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滅盡一切無明之暗

1

我們站在巨門前看了半天,一個個驚駭莫名,如果說這是一座門,那也未免太深了;如果說是一條通道,邊緣又未免太齊整了,刀砍斧剁都沒這麽平。通道寬約四五十米,高度也不會小於三十米。

大金牙膽寒起來,問我:“胡爺,咱們該不會往這裏邊兒走吧?我瞅著都覺得瘮的慌,這得通到什麽地方啊?”

我說:“周圍全是流沙,好不容易見到一條路,當然得進去瞧瞧,說不定瞎貓撞上死耗子,真就讓咱走出去了。”當然,我這麽說,是想讓大金牙不要過於緊張,此時此刻,我心裏又何嚐不是發毛?但是我們無水無糧,又辨不出方向,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一條通道,且不說走進去是吉是凶,總比我們在流沙中繞來繞去好得多。

胖子等不及了,一馬當先,要往裏走。

雪梨楊卻說:“等一下,老胡,你看這石壁,很奇怪!”

我讓胖子和大金牙看住玉麵狐狸,別讓她趁機跑了,並且告訴胖子,如果玉麵狐狸有什麽反常舉動,可以立即開槍射殺,絕不能讓她威脅我們四個人的安全。

胖子說:“我要是一槍崩了她,是不是就不用替你背黑鍋了?”

我說:“不要討價還價,讓你背黑鍋,是出於對你的信任。”

說完,我走到雪梨楊身邊,她正站在通道石壁下方,狼眼手電筒的光束照到石壁上,但見石壁漆黑無比,平整異常,既不像開鑿而成,也不像磚石砌成。我用手摸上去,冷冰冰的,而且硬得出奇!

雪梨楊說:“還有更奇怪的,你看……”

說罷她要過我的工兵鏟,一鏟削在石壁上。按說即便是花崗岩,這樣子一鏟子削上,必定會發出岩石與鏟刃撞擊的聲響,甚至會擦出火花。可雪梨楊這一鏟子下去,削到石壁上,僅發出很輕微的一聲響。要不是我全神貫注地在聽,可能連這個聲響都聽不到,而且那石壁上,居然連一道白印都沒有留下。

我拿過工兵鏟,雙手倒握,用鏟尖兒往石壁上刮,反複刮了十幾次,通道石壁上仍是連一道白印也沒有。

我說:“實在是奇怪,德軍工兵鏟是什麽鋼口兒,生鐵蛋子也能刮出道子來,石壁的堅硬程度,簡直讓人難以想象!”

雪梨楊說:“通道兩邊及地麵都是這樣的石壁,可如果說是石壁,那也太硬了。而且用手電筒照上去,石壁上沒有任何光澤,黑沉沉的,好像處於一種究極物理狀態。”

我聽不明白什麽叫究極物理狀態,可又不太好意思問,那也顯得我太無知了。估計大概意思就是槍子兒炸藥刀砍斧削都不會在這個石壁上留下任何痕跡,一句話——真他娘的硬!

我和雪梨楊低聲商量了幾句,決定進去一探究竟。通道雖然古怪,但是不進去也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另外要當心玉麵狐狸,她或許知道這條路通往何處。

我想起在玉麵狐狸見到通道入口時,她目光中並沒有恐懼、驚奇,而是傳遞出一種不可名狀的“喜悅”。隻讓胖子看住她,我還不放心,我也得跟在她身後。我又告訴雪梨楊,進入通道之後,我可能要嚇唬嚇唬玉麵狐狸,也許有機會問出摩尼寶石中的秘密。於是讓雪梨楊在前麵開道,玉麵狐狸隨後,最後是我和胖子、大金牙,連珠步槍子彈都頂上了膛。

各人帶上攜行燈,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通道。在通道巨門前往裏麵看,會覺得深不可測。走進去之後,這種感受更為強烈,通道仿佛無盡地一直向前延伸,感覺不出腳下有高低起伏,為了避免迷失方向,眾人集中到左側行進,感覺不到時間、感覺不到距離、感覺不到方向,如同在原地踏步一般,一步一步地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上。我發覺有一個東西,在暗中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雖然我看不到對方,但是每一根直立的寒毛都在傳遞這樣一個信息,這絕不會是我的錯覺!

