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拋屍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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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和大金牙一聽,耳朵也都豎了起來,問道:“什麽妖女?”
三個人湊上前去,觀看雪梨楊手中的羊皮殘卷,見那殘卷上盡是蝌蚪古文,字的形狀和蝌蚪一樣,它認得我我不認得他,似乎是年代久遠的古代經文。
而在經文之間,也有一些圖畫,畫中一片綠色的波濤之中,浮出一個女子,那個女子半為人形,半為鬼怪。
我懷中的西夏金書上,也有個人形棺槨的圖案,不過圖案十分簡潔,遠不如羊皮殘卷上描繪得清晰。
傳說西夏王朝中的密咒伏魔殿,本是一座古墓,墓主身份眾說紛紜,長久以來並無定論。相傳埋葬了一個西夏妖女,可沒人說得出她是什麽來頭,羊皮殘卷的年代似乎比西夏王朝還要久遠,那時候已經有了妖女的傳說?
再看羊皮殘卷的畫,波濤中有許多死屍,我問雪梨楊:“能否解讀這殘卷上的文字?”
雪梨楊說羊皮殘卷上的文字,她也無法辨識,但是根據幾幅畫中的信息推測,這似乎是一個古老而又恐怖的傳說,不入輪回的惡鬼將會墜入永恒的死亡之河,半人半鬼的妖女也在其中。
我說:“西夏王朝造的密咒伏魔殿,是否正是埋葬妖女的古墓?殿中供奉的巨幅伏魔天尊壁畫也是為了鎮住這個女子?”
雪梨楊不置可否,這一切必須等到進入密咒伏魔殿才會揭曉。
胖子說:“你們一口一個妖女,到底是人是怪?”
我一指畫中的女子:“一半是人,一半是怪,究竟是個什麽東西,那也得打開棺槨才能見到。”
大金牙說:“反正要是從字麵上來看,那還是人的部分多一些,要是怪的部分多一些,那就是女妖了。當然這都是調侃的話,說不定是哪個王妃犯了什麽罪過,遭人汙蔑,說成是什麽妖女。西夏王朝以明珠金闕來供奉她,可見來頭不小。”
眾人你說一句,我說一句,正自胡猜亂想,忽聽得前屋大門外有人在扒沙子。我一聽追兵到了,忙做了個“噓”的手勢,讓其餘三個人關掉狼眼手電筒,分頭找地方躲一下。
大金牙躲在帷幕後,胖子趴在木箱後邊,木箱雖然不小,無奈胖子體格太大,屁股還撅在外麵,我從後邊踢了他一腳,告訴他沒躲好。情急之下,胖子隻得往臉上抹了沙土,倒在角落中裝成了幹屍。隨後我和雪梨楊分別躲進兩廂,屏氣息聲,都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接下來可能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血戰!
