第十九章 猛狗
我知道自己這個問法太過奇怪,可眼前的景象實在叫人難以理解,所以我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慢慢地朝那兩坨黑影靠了過去。
胖子一直跟在我邊上,先前被我擋著所以沒看見那兩人。他見我貓腰,就湊上來向前張望。“謔?這是怎麽搞的,一起鬧肚子?”
“我哪兒知道,先靠上去瞧瞧他們再說。”
在距離兩人百米的時候,我大力晃動著手電,想試試兩人的反應,不料這兩位兄弟跟吃了石頭、吞了秤砣一樣,死死地蹲在原點,沒有動彈分毫。這下我可急了,朝胖子使了一個眼色,大喝一聲,朝著四眼和書記撲了上去。剛到兩人背後,四眼忽然猛地一回頭,他的臉在手電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股駭人的慘白。他瞪大了眼睛對我齜牙,神色又急又狠,跟我搶了他的糧票一樣。我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於是張口要問話,不料此時書記也猛地一回頭,冷不丁地將我一把按倒在地。胖子見我忽然被人撂倒,立刻跳了起來,卻聽四眼沉聲道:“都趴下,別出聲,前麵有東西!”
我被蔣書記按住了腦袋,左臉貼在泥地裏,要多難受有多難受。胖子被四眼一喝,不知如何是好,隻得順勢匍匐在地。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恐懼,書記的手一直在發抖。我掙紮著拍打他的手臂,咳嗽道:“撒手,快撒手。快憋死了。”書記這才意識到自己用力過猛,急忙鬆開了鉗住我的大手。他一臉惶恐地看著我,然後用手抱住了自己的腦袋,閉眼說:“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看見!”
四眼拍了他一下腦袋,低聲道:“小聲點,那東西動了!”
這時,胖子已經爬到了我們身邊,他擠了擠我,仰頭問:“什麽東西這麽神秘,你們看見什麽了?”
四眼沒說話,從腳底下抽出一樣東西遞到我跟前,東西一入手,隻覺得圓滾滾的,觸覺怪涼。因為手電早就摔沒了,就接過來湊到鼻子底下來看,一股刺鼻的味道撲麵而來。我咳嗽了一聲,眯起眼睛仔細一瞧,得,居然是一塊兒被踩裂的人類頭骨。頭骨的下巴部分已經碎裂不全,倒是兩個賊洞洞的眼窩在黑夜中顯得異常突出。難怪書記會怕成這樣,黑燈瞎火的,忽然踩著一顆腦袋,是個人都會害怕。我將東西傳給胖子,然後抬頭問四眼這是怎麽回事兒。他搖搖頭,環指了一下四周。我跟著一看,這才發現,原先我們注意到的碎石塊根本就不是什麽山體落石,而是一塊塊刻滿了異域文字的墓碑,這地方根本就是一處荒野墳場!
