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夜晚,整個軍營除了安靜,還是安靜。已經洗完澡換好迷彩服的帥克走下樓,值班的是鱷魚:“你幹嗎去?”帥克立正:“報告!我想去看看飛鯊。”鱷魚看著他,點點頭:“去吧,別耽誤了晚點名。”

“是。”帥克敬禮,轉身走了。

宿舍裏,雷震在處理傷口。假肢碰到剛剛愈合的新肉,雷震疼得一咧嘴。

“報告!”帥克聲音嘹亮。雷震頭也不抬:“進來。”帥克推開門,雷震抬眼看著他:“怎麽是你?進來吧!”帥克進門道:“……我想來看看你。”

帥克看著他手裏的假肢,又看看他的腿,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雷震笑得不以為然:“你又不是沒見過,很新鮮嗎?”帥克沒回答,問:“你為什麽這麽拚?”

“什麽意思?”雷震繼續套假肢。

“我知道,你是空降兵的英雄!但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拚?”帥克有些激動。

雷震還是一臉淡然:“你不都說了嗎?我是空降兵的英雄!”

“這不是你這麽拚的理由。”帥克看著他,“可以告訴我嗎?”

雷震套上假肢,帥克起身扶著他,雷震忍著疼往前走了幾步。帥克一直扶著他,不敢撒手。雷震擺擺手,推開他:“沒事了,不用扶著了。”隨即拿起桌上的帽子和腰帶,“走吧,你陪我散散步吧。”

帥克一臉擔憂,雷震知道他在擔心什麽:“死不了,習慣了。坐這麽久的輪椅,我真得起來走走了!不然,都忘了怎麽走路了。”

2

機場上,夜涼如水。

帥克跟在雷震身後走著。雷震轉身道:“你不用這麽緊張,已經好幾年了。”帥克問他:“他們選不出別的人來當雷神突擊隊的隊長了嗎?”雷震笑笑道:“你的意思,我應該轉業回家了?”帥克趕緊解釋道:“我不是那意思,雖然我對軍隊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你這樣的功臣、英雄,隻要你願意,你是不會離開軍隊的。你可以……”

“我可以去坐辦公室,做一些輕鬆的工作?”

“是。我隻是不明白,你為什麽還在特種部隊?還是雷神突擊隊?”

雷震轉身,兩人並肩走著。雷震抬頭,看著如幕布般漆黑的夜:“你知道子彈是有軌道的嗎?”帥克點頭,雷震繼續道,“子彈有自己的彈道。當彈頭從槍膛出來,它就進入了自己的軌道,一個曲線的軌道,到達最高峰,然後開始下滑。我的人生,我的軍旅生涯,在我受傷的瞬間,是最高峰,現在已經是下滑的階段。”

帥克不敢說話。

“我受傷的時候是二十五歲,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對我來說,這有點兒太早了。雖然我做好了出生入死的準備,但是最可怕的不是犧牲在戰場上,而是像現在這樣,斷了一條腿,被救活,這樣活下來——這就是我的悲哀!”雷震看著遠方,神情複雜。

“你還能跳傘嗎?”帥克鼓起勇氣問道。

“去年剛跳過,沒什麽事兒,今年不知道怎麽了,舊傷複發。隻能說時好時壞吧,好的時候沒任何影響,摸爬滾打,跳傘戰術,雖然成績不如以前,但也能達到突擊隊員的標準。今年……可能是年初集訓搞狠了點兒,不過也就這一段時間犯了,應該沒什麽事。”雷震若無其事地說。

“是什麽支撐著你?”帥克停下腳步,看著他。雷震轉身:“你真的想知道?”

“是!”

“夢想!”

“你已經是雷神突擊隊的隊長,是解放軍特種部隊的佼佼者了!”

“你以為這就是我的夢想?”帥克聽了有點兒蒙,雷震笑了笑,繼續道,“如果是這樣,那我的夢想不是太淺薄點兒了嗎?”說完他轉身繼續走著。

帥克跟上去:“能告訴我,你的夢想是什麽嗎?”