同時,我有一種預感,我們永遠都走不出這條通道,因為通道沒有盡頭。我心中如同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明知情況不對,卻不得不一直向前,也許下一步就會跌進無底深淵。我暗中尋思,既然玉麵狐狸必須帶摩尼寶石來到這裏,那麽摩尼寶石一定是關鍵所在。之前我問了雪梨楊,她也僅僅知道摩尼寶石可以照破一切無明之眾,滅盡一切無明之暗。我和胖子一邊盯住玉麵狐狸,一邊討論摩尼寶石中究竟有什麽秘密。

胖子問我:“照破一切無明之眾,滅盡一切無明之暗,是什麽意思?”

我說:“這是一高詞兒。”

胖子說:“我沒問你這詞兒高低,我問你是什麽意思?”

我說:“這兩句話中的字兒單獨拎出來,我個個都認得,連在一塊兒,那還真不好說。不過你這麽一問,倒給了我一個提示。先前在密咒伏魔殿,咱們不是也想不明白什麽叫密咒嗎,當時你說,‘密咒就是秘密的咒,不能告訴你,告訴你就不是密咒了’。”

胖子恍然大悟,他說:“噢,明就是亮,無明就是沒有亮,那就是黑了。”

我說:“正是如此,看不見的東西叫無明!”

玉麵狐狸走在前邊,聽到我和胖子的話,忽然冷笑了,聽她這意思,似乎對我二人的高見頗為不屑。

胖子說:“你少在前邊冷嘲熱諷,那誰怎麽說的,朝聞道,夕死可矣,你聽了我和老胡這道,一會兒斃了你都夠本兒了,你可以瞑目了。”

我心想:“胖子這水平見長,這詞兒我都說不出來,又一想,何不趁機從玉麵狐狸口中套幾句話?所謂‘言多語失’,她始終一言不發,這原本對我們不利。”於是我對胖子使個眼色,讓她問玉麵狐狸什麽叫“無明”。

玉麵狐狸說:“一切生死、輪回、因果之間的業力稱為無始無明。你們連這個都不明白,摩尼寶石落在你們手上,真應了一句話——明珠暗投。”

胖子說:“你別想唬我們,其實從根兒上說,我們悟出來的也是這意思。生死、輪回、因果之間的東西,你看得見嗎?所以我們說看不見的東西,叫無明。”

我原本想從玉麵狐狸口中問出摩尼寶石的秘密,可我實在聽不明白她說的話,怎麽生死輪回因果報應都出來了?我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生與死,因與果之間有東西嗎?好比人生下來,便注定一死,這是可以預見的,但從生到死之間,會經過怎樣的一生?對我們來說,那又是看不見的,有無窮的可能,這就叫無明?”

2

聽了玉麵狐狸說的話之後,我反複去想,照破一切無明之眾,滅盡一切無明之暗,想得我頭都大了兩圈兒,仍舊想不出個所以然,又尋思:“摩尼寶石的外殼已經碎裂,光華收斂,沒有了光亮,那還照得出什麽?”如此一頭想一頭走,又不知走了多久,我找前麵的雪梨楊要來摩尼寶石。其一,我是想看看能否使摩尼寶石中的光芒複原;其二,摩尼寶石揣在我懷中才不擔心會有閃失;其三,我將摩尼寶石拿在手中,裝作看來看去,會引起玉麵狐狸的注意,我才有機會從她口中套出更多的話來。果不其然,玉麵狐狸見我用狼眼手電筒在照摩尼寶石,她問道:“你想不想知道摩尼寶石中的秘密?”