我說怎麽一上來就覺出一股子陰氣,敢情我們是一窩耗子落了貓窟,身在墳場後知後覺。胖子看明白手裏的東西之後,立馬將它甩了出去。這時Shirley楊也跟了上來,她是個細致的人,一見我們都不吱聲,立馬跟著蹲了下去。
四眼指著前方說:“剛才我們跑快了,一沒留神被什麽東西給絆倒了。撿起來一看,是塊人骨頭。書記被嚇壞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我本準備上來拉他,沒想到前頭的石碑底下忽然躥出來一樣東西,有半米長,跟貓似的,在墳場裏竄來竄去。我從來沒見過有什麽東西,能用那麽快的速度移動,簡直連它的影子都追不上。”
因為天黑,又是個大近視。四眼沒看清墳堆底下冒出來的是個啥。我們幾個又落在後邊,他害怕那是猛獸,一時間也不敢大聲嚷叫,隻知道護住了書記。兩人蹲在原地不敢動彈。胖子聽完之後嘿了一聲:“我當多大的事,墳場子裏鑽的,多半是山貓、猞猁之類的野生動物,了不起是條黃大仙。不過雲南這地方熱,估計黃鼠狼待不住。你們等等,我上去看看是哪家的畜生在裝神弄鬼。”
我攔住了胖子:“你別麻痹大意,墳場是個陰地方,說不好鬧什麽幺蛾子呢!我跟你一塊兒去,悄悄地進村,打槍地不要。”
於是我們兩人,一人挑了一杆槍,也不點燈,貼著沿途淩亂的墓碑慢慢地朝四眼所說的那座墳頭靠了上去。
因為靠得近,我便順帶看了看碑文上刻的字,無一不是天書一般的異文。在離墳頭還有三四米的時候,胖子突然停住了腳步,他側起耳朵問我是不是聽見了什麽奇怪的聲音。我屏住了呼吸,仔細聆聽,果真聽見了刨土一樣的“沙沙”聲。我們麵前的墳堆不知何時被拱出了一道缺口,不斷地有土星子往外翻。
我心說難道是鼴鼠打窩,通錯了地方?可這動靜未免也太大了點,連墳頭都給翻了,那得多大一隻地爬子呀!胖子拉開了槍栓快我一步衝到了墳頭頂上。我劃開了火機想給他照明,不料胖子猛地一退,差點把我撞翻,火機也掉在了一邊。
他連開了數槍,不斷地大叫:“我**,這什麽玩意兒!”
我隻聽見耳邊呼呼的槍聲,腳旁邊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動,原先落在地上的火機,也不知道燒著了什麽東西,燃起了一團火焰,一張又尖又長的狐狸臉一下子撲入我的眼眶。那東西的耳朵極大,身形像狼,拖著一條長長的白尾巴。似乎很怕光,一見火就衝我撲了上來。我一時間被它瞪住,居然像失了魂一樣,動不得分毫,眼看釘鉤一樣的爪子就要摳了眼珠子。
就在我快要絕望之時,一道黑影從半空中閃過,就聽一聲“嗷嗷”地慘嚎,那東西居然被撲了出去。不等那白畜生落地,救命的黑影再次撲了上前,又聽見一陣撕肉剝皮的吼叫,我渾身一陣,一下子清醒過來。這時不知從何處亮起了燈光,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不遠處的墳崗子裏傳來:“翡翠,吃飽了快回屋。”
“咯吱咯吱”的聲音還在我耳邊縈繞,映著火光,我看見一條巨大的犬科動物背對著我,在啃食剛才被它撲倒的白尾狐。之所以說“犬科”是因為那家夥的個頭實在是太大了,幾乎快趕上一頭成年的馬,叫人實在不願意承認它隻是一條普通的狗。Shirley楊等人聽見了喊叫,立刻端著槍衝了上來。蔣書記一看見那隻龐然大物就“啊”地一聲暈倒在地,幸好有四眼拖住他。
胖子原先是想射殺那隻突然從墳堆裏衝出來的白尾狐,此刻一見這巨犬也知道土槍是奈何不了它的,但依舊全神戒備,擺足了架勢。這個時候,先前說話的老人已經從暗處走了上來。老人家頭上戴著鬥笠,身上穿著極為普通的長衫,腳上穿著黑布鞋,一手扶著拐杖,一手舉著一盞五光十色的琉璃盞。我看他手頭的東西眼熟,一下子就聯想起香菱的那盞百蟲燈。
我看著那老頭接近,脫口問道:“您是白眼翁?”