“將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強軍戰歌的無限事業當中去。”

帥克眨巴著眼:“我還不是很聽得懂你的話。”

“我不想和你說那些大道理,你也聽不進去。我和你一樣,是大學生士兵。我是第一批大學生士兵!我們還是校友呢!那時候沒有你們現在這樣的條件,我投身到空降兵,是夢想的感召。看見你,看見你們,我經常想起當時的自己……”

“師兄好!”帥克立正喊道。雷震笑了笑道:“在部隊都是戰友,都是同誌,慢慢地你就習慣了。我跟你們說過,這個世界並不太平,中國的周邊危機四伏,台灣還沒回歸,南海一團亂麻,中國的海外利益和公民安全都麵臨著國際局勢的挑戰,中國的國家安全也麵臨著國際恐怖組織的威脅。我是中國空降兵,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特種部隊的一員,這是我的職責,也是我的使命。”

帥克看著他。

“我不強求你理解我,也不強求你像我這樣想。我堅持在這兒,堅守在雷神突擊隊隊長的崗位上,是想讓自己生命當中最輝煌的時刻,都留在這兒,留在雷神突擊隊!如果祖國需要,我還是會帶隊上戰場!如果戰鬥需要,我將獻出自己的生命,在所不惜!”黑夜裏,雷震目光炯炯。帥克站在他的身邊,突然感覺到自己是多麽的渺小。

“在漫長的曆史長河中,我們作為個人微不足道!但當我們匯聚在一起,將是誰也不會小覷的力量。”雷震看著夜空,“中華五千年,好漢千千萬!金戈鐵馬**,血把征衣染!怒取敵酋首,笑談拔我劍!今生苦短暫,來世還要戰!”

夜空中,一道閃電掠過,緊接著一聲悶雷當空炸開。

雷震轉頭看看帥克:“我上大學時寫的。”帥克點頭:“我懂了。”雷震拍拍他的肩膀:“你還沒全懂,有一天你會懂的。”

夜空中驚雷四起,雷震的眼睛猶如黑夜中的閃電,閃爍著刺目的光芒。

3

外麵瓢潑大雨。林小鹿躺在宿舍裏,聽著外麵的雨聲發呆。周招娣過來,輕輕拽她。林小鹿一愣:“幹嗎?你還不睡覺?”周招娣招招手:“來!”林小鹿納悶兒地坐起來,發現都沒人了,周招娣向她招手道:“來就對了,小聲點兒!”林小鹿起身,穿上拖鞋出去了。

食堂裏黑燈瞎火,非常安靜。林小鹿納悶兒道:“到這兒來幹嗎啊?現在又不是開飯時間!”周招娣不由分說,拉著她就走:“哎呀,你就跟我進來吧!”

食堂裏一片漆黑,林小鹿站在中間:“幹嗎啊?你們可別嚇我啊!”她機警地四處張望著。黑暗裏傳來陸冰嫣壓低的聲音:“林小鹿,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林小鹿提高聲音給自己壯膽:“什麽日子啊?跳傘日啊!你們搞什麽呢?人呢?都出來!”陸冰嫣故弄玄虛:“今天,嗯嗯,今天……你做好思想準備!”

林小鹿掉頭就要走,突然,啪!燈光驟亮。林小鹿愣在那兒,身後傳來一片歡呼聲。

一群女兵們穿著作訓服,拿著熒光棒、彩條揮舞著。林小鹿呆住了。後邊,方紫玉、程慧和唐明明推著蛋糕車出來,滿臉笑容。林小鹿徹底呆住了:“你們……你們……”陸冰嫣跳過來,拿起花環套在林小鹿的脖子上:“生日快樂,小美女!”

林小鹿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快快快,過來吹蠟燭了!”方紫玉拉過林小鹿。林小鹿看著眼前一片燭光閃閃,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陸冰嫣伸手幫她擦掉:“哎呀!小壽星哭什麽啊?許個願吧!快關燈!”

燭火搖曳中,林小鹿閉著眼許願,女兵們唱著生日歌,微紅的火光映照著一張張年輕的臉。林小鹿睜開眼,鼓起腮幫子,吹滅蠟燭。女生們在黑暗中一陣歡呼。

林小鹿含淚笑著說:“謝謝……謝謝大家……我……我真的沒想到,會這樣過21歲的生日,我自己都忘了……可是,你們怎麽知道我的生日啊?”方紫玉笑道:“你們每個人的生日,我們都知道!”唐明明拿出一個本子打開:“你們看,你們所有人的生日,我們都記下來了!今天是給林小鹿過生日,以後還會給你們過生日!來到空降兵,那就是一家人,大家都是戰友,都是兄弟姐妹!”