我說:“我固然是想,可從你口中說出來,那我得先掂量掂量可不可信。”

玉麵狐狸說:“我從未起心害你,也不會誆你,此言可指天地。”

我說:“我真是領了你這份情了。你說這摩尼寶石能治你爺爺被門夾壞的腦袋,這話你還沒忘?我可記得一清二楚,你說明月珠又叫上清珠,人若有所忘,以手撫摸此珠,前塵舊事,則曆曆在目,我這兒都捏出汗了,也沒想起我昨天晚上吃了什麽。當著老中醫,你就別開偏方了!”

玉麵狐狸說:“你不要揪著前麵的恩怨念念不忘,我指的是你第二次將我救上暗河之後,不信你盡管問我,你想知道什麽?不過在你們放了我之前,你隻可以問三個問題,回答你之後,你我從此兩不相欠。”

我說:“你從西夏地宮中帶出明月珠是為了做什麽?”

玉麵狐狸說:“我要找一個‘寶藏’。”

我心想:“這已經是一個問題了,這說了簡直等於沒說,如果我再問寶藏是什麽,那顯然沒有任何意義。下一個問題,我該問什麽?寶藏的位置?那不在通道之中,就在通道盡頭,這也不必多問。我目前最大的問題,是想盡快走出這條沒有盡頭的通道。”於是我問玉麵狐狸:“通道的盡頭是個什麽地方?”

玉麵狐狸說:“不知道,不知道也是一種答案,我和你們一樣都不知道。”

我心想:“這個狐狸精太狡猾了,她用隻言片語或毫無價值的回答來獲取我的信任,我這第三個問題還不如不問,那又把這個機會白白浪費了。不如我讓胖子嚇唬她一下,不信她不怕!”

我略一沉吟,用胳膊肘撞了撞胖子和大金牙,裝作要繼續問玉麵狐狸第三個問題,一旁的胖子和大金牙心領神會,突然焦躁起來,耍開渾不吝的架勢,說道:“老胡,她是在拿你當猴兒耍啊!不知道也叫一種答案?我放個屁都比這話有分量,你小子在愛情的港灣中腳踏兩隻船,也不怕來陣大風給你刮水裏淹死,你對這個狐狸精一再姑息,還讓我替你背黑鍋,我看你小子是讓她給迷住了,看我今兒個斷了你的念想!”

說著話,他拽出工兵鏟,要一鏟子將玉麵狐狸的頭削掉。我急忙攔住他,說:“殺人不過頭點地,即使她真有心自絕於人民,你要幹掉她,那也得先給她交代一下政策。”

玉麵狐狸說:“姓胡的,你薄情寡義!既然要殺我,就在我麵前動手,別在背後下刀子。”

我說:“王胖子一旦發起狠來,我可攔不住他,你別以為我是在嚇唬你。”

胖子說:“你跟她廢什麽話,你今個兒要是攔我,我就連你一起給剁了!”

前邊的大金牙扭過頭來說:“胖爺,這玉麵狐狸長得比壁畫上的飛天仙女還好,一鏟子剁了未免可惜,要不然……”他一臉的壞笑,其意不言自明。

我對大金牙說:“你們這是要先奸後殺啊?”

胖子將我推到一邊,說道:“老子這柄鏟子既然出了手,那就沒有再收回去的道理!”隨即掄起鏟子,要讓玉麵狐狸人頭落地。

大金牙說:“別動手,別動手!你們二位不就是想問幾句實話嘛,那也犯不上人頭落地啊!聽我大金牙的,問一次不說,扒一件衣裳,問兩次不說,扒兩件衣裳,你看她說是不說!”

