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自己家的小豬仔

那幾乎是成品了。

米灰色的平紋布。上衣是單粒扣,圓形領向下延伸到V字,腰間和袖口向上十公分的位置有不規則的細褶皺,搭配同質地的寬腰帶,束進一枚銀色的金屬圓環。褲子是九分的長度,收腳,隱形搭扣和拉鏈,看似沒有上衣富有設計感,實則在平凡中顯身手才是難上加難。

隻等陳迷人試穿後,再稍稍調整一下尺寸即可。

那兩個助理也不是等閑之輩,為陳迷人搭配了黑白斜插紋的尖頭高跟鞋,和算得上點睛之筆的黑色網紗水滴狀耳墜。

走出試衣間的陳迷人很難不令鍾未眼前一亮。

真的很難。

那一刻,他像是見證了她從十八歲到二十二歲這一程的跌跌撞撞,也見證了她下一程勇往直前的姿態。

就像一隻雛鳥準備好直入雲霄的姿態。

陳迷人在鍾未的麵前轉了個圈:“怎麽樣?是不是人靠衣裝?女王範兒是不是快要溢出屏幕了?別懷疑,這不是Valentino的時裝秀,這就是你顏值與氣質並存的女朋友。”

天曉得她心裏有多慌!

第一次穿成這樣心裏一點底都沒有好不好?

鍾未倚坐在一張擺放著一卷卷布料的展台上,隻說了兩個字:“好看。”

他一眼就能看穿她心裏有多慌。

“真的好看?”陳迷人雙手半掩麵地笑了笑,卻遮不住那一抹含羞的臉紅。

直到走出那一條小巷時,陳迷人還在摽著鍾未的手臂喋喋不休:“你有驚豔到對不對?我都看見了,你眼睛都直了。你當時一定是在想,哇,陳迷人啊陳迷人,你真是人如其名,迷死個人了!”

如此一來,鍾未必須要挫一挫陳迷人的銳氣了:“你真想知道我當時是怎麽想的?”

“快,快來讚美我。”

“看見你豔驚四座的那一刻,我特別欣慰。”

“特別……欣慰?這麽老派的用詞?”

“嗯,就像一個飼養員看見自己家的小豬仔長得比別人家的都快,都好,覺得這麽多年來的含辛茹苦得到了回報。”

而鍾未逞一時口舌之快的結果是自作自受。

當場,陳迷人讓他學了豬叫。

那一刻,他人前校草,人後真的是一言難盡……

四月初。

幾家歡喜一家愁。

歡喜的第一人是許喵喵。

她結束了研究生複試,雖然還在等結果,但有八成的把握會等來一個好結果。結束了複試的當天,她最後開了一次直播——撕書。戲劇化怎麽了?不環保又怎麽了?別人隻看見她天天坐在鏡頭前雲淡風輕地充實著自己,沒看見她明明也沒給自己留退路。

而在此之前,她三天兩頭問鮑家國要不要和她一起去上海。

鮑家國永遠是一句話:等你考上了再說。

終於,她覺得她還真有可能考上了,卻不敢問了。

一來,凡事假設是一回事,假設成真是另一回事,她怕鮑家國手起刀落地給她一句“別做夢了”。

二來,萬一……她是說萬一他和她一起去了上海,那是他最好的選擇嗎?不敢問,也是不忍問,不忍他為了成全她而不成全自己。

歡喜的第二人是羅思。

八個月的身孕,令她在肉體上有三個變化。一,肚子肯定是越來越大。二,熬過了孕吐,臉色是紅潤中透著blingbling的母性光輝。三,胸脹了少說有兩個cup。除此之外,她還是細胳膊細腿的,之前有許喵喵幫她矯正過身姿,之後又有某美容院、某美發沙龍和某準媽媽瑜伽館的加持,超模範兒也就越來越秒天秒地了。

(男)人是視覺動物。

對方茂而言,他的孩子媽是一個肉全長對了地方的超模?這足以讓他天天一下課就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回歸溫柔鄉。

除了肉體上的變化,羅思還學習了編織、烘焙和按摩。

和公婆同住一個屋簷下,不能沒有過人之處,更不能一對一battle。婆婆給孫兒把衣服都做到了三歲,她便裝點了沙發和窗簾。公公的廚藝囊括了中國四大菜係,她便專注於西餐。

按摩自然是她為方茂學習的。

但每每房門一關,她才給他捏個三五下,體己話說一說,比如什麽今天累不累,什麽船到橋頭自然直,什麽你是最棒的……他便上趕著給她捶捶腿了。

趙顧說的對,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但她不是孩子了,她要方茂的關注,要公婆的認可,要婚姻不是愛情的墳墓,要贏,要自己的夢想足以被稱之為夢想,就隻有智勇雙全。

許喵喵推薦給她的總裁文她也拜讀了。

嗯……幫助不大。

但個個都是happy ending也是夠振奮人心的了!

於是,有了這一天。

婆婆不但給孫兒做了衣服,還扯了兩大包的尿戒子。這羅思可不幹了。二零後的北鼻誰還用尿戒子?又不是沒錢買尿不濕,別!千萬別跟我說尿戒子比尿不濕親膚,那玩意兒的細菌並不是用開水燙一燙就能殺死的好嗎?