“這個送給你,你的生日禮物!”方紫玉拿出一個紅信封,林小鹿推辭地說:“不要,不要,我不要禮物,教導員,這可真使不得!”方紫玉笑著道:“打開看看再說。”林小鹿猶豫著,打開——是一枚臂章。林小鹿呆住了。陸冰嫣的眼睛也是一亮。

“這枚臂章送給你!”方紫玉說。

林小鹿的眼淚流了下來:“可是我不能要啊,這是你的……”

“我還有呢!這臂章跟隨我上山下水,叢林戈壁,國內國外,訓練、演習……雖然並不貴重,但卻是我們空降兵女子偵察引導隊的驕傲!留下,好好珍藏!”林小鹿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落,方紫玉給她擦著眼淚:“別哭,記住,我在翠鳥偵察引導隊等著你!”

林小鹿忍著眼淚,點點頭。陸冰嫣愣住了,臉上有點兒難看。林小鹿看見,張張嘴想說什麽,陸冰嫣黯然地躲到一邊去了。女兵們歡快地切著蛋糕,鬧成一片。陸冰嫣掩飾著自己的失落,走到角落裏坐下來,仿佛對身邊的熱鬧渾然不覺。

4

下午,格鬥館裏拳來腳往,喊聲震天。男兵們捉對在進行格鬥訓練。安迎戰和帥克一組,雙方都是高手,踢在身上都帶著響。安迎戰搶先攻擊,帥克不慎被抓住,一個扛摔過去:“哈哈哈!不行了吧?老安是練蒙古摔跤的!”帥克爬起來:“那就嚐嚐泰拳的味道!”

帥克雙手前後晃動,看準時機,一記重拳出擊,安迎戰沒反應過來,一不小心,臉上吃了一拳,瞬間烏青一片。安迎戰定定神,又衝了過去。一場蒙古摔跤和泰拳的碰撞,引來了隊員們的集體觀摩。趙大力在邊上看著,沒吭聲。兩人都是真打,拳頭打在身上都帶著響,陳東西看著兩人,幸災樂禍道:“我去,蒙古牛和帥哥這兩人,看著是要打死一個才算完呢?”

“別打出事吧?我們過去攔開!”卞小飛說著就要衝過去。黃金拉住他:“哎呀,沒事!你別看他們打得熱鬧,都心裏有數,不會動真格的!高手對決,不會下死手的!”

訓練場中,安迎戰虎視眈眈地盯著帥克,兩人對視一眼,猛地都衝上去。安迎戰左右格擋,連連後退。趁著帥克調整的間隙,安迎戰抓住帥克就是一個過肩摔。帥克在空中變招,兩人糾纏在一起。安迎戰是蒙古族人,練摔跤多年,他利索地翻身上來,死死壓在帥克身上。帥克也不是吃素的,伸手掐住了安迎戰的脖子,安迎戰憋著氣,兩人僵持著。

“我去!再打要出事了!”趙大力急忙吹哨子。兩人慢慢鬆開,起身,都是鼻青臉腫的。帥克喘著粗氣,豎起大拇指:“蒙古牛,厲害!”安迎戰的身體有點兒晃悠:“哈哈,這有什麽厲害的?”帥克看著他:“我扼住你脖子那麽半天,你都沒暈過去!”安迎戰晃晃頭:“暈過去?哈哈哈,我為什麽要暈過去?”話音未落,撲通一聲,他就暈倒在了地上。帥克急了,急忙跑過去:“老安,蒙古牛!”趙大力也急了:“快快快!你們幾個,把他送衛生隊去!”

5

衛生隊,安迎戰躺在**,帥克、黃金、陳東西幾個人站在邊上擔憂地看著他。黃金看著帥克,數落他:“你說你使那麽大勁兒幹嗎?活活把老安給勒暈了!”帥克一臉無辜:“我哪兒知道啊,他一直跟我死扛著,我腿上就加了把勁兒,誰能想到他是硬撐著的啊!”陳東西撇著嘴搖頭道:“這下完了,老安看樣子有點兒懸。”卞小飛打了他一下:“你別胡說啊,哪兒有那麽嚴重!”陳東西納悶兒道:“就蒙古牛這體格,他應該早就醒了啊?你們看看他現在……”

安迎戰一動不動地躺著,呼吸均勻。帥克小心地叫他:“蒙古牛,你可別嚇我啊!你能聽見嗎?”安迎戰依舊一動不動。帥克急得滿頭是汗。這時,宋薇薇推門進來,幾個人轟地圍了過去:“大夫,他怎麽樣了?”

宋薇薇沒說話,徑直走過去,黑著臉拍拍安迎戰:“起來,起來,別裝熊了!逃避訓練,還要占著我的床?起來!”——大家全都呆住了。安迎戰還躺著不動,宋薇薇氣呼呼地拔掉氧氣管:“別裝睡了,我這兒又不是療養院!”