城主的大屋已被黃沙埋住,周圍沒有出口,如果那些全副武裝的廓爾喀人衝進來,那也隻有拚個魚死網破了!此時一點燈光晃動,馬老娃子和悶頭愣娃提了一盞氣死風燈,一前一後鑽了進來,二人都背了刀子,提燈四下張望。馬老娃子見周圍富麗堂皇,這兒也好,那兒也好,頓時一張老臉樂開了花。悶頭愣娃雖然傻乎乎的,眼中可也閃滿了貪婪的光。
二人將燈放在一旁,馬老娃子帶了一個麻袋,掏出裝在裏邊的兩捆炸藥,又將空麻袋交給悶頭愣娃,讓愣娃在前邊將金銀玉器一一撿起,一件一件扔進麻袋,他跟在後邊盯著,顯然是怕愣娃撿了好東西自個兒揣起來。
我心想,原來這倆人是背著玉麵狐狸來撿寶了,但盼他們撿完了東西趕緊走。
愣娃抹去桌上金盤玉杯的灰土,一股腦全塞進了麻袋,又把兩個女屍脖子上手上的項鏈、珍珠耳環、戒指、玉鐲子逐一取下,連女屍束腰的玉帶也扯了下來,手腳十分麻利,顯然不是頭一次幹了。馬老娃子在愣娃身後,看見一件件寶貝落進麻袋,一雙老賊眼滴溜兒亂轉。
愣娃很快撿了一麻袋珍寶,馬老娃子又往城主身上指了指,愣娃悶著頭走過去,將城主幹屍身上的金飾逐個摘下。幹屍左手握了一隻玉杯,杯口有金邊,玉杯價值不小,但不罕見,帶金邊的玉杯卻十分少見,至尊至貴之人才可以使用。馬燈的光亮之下,我躲在邊廂看得分明,但見愣娃從幹屍手中摳出金邊玉杯,又挪了一步,將馬老娃子擋在身後,他裝作往麻袋中扔東西,趁機將玉杯揣在懷中。可愣娃伸進懷中的手還沒出來,馬老娃子已經拔出刀子,從愣娃身後捅了他一個透心涼。
馬栓這個愣娃,為人木訥,說話嘴笨,不會和人辯理,別人說上十句,他一句也說不上來,你別看他平時迷信,呆頭呆腦,寡言少語,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三棍子掄不出一個屁來,可是報複心極強,關中人常說“愣娃不吃眼前虧”,他要是覺得鬥不過你,任憑你隨意欺辱,他絕不會還手,但他沉得住氣,仇恨在心中越埋越深,悶不吭聲地等上十幾二十年,趁你不備,他才在背後給你一刀子,不僅宰了你,你的妻兒老小乃至家中雞犬他都不會放過。馬老娃子說金器全是他的,愣娃在旁邊一言不發,陰騭的目光,一直盯住裝了金器的麻袋。這會兒又想趁馬老娃子沒看見,偷偷將城主的寶石戒指揣入懷中。馬老娃子是慣匪,悶頭愣娃是他帶大的,他一見這愣娃眼神兒不對,明白這個悶頭愣娃一肚子陰狠,隻在暗中使壞,又看這愣娃往旁挪了一步,故意將他擋在背後,就知道是愣娃在那兒搞鬼,二話不說,抬手一刀,將這悶頭愣娃捅了一個對穿。
我們四個人躲在一旁,一是沒想到馬老娃子說殺人就殺人,何況殺的是他幹兒子,二沒想到馬老娃子的刀這麽快,我險些驚呼出聲,忙用手將嘴捂住。
悶頭愣娃被一刀捅穿,臉上又是驚駭又是憤恨,口中淌出血來,想回頭又回不了,想喊叫也出不了聲兒,手上一鬆,裝了金器的麻袋和玉杯都掉落在地。
關中刀匪有這樣的習慣,也是道兒上的規矩,下手之前不開口,殺人劫財之後,往往得說一說緣由,有什麽冤有什麽仇。馬老娃子口中念念叨叨,抬起一腳向馬栓踢去,同時抽回刀子。
悶頭愣娃讓馬老娃子這一腳踹的向前撲倒,臨死之際兩手亂抓,竟一下扯掉了城主身後的帷幔,而大金牙正躲在後麵。馬老娃子沒想到帷幔後躲著個人,而且又是大金牙,急忙退了兩步。
大金牙原本蹲在角落,帷幕被悶頭愣娃扯落,他同馬老娃子一照麵兒,跑也不是,躲也不是,不免十分尷尬,咧開嘴,露出那明晃晃的大金牙,使勁在臉上擠出笑來,對馬老娃子一抱拳:“哎喲,這不馬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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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牙拱手咧嘴說:“老英雄,辛苦辛苦!”
見麵道辛苦,開口是江湖,大金牙實在是沒處躲了,沒話找話他跟馬老娃子窮對付。
馬老娃子一愣,一張陰沉的臉上布滿了殺機,手中刀子往下一按,惡狠狠地說:“你個膽大的潑賊,嚇了我一跳,你出來!”