玉麵狐狸並不怕我,但她對胖子還有幾分忌憚。胖子那股混勁兒一上來,那可真是說得出做得到,何況大金牙的那招兒更損,玉麵狐狸當時嚇得臉都白了。

正在這時,卻聽一旁的大金牙“哎喲”了一聲。我用狼眼手電筒往前一照,隻見他滿臉都是血,我和胖子以為他在這漆黑一團的通道之中受到了襲擊。

前麵的雪梨楊也停住了腳步,胖子手中高舉的工兵鏟,便沒有落下去。趁眾人這麽一怔,玉麵狐狸扭頭就跑。掠過大金牙身邊,順手拽出了插在他背包後邊的魚尾刀。

胖子罵了一聲:“還她娘地想跑!”舉起了手中的連珠步槍。

玉麵狐狸嚇壞了,她肩上還有攜行燈的光亮,以胖子的槍法,這一槍打出去,準讓玉麵狐狸腦袋開花,我忙按下胖子手中的步槍。剛才我們的戲太過了,沒承想把玉麵狐狸嚇跑了。她手上沒有摩尼寶石,不怕她飛上天去。況且她是唯一知道摩尼寶石秘密的人,一槍幹掉她容易,想從這逃出去可就難了。

我和胖子、雪梨楊扶起倒在地上的大金牙,問他怎麽回事兒?

原來大金牙隻顧嘴上忙活了,得意忘形,一頭撞在了通道石壁上,撞了一個滿臉花。這一張嘴不要緊,那顆金光閃閃的大門牙都給撞掉了。大金牙手捧他的金牙,哭爹叫娘,連聲慘呼。胖子抬手給了他一個嘴巴:“哭什麽哭?不就是金牙掉了嗎?舊社會的婦女丟了貞操都沒你哭得這麽慘!”

大金牙挨了胖子這一巴掌,失魂落魄一般倒在地上,看來對他而言,金牙比他的命都重要。在他這顆金牙被撞掉之後,以往那個梳著油光鋥亮大背頭、成天咧著嘴、口若懸河一肚子生意經的大金牙,全身的光彩都沒了,臉色也是灰的。

3

此時的大金牙,鼻子血流不止,似乎還撞斷了鼻梁子,雪梨楊動手替他止血,搖了搖頭說:“你們剛才是不是太過火了?”

我說:“大金牙真不是個東西,一說要扒衣裳,連路都顧不上看了!這可不在我的計劃之內,我隻是讓胖子拿鏟子嚇唬嚇唬玉麵狐狸,沒想到大金牙來這出兒,這不遭了報應嗎?”

胖子問我:“追不追?再不追可跑遠了!”

我往前一看,通道深處一片漆黑,已經看不到玉麵狐狸身上的燈光了。不知她是逃得遠了,還是關掉了攜行燈筒。

我說:“通道是一條直路,她跑得再遠,也能追上,先給大金牙止血要緊。”

胖子說:“大金牙這孫子,我以前以為他光貪財,想不到他還好色,這要傳出去,咱們的名聲可完了。我可是經常強調‘不怕當壞人,但是壞也要壞得一身正氣!’”

我見大金牙人事不省,臉上全都是血,看來一時半會兒無法行動,就想讓胖子背上他。

胖子說:“壓根兒不該帶他來,這麽個半死不活的料,背回去還有什麽用,不如讓我把他的金牙揣兜兒裏帶回去,打板兒上香供起來,往後你們誰想他了,可以把這金牙擱嘴裏嗍囉嗍囉,味道一定好極了……”

話沒說完,通道前麵有一點光亮晃動,剛才逃走的玉麵狐狸,居然又跑了回來。她的臉色比之前還要難看,手中拎著一柄魚尾彎刀,刀上有血跡,順著刀尖往下滴落鮮血。

我們以為她在前邊遭遇了危險,所以逃了回來。沒等我問她,她竟一頭撲到我懷中,全身都在顫抖,不知是什麽東西把她嚇壞了。

我隻好讓她到石壁旁坐下,問她:“你不是逃了嗎?在前邊撞到了什麽?刀上又是什麽東西的血?”

玉麵狐狸對我的話充耳不聞,怔怔地盯著刀上的血跡,忽然開口說:“快把摩尼寶石給我,不然我們都得死!”