“啊?”帥克張著嘴,看著安迎戰,“老安,你不是這樣的蒙古牛吧?”

躺著一動不動的安迎戰忍不住笑出來:“哈哈哈!我是真睡著了,這床比咱們的床舒服!”

幾人互相對視一眼,猛地撲上去,被壓在人堆下麵的安迎戰一陣哀號。

不一會兒,五個兵笑鬧著從衛生隊走出來。周招娣單腿著地,林小鹿和陸冰嫣扶著她從那邊走過來。帥克看見林小鹿,愣了一下。林小鹿看見帥克後,也愣住了。陳東西低聲說:“哎喲喂!這不是,這不是,這不是那誰嗎?熟人啊!”

林小鹿沒吭聲,帥克也沒說話。安迎戰一看氣氛尷尬,說道:“那什麽,我們先走了!我好了趕緊回去報到去了!”男兵們都反應過來,支吾著走開。陸冰嫣一看有情況,扶著周招娣就走了。林小鹿大喊道:“哎,你們怎麽不等我?”陸冰嫣頭也不回,擺擺手道:“你們先聊吧!我們在裏麵等你!”

帥克看著林小鹿,林小鹿有點兒緊張,錯開他的眼:“你有事嗎?”

“沒事。”帥克還是盯著她。林小鹿有些心虛,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沒事那我走了!”

“等下!”帥克叫住她,“那天,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林小鹿裝糊塗:“什麽對不起?哪天啊?”

“跳傘日那天,我們都是第一次跳傘。”

“哦,沒事啊,怎麽了?”

“你看,我道完歉了,該你了。”

林小鹿一愣:“我?該我什麽啊?”

“你打人,總得道歉吧?”

林小鹿眨眨眼看他:“我打你了嗎?”

帥克服了:“這總不能賴賬吧?”

林小鹿忽閃著大眼睛:“那你還抱我了呢,不該挨打嗎?”

“我要不抱著你,你就被降落傘帶跑了,我也不是想抱你啊?”

“哦,這樣啊?那我也不是想打你啊!”

帥克語塞。林小鹿嘴角一揚:“我都既往不咎了,你還跟我斤斤計較?”

“還從來沒有女人打過我呢!”

“還從來沒有男人抱過我呢!”

帥克猛然想起他和林小鹿說過的話,就是一愣。

林小鹿白他一眼,與他擦肩而過。帥克轉身,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一陣風刮來,帥克一個激靈:“走神兒了,我走什麽神兒啊?”他轉身大步走了。

林小鹿走了幾步,回頭,臉有點兒紅。她說不出是失落,還是憤怒,哼了一聲走了。

6

蒼茫的群山,鬱鬱蔥蔥。雷震放下望遠鏡:“就在這兒打!”趙大力站在他旁邊:“你確定?山地空降,長途奔襲,遭遇戰,打攻防?”雷震的眼睛轉向群山:“這不是空降兵的老本行嗎?”

“他們可是新兵!出事了怎麽弄?”趙大力有點兒急。雷震不以為然道:“早晚的事兒,有什麽區別嗎?再說,又不要你扛處分,你想那麽多幹嗎?”趙大力急了:“全員全裝,山地空降,你可真敢幹啊!”

“還得是夜間。”雷震一臉狡黠,“走吧,我們考察完地形,還得回去擬訂作戰方案呢!”

趙大力仔細打量他:“新兵?夜間跳傘?山地空降?太刺激了!真瘋了!”

7

啪!作戰方案被丟在桌子上,江成誌晃著手指頭點他:“你沒毛病吧?”

雷震戳得筆直,一臉認真:“您不早知道了嗎?”

江誌成端著茶杯走到桌子邊:“看完這個方案,我才醒悟過來,你比我想的要病得嚴重,是病入膏肓了!李時珍、華佗、孫思邈加一塊兒,也救不了你了!”

雷震嬉皮笑臉道:“這也有助於您了解部下啊……”

江誌成咣的一聲把杯子在桌子上一蹾,茶水灑出來一片:“你少跟我貧嘴!雷震,我告訴你,這幾百名新兵哪怕有一個出了問題,你的英雄就當到頭了!”

“可算當到頭了……”雷震低聲道。

“你說什麽?”江誌成抬頭看他。雷震一挺胸:“我是說,我本來就不想當什麽英雄。”

“那你也不能惹事啊!雷震,我告訴你,這要出了事,我也幫不了你!”

