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

夜幕降臨,廢墟堆上,八一軍旗在夜空獵獵飄舞。野戰醫院的醫療帳篷外,簡易木杆挑著的燈下,崔華盾打著點滴,眉頭緊皺地躺著。一旁,顧意扭頭看著眾人:“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晚上我值班。”白鵬眼圈一紅:“寒號鳥,醫生說,獵鷹沒事兒了。你就等著做他的新娘吧!我們都會祝福你們的!”白鵬看了看眾人,大家默默地退出去。

顧意站起身,輕輕地給他蓋了蓋背角,拿過紙巾擦拭著他額頭上的密汗。突然,崔華盾眉頭微皺,顧意嚇了一跳,驚訝地看著崔華盾,顫聲叫道:“獵鷹!獵鷹?”

崔華盾緩緩睜開了眼睛,顧意淚流滿麵:“獵鷹,你總算是醒了!”崔華盾無力地問:“我睡了多久?”顧意淚水淌落:“我不知道該怎麽算時間。霹靂火找到你的時候,你的心跳都停了,他們在飛機上對你進行了急救,回到野戰醫院又搶救了兩個多小時,一直到你脫離危險。後來你就一直這麽躺著,我分不清你是昏迷了還是睡著了……”崔華盾苦笑,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顧意:“好了寒號鳥,我這不醒過來了嗎?別哭了。”顧意哭著點頭,又趕緊起身:“你渴了吧!我給你倒水!”

顧意小心翼翼地吹著杯子裏的熱水,崔華盾掙紮著想起身,顧意連忙攔住他:“你別動,還是我喂你吧。”崔華盾有些尷尬地看著顧意。顧意趕緊上前,一手端著杯子,一手輕輕托起崔華盾的脖子:“疼嗎?”崔華盾尷尬地一笑:“還……還行。”

門口,曾紫陌拿著輸液藥品匆匆進門,看到這一幕,愣住了。顧意扶著崔華盾:“你慢點兒喝,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管夠。”崔華盾擦了擦嘴角:“差不多了。”

“什麽差不多啊!還得喝。”顧意說,“曾醫生說了,你醒過來以後,要多喝水,對排除你體內的炎症有好處。再喝!”崔華盾沒喝,表情複雜地看著顧意:“是曾紫陌搶救的我?”

“對呀!你是沒看見,曾醫生一邊流淚一邊搶救你,那場麵可感人了。把我看得眼淚稀裏嘩啦的。”崔華盾尷尬地看著顧意。顧意納悶兒:“你看我幹什麽?”崔華盾收回目光:“沒事……”顧意目光一動,笑:“哈哈,我明白了,你是擔心我吃醋吧?不至於吧獵鷹同誌,你也太小看我了!咱90後才不在乎這個呢!而且我能看出來,你和曾醫生之間現在是純粹的友情。說實話,我挺佩服你們的,現在離婚的兩個人能保持真摯友情的有幾個呀……好了,你快再喝幾口吧!”曾紫陌悄聲站在門口,看著兩人,欣慰地笑了,悄然退了出去。

夜色如水,曾紫陌站在帳篷外,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帳篷裏,顧意放下杯子,扶著崔華盾的脖子躺好,替他蓋了蓋背角,忽然很嚴肅地看著他:“獵鷹,話說到這兒了,有件特別重要的事我想和你談談,你願意聽嗎?”崔華盾苦笑:“願意不願意我不都得聽啊?你說吧。”顧意一笑,又嚴肅起來。帳篷外,曾紫陌目光一動,轉身想離開。

“你曾經跟我說過,你要看到曾紫陌找到幸福,才會考慮自己的幸福。”是顧意的聲音。曾紫陌愣住,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崔華盾嚴肅地微微點頭:“是的。”

“可是我等不及了!”顧意含著眼淚,“就在大家在原始森林裏找你的時候,我宣布了一件事,我說,不管你是死是活,我一定要嫁給你,你活著,我做你的新娘,你要是死了,我就做烈屬。可是後來我想了想,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不可能是烈屬,因為我還沒來得及嫁給你呢。”

崔華盾愣愣地看著顧意。

“獵鷹,我真的很慶幸你活著,所以我迫不及待地想嫁給你,我不想留下什麽遺憾。我知道,這個想法有些自私。可是在經曆了你墜機的事件之後,我覺得我有必要自私一次!我隻想讓幸福來得越早越好,隻想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獵鷹,我希望你能答應我!”