我對她說:“你是不是沒招了,這話也說得出口?”

玉麵狐狸急了,伸手往我懷中來奪。我將她推回石壁下,讓胖子先按住她,又低頭看了看那柄魚尾刀,心想:“玉麵狐狸身上沒有刀口,那魚尾刀上的血跡從何而來?”我往通道前方看了好一會兒,什麽都沒發現,轉過頭來一想:“通道中連隻老鼠都沒有,玉麵狐狸這一刀,究竟砍中了什麽?何以將她嚇成這樣?”

雪梨楊也感覺情況不對,走到我麵前,低聲說:“前邊一定有情況,你們留下看好玉麵狐狸和大金牙,我先過去看一看。”

我對雪梨楊說:“還是我過去偵查一圈,玉麵狐狸的花招太多,不知是不是又在裝神弄鬼,你們也要當心她。”

雪梨楊說:“如果遇到危險,你別逞能,趕快往回跑。”

我應了一聲,抽出工兵鏟,打開狼眼手電筒,在通道左側的石壁下一直往前走,心中暗數,大約走了三百步,轉頭已經看不見雪梨楊等人的手電筒光亮了。沒有盡頭的隧道中仿佛僅有我一個人,既沒有光亮,也沒有聲音,我心中有些發慌:“往前走出這麽遠,也沒見到什麽,是不是該回去了?”剛想到這兒,腳下碰到一物,似乎是一個人的身子。我忙按下狼眼手電筒的光束照過去,隻見通道左側石壁下,倒了一個女子,穿一身獵裝,頭被利刃削去了半邊,遍地是血,從裝束和身形上,我一眼就認了出來,腦袋少了一半的女子是——玉麵狐狸!

我用手一摸屍身,餘溫尚存,剛死了沒多一會兒,可如果說死在這裏的是玉麵狐狸,那麽剛才跑回去的人又是誰?

我仔細回想剛才的情形,為了讓玉麵狐狸說出摩尼寶石的秘密,我和胖子、大金牙三個人做出恫嚇之勢,胖子掄起工兵鏟要削掉她半個腦袋,大金牙又在旁邊煽風點火,聲稱要將玉麵狐狸扒個精光,結果大金牙得意忘形,一頭撞在石壁上,口中的金牙都撞掉了,玉麵狐狸讓我們嚇得不輕,趁亂往前逃了出去。原來她逃到這裏,撞見了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人”,雙方發生了爭鬥,玉麵狐狸手起刀落,削去了對方的半個頭,但是她也嚇壞了,隻好又跑了回去。

如果玉麵狐狸逃了回去,地上沒了半個頭的人就不該是玉麵狐狸,可是通道之中不該有另外的人,即便是有,裝束和形貌又怎麽會同玉麵狐狸完全一樣?

別說玉麵狐狸被嚇成那樣,換成是我,我也得嚇蒙了,越想越覺得頭皮發麻。我祖父還在的時候,我聽他給我說過一件事情,在我祖父的老家有種十分古怪的風俗,大年三十兒晚上,窮光棍兒不在家待著,出去摸東西。為什麽說是摸東西呢?因為不準點燈燭,黑天半夜,睜眼兒瞎一樣的出去到處摸,摸到什麽就撿回家供起來。有一次,一個窮光棍兒出門,摸到一個死人頭骨,他也不忌諱,捧回家供了起來,又怕讓別人看見,便放在床下,拿一件破衣裳遮住,按時到節上供,一天拜八遍。據說,這叫請宅仙,如若摸到個東西有靈,這一年當中,便會保佑這個人發財走運,如果不見起色,到年根兒底下就扔了,再去摸另一個東西。且說這個窮光棍兒,捧回一個死人頭供在家中。轉眼過了多半年,那一天窮光棍兒一進門,見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穿著他的衣裳,在屋中對他咯咯怪笑。可這個人隻有頭,衣裳裏麵全是空的,一下就把這個窮光棍兒嚇死了。相傳,那個死人頭骨,年久成精,又受了香火供奉,便長出皮肉、頭發,與拜他的人一模一樣,等到天上的星星出齊了,死人頭穿上衣服去拜北鬥七星,連拜三次,如果它的頭沒有掉下來,那他就能長出手腳,與常人無異。