“那讓我去當這個新兵營長幹嗎啊?現成的新兵營長您手裏成把抓啊!派我去幹嗎啊?您派我去,不就是希望能有點兒魄力,把兵帶得不一般嗎?”

江誌成有點兒被噎住了,咂咂嘴:“我派你去,也不是為了搞事情啊?”

“我怎麽就是搞事情了呢?我這是建立在科學分析的基礎上。”雷震翻開作戰方案,“您看,這個方案當中,並不是新兵營四個連都要夜間跳傘,唯一實施夜間跳傘的,是一連。新兵一連,我非常了解,他們不僅成績是最好的,還是最善於動腦子的。他們雖然隻有一次夜間跳傘的訓練,但集合速度,已經超過了不少老兵連隊,這可是不容易的。我敢說以前的新兵,沒有這樣的連隊。”

江誌成看著他:“他們的軍事地形學基礎課程呢?你能保證他們跳下去不迷路嗎?”

雷震立正,目不斜視:“隻能說該教的都教了,但每個人的素質不一樣,我不能保證全都能記住,這需要反複教學。”

“你能保證夜間跳傘,還是山地跳傘,一個都不出事嗎?你要冒很大的政治風險!你知道嗎?”

“我不能保證。”雷震看著他,“您什麽時候也這麽畏首畏尾了?帶兵就得帶能打仗的兵,這是您教給我的吧?現在真的要上戰場了,您還顧忌這麽多嗎?”

江誌成還在猶豫,不說話。雷震立正:“您決定吧,我怎麽著都成。”

江誌成看他,雷震目視前方,一動不動。

“隻有一個條件!”

“您說。”

“連長和排長、班長們,必須在位!他們要帶好隊伍!”

“這個您放心,一定在位!”

江誌成拿過方案,唰唰地簽完字,雷震喜笑顏開。江誌成語氣緩和下來:“對了,新兵一連現在在幹嗎呢?”

“軍事地形學強化啊,這不是準備讓他們夜跳嗎?”

“成,知道了,帥克也在吧?”

“您的心尖子,能不在嗎?”雷震想了想,笑道,“您這又去送水啊?”

江誌成一臉得意:“不然呢?哈哈哈,這小子上當了!”雷震樂得直搖頭:“我也是服了,這麽大一個參謀長,您還做送水工呢!”江誌成湊過去,商量著道:“你把一班調開,我不想被人認出來!”雷震點頭道:“得了!我辦事,您放心!那我走了?”

雷震笑著敬禮,轉身出去了。江誌成想了想,拿起桌上的電話,讓人趕緊給他找副士官的軍銜來。

8

浩瀚的群山晨霧彌漫,一班隊員們身穿斑駁的叢林迷彩,腳上穿著叢林作戰靴,頭上戴著防蚊頭盔,全副武裝,身上的迷彩和群山融為了一體。

帥克打開地圖,拿著指北針。陳東西不滿地叉著腰站著:“我還是不明白,他們都在山底下學,我們怎麽就給扔到山裏麵來了呢?”黃金看著四麵八方,問帥克:“找到路了嗎?”帥克搖頭道:“我都懷疑這地圖是假的了。”安迎戰看向帥克:“有個人會看軍用地圖,可惜不在!”帥克看他一眼。黃金恍然道:“哦,我知道了,林小鹿。”帥克沒說話,看看地圖,又看看群山——都是霧茫茫的一片,也看不出條路來。

“不對啊!”帥克指著地圖,“這圖上還有河呢,我們這兒哪有河?他們故意給了我們一張錯誤的地圖!”黃金傻眼了:“那咱們咋辦?肯定不能下山去換地圖啊!”卞小飛抬手拍在黃金的頭盔上:“別逗了,他們既然給我們錯誤的地圖,那就是故意的,下山不就是沒完成任務嗎?”帥克點頭:“一班一直是出頭鳥,他們憋著搞我們一下呢!”