崔華盾表情複雜地凝視著顧意:“寒號鳥,謝謝你的坦誠。可是我不能答應你。”顧意愣住,問:“為什麽?”

“因為這對曾紫陌來說不公平!”崔華盾有些激動,“因為在感情方麵,我已經自私了一次,由於我的自私,我最好的兩個朋友,曾紫陌和高勝寒,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所以,一定要等到曾紫陌找到自己的幸福,我才會考慮自己的事兒!對不起寒號鳥,這是我的原則,不容改變。”

嘩啦一聲,帳篷門猛地被打開,曾紫陌站在門口,顧意有些慌亂地起身:“曾教導員,你……你都聽見了?”曾紫陌的眼裏淚花閃動:“我不是故意的。”說罷,曾紫陌看著崔華盾:“獵鷹,你又錯了!你因為我的原因拒絕了寒號鳥,這難道不是另一種自私嗎?你的決定對寒號鳥來說,同樣是不公平的。如果你不愛她,你可以拒絕她,如果你愛她,你就應該給她幸福。至於我,你真的不用那麽內疚,我從來沒有認為你傷害過我,因為你當初對我的愛是真誠的,不是嗎?”

崔華盾愣愣地看著曾紫陌。

“獵鷹,寒號鳥,我祝福你們!也請你們祝福我,我在加倍地努力著!我一定會找到屬於我的幸福!”曾紫陌擦了擦眼淚,微笑著走上前,“好了,話題有點兒沉重了。我不會耽誤你們太長時間,換了藥就走。你們也別聊太晚,獵鷹剛剛醒過來,身體很虛弱,需要多休息。”崔華盾看著曾紫陌,不知道說什麽好。顧意含淚看著曾紫陌,開心地笑了。

2

很快,曾紫陌換完藥走出帳篷,感慨萬千地仰頭望著夜空,下定決心一般,大步走開。

“曾紫陌!”

曾紫陌一愣,回頭,政委秦明正笑眯眯地看著她。曾紫陌一愣:“政委?您怎麽來了?”秦明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壓低聲音:“你們這些精銳,旅裏麵的心肝寶貝,都在抗震前線,旅裏麵的主官能不來看看嗎?”曾紫陌回頭看看,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政委,您都聽見了?”

“慷慨陳詞,我能聽不見嗎?”秦明笑,“我可不是想聽牆根,我下了直升機就來看崔華盾,沒想到看到這一幕感情戲。”

“政委,這,我,我和他……”

“我都聽到了。”

“我不希望您對我們有什麽別的看法。”

“沒有,真沒有。”秦明看著曾紫陌,表情嚴肅,“你們都是老黨員了,我相信你們能處理好自己的感情問題。曾紫陌同誌,不知道你想過沒有,身為教導員,你確實應該盡快解決自己的個人感情糾葛。你是帶兵的人,在某種程度上,也是需要以身作則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政委。”

“來之前我和旅長溝通過,我說過要找你們三個人談一談。我看,我已經不需要和崔華盾同誌談了。”

曾紫陌笑:“啊,那肯定,他已經找到自己幸福的歸宿,無非是一層窗戶紙的問題。”秦明伸手指了指曾紫陌:“——前提是先解決你的個人問題。”曾紫陌一愣。秦明說:“我確實需要跟高勝寒同誌好好談談。”

“別,別,政委,您不能跟他談。”

“為什麽?我還不能跟我手下的黨員談談心了嗎?”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曾紫陌連忙擺手,“我是說,高勝寒是個太特別的人,他寧願選擇放棄,也不會……”

“我能想到。”秦明打斷她,“高勝寒是個特別有個性的青年幹部。他的出身、家庭教育,都和別的幹部不太一樣。跟他談心,需要方式方法,我會注意的。”秦明轉身要走,曾紫陌連忙叫住。秦明回頭笑:“怎麽?不相信我的工作能力?”曾紫陌臉一紅:“那倒不是,是……高勝寒沒辦法麵對自己的女兒。”

“什麽意思?”