他畢竟是老江湖,見了大金牙,絕不會留下活口。可他也明白,大金牙不可能一個人躲在這兒,刀子對著大金牙,卻眼觀六路,耳聽八麵來風。此時躺在地上裝死屍的胖子,悄悄抬起手中的步槍,要將馬老娃子一槍崩了。槍口上有些許沙土落下,隻不過這麽一點兒響動,便讓馬老娃子發覺了。馬老娃子作勢要劈大金牙,可是身形一轉,反手就是一刀,他刀法快得出奇。沒等胖子開槍,手中的步槍已經被那快刀削掉了三分之一。
胖子大怒,倒轉了手中餘下的半截步槍,使勁砸向馬老娃子。
馬老娃子手中這柄關山刀子:長不到三尺,寬不到兩寸,形製獨特,也並沒有什麽套路,隻占了八個字“掃、劈、撥、削、掠、奈、斬、突”,又狠又快。他一刀撥開胖子砸下來的步槍,雙手握刀斜劈,胖子忙向後閃,但他身後已是夯土牆,根本無路可退,整個人已被刀鋒照顧,來不及再向兩旁閃避。
馬老娃子手中那柄刀子雖短,但在這個距離一刀劈下,至少會將胖子的肚子劈開,好在胖子這兩天吃不上喝不上,肚子裏沒貨,他猛地一縮氣,居然將肚子縮回一寸有餘,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避過了這開膛破肚的一刀。
避過了刀子卻避不過刀鋒,刀鋒將胖子的衣服劃開了一道口子。胖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罵聲:“老驢,讓你吃胡椒麵兒!”說話將手一抬,扔出一把沙子。馬老娃子發一聲喊,抽身往後一跳,躲過了這把沙土。
我瞅準了機會,撿起裝了千年美酒的金壺,扔到馬老娃子落腳之處,馬老娃子往後一跳,正踩到金壺上,摔了他一個老頭鑽被窩。
胖子一躍而起,一屁股坐在馬老娃子肚子上,坐了馬老娃子一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馬老娃子發出一聲慘叫,真和驢叫沒什麽兩樣,他的刀法再快,讓胖子坐在屁股下也施展不得了。
我說了聲:“叫得好,來年的今天正是你的周年!”伸手拽出工兵鏟,掄起來要往馬老娃子頭上拍,滿以為這一下要不了馬老娃子的命,至少也拍他一個半死,剛要下手,又見門前沙洞裏鑽進來一個人,那人身手敏捷無比,手中一條黑蛇似的長鞭,那長鞭也似活的一般,單手一抖,隻聽“啪”的一聲響,我的手上已經挨了一下。手背上被抽出一條血淋淋的大口子,疼痛鑽心,再也握不住工兵鏟了。我擔心對方再給我來一鞭子,立即就地順勢往前一滾,左手撿起掉落的工兵鏟。
這時我也看出來了,剛鑽進來這個人,正是玉麵狐狸手下的尕奴。在馬燈忽明忽暗的光亮下,她那一張俏臉之上的獸紋刺青顯得分外猙獰。之前我在昆侖山時,曾見過臉上有獸紋的人,據說藏邊有種風俗,如果有孩子被野獸叼去,或者是被人扔在深山,命大沒死,再由虎狼奶大,那就是民間常說的狼子。此類野人,再入人世,喇嘛會在其臉上遍刺獸紋,那是一種密宗法咒,用以降住此人身上的獸性。
不知這個尕奴是否也是狼孩,但其身手之敏捷迅速,絕非常人可及,似乎並不會說話,隻聽從玉麵狐狸一個人的命令。