我對我祖父說的這件事情記憶非常深刻,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可那畢竟是民間的迷信傳說,何況麵前這個女子不僅有頭,也有手有足,連衣服都與玉麵狐狸一致。真要是鬼怪變的,那他娘的得有多大道行?

我一時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隻可以確認一點,通道中的情況,遠比我們預想的更為凶險,我必須趕快掉頭往回走,會合雪梨楊等人。打定主意,我立即轉過身,這一來石壁在我的右手邊了,在這黑暗無光又沒有方向感的通道中,石壁在左或者在右,是我唯一區分前後的參照。我右手扶住石壁,快步往回走,走出一段便見到雪梨楊、胖子、大金牙、玉麵狐狸仍在原地。大金牙躺在石壁下一動不動,雪梨楊正按住他的迎香穴給他止血,胖子和玉麵狐狸也都坐在一旁。

胖子問我:“老胡,你怎麽去了這麽半天才回來,你在前麵看見什麽了?”

我並沒有覺得我去了多久,腦中一轉,決定先不將我在通道前方看到的情況對他們說,以免打草驚蛇,因為我還不能確定,坐在一旁的玉麵狐狸是不是“人”!

4

我對胖子說:“什麽也沒有……”隨即若無其事地坐下。

胖子說:“什麽都沒有,你怎麽一頭的汗珠子,你也腎虛?”

我抬手在額前一抹,才發覺出了一頭的冷汗,我說:“你前前後後跑這麽一趟,能不出汗?”一邊說話一邊偷眼打量玉麵狐狸,隻見她的情況有所好轉,已不再是剛才戰戰兢兢的樣子了。

玉麵狐狸發覺我在看她,說道:“你怎麽又色眯眯地往我身上亂看?”

不知為什麽,我感覺麵前的玉麵狐狸是另一個人,這話說得讓我自己都覺得奇怪,為什麽我會有這樣的感覺?我旁邊這個玉麵狐狸,說話的語氣腔調以及她的神態、氣質,均與我認識的玉麵狐狸相同,既然如此,我為什麽還會覺得她是另一個人?

人的身上有一種氣息,接觸的時間久了,你會認得這種氣息,即使閉上眼,當這個人來到你身邊,你也能通過氣息認出這個人。玉麵狐狸身上的氣息與之前的她沒有任何變化,我之所以會覺得這是另一個人,也是因為她沒有任何變化。或者進入通道之後發生的一連串變故,並沒有對我身邊的這個玉麵狐狸有所影響,她的情緒和進入通道之前的她一致。可是我們走進這條通道之後,胖子先用工兵鏟威脅她,大金牙又出餿主意,要將她扒個溜光,她可能並不怕死,但是大金牙這番話,卻將她嚇住了。真怕這幾個亡命之徒說得出做得到,以至於失去了平常的從容自如,找個機會一路往前逃去,沒想到撞見了一個和她相同的人,她一刀削掉對方半個頭,迫不得已又退了回來。當時的她已經近乎崩潰,說什麽如果不將摩尼寶石交給她,所有的人都會死在通道裏!可我到前邊走了一趟,等我返回此地,她又像沒事兒人一樣了,變得是不是太快了?