幾個人拿著地圖,正商量著對策。這時,遠遠地有狗叫聲傳來。一群人看過去,隻見江誌成穿著一身迷彩,背著背囊,牽著一條名叫“AK”的大狼狗優哉遊哉地走了過來。突然,AK衝著新兵們一陣狂叫,躍躍欲試。

黃金看著虎視眈眈對著他吐舌頭的AK,咽了口唾沫:“大爺,拴……拴好了!”陳東西的眼神瞟過去:“什麽大爺,你沒看那是二級軍士長的軍銜嗎?”帥克從地圖裏抬起頭,一臉驚喜地起身跑過去,AK朝他汪汪直叫,江誌成一拽繩子:“AK,別叫!”AK坐下,呼哧呼哧地吐著舌頭看著帥克。

“老班長,你怎麽到這兒來了?”帥克走了過去。江誌成握著繩子道:“我這不是上山轉轉嗎?遛遛狗!”帥克看著他:“你這狗可遛得夠遠的啊?”江誌成笑笑道:“誰說不是呢?順便去看看我的老夥計們!”帥克納悶兒,還想問,被江誌成岔開話題:“你們跟這兒幹嗎呢?一個個穿得跟真事兒似的,戳在這兒準備喂狗熊啊?”

黃金一驚:“這山裏有狗熊?!”江誌成一本正經地點頭:“有!以前的兵遇見過,還好隔了個山頭。”陳東西的臉白了:“不會有蛇吧?”江誌成將蛇噌地從腰後麵拽出來晃了晃:“剛抓的,我還準備泡酒呢!”陳東西嚇得臉更白了。江誌成將蛇甩手丟到他懷裏,陳東西慘叫一聲,嚇得直跳腳。安迎戰將蛇一把抓過來,想在野外打打牙祭,江誌成擺擺手,爽快地送他了。安迎戰得意地把蛇纏在脖子上,陳東西立馬跳開,恨不得離他八丈遠。

“你們弄啥呢?”江誌成看向帥克。帥克一攤地圖:“軍事地形學,他們把我們發山上了。”江誌成看看地圖:“這地圖不對,不是這兒的。發錯了吧?”帥克苦笑道:“我覺得他們是故意的。”江誌成再看看地圖:“帶紙筆了嗎?”帥克點頭,從胸前的戰術背心裏拿出筆來遞過去。江誌成接過筆,在本子上嫻熟地畫著。帥克看著直發愣。

“這個地方我爛熟於心,待了快三十年了,閉著眼都能走出去!”江誌成在地圖上畫了個圈,“對了,這個是305高地,是這一帶的製高點,上麵有防禦工事,一會兒你們可以去看看。毗鄰的301高地,就是這個位置,有地道連接,是個國防常備工事,下麵很複雜,還有獨立的水源、發電係統、淨水係統。我單獨給你畫張圖。”

江誌成說得頭頭是道,帥克看得直發愣:“這要不是老班長你,他們那些班長可能都不知道這麽清楚吧?”江誌成笑道:“他們清楚個蛋啊,就連雷震也最多是去過,裏麵的門道多著呢,他們都來不及學!我告訴你,下麵藏一個團都沒問題!”江誌成畫完,狡黠一笑。

帥克接過來一看,眼睛絕對是直了:“今天真的是長見識了!那你告訴我,不算泄密吧?”江誌成笑著搖頭道:“你也是空降兵的人了,這有什麽泄密的!”

帥克把地圖小心地裝在胸前的戰術背心裏,連聲道謝。

“對了,我還給你帶東西了!”江誌成打開背包,滿滿一背包的礦泉水。帥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麽久了,我都忘了這事兒!也是自己矯情,後來訓練量太大,我哪兒顧得了那麽多!喝啊喝啊,就習慣了!老班長,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啊?”江誌成眼睛一轉,“我不是老班長嗎?我想找你還不容易嗎?”帥克反應很快:“可你剛才說你是上山遛狗啊?”江誌成點頭道:“對啊,遛狗!AK這小子就喜歡上山溜達!”AK聽到叫他,“汪汪汪”叫了幾聲,算是回應了。帥克皺著眉,一臉疑惑。江誌成趕緊岔開話題:“行了,行了,你還琢磨啥呢?今天的訓練計劃得完成,趕緊去吧!”

“好,我先去了啊!老班長再見!”帥克跑過去,帶隊向大山深處走去。江誌成看著走遠的一群人,又看看一背包的水,苦笑不已。

9

幽靜的山地霧氣繚繞,叢林茂密,常年的潮濕和陽光讓小溪流兩岸的灌木都長得很茂盛。一絲微風吹來,彌漫在草尖上的一團團白色的霧氣隨風流動,雨林裏的空氣潮濕得仿佛可以擰出水來。帥克一手拿著地圖,另一手握著開山刀在前麵開路。黃金緊跟在他的後麵。安迎戰則抱著88式機槍,脖子上掛著的蛇一晃一晃的,陳東西和卞小飛抱著高精狙小心翼翼地走在中間。