尕奴出手如風,一鞭抽中我的手背,手腕一抖,鞭梢一轉,又轉向胖子。胖子反應絕對夠快,手中工兵鏟揮出,迎向橫掃過來的鞭梢。他以為可以用鏟子擋開長鞭,即使擋不開,那長鞭纏住鏟子,雙方一較力,以他的力量,也總不至於吃虧。
可那長鞭在尕奴手中如鬼如魅,竟從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繞過胖子手中的工兵鏟,鞭梢掃在胖子肩膀上,也是“啪”的一聲脆響,抽出血淋淋的一條口子,原來這鞭梢上全是倒刺,打在人身上,就帶下一塊肉來。
胖子可沒吃過這麽大的虧,一看這情形不對,趕緊往前一滾。他和我想的一樣,對方長鞭又快又準,一出手身上就得被掃掉一片皮肉,擋又擋不開,躲又躲不及,在這種情況下,隻有以進為退,迅速接近對方,尕奴手中的長鞭就施展不開了。
尕奴見我和胖子衝上前來,也沒看見她如何出手,隻聽“啪”的一聲響,我和胖子又一人挨了一鞭。由於長鞭抽得太快,打在二人身上的聲音竟重疊成了一響。不過同時我也意識到了,尕奴手中的長鞭雖快,卻還不至於一鞭斃命,我們倆豁出去挨上個兩三下,猛衝到她身邊,那她就沒有還手的餘地了。
萬沒想到尕奴不僅手中的長鞭奇快,身法也快得難以想象。她不僅沒有退後,反而往前縱躍,如同一隻飛鳥一般,從我們頭上躍了過去,人一落地,長鞭又即出手,直取我和胖子。
正在這緊要關頭,雪梨楊從邊廂閃身而出,手中神臂弓一抬,“嗖”的一下射出一支利箭。尕奴長鞭已經揮出,她手法再快也來不及回鞭格擋,但聽得利箭破風時,剛一扭臉,這一箭正釘在她麵門上,將她射倒在地。
馬老娃子刀法雖狠,我們還可以對付得了,但這尕奴身手之迅捷凶猛,幾乎不讓豺狼虎豹,可以說是玉麵狐狸手下中最不好對付的角色。好在雪梨楊一箭將她射倒,等於除掉了一個心腹大患,可我一看倒在地上的尕奴,她竟將利箭用牙咬住,我吃了一驚,急忙叫雪梨楊當心!
這個尕奴,比豹子還要敏捷,我讓雪梨楊“當心”的話還沒有出口,她已甩頭吐出口中利箭,手中長鞭畫了一個圈,鞭梢抽向雪梨楊,同時腰腹一挺,從地上躍起。雪梨楊用金剛傘往前攔擋,長鞭同金剛傘卷在一起,瞬間扯得筆直,雪梨楊身不由己,被尕奴長鞭拽了一個踉蹌。我和胖子大聲喝罵,各掄工兵鏟衝向尕奴。雪梨楊臨危不亂,手中金剛傘撐開,甩脫了纏在上邊的長鞭,抬手又是一箭。尕奴被三個人困在當中,一麵有雪梨楊神臂弓射出的快箭,另外兩個方向是我和胖子拍向她的工兵鏟,她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同時躲過這三人合擊。正當這間不容發之際,卻見她手中長鞭甩向屋頂,卷住了上邊的紅柳木梁,身形向上一提,借力躍上了高處的屋梁。
胖子氣急敗壞地罵道:“老子看你還能飛到天上去不成!”手中工兵鏟向上一甩,奮力扔向屋頂的尕奴,那工兵鏟破風聲“嗚嗚”直響,這要飛到人身上,足能把腦袋削掉半個。
尕奴伏在屋梁上,見胖子工兵鏟飛了上來,閃身往旁邊一躲,工兵鏟將屋頂擊出一個洞,沙土紛紛落下,都落在尕奴頭上,她忙抬手遮住雙目。我招呼胖子和雪梨楊,喊道:“趁她迷了眼,先拿下她再說!”