“嗯?”老頭脫下鬥笠朝我走來,等他走到近處,我居然覺得此人像是在哪裏見過。
“我們見過?”老頭子抽了抽鼻頭,笑道,“我這眼睛不好使,可你這聲音我確實聽過。”我這才注意到,這老頭空有一雙黑漆漆的招子,瞳孔中卻沒有半點光彩,想來是個盲人。經他一說,我仔細回憶了一下,喜道:“見過見過。我在江城聽過您老講的書,就在吊腳樓上的酒家裏頭。”
我說怎麽如此眼熟,這老人家不就是江城吊腳樓中的說書人嗎?當時我還準備叫林魁代為引薦,後來因為要急著趕路耽誤了機遇,想不到現在居然在百裏之外的撫仙湖遇上了,實在是莫大的緣分。
“哦?你是江城人?”老人家興致勃勃地笑道,“嗯……來的人還真不少,五個。嘿嘿,有一個還是姑娘家。天黑夜涼,你們跑到這個野地方來做什麽了?”他這一笑,那頭巨犬一下子躥了上來,它貼在我麵前,露出了鋒利的牙齒。因為剛剛啃食過動物的屍體,它滿嘴是血,牙齒上還沾了不少皮肉。我幾乎要被撲麵而來的腥氣熏暈過去。
“你想幹嗎!”其餘人一見猛犬向我起身而來立刻端起了武器。我心說本來沒事,你們這一緊張,氣氛立馬僵持住了,萬一人家小狗不禁嚇,一口把我解決了,你們幾個可該哭死了。
我清了清嗓子,將來意向老人家說明了一番,並再三提及薛二爺的名號。瞎老頭默默地聽著,像在盤算著什麽,末了他打了個口哨說:“翡翠,回屋去,這幾個是客人。”
他一說完,那狗就甩起尾巴轉身離去,我這才鬆了口氣。看樣子他算是默認自己就是白眼翁這件事了。
“天色不早了,大家有話進屋說去。”老人家將琉璃盞掛在拐杖上,帶著我們幾個朝懸崖邊上的吊腳樓走去。Shirley楊問我是不是要留一兩個人在外頭警戒。我說應該沒這個必要,剛才他要是想對我們不利,一聲令下,那條狗起碼能連端兩人,何必要引我們進屋去?
四眼說防人之心不可無,還是小心為妙。胖子指著暈倒的書記說:“拉倒吧!蔣書記都暈過去了,真要是出點事,咱們還能丟下他跑了不成。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就是一個破竹樓嗎,還能藏了什麽妖怪。”
他這一說,我倒想起方才從墳頭裏刨出來的白尾狐,那畜生還未來得及向我發難,倒成了旁人的腹中美餐,想來死得也挺淒慘。我走到巨犬撲食的地方,想看清白尾狐的真麵目,不料地上隻剩一攤被開腸破肚的爛皮毛,早就看不清那畜生的原貌。我歎了一口氣,轉身領著大夥走進了白眼翁的吊腳樓中。
剛一進門,就瞧見屋簷底下停著一頭巨犬,它半躺在走道上,直勾勾地盯著我們,油亮的皮毛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著不祥的信號。我們幾個站在門口一時間不知道該進該退。
“傻站著做啥,翡翠不咬人,你們進來就是了。”白眼翁的聲音從屋子裏傳來,我隻好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從巨犬身邊跨了過去。
老人家的竹樓比想象中要簡陋許多,進了門隻看見一張四腳桌和角落裏的小床。老人站在桌邊,指著桌上的茶水說:“我這長年累月也沒個客,你們要喝水自己倒,杯子隻有一個。”說完自顧自地坐到了床沿上。他這屋子隻有七八平方米的樣子,我們五個人一起湧進去之後顯得格外擁擠。
“老蔣怎麽還沒醒,不會是掉魂了吧?”胖子將蔣書記平放在地上,使勁掐了掐他的人中。書記倒吸了一口大氣,終於睜開了眼睛。他一看見我們幾個就喊道:“妖怪,有妖怪,大象那麽大的妖怪,嚇死我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不過是條狗,體重是有那麽一點兒超標,不礙事的。”他惶恐地看了看四周,又見屋外一直抬頭的翡翠,一下子跳了起來。胖子笑他膽小,蔣書記不解道:“這是什麽品種,哪有這麽大的狗?”