“他的女兒,不接受別的女人做自己的媽媽。”

“她現在還小,孩子總是需要媽媽的啊,尤其是個女孩,爸爸一手帶,總是有很多不方便。”秦明說。曾紫陌猶豫著看著秦明:“他……他沒有告訴他女兒,她媽媽去世了……”政委恍然大悟,曾紫陌欲言又止,“所以,您知道,小孩子都是有動物性的,還沒什麽社會性,都是自私的。”秦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我更得跟他談談了,這樣瞞下去,以後會更麻煩。”

曾紫陌沒說話,抬頭望著深如墨色的黑夜,心在撲騰撲騰地跳著——那些存放在心底深處的往事不斷在她眼前閃過,心中生起一片悲涼。

3

夜晚,山區的星星很亮。高勝寒的帳篷駐紮在廢墟不遠處,霹靂火的旗幟在夜空飄舞,探照燈雪亮的燈柱投射在空曠的廢墟上。

帳篷裏,咖啡機在轉動,香味四溢。高勝寒倒著咖啡:“感謝政委在百忙之中,到前線來慰問我們。”秦明笑:“你高勝寒什麽時候也會說這種客套話了?雖然我沒帶過你,但是早就久聞你的大名了。”高勝寒抬起頭:“此一時彼一時嘛,政委見笑了。”秦明接過高勝寒遞過來的咖啡,喝了一口,連連點頭:“沒想到,在這兒還能喝到這麽正宗的藍山。”

“政委對咖啡也有研究?”

“談不上,我在法國進修過一年,我也是飛行員出身。”

高勝寒唏噓:“沒想到。”秦明笑:“在你眼裏,我就不會飛了?”高勝寒連忙說:“我不是那意思,我是真沒想到。”

“政工幹部也要懂軍事,這是總部要求。”秦明放下杯子,“我剛剛接到轉行命令的時候,也不是很想得通。但是我們這支軍隊和外軍最大的區別,就是政治工作,我們是有堅強信仰的黨領導下的革命軍隊。大道理我就不和你多說了,你在部隊多年,該明白的都明白。”

“是,政委,我明白。”

“坐,別老站著。”秦明臉色嚴肅起來,“我今天想和你談的,是你的個人問題。”高勝寒不說話。秦明看他:“你願意和我談嗎?”高勝寒抬起頭:“從我個人來說,我不喜歡和任何人交流個人問題,但我是軍人,是黨員,向組織交心,是我應盡的義務。”秦明哈哈一笑:“我並沒有想勉強你,戀愛自由,婚姻自由,我隻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想法。”高勝寒苦笑:“我真的沒有什麽複雜的想法,就想帶好部隊,好好工作。”

“你還有個女兒,你帶部隊,孩子怎麽辦?”高勝寒不吭聲。秦明問,“我見到你的女兒了,她還小,很可愛,她是需要一個媽媽的。”

“我知道。”高勝寒點頭。

“你沒有告訴她實話?”

“我要是說,她都猜出來了,您信不信?”

“信,現在的小孩都鬼怪精靈的,我一點都不意外。”

帳篷裏一片寂靜,半晌,高勝寒抬起頭:“我答應過她,不給她找新媽媽。”秦明歎了口氣:“小孩的心態我能理解,但是這終歸不是長久之計。你還年輕,孩子還小,你又從事的是特戰,你該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怎麽跟她張嘴,政委,您有孩子嗎?”

“有個兒子,十五歲了,上高一。”

“您能拒絕兒子眼巴巴看著您的懇求嗎?”

“分什麽事。”

“如果是,您自己咬牙就可以做到的事呢?”

“不會拒絕。”

“我也一樣。”高勝寒苦笑,“父親在孩子麵前,總是有這樣的心態的,我不知道怎麽張嘴。”秦明看高勝寒:“你早晚是要麵對的。”高勝寒苦笑著搖頭:“能拖多久是多久吧,我在尋找一個合適的契機。”

“我懂你的意思了——”秦明點頭,“那你和曾紫陌,還有那個女老師,到底是怎麽回事?”高勝寒苦笑:“我知道,您會問這個問題。我和夏初之間沒有什麽,她一直很照顧藍妞。我知道她喜歡我,但是我沒有考慮過和她有什麽關係。”

“你的回答,在故意回避曾紫陌。”秦明的話一針見血。高勝寒咽咽唾沫,點頭:“是,我在回避。”

“你和崔華盾、曾紫陌,都是旅裏麵重點培養的青年幹部,旅黨委、集團軍黨委、軍區乃至總部,都對你們三人寄予厚望。從我而言,我不希望你們這樣耗下去。我剛才去看了崔華盾同誌,沒進去,那個年輕的女飛行員在照顧他。”

高勝寒一笑:“顧意。”

“對,是叫顧意,也是優秀的飛行員。”

“他確實應該得到自己的幸福。”

“你呢?當初錯,現在還要錯嗎?”