屋梁距地麵有三丈多高,我可沒有尕奴那兩下子,我直接竄過去,踩住大金牙的肩膀往上一躍,拽住從屋頂垂下的帷幔,又在抱柱上借力上縱,伸手夠到屋梁,這才攀了上去。
雪梨楊擔心我有閃失,掏出飛虎爪勾住大梁,正要上來策應,那邊胖子也急了,不等雪梨楊上去,他先搶過飛虎爪的索子,手腳並用往上爬,爬了半天沒動地方,吊在半空晃來晃去,墜得那木梁“咯吱咯吱”作響,雪梨楊驚呼一聲:“你們快下來,屋梁要斷!”
城主大屋的主梁係整根紅柳木打造,極為堅固,但大屋埋在黃沙下千年之久,屋頂的椽子均已朽壞,上去兩個人還可承受,加上二百多斤的胖子在下邊打千斤墜,那屋梁如何承受得住。
椽子斷裂聲響徹於耳,我一看這屋梁要塌,趕緊跳了下來。雪梨楊也收了飛虎爪,連同大金牙一起退到夯土牆下,以免被落下的巨梁砸中。
沒想到屋頂已經破了兩個大洞,狂風灌進來,竟將椽子斷裂的屋頂掀到了天上,一轉眼就被狂風扯成無數碎片,打著轉兒四處飛散。漫天的黃沙連同刀子一般的旋風瞬間吞沒了大屋中的一切,但聽圓沙古城中呼嘯來去,沙牆上麵一截呈現黃色,越靠下顏色越深,臨近地麵近乎黑色,漫天風沙卷起,石子沙土一股腦飛了起來,濃密的沙塵遮天蓋地,那情形簡直像是天塌了下來。尕奴連同那紅柳木梁均被風沙卷了出去,如同一條巨龍飛上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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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梁終究沉重,隻在風中轉了兩轉,便又落到了屋外。眾人一看這大屋沒法待了,也不見了馬老娃子的去向,隻有那死不瞑目的愣娃橫屍在地,很快便被風沙埋沒了,於是撿起馬老娃子扔下的炸藥和工兵鏟,迅速從夯土牆爬了出去。
圓沙古城中風沙肆虐,眾人抬不起頭,趴在地上往前移動,此時已行至古城深處,旋風當中的風力有所減弱。我往周圍一看,如同置身在一個滾滾黃沙形成的巨大漩渦中心,四周均已無路可走。
而這古城之中,有一座高大的夯土台,久經風蝕,已不複原貌。如今看來,隻是一個大土堆,形狀突兀,與古城中的屋舍迥然不同。
旋風吹開黃沙,夯土堆下的圓拱形門洞露出一小半。四個人走投無路,見有個地方可以躲避風沙,當即魚貫而入。
雪梨楊拿出一枚信號火炬,拉下拉環,“哧”的一聲響,白色的煙火,照得麵前一片雪亮。原來這拱形門洞下,是一條延伸向下的甬道。我冒出一個念頭:“這是一座古墓?”但是又一想,絕不會有古墓造在城中。眾人往前走了幾步,見甬道中有許多帶有濃重宗教色彩的浮雕,看來這是一座廟宇。
大金牙擔心玉麵狐狸手下的盜墓賊追上來,走一步回頭看一下。正不知前麵是個什麽去處,真是前行有狼,後行有虎。各人想起在城主大屋中的一場惡戰,以及尕奴鬼魅一樣的長鞭、豹子一樣敏捷的身手,均覺膽寒。狂風連她同木梁一起吹到半空,又落了下來,那也未必摔得死她。
大金牙拽住我商量:“胡爺,玉麵狐狸不就是想要那個西夏金書嗎?她為了這玩意兒跟瘋狗似的逮誰咬誰,咱爺們兒可不能跟她一般見識。依我之見,幹脆咱就把西夏金書賞給她,那她還不得對咱感恩戴德?說到底都是吃一碗飯的,凡事以和為貴嘛。”
我說:“大金牙你真是個慫貨,哪兒還沒到哪兒,你就有心寫降書納順表?你沒聽玉麵狐狸說嗎,西夏金書到手之後,要一刀一個把咱們全宰了!我手上的西夏金書,是咱們目前僅有的優勢。咱們跟他們雙方是敵我關係,勢成水火,所以你要趁早放棄和談的指望,必須鐵了心跟他們周旋到底。再說咱們哥兒幾個是什麽人,那都是頂風尿十丈的主兒,不跟她分個高低,她還真不認識老子是誰!”