“嗬嗬嗬,翡翠是瘋狗村出來的獨苗苗。這要是擱在當初,也算是犬王啦!”白眼翁摸了摸山羊胡子,問道,“那個江城的後生,你方才說自己是薛二介紹來的。我這把老骨頭與外麵的人早就斷了往來,你摸上門來,是為了啥事?”
我見老人家開門見山,也就不打算隱瞞什麽。直接從Shirley楊那裏討了裝圓形蟲的玻璃瓶交到了老人手上:“我們這次是慕名前來,想討教一點兒東西。這蟲子聽說是苗地的蠱物,您是養蠱的大行家,是不是能向晚輩們指點一二?”
白眼翁將玻璃瓶接了過去,他擰開了蓋子,反手一倒,將那顆圓溜溜的蟲子倒了出來放在掌心中。他張開口,我以為要說話,不想老頭子居然一仰頭,將蟲子吞了下去。我們所有人都驚呆了。蔣書記幾乎要再次暈死過去。胖子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大,大,大爺,那東西不能吃,您,您沒事吧?”
白眼翁並不答理我們,他迅速地咀嚼起來,嘴裏嚼得嘎嘣亂響,跟嗑蠶豆一樣,許久才搖頭晃腦道:“果真是它,果真是它。想不到這麽多年了,又叫老夫碰上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聽他這口氣,似瘋帶邪,心中打起了邊鼓,走上前去試探道:“這麽說,您是認得這東西?”
“哼!何止認得,這東西就是被那個渾蛋從老夫手中騙走的!”白眼翁兩眼一瞪,雖是無光,卻透出一股懾人的勁頭。我一聽有戲,急忙追問:“您說的那個渾蛋是什麽人?”
不料老頭子突然像紮了氣的皮球,神色驟然頹廢起來,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雙手敲打自己的腦袋:“是我不好,是我作孽,是我不好,是我作孽,都來找我吧,都來找我吧……”
我們都沒料到,老頭會忽然發起這麽一股子神經。胖子咋舌:“是不是吃了蟲子,食物中毒?我早說不能亂吃了吧!”
我怕老頭把自己的腦袋拍出毛病來,忙上前拉住他。那條叫翡翠的大狗本來在走廊上好好地趴著,它一見主人不對勁,立刻吼了起來。那嗓門兒烈得,恨不得震破了所有人的耳膜。說來也怪,先前我怎麽拉也拉不住老頭,可翡翠一吼,白眼翁倒慢慢鎮定了下來。我們被這主仆二人弄得一驚一乍,都不明白他為何失常。好不容易等白眼翁冷靜了下來,我不敢再拿蟲子的事刺激他,可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打探神秘人的消息。從白眼翁的表情判斷,他對這枚圓形蟲那是相當的熟悉,並且很有可能與神秘人有過接觸。Shirley楊不願放棄,她給白老爹倒了一杯水,然後細聲道:“您是不是想到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我們這次來找您,也是想尋求幫助。不瞞您說,因為這枚圓形蟲,我們幾個都吃了大虧,還有朋友因此喪命。如果您知道些什麽還請指點一二。”
白眼翁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他一個人坐在床邊發呆,過了很久才說話:“你們要找的人,我曉得。”
我一聽這話,精神立刻上來,我半蹲在老人麵前,握住他的手:“您還記得他叫什麽?長什麽樣子?是做什麽的?”
“不記得了。不記得了。”白眼翁搖頭道,“我年紀太大了,什麽都不記得了。他來過我們村子,是三十年前?四十年前?哎呀呀,我不記得了,哎,我們村子叫什麽來著?想不起來了。”
我和Shirley楊麵麵相覷,分不清他是真不記得,還是故意賣傻。胖子湊過來說:“看他這一大把年紀,說不定是真癡呆了。他媽的,千辛萬苦跑了這麽一趟,到頭來全白搭了。”
“不應該啊,老頭子在江城說書的時候,別提多帶勁了。一口氣溜了三四段都不帶喘氣的。怎麽一提起過去的事情,就什麽都不記得了。四眼,你再來看看,是我們在江城遇到的那個說書人吧?”
