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懸屍鬼影

村子裏這一連幾天都是暴雨傾盆,天空烏雲密布,一片陰霾,仿佛要將整個村莊從上至下洗刷一遍。暴雨匯集的洪流異常洶湧,竟將四周山頭的岩石都衝得搖搖欲墜,不多日,終於引發了一次轟轟隆隆的泥石流。

當時正值深夜,泥石流那個翻滾奔騰,如剛開了閘的蓄水閥門,直湧向多災多難的淡水村。村子東頭幾戶老實巴交的農民,還正在熟睡時,房子就被泥石流給掀翻了,人在泥漿裏痛苦地撲騰了幾下,便立馬被卷進泥沙中。原本就不牢靠的青石板路被山洪一衝,瞬時也便變得七零八落。

整個村東頭幾乎被洶湧的泥沙分割成了一片死地。裁縫春梅家的男人,剛當了爹不久,就被山上飛來的岩石給砸得腦漿崩裂,可憐的春梅就一直坐在死去的男人旁邊,抱著繈褓中的娃娃放聲大哭,那哭聲撕心裂肺,聞者無不心寒發悸。

第二天秦虎召集了全村的青年,無論男女,提著鏟子,扛著鋤頭就開始挖,希望能打開一道缺口,讓村東頭的村民們能順利逃出來。這一挖就足足挖了七天七夜,村民們累了就趴在已經漸漸凝固的泥石上,來三急了就在附近找個地方就地解決,隻希望能早點兒將人給救出來。挖掘過程中,時不時發現被砸得支離破碎的屍體殘骸,或是已裹成泥人板結的屍身,卻愣是沒發現一個活口。

直到第十天,終於將村東頭打通了,十來戶人家,卻隻剩下了兩三戶,其他的要麽就是連人帶房被埋在泥沙裏,要麽就是房倒屋傾,還在睡夢中就被壓得四分五裂。春梅家男人死了好多天,卻一直沒有下葬。加上空氣潮濕,屍體已高度腐爛,臭氣熏天,神經恍惚的春梅一直拉著村民的手,哭著鬧著不讓埋,陸乘風看到這種情形,心中不禁一陣酸楚難過,堵得慌。

陸乘風心情陰鬱,已經足不出戶好幾天了,這日正在家給恭媚兒搓玉米棒子,隻聽得外麵傳來幾聲驚叫,接著便看到一堆村民往村東頭開始趕去。陸乘風不知發生了何事,丟下玉米棒子也追了上去。

到了現場,隻見一堆村民正圍在一個黑漆漆的洞穴旁,大聲交談著什麽,其中有幾個村民趴在洞口,一個勁兒地朝著洞內喊話,仿佛想得到某種回應。

遠遠地看見猴子也趕了過來,這幾天他與陸乘風幾乎是形影不離,心中累積的恐懼讓他如坐針氈,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人也憔悴了許多。

“這麽深的洞,怎麽能出得來啊!”

“要不去叫村長來想想辦法?怎麽會莫名其妙出現一個大洞呢……”

陸乘風找了幾個麵相還比較和善的老村民打聽了一下,原來起因是兩個貪心的農戶。這倆農戶見人家房倒屋塌,估摸著能挖出點啥值錢的寶貝去變現,沒想到其中一個農戶卻挖得太深,腳下一沉,整個人都陷進了一個中空的大黑洞中!

陸乘風嚐試性地朝洞內丟了一小塊石子,從回聲來聽,估摸著還挺深,也難怪沒人敢下去。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說這是黃泉的入口啊,判官爺發怒,來索命來了。聽得一幹子村民們臉色越來越差,心裏越來越怕。

人家麻木不仁,陸乘風可做不到,這些危言聳聽的話雖說聽著心裏頭也毛毛地,但畢竟有人掉下去了,救人還是第一位的。他讓猴子在媚兒家拿了麻繩和火仗,將麻繩係在一個巨大的岩石上,並讓他雙手抓著麻繩,輕輕地將自己給放了下去。

洞中十分潮濕,有一股子巨大的黴味兒,上方不時掉落著村民不小心蹭下泥灰和細沙,陸乘風隻感覺腦袋上越來越沉,難受地一甩頭,霎時間空氣中便是煙塵彌漫。

這洞起初隻夠容下兩個成年人並排下去,哪知繩子越往下放,下麵的空間卻越寬,大概下了個二三十米,陸乘風隱隱約約開始聽到水滴聲了,往下一看,好家夥,地麵上全是浮著一層雨水,跳下去時,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整個腳都被陷進了淤泥裏。

陸乘風艱難地在淤泥中挪動著身軀,在左近發現了一排被並成一字列的、倒立著的灰石板。灰石板上,是一具近乎碎裂的屍體,屍體的頭部已經嚴重變形,橫插在其中的一塊石板的邊沿上,由於下墜重力過大,頭部幾乎快被削成了兩半,屍體上的一隻手無力地懸空在灰石板下,洞中的陰風一吹,手臂還會不斷擺動,十分恐怖,看此人穿著打扮,想必就是那個誤墜洞中的菜農了。