大金牙說:“可是人家都武裝到了牙齒了,咱哥兒幾個連鏟子都做不到人手一把,拿什麽跟人家玩兒命啊!人家那可全是洋槍洋炮,別忘了庚子年義和團是怎麽失敗的!”
我說:“對曆史教訓我們誰也不會忘記,但是作為一個指揮員,必須善於隨時隨地判斷情況、分析情況,聽我給你們分析分析,怎樣才可能夠化劣勢為優勢,化被動為主動?這就要求我們的兩條腿兒拉得更長,跑得更快,要告訴同誌們不要怕逃跑,一邊逃跑一邊發動群眾,讓對方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胖子說:“你這也是屁話,說來說去還不就是一個字——逃!”
雪梨楊說:“我們麵臨最大的危險並不是那些全副武裝的廓爾喀人,而是這場大風沙,如果逃出圓沙古城,我們這幾個人會立刻讓風沙埋入。而風沙一旦停下來,圓沙古城也會被埋住。出不出去都是死路一條。”
我略一沉吟,對眾人說:“你們猜我突然想起了什麽?”
胖子說:“你的腦袋長在你身上,我知道你想什麽?”
大金牙說:“胡爺必有高見,趕緊說吧!”
我說:“我想到了……魚!”
胖子說:“什麽魚?西湖醋魚還是紅燒塌目魚?”
大金牙說:“在這兒提起來,肯定是城主大屋中那條烤魚,不過想頂什麽用,光想也當不了吃啊!”
胖子說:“要是說到魚啊,那還得說是平魚,一平二淨三塌目!”
大金牙說:“別說一平二淨三塌目了,這會兒您就給我一條吃屎長大的胖頭魚,我都能管您叫親爹!”
我發現跟胖子和大金牙在一塊,基本上說不了一句正經話:“怎麽連胖頭魚都出來了,長得跟他媽胖頭魚似的!”
胖子說:“不是你先提的魚嗎?你到底什麽意思?”
我說:“我是說,誰吃魚?”
胖子說:“你是不是讓風把你腦袋給刮壞了,誰吃魚都不知道,貓吃魚啊!”
大金牙插口說:“嘿,真讓您說著了,我們家那貓就不吃魚,要說我們家那貓,那可真不是一般的貓,我們家那貓,說是狼又是虎,躥山跳澗它都不粘土,提了到潘家園兒,有人給了五百五,我都沒舍得賣。”
胖子說:“謔,那得多少錢呐?”
我無可奈何地說:“沒法兒跟你們倆說話,說了半天,沒他娘一句有用的,真不知道你們怎麽想的!”我一想,也別跟他們胡扯了,轉頭要問雪梨楊,沒等開口,雪梨楊就對我說:“對了,圓沙古城中那些陶罐玉盤上,不是也有魚紋作為裝飾嗎?”
我說:“是啊,這地方的人肯定經常吃魚,可在沙漠深處,哪兒來的魚啊?”
胖子說:“呦,合著咱說的不是一件事兒啊?這話兒怎麽說的,怎麽想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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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梨楊沒理胖子,繼續對我說:“毛烏素沙漠當年也曾有很多水草豐美的綠洲,或許在千年之前,這裏有湖泊河流,如果沒有足夠的水源,絕對無法支撐規模這麽大的城池。”
我說:“我看這座古城的形製結構,周圍應該沒有河流,因為一旦發生戰爭,敵軍圍住城池,城裏的人隻有坐以待斃,沒了水源,一城軍民都得活活渴死。所以凡是這種規模的古城,主要水源一定在城中。”
雪梨楊說:“城中的水源當然來自水井。”
大金牙說:“井裏會有那麽大條的魚嗎?”