“我知道現在的局麵每個人都不想看到,也包括我自己。”高勝寒筆直地坐著,保持著標準的軍姿,“太難了,真的是折磨。可是我想不出辦法改變這一切,我女兒,曾紫陌,我不知道她們能不能和睦相處。我並沒有折騰什麽三角戀,我和夏初是什麽都沒有的,這一點請您相信我。”秦明重重地點頭,高勝寒苦笑,“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怎麽處理,藍妞的個性特別的強。”

“組織上可以出麵。”

高勝寒苦笑:“藍妞是我女兒,她的世界隻有我和她媽媽。”秦明為難地點頭:“也對,我也沒辦法去和小孩談,這個問題還是隻能你自己解決。在問題解決以前,不要分心,你的工作是帶有很高危險性的,你還帶隊伍,明白嗎?”高勝寒蹭地站起身:“我明白,我會對整個救援突擊隊的安全承擔責任。”秦明重重地拍了拍高勝寒的肩膀:“我相信你是拎得清輕重緩急的。”高勝寒點頭:“給我一點時間,政委。”

“我知道,肯定會給你時間的,我隻是需要了解你們現在的思想狀態,知道沒有事,我還能過問什麽?總不能下命令,讓你們結婚吧,這又不是打仗。我隻希望,你們三個都能幸福。”秦明說得很真誠,高勝寒嘴唇翕動著,良久,才緩緩地說:“幸福,這個詞距離我好遙遠了。”秦明心生感慨:“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要好好把握,不能再拖了。”高勝寒沉思著,點點頭。

4

帳篷外,夜涼如水。曾紫陌和謝思瀟並排站著,兩人都是一臉沉重。謝思瀟望天:“搞不懂你們這些老年人,心裏喜歡就說愛嘛,幹嗎啊這是!”曾紫陌憂心忡忡:“我覺得事情沒你說得那麽簡單。藍妞的事兒你又不是不知道。”謝思瀟一愣:“這小丫頭是有點兒不好對付……不過,我覺得這個問題不大。藍妞的思想工作可以慢慢做。我和藍妞還算是交情不錯,必要的時候我幫你。接著說,還有什麽顧慮?”

曾紫陌望著夜空,苦澀地說:“還有夏初。”謝思瀟皺眉:“夏初?夏初是威脅嗎?”曾紫陌苦笑:“第一,她和藍妞關係很好。第二,她很漂亮。第三,她……她比我年輕,也沒有結過婚……總之吧,我覺得和夏初相比,我的差距太大了……”

謝思瀟撇著嘴看著她,曾紫陌尷尬地問:“幹嗎這麽看著我?”謝思瀟歎息:“真沒想到,堂堂的曾紫陌少校會這麽自卑,思想會這麽封建?”

“我說得很客觀。”

“你客觀什麽呀?你這是典型的妄自菲薄!”謝思瀟說,“夏初確實漂亮,難道你不漂亮嗎?再說了,飛狼是那種膚淺的男人嗎?顯然不是!真正的愛情麵前,年齡是問題嗎?婚史是問題嗎?顯然都不是問題!如果這些因素可以決定愛情,那大家幹脆不要談戀愛了,把自己的情況做個電子簡曆,電腦自動匹配不就行了?”

“可……我和夏初的差距是顯而易見的,我總得麵對現實吧?”

“你和夏初的差距,是不能通過你和她之間的比較而得出結論的。評判的標準是飛狼!飛狼選擇誰,誰就是優勝者。”曾紫陌若有所思,謝思瀟扳過她的肩膀:“要我說,你和夏初之間唯一的差距,就是勇氣!夏初的勇氣我們可是見識過的!你要想贏得這份愛情,就必須要成為一個主動的人,主動大膽地向飛狼表白!記住,情場就是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優秀的男人比優秀的女人要珍稀得多,出手越晚,你就越被動。”

曾紫陌聽得目瞪口呆。是啊,男人和女人之間才是戰爭呢!要麽他征服你,要麽你征服他!