婆媳二人僵持不下。

而這是方茂第一次對他媽說了不!

為什麽?

因為羅思是他人美、心靈手巧、又講道理的嬌妻啊。他不護著嬌妻護著誰?親媽怎麽了?親媽也不能不講道理!

羅思完勝。

當然了,羅思樂見的並不是方茂和他媽母子不和,她樂見的是家和萬事興,但隻有當方茂除了做一個巨嬰式的好兒子,更學會做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爸爸,他們才有“家和”的可能不是嗎?方茂對他媽說出的這第一個不字,無異於他向好丈夫、好爸爸邁出的第一步。那麽,她離馬爾代夫還會遠嗎?她離她夢想中的婚禮,和夢想中的婚姻還會遠嗎?

一步一個腳印走下去就是了。

至於歡喜的第三人,是陳迷人。

工作找到了。

成功的關鍵有三點。

首先,她的在校成績四年來步步高到最後真挺拿得出手的。

其次,她的畢業設計才做到半成品但在麵試時有的放矢地講了講就引發了對方極大的興趣,畢竟,她畢業設計的選題是《數據挖掘在少兒培訓體係中的應用》,而對方就是一家做少兒培訓的結構。

最後,麵試官中有一位在去年看過她演的話劇……

聞言,陳迷人一臉震驚。

她在中北大學的話劇社跑了四年的龍套。

去年,她隨話劇社參加了為期兩周的關愛自閉症兒童的義演,而她演的……就是一顆星星啊,連一句台詞都沒有啊。

而那位麵試官說,她是她看過的最感情充沛的龍套。

這讓陳迷人不得不即興賦詩一首!

《終究》

我們付出的每一分努力,

終究會長出手來,

在你最需要的時候,

拉你一把。

後來,陳迷人還給鍾未詩朗誦來著:“怎麽樣?你們家小豬仔是不是都快成精了?”

鍾未在陳迷人的額頭親了一口:“別給我下套,休想再讓我學豬叫,休想。”

而當時,鍾未在強顏歡笑。

四年來,當信管係18班的芸芸眾生對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時,他是唯一一個少年得誌。德智體美勞就不說了,鑫設計無疑是他最過人的過人之處。如今,當信管係18班連張三李四都相繼找到了方向,換作是鑫設計的未來充滿了不確定。

有一家成熟且實力雄厚的大型連鎖企業要來分民宿的設計和改建這一杯羹,競爭是良性競爭,沒毛病,但什麽叫成熟?什麽叫實力雄厚?那就是鑫設計笨鳥先飛也沒用,胳膊擰不過大腿,利潤連續五個月下滑。

擁抱師這一塊版圖隻能錦上添花。

遠遠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

而比利潤連續下滑更令人一籌莫展的是,五個月過去了,鑫設計無計可施。

一來,現成的市場就這麽大,狼多肉自然會少。二來,如果不拘泥於現成的市場,鑫設計又根本還沒發展到向上遊或向海外開拓的階段。三來,如果反過來去搶對方的一杯羹,也就是去搶居住類室內設計的市場,那又無異於用自己的三等馬去賽對方的一等馬。

真是條條大路都不通。

而這一切,陳迷人並不知道。

男人嘛。

是誰發明的男人有淚不輕彈?反正天塌下來自己扛的美德是代代相傳了下來。

所以,有目共睹的幾家歡喜一家愁的這個“一家 ”並不是鍾未。

是趙顧沒有收到美國西北大學的offer。

對趙顧而言,這就像做夢一樣。

甚至,她都沒覺得從夢中驚醒,而是被困在半夢半醒間久久都覺得這一切亦真更亦幻。

就在前不久,她曾收到位於芝加哥的一所備選院校的offer,放棄了,而且是毫不猶豫地放棄了。怪她太自信了嗎?可她的自信明明是建立在她十幾年的努力之上的。努力的意義在於什麽?不就是在於當別人盡人事,聽天命,她能人定勝天嗎?

三個好姐妹都搞不懂:“怎麽會這樣?”

趙顧無話可說。

因為她也搞不懂問題出在了哪裏。

隻能用“聽天命”來解釋嗎?

那還不如不解釋。

後來,三個好姐妹紛紛獻策。

陳迷人說:“失敗乃成功之母。再說了,一次的失敗不叫失敗,叫失誤。除了秋季入學,美國還有一部分學校有春季招生吧?馬上申請還來得及吧?就算是等明年的秋季入學,你再備戰一年也說不定是塞翁失馬。”

許喵喵說:“你還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備戰,工作經驗也是加分項吧?”

羅思:“你還可以陪我再讀一年大四……”

什麽叫一孕傻三年?

羅思說的話就忽略不計了。

最後,趙顧堅強地笑了笑:“我心裏有數。”

三個好姐妹閉了嘴。

她是故作堅強又怎樣?

像是笨手笨腳的十八歲就在昨天,一轉眼便都遊刃有餘,對愛情、前程和未來的向往各不相同,但相同的是對友誼的定義——別整虛的了,自己的路隻能自己走,能勸則勸,不能勸支持她就對了,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有難同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