雪梨楊說:“可能水井直通暗河,那正是咱們所要找的九條河流之一,隻要從水井進入暗河,既可以避過風沙和那些盜墓賊,而且可以穿過暗河,直達西夏地宮!”
眾人說到這裏,精神均是一振,找到暗河,不僅意味著可以擺脫追兵,更重要的是可以補充飲水。但是古城已被黃沙埋了那麽多年,又沒有這圓沙古城的地圖,如何確定水井的位置?
我說:“這墳丘一般的大土台,位於圓沙古城正中,顯得十分重要,這條甬道又一直向下,如果我所料不錯,這下麵一定直通暗河。”
一行人加快了腳步,以信號火炬的光亮開路,行至甬道深處,似乎進入了一座拱頂廟宇之中,至少有一個足球場大小。信號火炬的白色磷光雖然明亮刺目,也無法照明整座大廟。廟宇壁上塗了白膏泥,其上有一層一層的水波紋飾,而實際上這裏並沒有水,地麵也有一層厚厚的沙土。
一行人不敢大意,手持金剛傘、工兵鏟,一步一步走進去,高舉信號火炬,照射四周。見四角各有一個大石台,周邊分別彩繪人麵魚圖案,風格奇異,前所未見。
每個石台上都有兩個船形棺木,棺中是被魚皮包裹的幹屍,一個男子,一個女子,頭部大致向東,均仰身直肢。裹住死屍的魚皮,整體呈現卷曲雲紋機理,邊角部分采用細小鱗紋魚皮拚接,之間用魚線縫合,保留了魚皮背鰭,被魚皮緊緊裹住的屍體,僅露出頭部,麵目扭曲,仍保持著生前掙紮絕望的樣子,湊近一看,十分駭人。
大殿正中是一個長方形的洞口,長約兩米,寬約一米,洞口以巨石砌成,下麵陰風陣陣,有一股惡臭,往下看,深不見底,也聽不到水流之聲。
胖子說:“這是你們說的那口井?”
我說:“八九不離十了,至少是暗河的入口”。
在我以往的觀念裏,井口都是圓的,長方形豎井則非常罕見,而且穿過這狹窄的豎井口,下麵似乎是一個十分巨大的洞穴。
雪梨楊將信號火炬投入井口,隻見那刺目的光團緩緩落下,目測從井口到洞底不下四五十米,我們背包裏的繩索加在一起應該可以達到這個距離,而且可以確定的是,下麵並沒有水,暗河已經不存在了。大金牙頹然坐倒,伸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他說:“一人隻有這麽小半壺水,再找不到暗河,那真得渴死了。既然是死路一條,那我得先喝痛快了再說。”說著話,他擰開行軍水壺的蓋子,撒狠兒似的要喝這半壺水。由於太過激動,水壺掉在了地上,他趕緊爬起來,用舌頭在沙子上**,我揪住他衣服的後領子,將他從地上拽起來,推到一旁:“你吃一嘴沙土,那不是更渴嗎?”
胖子走過來說:“老胡,走到這一步可沒有回頭路了,咱也別猶豫了,我先閉上眼下去,你在後麵跟上。”他收起工兵鏟,揣好狼眼手電筒,這就要放繩子下去。便在此時,忽聽雪梨楊說:“你們先來看看這個。”我轉過頭來,見她正用狼眼手電筒照向那擺放魚皮幹屍的石台。我和胖子大金牙走過去,不知這放了魚皮幹屍的石台有什麽可看。我說:“那幾個幹屍應該是在生前被人用魚皮裹住,放在這座大廟中的,而風沙埋沒了古城,城中軍民均被活埋,所以沒人再來理會他們,結果活活晾成了鹹魚,在這兒等死的滋味兒,隻怕不大好受。”
大金牙說:“這幾個男女不知犯了什麽過失,以至於受此極刑。”
胖子說:“要我說這就是搞破鞋的,你瞧這一對兒一對兒的,不正好四對兒嗎,一準兒讓人捉了奸了!”