菜農的腦漿子塗了一地,羼雜著空氣中潮濕的黴味,顯得腥臭無比,陸乘風捏著鼻子,胃中一陣翻滾。

火仗上的火苗隨著不知從哪兒刮來的陰風四處翻擺,好像隨時會熄滅一般。陸乘風嚐試將火仗舉高了點,頓時山洞內的光景開始漸漸地明晰了起來。

村子裏怎會有一個如此幽深的大洞?帶著疑惑,陸乘風開始觀察起菜農屍身下那並列的一長排怪異的石碑。也許是存放的年代過久,石碑上早已包裹著一層厚厚的淤泥,淤泥上零零星星地散布著一些青苔,用手觸碰上去十分滑溜。

洞口還聚集著一大圈人伸著腦袋往下看,不知下麵是生是死。陸乘風也沒忘了下洞來的目的,用猴子放下來的麻繩將菜農的屍體綁了個結結實實。隨後又使勁拉了兩三下繩子,示意讓猴子可以將屍體拉上去了。沒多久,繩子開始晃晃悠悠地往上回縮,屍體也漸漸開始升上了半空。

眼見還需要些時候,洞內的陸乘風便矮下身子,將火杖插進淤泥裏,開始專心研究起那排石碑來。

選了其中一個稍顯巍峨的石碑,刮去一小塊淤泥,石碑上竟隱隱現出字來,但由於能見度不高,看得也並不是太清楚。

一個突然出現的未知深洞,一排莫名其妙的人造石碑。究竟裏麵隱藏著什麽樣的秘密?陸乘風隱隱感覺和這古怪的村子的曆史有關,隻見他對石碑左刮右抹的一番清理,一排蒼勁的隸書頓時顯現了出來:昭武顯祖吳世雄之墓。

原來這些方方正正的石碑竟然都是死人墓碑!陸乘風又查探了其餘的幾個墓碑,發現每個墓碑上都詳盡記錄著死者的姓名及子嗣情況,但唯一奇怪的就是死活找不著墓主人去世的時間。

吳廣月、吳占清、吳國力……陸乘風數了數,前後二十個墓碑,均是吳姓,難道這裏是一個氏族墓葬群?

陸乘風正自疑惑,這時忽聽洞口處一陣人聲**,隨後便看到幾個起初還向下探視的村民驚恐地四散而去。而正全神貫注握著麻繩往上拉屍體的猴子似乎還並未察覺,但隨後忽然腳下一緊,整個人被瞬間拖走了。

“師長……救命!!!!”猴子無力地呼喊回**在空空洞洞的洞口。

猴子手中緊握的繩子忽然一鬆,剛升到洞口的菜農的屍身又重新給直直地墜了下去。陸乘風隻覺得上方一團黑暗,躲閃不及,著著實實被屍體給壓砸了下來。屍體上混著汙血的腦漿子噴了陸乘風一臉,惡臭無比。陸乘風驚恐之極,明知道是個死物,卻仍朝著菜農開裂的臉上一通胡抓,似乎想要擺脫屍體的桎梏。

這時,洞口處忽然響起一聲淒怨的長嘯,隨後一張極盡凶煞,慘白的死臉出現在洞口處,這張臉沒有眼珠,隻有陰森的白仁子。平躺在地的陸乘風此時剛好正麵對著洞口,看得是真真切切,正是那遊**在村中,恭青兒的冤魂!

女鬼凶狠地盯視著滿臉血漿的陸乘風,陸乘風想喊,但感覺嗓子都快啞了,絲毫發不出聲音。

大概又過了幾分鍾,女鬼忽然開始擺出一個奇怪的姿態,像蜘蛛似地四肢張開,趴在了洞口處,頭顱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低垂到胸脯前,向洞內麵如死灰的陸乘風發出一聲尖銳的凶嚎。

陸乘風想推開壓在身上的屍首,但此時雙手發抖,已經不聽使喚了,手心裏似乎還握著個東西,待艱難地張開五指一看,卻是那菜農的眼珠子,眼珠子的末端還有幾條血線與他空洞的眼洞相連,正死死地盯著陸乘風!