四眼坐在桌子上,很肯定地點頭:“錯不了,林魁不是還準備介紹我們認識嗎?就是這位老大爺,一點兒也不錯。我推測,他過去可能受過什麽刺激,要不然剛才怎麽說瘋就瘋。”
胖子歎了一口氣:“媽的,好不容易找到人了,還是個半瘋子。現在怎麽辦,就這麽撤了?”
所有人都將視線集中到了我身上,我原本以為找到了白眼翁就能解決所有的疑問,不料人是找到了,事情卻一點兒線索都沒有。蔣書記見我們都不吭聲,好奇道:“怎麽,他不是這位楊小姐的外公?”
Shirley楊愣了一下,我怕露餡兒,急忙支吾道:“這件事情說來話長,如果仔細追究起來還屬於曆史遺留問題。啊,胖子啊,你帶書記出去透透氣,給他解釋一下。”
胖子立刻揪住蔣書記奪門而出。Shirley楊皺起眉頭質問我是不是又編了什麽謊話騙人。我說眼下的問題,是如何從白眼翁口中問出神秘人的身份來,至於其他的問題,咱們可以等有空的時候慢慢研究。
“我看這件事比較困難。”四眼歎了一口氣,“剛才的情況大夥都看見了。再追問下去,隻怕情況會更糟。”
我看了看白老頭,不甘心道:“您真的想不起來,關於圓形蟲的事?”
他先是點頭,然後搖頭,最後神秘地將我拉到他邊上,悄聲說:“告訴你一個秘密,他們都死了。不聽我的話,我早就說了,那是湖底下的妖孽。他們不聽我的,聽那個渾蛋的。都死了,都死了,全都要死……”
我順勢問他那個渾蛋叫什麽,白眼翁瞪起了眼睛,搖手說:“張,張,張大仙。張大仙是個騙子,不能聽他的,不能聽,哈哈哈哈。你們被騙了……”
我再追問下去,他就不再說話了,隻是一個勁地搖頭。Shirley楊握住老人的手,想要努力使他平靜下來。老頭子哼唧了一會兒,索性倒頭睡了過去,怎麽叫都不醒。這下我們都傻了眼,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走吧,守著他也沒用,我們去屋子外麵透透氣。”我站起身來招呼大家出去商量對策,又將外衣脫下來,蓋在老人身上。
“怎麽樣,問出來什麽沒有?”胖子一個人站在竹樓底下。Shirley楊問他書記怎麽不見了,胖子得意道:“給他發了一支槍,巡邏去了。”
“就他那個膽子,黑燈瞎火的一個人去了?”
“嘿,別拿書記不當幹部。人家心係群眾,一聽說我怕黑,立刻請纓要去執行巡邏任務。要不怎麽說,好幹部都在基層。”
“得了吧你,又拿人家當猴子耍。待會兒再把他嚇暈過去,還不是你背?”我順勢坐在樓梯上,悲憤道,“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的革命導師老白同誌已經不幸患上了老年癡呆。咱們的計劃可能要流產。”
“**,真傻了?剛才還好好的。”胖子不信,說要拿出渣滓洞的那一套好好審問白眼翁。
“他過去可能受過刺激,平時看著挺正常的,一碰到某個記憶點就會發病。”四眼推了推眼鏡,“這種精神類的疾病其實很常見,如果治療得當,康複的概率還是比較高的。我認識幾個腦科專家,要是把他帶去美國……”
“歇菜吧你,”胖子打斷了四眼的話,“咱們回來一趟已經鬧得雞飛狗跳了,再帶這麽一個神經病老頭回去,指不定就鬧出人命官司來了。照我的意思,既然他什麽都不記得,咱們也沒必要再待下去了,趁早抄家夥回月苗寨,狠狠地幹他娘的殺狼土司一架再走。”
我說:“你別老想著打擊報複的事情。白眼翁雖然半瘋半傻,但線索倒是提供了不少,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有?”