難道我在通道前方看見的死屍,才是真正的玉麵狐狸?反正這裏邊兒有一個是,有一個不是,其中一個是真正的玉麵狐狸,而另一個和玉麵狐狸長得一樣的,一定是這通道中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我還不知道,但是非鬼即怪。我該如何分辨對方是人是鬼?要是有雙火眼金睛就好了。傳說摩尼寶石可以照破一切無明之眾,說不定可以照出玉麵狐狸的原形,而我卻不知道如何使用。

我前思後想,冷不丁冒出一個念頭,立即用手電筒往玉麵狐狸身上照。因為我聽人說過,人在燈下有影,鬼卻沒有。可這麽一看,一旁的這個玉麵狐狸有影有形!我暗暗吃驚:“道行不小!”

玉麵狐狸見我用手電照她,臉上一紅,往旁邊挪了一挪,罵了聲:“色鬼!”

胖子說:“你小子平時一本正經的,一口一個三大紀律,一口一個八項注意,你偷偷拿手電筒照人家屁股幹嗎?”

在給大金牙止血的雪梨楊也往這邊看了一眼,目光中似乎有責備之意。我心中暗罵:“他娘的,狐狸沒套到,卻惹了一身騷!我一向行得正,坐得端,平時最愛聽雷鋒同誌的故事,究竟是什麽原因,使他們一致認為我好色?等我揭掉玉麵狐狸鬼臉上的這張人皮,那時才讓你們認得我!”我心裏邊急得火燒火燎,可又不能對雪梨楊等人說,通道前邊有一個死屍,讓人削掉了半個頭,那個死人和玉麵狐狸長得一模一樣。如果我這麽說的話,雪梨楊等人會不會相信我?我連我不是色鬼都辯解不清,再說別的誰會相信?我萬般無奈,摸出摩尼寶石擋在眼前,去看一旁的玉麵狐狸。

胖子說:“老胡你的腦袋是不是在石壁上撞壞了,你以為透過摩尼寶石往前看,對麵的人就是光屁股的嗎?”

我心中暗罵:“你他娘的又給老子穿小鞋,你倒是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我不想理會他,將摩尼寶石貼在眼前,使勁往前看。可摩尼寶石並不透光,我隻好將摩尼寶石放下,在手中使勁地擦了幾下。

胖子說:“對,使勁擦,越擦看得越清楚。”

玉麵狐狸沉不住氣了,她說:“你在搞什麽鬼?之前我真心真意地待你,你又不領情,這會兒怎麽忽然起了色心?”

我對玉麵狐狸說:“摩尼寶石怎麽用?你說過可以回答我三個問題,我已經問了你兩個,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玉麵狐狸說:“什麽三個問題,我看你的腦袋也是撞壞了。”

我一聽此言,立即發覺在我麵前的玉麵狐狸,果然是另一個人,怪不得我總覺得她不對!進入通道之後,玉麵狐狸說過願意回答我三個問題,從此之後兩不相欠。我先問她為什麽要帶摩尼寶石來到這裏?她回答是為了找到一個“寶藏”。

我又問她,通道的盡頭是個什麽去處?她回答了三個字——不知道。沒等我再問第三個問題,胖子和大金牙就將她嚇得逃走了。

這一切都是切切實實發生過的,而在我麵前的這個玉麵狐狸,居然完全不知道。這麽看來,通道前方的死屍才是真正的玉麵狐狸。想到玉麵狐狸已經死於非命,我心中有一絲莫名其妙的傷感,可更多的還是一種懼怕。如今這個“玉麵狐狸”,十有八九是畫皮而成的鬼怪。讓它留在身邊,我們四個人早晚被它一個一個害死!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當斷不斷,反受其害。再不下手,更待何時!

想到這兒,我一把揪住玉麵狐狸的衣領,想要將它這層人皮揭下來。可我這個動作一出來,其餘的人都以為我要扒玉麵狐狸的衣服。

雪梨楊問道:“老胡,你在幹什麽?”