不一會兒,一行人就進入了山穀。帥克帶隊搜索前進,隊員們塗滿迷彩的臉上,眼神警覺,按照戰術隊形,四麵警戒,小心地前進著。

“嗷——”遠處傳來一聲狼嚎。陳東西嚇得一個激靈:“真的有狼?”卞小飛繼續走著道:“沒事,白天狼不出來的。”帥克停下腳步:“狼在那邊的山頭——”大家看過去,對麵的山頭上,隱約站著一隻狼,對天長嚎。帥克帶隊繼續前進:“它都不一定看得見我們,走吧。”黃金癟嘴兒道:“穿得都跟藍精靈似的,誰看不見我們?”安迎戰停住腳步,回頭道:“你不知道狼是色盲嗎?我可是在草原長大的,狼是分辨不出顏色的。”

“走吧,別在這兒傻站著了,天黑前我們還要回去呢。”帥克揮舞著開山刀,砍掉兩邊的枝蔓,繼續前行。突然,帥克停住腳,愣住了,他身後的戰士們也是一臉驚愕。

墓碑。

排山而上的墓碑,列成了一個方陣。整齊如隊列的青石上斑駁陸離,沉默的陵園裏虎踞龍盤,莊重肅穆。

“敢上九霄鬧天宮,敢下地獄擒閻王!”

迎麵矗立著一塊青石紀念碑,上麵的碑文蒼勁有力,守護著英魂的方陣。

所有人都沉默著。

帥克走到墓碑前,老班長的話在腦子裏閃過:“……順便去看看我的老夥計們!”

帥克明白了。

“一班,集合!”帥克高喊。

隊員們迅速列隊。

“敬禮!”帥克高喊著舉起右手。

唰——隊員們也都舉起右手。一張張年輕的臉望著斑駁的墓碑方陣,上麵刻滿了歲月的痕跡和無言的故事。帥克的眼眶濕潤了,他掏出水壺,灑在紀念碑前。

“中國人民解放軍空降兵新兵營一連一排一班全體新兵同誌,訓練路過此地,謹以水代酒,向前輩英靈致以最高敬意!如有打擾,請前輩英靈海涵!再次表達歉意!”

隊員們神色肅穆。

帥克戴上頭盔,摘下自己背的81式自動步槍:“持槍!”

嘩啦!

“一班都有——對天45度角,上膛!”帥克高喊。

“啊?上膛?沒說讓我們打槍啊!”陳東西問。

“上膛!”

隊員們不再猶豫,持槍上膛,在墓碑前麵站成了一排。黑洞洞的自動步槍槍口朝天,年輕的手幾乎同時拉開槍栓。

“射擊!”

一班戰士手中的步槍開始對天射擊,嗒嗒嗒……加了助推器的步槍打出空包彈,在山間回響。槍口的火焰映亮了隊員們的眼睛,仿佛在喚醒沉睡已久的英靈。

另一處山頭,江誌成背著背包,牽著AK走著。聽到遠處的槍聲,他停下腳步回頭,臉上露出笑容:“小子,還挺上道兒!”

槍聲停止,帥克看著麵前的墓碑群落,聲音低沉:“各位前輩,今日驚擾,萬分歉意!來日必定來此,與前輩們痛飲一場!中國空降兵,敢上九霄鬧天宮,敢下地獄擒閻王!”

“敢上九霄鬧天宮,敢下地獄擒閻王!”戰士們怒吼,吼聲從喉嚨裏迸發而出,在山穀間久久回**。

10

304高地,隊員們隱蔽在灌木叢裏。帥克看看地圖,果然有訓練用的防禦工事。黃金解開頭盔,滿頭大汗問:“這是啥地方?”

“我們的第一個點。”帥克說。陳東西撇著嘴:“我就說吧,那群變態太愛我們了,別人都是在山腳下找點,給我們的點都在山頭上,還得走這麽遠的山路,我這腳都要廢掉了!”卞小飛看向他道:“你能不能別再多話了,我還背著個電台呢!”安迎戰坐在工事上,放下88式機槍:“別說你了,我老安也有點兒受不了了,這一路山路,走了起碼十幾千米了吧?”