Shirley楊點頭:“從他剛才的狀態來看,瘋狗村裏發生的慘劇可能與我們要找的那個神秘人有關。他一看見圓形蟲就精神失常,緊接著又提起了村子裏死人的事情。可見三十年前瘋狗村消失的事情裏藏有巨大的隱情。而他口中所說的‘張大仙’就是我們要找的關鍵人物。隻是不知道當年島上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故,居然使得整個村子都消失了。”
我說:“白眼翁是島上唯一的幸存者,而殺狼土司又極力想要隱藏他的存在。我看兩者之間一定有聯係,說不定,土司也是知情者之一。既然白眼翁受了刺激,無法回憶當年的事情,咱們倒是可以殺回月苗寨去,問個清楚。”
“這個主意好。”胖子舉起了雙手,“咱不管那個殺千刀的土司是不是知情者,反正我看他就是不順眼,抓起來先揍一頓再說。”
四眼說:“誰揍誰還不一定呢!別的不談,人家起碼是在人數上占有絕對的優勢。我看這事急不得,最好能智取。”
Shirley楊說:“我倒是有一個想法,咱們可以去瘋狗村看一看。當年發生的一切,咱們都是聽來的,並沒有親眼看到過,至於瘋狗村是不是真的消失了,更是無從知曉。要是能親自去島上探一探,說不定能找到更多的線索。”
她這個大膽的提議立刻得到了大夥一致的認同。胖子說:“來都來了,上個島算什麽。索性把老白也帶上去,故地重遊指不定他能想起來點什麽。”
這個提議雖說有點主觀主義傾向,可說服性還是頗強的,起碼我們幾個人聽著都挺心動。隻是我們此刻無船亦無舟,更別提導航員,想要到達撫仙湖中央的大孤島,幾乎是不可能的臆想。
“來都來了,也不急於一時,這是我們手頭唯一的線索,如果就此放棄那就半點主意都沒有了,不如就此跟進。”Shirley楊打定了主意,“現在回江城去聯係設備。來回也就一周左右的時間。你們覺得怎麽樣?”
我想了想:“得留人下來照顧老白,他現在神誌不清也不知道何時才會醒過來。他是整件事情的突破口,輕易馬虎不得。”
胖子點頭:“何況那個王八土司還在追咱,要是他的人找上老白同誌的麻煩,光靠一條大狗也頂不了多大的事。”
最後我們商定,由蔣書記帶路,Shirley楊和他去江城聯係外援,要船要裝備,最好連下水的器械也一並帶來以防萬一。她臨走前說這次要的東西不好準備,可能要聯係美國那邊請求援助,所以時間會長一點兒,要我們耐心等待。我說八年抗戰都熬下來了,這十天半個月的工夫,全當是放假了。我們找到了巡夜的蔣書記,把事情的尾末稍微修飾了一下,告訴他說Shirley老板對撫仙湖地區很有興趣,準備大力投資,做成一個世界級的旅遊項目。現在她要出去聯係美國的專家,讓公司派人過來,實地考察一下,所以要麻煩蔣書記帶路先去江城一趟。蔣書記握著盒子槍,萬分激動。他握起拳頭向我們保證,一定會將Shirley楊順利帶出去。趁著大夥勁頭十足,我們將能收集到的幹糧和水集中到了一塊兒,給他倆打了一個包,並將唯一的照明手電也塞給了他們。