5

清晨,一輪朝陽緩慢升起,震區的臨時教室裏傳來一陣琅琅的讀書聲,夏初帶著孩子們正在念課文。帳篷外,高勝寒和隊員們開車運輸著救災物資,高勝寒跳下車,想了想,走過來。曾紫陌回頭:“嗯?怎麽了?有事嗎?”高勝寒點頭,曾紫陌有點不自在,看著別處:“那你說。”高勝寒想想,剛想張嘴:“我覺得我們倆應該……”

“勝寒!”

高勝寒一愣,回頭,隻見夏初從教室裏走出來,驚喜地看著他。

“夏初?你怎麽到這來了?”高勝寒有些意外。夏初快步走過來:“我是來支援災區教育的,我是誌願者老師啊!”

“哦,哦,誌願者,那藍妞呢?”

“你爸媽來了,你不知道嗎?”

“啊?真的?”

“真的,我還能騙你嗎?藍妞現在和她奶奶在一起,我就到災區來了,你媽媽還讓我帶東西給你呢!”夏初看向曾紫陌,笑:“你好,我們又見麵了!”曾紫陌很尷尬,心裏有些酸酸的,擠出一絲笑:“你好……那什麽,我到那邊去一下,他們在幹活。”曾紫陌匆匆跑了,高勝寒看著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夏初看著高勝寒:“這樣,你跟我去拿啊!”高勝寒想想,還是跟她去了。曾紫陌跑向遠處,回頭,臉上閃過一絲難過。隊員們目瞪口呆,都不敢說話。

高勝寒跟著夏初走進帳篷:“夏老師,我媽給我的東西呢?”夏初拿出包裹:“哎,這是你媽媽讓我給你帶的衣服和好吃的,她說你從小就喜歡吃她做的牛肉幹,專門給你折騰了兩天呢!”高勝寒接過來,說了聲謝謝,轉身想走。

“高勝寒!”夏初叫住他。高勝寒站住,但沒有回頭。

“你……真的對我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嗎?”夏初低聲說。高勝寒猶豫著:“我不想考慮這些問題。”

“你總是在搪塞,總是在推脫,要麽你幹脆給我個痛快的!”

高勝寒回過頭:“我給你痛快的,你能接受嗎?”夏初的眼淚在打轉:“你還是不要說了……”

“我得走了。”高勝寒轉身。

“高勝寒!”夏初叫他,高勝寒不回頭:“還有什麽事?”

“我,我能抱抱你嗎?”

“你該知道,我是軍人。”

夏初流著眼淚:“我知道,就因為你是軍人,我才這麽愛你!你以為我夏初嫁不出去嗎?就因為你是軍人,你是頂天立地的男人,我才這麽愛你!我什麽都可以接受,隻要你能接受我!”

“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

“你就那麽看不上我嗎?”

“不是一回事,你是個好女孩,但是……我的心裏,已經有人了。”高勝寒抬腳幾步走出帳篷,夏初看著高勝寒離去的背影,傷心地哭出聲來。

6

臨時機場,鮮紅的八一軍旗在空中獵獵飄舞。一個迷彩方陣,不動如山。高勝寒站在隊首,馬路站在隊列的前排,王星手持81式自動步槍,霹靂火的隊員們目光炯炯,背手跨立。旁邊,黑龍蹲在謝思瀟身邊,吐著鮮紅的舌頭,哈哧哈哧地喘著氣。戰虎也在旁邊整齊列隊。半空中,直升機盤旋著拉低高度,停在不遠處的空地上。

高勝寒出列,掃視著隊伍,大聲嘶吼:“同誌們!霹靂火戰地救援隊,已經圓滿完成了上級交給我們的救援任務。根據旅黨委指示,我們將和戰虎特航大隊一起,撤離災區,返回基地!同誌們!全體向後轉——”

刷——全體向後轉。

高勝寒跑步來到隊伍前方,大聲命令:“向災區父老鄉親們告別,敬禮——!”高勝寒高舉右手,莊嚴敬禮。

刷——全體隊員敬禮。

機場邊,縣委書記帶領著眾多的災區群眾,向霹靂火隊員們揮手告別,孩子們含著眼淚,舉起右手向高勝寒敬著少先隊隊禮,夏初看著高勝寒,高勝寒的目光掃過夏初,表情複雜。高勝寒放下手:“禮畢——”