“二十千米。”帥克看著地圖,拿起通話器,“水牛,水牛,一班呼叫請回答,一班呼叫請回答。完畢。”

“一班,水牛收到,請講。完畢。”無線電傳來一陣劈啪聲。

“我們已經到達304高地,第一個點。完畢。”

無線電愣了幾秒鍾。

“一班,重複一遍。完畢。”

“我們已經到達304高地。完畢。”

“你們是怎麽找到的?地圖不對啊!完畢。”趙大力納悶兒著道。隊員們撲哧樂了,帥克收起笑,一本正經地道:“水牛,我們蒙的,胡走瞎走就到了。完畢。”

山下,八一軍旗在指揮陣地的上空飄舞著。四周哨兵林立,戒備森嚴。幾輛步戰車停在不遠處,有一種大戰來臨的緊張氣氛。趙大力拿著電台,看看群山,雷震站在旁邊問:“怎麽了?”趙大力有點兒蒙:“我給了他們一張錯誤的地圖,他們居然找到了!”

雷震想想,明白了。

“咋,你不覺得奇怪嗎?他們根本沒來過這片山,居然拿著一張錯誤的地圖找到了304高地!”趙大力實在是想不通。雷震苦笑道:“不奇怪,他們遇到高人了。”

正說著,江誌成牽著AK走過來,老兵們急忙立正。雷震跑步過去敬禮:“參謀長好。”江誌成還禮:“咋?都跟這兒擺攤兒呢?”雷震報告:“這不是在練找點兒嗎?您這是……”

“上山遛遛狗,”江誌成對著狗說,“AK,這是雷震,雷神突擊隊的隊長!”

“這是您的狗啊?”雷震問。

“不是,剛從軍犬基地來報到的,AK也是在編戰士。”

“喲?也是新兵啊?送我們新兵營訓訓吧!”雷震樂了,“這狗還沒跳過傘吧?”

“知道你稀罕這玩意兒,不行,這是訓好的狗!正兒八經的軍犬,你個突擊隊隊長難道要天天牽條狗啊?”

“是你想天天帶著它吧?你說你一個堂堂的大校參謀長,每天牽一條狗來來去去的,多不嚴肅啊!還是給我們突擊隊吧,我們在敵後執行任務,還真的需要軍犬!”雷震伸手去牽,江誌成啪地打掉他的手:“這是配發給警衛營的,又不是給你們突擊隊的!想要,我再去申請!”雷震看看毛皮油光水滑的AK琢磨著道:“我看就這條吧,真不錯!AK,來我們突擊隊吧?”AK看著雷震“汪汪汪”叫了幾聲。江誌成趕緊牽著AK走了。

趙大力湊上去問:“高人是參謀長?”

雷震還在看走遠的AK:“除了他還有誰?”

“可他們認識參謀長嗎?”

“帥克認識參謀長。”

趙大力一愣:“這個帥克,還真有點兒來頭啊?參謀長都認識?”

“一兩句話跟你說不清,總之,你要保密。”雷震擺擺手道,“也不是你想的那樣,帥克也沒什麽背景!你正常訓練吧。”

“是!”趙大力立正。

11

304高地,隊員們正原地待命。這時,無線電響了:“一班,請打一顆紅色信號彈指示你的方位。完畢。”帥克笑道:“水牛,一班收到。完畢。”黃金問:“咋?他們還是不信啊?”安迎戰笑道:“說明他們也蒙了!”

砰!帥克扣動扳機,一顆紅色的信號彈脫膛而出。

山腳下,趙大力看著紅色信號彈:“他們是在304高地。”雷震不以為然:“後麵的點他們也能按時找得到,他們手裏有高人手繪的地圖啊!沒辦法了,隨他們去吧。”趙大力恨恨地說:“本來想挫挫一班的傲氣,結果反而成全他們了。”

一個小時後,301高地上紅光驟亮。趙大力看著信號彈憤憤不平:“這算作弊嗎?”雷震看著天空漸漸消失的紅色曳光:“他們在敵後遇到老鄉做向導,也不算作弊,走吧,我們去吃飯,餓了。”

此時,在301高地的洞穴裏,一班戰士們打開手電,依次進入國防戰備工事。帥克一邊看地圖,一邊往前走。黃金不放心地問:“那地圖靠譜嗎?”帥克肯定地道:“靠譜,到現在我們還沒走錯過。”

“這地方得幾百年沒人下來過了吧?”陳東西回頭去看,已經看不見洞口了,“我們這麽下去,不會被悶死吧?”

帥克走到一個岔路口:“不會,有出風口,這是國防戰備工事,他們設計得很好。”

“這是什麽時候修的?”卞小飛問。帥克的手電掃到牆上,有些剝落的牆壁上還寫著振奮人心的紅色口號:“比我們父輩都大的年代修的了,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黃金聽不懂:“啥?”帥克繼續帶路:“走吧,那是屬於我們爺爺輩的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