Shirley楊走之前,又去吊腳樓探望了一下白眼翁。她出來之後再三叮囑我要沉住氣,一切行動聽指揮,務必等她回來,絕對不能擅自行動。我說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們又不是孫悟空,上山下海,還能遊到島上去不成。她不無擔憂地說:“你那個脾氣我還不知道,真要是犯起毛病,十輛車都拉不住。”我說既然你不放心,那我跟你一塊兒走就是了。她搖頭說人多眼雜,況且胖子是個爆脾氣,萬一等得久了,心血**想去月苗寨鬧一鬧,必須有個人攔住他。我心說領導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真到了那個份上,我鬧得比胖子還凶呢!不過這話不能當麵對她講。我老老實實地向Shirley楊保證,一定管好胖子和四眼,在後援部隊未到達之前絕不會輕舉妄動。
送走了Shirley楊和蔣書記,吊腳樓一下子冷清了許多。我,胖子還有四眼,圍著在翡翠邊上閑扯淡。
四眼幾次想摸摸翡翠那一身光滑的皮毛,都被它那口利牙給嚇退了。我說你別老想著占狗的便宜,它要是發起狂來,我們可救不了你。胖子伸手比了比翡翠,感歎道:“謔,這狗東西吃什麽長的,長出這麽大的個子。你們瞧瞧,光坐在這裏,已經快趕上我們幾個了。這東西要是牽到城裏去,怪威風的。”
翡翠雖然不知道胖子在說什麽,但看我們三個的神情也明白是在誇它。不禁搖起了尾巴,它那條大尾巴,甩起來呼呼生風,要是正麵挨上一擊恐怕遠不止傷筋動骨那麽簡單。我分析說翡翠應該是白眼翁從瘋狗村帶出來的。大家紛紛點頭,說這樣的大家夥,尋常地方是找不到的。四眼說它簡直破壞生態平衡。我問他生態平衡是個什麽玩意兒。四眼解釋說:“自然界的物種之間環環相扣,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孑孓。翡翠的身體條件已經超出了大眾對犬類的認識,幾乎算得上是一種猛獸。普遍意義上,犬科動物類最具殺傷性的狼在它麵前幾乎是個小不點。如果不是有人類喂養,以它的體格突然出現在某處山林中,必然會破壞當地的食物鏈,導致一些優勢物種失去原先的地位,甚至可能導致滅絕。”
我將四眼的話想了一遍,覺得頗有道理:“怪不得隻有瘋狗村能產這種巨型犬,想必是當地的那個,那個生態適合它們。”
“嗨,我們討論這些個做什麽?”胖子抓了抓腦袋,“咱們是不是該研究點正事,比如給土司找點樂子?”
“王凱旋同誌,楊參謀走的時候是怎麽交代的,不動百姓一針一線,才半個鍾頭的時間,你又忘了?”
“那老東西欺人太甚,老實告訴你,當初要不是Shirley楊攔著說走為上策,我他媽早就跟他們幹上了,就那幫民兵的素質還想跟我打遊擊戰,我呸。老胡你是知道我的,真要是幹起仗來,一個粽子排都拉不住。”
“吹吧吹吧,吹牛不上稅。”我瞧了瞧天色,外頭星空高耀,夜色迷人。撫仙湖拍打著堤岸,不時傳來有節奏的聲響。“咱們走了一天,也該靜下心來休整一下了。離天亮還有好一會兒工夫,待會咱們輪流守夜,主要負責照看老白。至於外邊倒是不用我們操心,有翡翠在,恐怕沒有什麽東西能接近這座吊腳樓。”說到這裏四眼忽然問我,吊腳樓前的墳場是怎麽回事兒。我猜測說,上麵刻的都是少數民族文字,看痕跡不像是古物,應該是後人造的。胖子說:“是不是白老頭的親人?瘋狗村不是沒了嗎,說不定是他給村民們建的衣冠塚。”
我回想起之前那枚頭骨,搖頭:“不像,既然是衣冠塚,怎麽會有屍體。你忘記四眼他們踩的東西了?”