這時,政委秦明看著這一列威武之師,信步走到隊列前。

“同誌們!——”政委秦明高喊,隊員們唰地立正,“請稍息!——”所有人背手跨立,落日的餘暉映在他們的臉上,均勻的呼吸一致的動作,每個人都是精神抖擻,眼裏閃著亮光。

“我代表旅黨委,全旅指戰員,和全旅官兵家屬,來探望你們!來慰問你們!來勉勵你們!”秦明厲聲高喊,“——你們,是我們飛虎旅的驕傲!是我們陸航的驕傲!也是我們集團軍乃至我們軍區的驕傲!更是我們人民解放軍的驕傲!在大災大難麵前,在急難險重任務麵前,你們沒有退縮!沒有膽怯!勇敢地肩負起與地震災害作戰的任務!你們從5500米高空傘降,不顧惡劣天氣,不顧餘震危險,毅然決然,投身到天空當中,為我們的軍史,譜寫了新的篇章!你們——無愧於黨領導下的革命軍隊的稱號!同誌們,我感謝你們!”

刷——全體敬禮。

“我十八歲穿上軍裝,進入航校,從那一刻開始,我就非常自豪!因為我屬於中國人民解放軍,這是一支老百姓自己的隊伍!在我的從軍生涯當中,我時刻牢記這一點!進入21世紀,尤其是“80後”、“90後”的指戰員開始成為部隊的主力軍,說實話,我曾經有過憂患。我不知道,在社會變革時期成長起來的年輕人,還能不能讓部隊永葆紅軍本色!你們的表現,交出了一份讓我這個老兵、老共產黨員滿意的答卷!”

在場的官兵們目光炯炯。

“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隻等閑!同誌們,我們的隊伍,從南昌起義,一路艱苦卓絕,毛主席的旗幟高高飄揚,我們向著太陽,不畏犧牲,勇往直前!換服裝,不換內心,換裝備,不換軍魂!牢記我們的信仰,我的話完了!”秦明舉起右手,向自己的士兵敬禮。

“敬禮——”高勝寒高喊。刷!全體官兵敬禮。蕭條的營地前鴉雀無聲,隻有方陣裏麵幾十個小戰士壓抑不住的哭聲——還有什麽聲音?那麵鮮豔的五星紅旗在他們的頭頂獵獵飄展的風聲。

7

後方醫院,住院部的樓上拉著鮮紅的大橫幅,“大愛無疆,眾誌成城,無私奉獻,情係災區”的碩大字體赫然在立。

病房裏,黃寶貴穿著軍裝,忙不迭地收拾著自己的背包,黃一刀困惑地看著黃寶貴,伸手捅了捅寶貴媽,寶貴媽沒動,瞪眼看他,黃一刀就了,幹咳了兩聲,起身走過去:“寶貴?”黃寶貴抬頭:“爸,怎麽了?”黃一刀板著臉:“寶貴!你媽還沒痊愈呢!你的傷也沒好利索呢!你兩年沒回家探親了!你就這麽走了?”黃寶貴低著頭:“爸,我媽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安心靜養就行了,我的傷早沒事兒了,這段時間任務重,等過陣子吧,等不忙了我請個探親假,好好陪你們一個月。”一旁,寶貴媽抹著眼淚。黃寶貴上前扶著黃一刀坐下,立正,含淚:“爸,媽,我知道,你們都想讓我多待幾天,我也想多待幾天,可你們兒子是軍人。部隊歸隊的命令已經下達了,我不得不走啊。”寶貴媽抹著眼淚:“你少騙媽,要不是你一天八個電話給高隊長,他能同意你歸隊嗎?”黃寶貴尷尬地一笑,又嚴肅起來:“媽,您說這次任務,我一開始就受了傷,後麵的救援全都沒趕上,我心裏急得跟火燒的似的,覺得挺對不起大夥兒的。現在部隊歸隊了,馬上就要開始新的訓練,沒準兒還會有新的任務,我們隊的隊員都有分工,各負其責,少一個,執行任務的時候就會有缺口兒,我要是再趕不上,那不耽誤大事兒了嗎?”