玉麵狐狸又羞又急,雙手來掰我的左手。我也是讓胖子和雪梨楊的誤會惹火了,隻說了一句:“你們都好好看看!”隨即一鏟子揮下去,將玉麵狐狸的頭劈成兩個半個,血噴得老高,點點滴滴的熱血,濺得我臉上身上都是。玉麵狐狸的死屍倒在地上,一旁的雪梨楊和胖子都呆住了。我明白他們為什麽會有這種反應,在老粽子身上掏寶那是一回事兒,殺人可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我正想說:“你們不必吃驚,這個人不是玉麵狐狸,真正的玉麵狐狸已經死在通道前方了。”

可還不等我開口,一臉是血的大金牙坐了起來,他也讓我的舉動嚇得夠嗆,問道:“胡爺,你真把她給殺了?可惜了兒的,好歹也是個美人兒!”大金牙他不說話還好,開口說了這麽一句,露出了口中那顆閃閃發光的大金牙。

5

我一看大金牙口中這顆金光閃閃的大門牙,立時感到一陣惡寒,正所謂“分開八片頂陽骨,一桶雪水澆下來”,從腦瓜頂一直涼到腳底心!先前大金牙一頭撞在石壁上,撞了一臉的血,前明琺琅金的門牙也撞掉了,這會兒怎麽又長上了?

要說他剛才又給金牙安上了,可也不對,那不是說安上就可以安上的。我伸手去掰他的金牙,連掰了兩下,居然沒掰動,大金牙大呼小叫:“胡爺,使不得!這個金牙是我的命啊!”我隻好放開手,看來不僅玉麵狐狸有問題,其餘三個人也不是和我一同進入通道的人!

此時我又看到大金牙背包上插著一柄魚尾刀,刀上並沒有血跡,好像插在背包後麵一直沒有動過。我又是一驚,麵前這幾個人絕不是胖子、大金牙、雪梨楊,當時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快逃!我必須盡快回到雪梨楊等人身邊,這條通道中有我根本無從認知的東西,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我右手扶住石壁,左右打開狼眼手電筒照路,一路飛奔,邊跑邊想:“如果說大金牙一頭撞在石壁上,迫使眾人停下的位置是1號地點,那麽我從1號地點出發,往前走了大約三百步,我是一步一步數著走過去的,而我剛才往回走的時候,分外匆忙,沒數走了多少步。但是憑感覺來說,應該隻有一百多步,所以我將一鏟子劈了玉麵狐狸的地方稱為2號地點,這個2號地點無論如何也不是我出發的1號地點,真正的雪梨楊、胖子、大金牙仍在1號地點嗎?對此我可是完全沒有把握!為什麽通道中的2號地點,會出現另一隊幾乎完全一樣的人?而在2號地點的幾個人當中,玉麵狐狸並沒有回答過我的三個問題,大金牙的金牙也不曾撞掉,雪梨楊和胖子同樣不太對勁兒,這全部是通道造成的幻覺嗎?可若說是幻覺,那熱乎乎的血濺在臉上的感覺,為何又如此真實!如果不是幻覺,那麽2號地點的人都是畫皮中的鬼怪不成?”

我一路狂奔,越想越怕,忽然意識到,我又沒有數出步數!剛冒出這個念頭,忽見前麵有幾道手電筒的光束晃動,正是雪梨楊、胖子、大金牙,卻沒有見到玉麵狐狸,胖子臉上全都是血,可大金牙什麽事兒都沒有。我心中萬念如灰,隻好扶住石壁,口中“呼哧呼哧”直喘粗氣。

胖子抬頭問我:“你臉上怎麽全是血?追上玉麵狐狸沒有?”

我聽到胖子的話,又一眼看過去,便已知道我還沒有回到“1號地點”,出現在我麵前的是“3號地點”,在3號地點中,玉麵狐狸逃了出去,一頭撞在石壁上的不是大金牙而是胖子!

此時我心底湧出強烈的寒意,要說出現在“2號地點、3號地點”的兩隊人都是惡鬼,至少我身上還有黑驢蹄子,可以豁出命去拚個魚死網破。我所怕的是這些人都是真真正正的人!是雪梨楊、是王胖子、是大金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