“那可就怪了,你有沒有想過老白為什麽要住在這種荒無人煙的鬼地方守著一方孤魂?我覺得其中肯定有秘密。”
我抬起頭,放眼望去,凸嶺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墳塚,方圓隻有白眼翁這麽一戶人家。他簡直就像是一個守墓人,一直候在撫仙湖邊上。當年瘋狗村到底發生了什麽變故?為什麽隻有他一人生還?他又緣何要守著一片荒墳,這地底下埋的又是些什麽人?這一切的疑問,此刻都沒有人能夠給予我們答案。我看了看翡翠,它也歪著腦袋盯著我瞧。我甩了甩頭,暫時不願意去思考這些問題,更不能指望一條不會說話的狗來給我們解答疑問。一切靜等Shirley楊帶來渡湖的裝備之後再作打算。
我們三人商定輪流守夜,在吊腳樓中簡單鋪了一床衣當做床被,我見四眼和胖子紛紛睡去,就點起了火把,想去外頭的墳場子裏轉幾圈,調查一下。翡翠原本趴在走道裏頭,一看我裹起外套要出門,很有靈性地朝我晃起了尾巴。這家夥倒是不怕生,才一會兒的工夫居然就認得我了。它站起身來,幾乎要頂到我的下巴,黑漆漆的眼睛裏頭充滿了期待的光芒。
“怎麽?想遛遛?”
它齜開了嘴巴,朝我直哈氣,像是在對我的提議表示歡迎。我一想也難怪,白眼翁這把年紀了,平日裏就算有時間遛狗也走不出多遠。翡翠這麽大的個頭,整天窩在小墳場裏是夠委屈的。今天正好有空帶它四下轉轉,順便聯絡一下感情也好。翡翠身上並無鏈條或是繩索,它與白眼翁獨居山林,想來早就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根本不需要那種無謂的枷鎖。我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朝著遠處甩了出去,翡翠立刻飛撲而去,樹枝尚未落地已經被它一口咬了下去,哢嚓一聲碎成了粉末。它似是有些惱火,回頭看我。我連蹦帶跳從吊腳樓上跑了下來,領著翡翠一路沿著墳頭間的空隙遛起了彎。這畜生極通人性,隻跟在我左右跑前跑後,也不走遠。我一邊走一邊觀察墓碑上的文字,確定是苗族人家無疑。這片墳場占地麵積不小,走了半個多鍾頭,才漸漸到了盡頭。我對翡翠說:“野撒夠了,咱們該回去,你主人還病著,萬一發起瘋來亂跑,那可不好辦。”
翡翠嗚嗚了幾聲,似乎還沒跑夠。我隻好威脅它說:“再不回去,等白眼翁醒了,我可要告狀了。”翡翠一聽這話,耳朵頓時耷拉下來,衝我呼了一聲,轉身朝吊腳樓方向走去。我暗笑了一下,準備摸摸它的脖子以示安慰。剛一抬手,就見它猛地回過頭來,眼睛中射出兩道駭人的精光。我心中一驚:都說老虎屁股摸不得,這狗東西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難道是要在這裏啃了我當宵夜?
翡翠露出了尖牙,哼唧了幾聲,兩隻前爪猛地一蹬,丟下我飛快地向凸嶺底下奔去。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好一邊追著它往下跑,一邊喊它的名字。可翡翠跟瘋魔了一般,一個勁地朝山下衝了過去。我撒開了腳丫子一路狂追,差點沒背過氣去,兩條腿的到底是跑不過四隻爪的,沒多大工夫,翡翠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我渾身冒出了冷汗,心想它要是真這麽回歸大自然了,我回頭該拿什麽賠給白眼翁才好。
翡翠甩下我,徑直朝著撫仙湖方向跑去,那四隻大掌猶如擎天巨柱,別提跑得多歡快。我追得都快喘不上氣了。沒多會兒工夫,就聽見前頭傳來了人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