我說:“你怎麽想起一出兒是一出兒,憑什麽說人家是搞破鞋的?不怕這兒陰魂不散,鬧起鬼來咬你。”
雪梨楊說:“你們不要亂猜,這是一座神廟,棺木中的幹屍都是用來祭祀洞神的……生人之果!”
大金牙說:“楊大小姐,我們這兒都快渴死了,能不能別再提什麽果子了。”
雪梨楊說:“生人之果是用來祭祀洞神的活人!”
大金牙說:“那我就了然了,拿活人當成供果兒,原來這叫生人之果!”
我問雪梨楊:“洞神是個什麽玩意兒?還吃得了人?”
雪梨楊說:“此處乃是古城中的一座神廟,從石台上的浮雕來看,千年以來,圓沙古城中的軍民人等皆以這聖井中的群魚為食。而在他們看來,那些魚本該歸洞神享用,因此要年複一年用魚皮包裹著活人扔進聖井,以平息洞神的憤怒。”
我說:“古代人就是迷信,哪兒有什麽洞神,但是這聖井中既然有魚,必定是一條暗河無疑,可見我們選擇的路線正確無誤。”
雪梨楊說:“石台上八個包裹魚皮的死屍,是準備扔下聖井給洞神來吃的。但這世上可沒有什麽神廟,扔下去的人落進暗河,多半讓魚群給吃了。人吃魚,魚又吃人,這大概就是古人對大自然最樸素最直觀的認知。”
如今聖井下既沒有暗河,也沒有魚群。我們卻要冒死穿過這條暗河,前往西夏地宮,事不宜遲,應當立即出發。我一轉身,又看到神廟壁上那密密麻麻的水波紋,心中不覺一動:“當真是水波紋嗎?”
當時並沒有多想,又擔心玉麵狐狸帶著廓爾喀人追進來,四個人當即連接長繩,胖子首當其衝,其餘三人逐個順長繩下到洞底。胖子拉開手中的信號火炬照明,但見腳下都是細細的流沙,一踩一陷,頭頂幾十米高處的岩壁形似穹廬,層層疊疊的巨岩皺褶,足以證明這裏至少已經存在了上億年。龐大的洞穴向前延伸,狼眼手電筒遠遠照不見盡頭。
這個巨大而又深不可測的洞穴,形勢雖然開闊,卻異常悶熱,洞中還浮動著一種刺鼻的腥臭。
我說:“大金牙,你鼻子好使,你聞聞這是什麽味?”
大金牙用鼻子使勁嗅了嗅,嗆得他張口要吐,說道:“胡爺,這兒是死魚的腥臭味!”
我說:“洞中全是流沙,一滴水也沒有,哪兒來的死魚?”
大金牙說:“或許千百年前還有暗河那會兒,洞裏那些死魚的腥臭還沒散掉。”我對大金牙的話不以為然,那又怎麽可能?
雪梨楊取出羅盤,對照方位。洞穴呈東西走勢,如果所料不錯,隻要往西走,就能抵達西夏地宮,她說:“這是一個大沙洞,往前走可要當心流沙。”
眾人不敢掉以輕心,各自將長繩穿進腰帶,四個人連成一串,分別裝備了攜行燈筒,小心翼翼地前進。
在前邊開路的胖子自言自語:“又沒有水,又沒有魚,這叫什麽暗河?照這個情形來看,別說一千年前了,一萬年前也不會有魚,明明是一個巨大的流沙洞!”他隻顧說話,踩到流沙上摔了一個大馬趴。他怕陷進流沙趕緊掙紮起來,卻覺著這沙子下邊兒有東西,掏出來一看,不覺目瞪口呆。
我跟在他身後,看不見他從流沙中掏出了什麽東西,見他驚得呆住了,忙問他發生了什麽情況?
胖子說:“魚……魚……真他媽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