此情此景,胃中如泥漿入海的陸乘風再也無法按捺住了,抽搐著狠命吐出了幾大口泛著墨綠色氣泡的酸水。

那女鬼的咆哮如同來自地獄黃泉,聽得陸乘風心驚肉跳。沒多久,女鬼竟然用四肢撐著洞口四壁,開始緩緩向下移動,那動作如同蟾蜍出洞,十分迅捷詭異,泥濘的洞壁並未對她形成任何阻礙。

眼見著女鬼要下得洞來,陸乘風頭上直冒冷汗,死命蹬開了菜農屍身,半弓半坐在黑黢黢的水窪裏大口喘氣。

“嘶……”

女鬼每下挪一寸,口中的低吼便尖銳一分,似乎要將眼前這生人拆筋挫骨。

困在這幽黑的山洞,眼前又有鬼魅來襲,陸乘風驚慌失措,隻得往洞內更深處退去。

火仗的光芒越來越小,陸乘風的腳步也越來越急,戰場上能逃過槍林彈雨,今日這一劫卻不知是否能撐得過去了。

沒走多遠,陸乘風忽然呆立在原地,表情愕然地怔住了。

但見這深洞中,竟有十數道拱形石門,如同蜂窩一般,每道拱門邊沿均是雕欄畫棟,門上方的半月型門楣均為各式瑞獸祥雲,遠遠地看去十分有氣勢。

眼看著女鬼就要追上來了,在這火燒眉毛的關頭,陸乘風也無暇欣賞,見四周都是封閉的死路,唯一的希望便是逃進這些門後了。

每個拱門下方均有一小部分門縫被浸泡在水裏,水上漂浮著一些不知名的浮遊植物,簇擁在拱門底部,形成綠油油的一圈,時不時還有老鼠的屍體漂來漂去。由於拱門上並沒有門把手,加之石門麵板上比較滑溜,幾乎沒有下手用勁之地,陸乘風隻能整個人貼在門上死命往後擠,反複嚐試了幾次,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拱形門卻是紋絲不動。

一連試了好扇門,均是如此。

這下完蛋了,一世英名要擱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了。陸乘風心中有些絕望。

“噌噌噌噌”,洞壁上傳來陣陣異樣的撞擊聲,不斷有泥土灰塵嘩嘩滾落,洞底的陸乘風看得真真切切。

心急火燎的陸乘風四處張望,有些不知所措。這時,黑洞角落處一大團黑乎乎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走近了,才發現原來是一大堆死老鼠。這堆老鼠屍體被堆砌成一個圓滑的小山包,細看之下,不時還有肥大的蛆蟲到處蠕動,惡臭撲鼻,惡心至極。

尋常人也許會捏著鼻子避瘟神似的走開,但陸乘風卻不這麽想,他混亂的頭腦中還隱隱透出一絲興奮。

因為老鼠自己是不會將屍體壘得如此整齊,肯定是人力所為!

強忍著惡心,撥開一灘灘散發著惡臭的老鼠屍體,一個狹小逼仄的“貓子洞”漸漸顯現了出來。陸乘風眼中放光,這“貓子洞”俗稱盜洞,是盜墓賊為進入墓塚挖掘的通行道,雖然十分窄小,但容下一個人也算是綽綽有餘了。

沒想到這麽隱蔽的墓穴,竟還遭了盜賊,看這掩飾手法和挖掘技巧,必是盜中行家。陸乘風心中思忖。

啪!一個披頭散發,幽冥般的身影跌落在了洞底,黑臭的水窪中濺起了一大圈詭異的漣漪。

陸乘風隻感覺背後一陣強烈的惡寒,全身仿佛石化住了,扭頭往後看去……

幽暗的洞底,一個四肢觸地,如同蛙人般行走的女鬼正一步一步地朝著陸乘風逼近。機械化的動作極盡詭異,垢亂的長發下,陰森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陸乘風的胸脯,毫無血色的嘴唇僵硬地敞開著,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嚎,在洞內不斷震顫回**。

陸乘風悶哼了一聲,來不及多想,趕緊往貓子洞內鑽去。

陸乘風塊頭大,隻能勉勉強強擠進這貓子洞。好不容易大半個身子進去了,才發現裏頭竟然分外潮濕,鼻子裏都是充縈著的霧狀的水汽,十分瘙癢難受。

女鬼四肢點地,踏水急行,在汙水中濺起一圈圈漣漪,水聲回**在封閉的山洞底,顯得特別響亮急促。

這一頭,陸乘風爬行得很艱難,好不容易將整個人擠進去了,卻感覺腳跟處一緊,仿佛被卡住了一般,那力道奇大無比。

等他反應過來時,才發現是被女鬼抓住了腳踝!

女鬼長滿尖利指甲的雙手如同蠍鉗般,死死地扣住了陸乘風的腳踝,陸乘風隻感覺自己剛擠進來的身子正一點一點地往外挪走,心中大驚,雙手緊抓貓子洞壁上的泥土想要阻止這種趨勢,然而卻似乎絲毫不起作用。

漸漸地,洞壁上被陸乘風劃出了兩排長長的指甲印,眼看著小腿都快露到洞外了,陸乘風急中生智,借著女鬼的力道,雙腳從大馬靴中縮出,赤著腳重新鑽回了洞裏。

沒了馬靴,腳下輕便了不少,陸乘風沒命地往裏鑽,生怕那女鬼會再次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