黃一刀歎息著看寶貴媽:“老伴兒,算了,咱別勸了。寶貴就算人留下,心也早就回部隊了。再說了,他是當兵的,咱這回也看見了,要沒有解放軍,咱們老家還指不定得多死多少人呢!他想去就讓他去吧。”寶貴媽擦著眼淚,忽然抬頭看著黃寶貴:“兒子,你走可以,但是得答應媽一件事兒。你先把小芹的事兒給我定下來!”黃一刀在一旁也猛點頭。

黃寶貴愣住,麵有難色:“爸,媽,我真來不及了。”寶貴媽不依不饒:“那你就抓緊時間!小芹就在樓上她姐姐病房呢!”說罷,寶貴媽摘下手腕上的銀鐲子:“這鐲子是你姥姥給我的,你把她叫下來,我送給她,這事兒就定了!等下次你探親回來,你們就趕緊結婚!明年給我生個大孫子!”黃一刀站在一旁狂點頭:“對對對!我還等著把咱們老黃家的獸醫手藝傳給我大孫子呢!”黃寶貴哭笑不得:“你們就這麽急呀?”正說著,小芹興衝衝跑進來:“寶貴!叔叔,阿姨,我爹來看你們了!”

門口,李老憨拎著一大包東西,樂嗬嗬地走進來:“親家公!親家母!姑爺!你們好啊!”後麵,李小芹的姐姐和姐夫也跟著走進來。李小芹羞澀地看著黃寶貴。

黃一刀親切地握著李老憨的手:“親家公,你怎麽有空來這兒了?”李老憨笑嗬嗬地:“我是來這兒招工的,順便看看親家母。”

“招工?”

李老憨點頭:“我們建築公司和你們縣的縣政府簽合同了!要在縣城蓋兩座住宅小區!這不嘛,人手不夠了!”

“哎呀!這可是大工程啊!”

“是啊!是啊!我們公司承建這個項目,那是縣委陳書記親自推薦的!他說了,我們公司是在震後第一個趕赴縣城參加救援的,他就看重我們公司有良心,有責任心!哈哈,說不定啊,以後你們就住我們公司給蓋的新房了!”

黃寶貴低頭看表,一臉焦急。李小芹一愣,詫異地問他:“寶貴,你有什麽急事兒嗎?”黃寶貴支吾著,寶貴媽著急地搶著話:“小芹,寶貴接到命令了,要回部隊!”李小芹一愣,看著黃寶貴:“你怎麽不跟我說呢?”黃寶貴低著頭:“我……我不是怕你不高興嘛。”

“你接到命令回部隊,這是正事兒,我怎麽能不高興呢?可你不跟我說就太過分了,我好歹得送送你呀……”

黃寶貴低著頭訕訕地:“對不起小芹,我錯了……”兩家人都麵麵相覷,一臉暗笑。黃一刀臉都笑爛了:“唉,怕老婆,祖傳的!”眾人大笑。

李老憨笑著站起身:“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咱們兩家兒就別光嘴上叫親家了!正好我今天也在,我看啊,就在寶貴回部隊之前,把這事兒定下來,兩位親家,你們說呢?”寶貴媽一拍大腿:“我剛才就是這麽跟寶貴說的……”

李小芹和黃寶貴都紅了臉。寶貴媽笑著:“小芹,你過來。”李小芹紅著臉走上前:“阿姨……”寶貴媽笑著拽著李小芹的手:“小芹啊,阿姨手頭上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這個鐲子是寶貴姥姥給我的,今天我送給你了。”

“阿姨,我……”

寶貴媽笑著:“戴上!這個阿姨你先叫著,等回頭叫媽的時候,我再送你個大紅包!”

旁邊,李老憨上下忙活著摸兜兒,李大芹納悶兒地問:“爹,你找啥呢?”

“禮尚往來,我得回送姑爺一件東西呀,這可是訂婚的信物!不能壞了規矩,我這……我這也沒準備……”

“大叔,您別找了。”說罷,黃寶貴把李小芹送給他的手絹兒拿了出來,“這是上回在部隊,小芹送給我的手絹兒。”李老憨一愣,笑著看小芹:“好啊,丫頭!原來你是早就送完了!”眾人一片大笑,小芹羞紅了臉,含情脈脈地看黃寶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