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樓船南下敘新情

杜軒自感身體恢複不少,便要向玄合玄厄辭行。

玄合玄厄也深知杜軒不可能長留寺內,玄合雙手合十道:“杜施主此去江南,水路比陸路更為快捷。”

杜軒微微點頭:“謝大師指點。晚輩明白,可沿大運河南下。”

杜軒謝過玄厄玄合兩位大師,在溪邊給杜勝和上官奕拜祭一番後,便在大運河坐上了南下的船。

這艘南下的船不小,是一艘樓船,船艙有好幾層,頂層最窄,底層最寬敞,裏麵也是人聲鼎沸,各種各樣的人都在其中,獵人、道士、賭徒、樵夫、商人、屠夫……魚龍混雜。杜軒正坐在最頂一層船艙,人們為了在船頭船尾多看風景吹吹風,都往底下的一兩層船艙擠,沒有看台的最頂一層反倒少人問津。

在這最頂層船艙的,除了杜軒自己,對麵坐著的還有兩名道士和一位衣著靚麗的舞姬,看樣子是同行者。

看下麵船艙的人,相互不熟悉卻能很快打成一片,嬉戲玩鬧,可杜軒卻不習慣如此,對於這等龍蛇混雜的地方,杜軒始終保持著一種戒心,所以在船上也是百無聊賴。

“這位居士。”倒是對麵有一位道士甩了甩手中的拂塵,打破了這尷尬的沉寂,開口道,“何故獨身一人又不願出船走走?”

杜軒抬了一下眼皮,看看那道士,隻見這道士身著道袍,一捋黑美髯,手持白拂塵,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旁邊一名道士則皮膚較黑,背負長劍;那舞姬顯得非常年輕,眼睛流光如水似含笑,一雙皓白手腕若明玉,姿色無雙,衣著豔麗。杜軒當即是禮貌地笑笑,抱拳說道:“多謝前輩關心,晚輩不喜嘈雜。”

那道士站起身,也是注意到了杜軒手中握著的長劍,“居士是習劍之人吧?”

杜軒看看自己的劍,心道這道士會不會覬覦自己的寶劍,但習劍之事卻是無可抵賴,當下也是點點頭。

“居士莫怕。”那道士看出了杜軒的擔心,“貧道隻是見居士獨身一人,便邀居士說說話,如此而已。”

那道士繼續介紹說道:“貧道黃龍子,這位是貧道的道友雲鶴子,這位是人稱‘江南第一舞’的魏姬。”

杜軒點點頭,“見過三位,晚輩杜軒。敢問前輩們此行前往何處?”

“魏姬先行在揚州下船,貧道與雲鶴子將在蘇州下船,杜居士呢?”

“晚輩會到杭州才下船。”杜軒恭敬地道。

那雲鶴子也哈哈一笑,“杜居士實在是好心性,初次見麵者,可沒多少人的目光能從魏姬身上移開。”

那魏姬則是嫵媚一笑,“雲鶴先生淨會說笑。”

杜軒尷尬地撓撓頭,“魏姑娘美豔無雙,杜某不敢妄視。”

魏姬咂咂嘴,“嘖嘖,杜……杜……杜兄弟更會說話。”魏姬本想像二位道士那樣,稱杜軒為“杜居士”,然而總覺得不合適,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麽合適的稱呼,唯有以“杜兄弟”應付。

雲鶴子站起身,向杜軒抱拳笑道:“杜居士是習劍之人,貧道有個不情之請。”

“何事道長請說。”杜軒禮貌應道。

沒等雲鶴子開口,黃龍子卻正色道:“雲鶴,你又來了,現在竟要與後生比劃!”說罷,又向杜軒賠笑道:“杜居士莫怪,這雲鶴子是個武癡,見人是習劍者,便總喜歡邀人鬥劍。”

杜軒“哦”的一聲,“雲鶴道長愛劍之深,令人好生佩服。”

魏姬則是咯咯一笑,“雲鶴先生莫猴急,小女子想與杜兄弟跳上一段舞。”

“嗯?”杜軒有些不解。

魏姬沒有答話,隻見那一條搭於雙肩上、下纏於袖擺的粉色長飄帶隨著魏姬的舞步,開始翩翩飄揚。

杜軒站起身,不禁叫好。

魏姬微微一笑,那飄帶咻的一聲滑飛,隻見飄帶的一頭不知何時到了魏姬的右手中,另一頭則向杜軒飛速打來。

杜軒大吃一驚,急忙要跳閃躲避,誰知那飄帶竟如著魔般如影隨形,杜軒叫了一聲“不好”,急忙抽劍,要斬斷那飄帶。

那飄帶卻是靈活自如,轉了個角度,繞著圈又要纏向杜軒的右腕。杜軒“哎喲”一聲,倘若手腕被纏,便是要長劍脫手,麵子盡失。

但是,這飄帶如閃電般襲來,已是避無可避。

杜軒心念一動,既然這飄帶執意要卷向自己的手腕,那便由她卷罷,手中的劍則從右手忽地遞到左手,飄帶恰好不偏不倚地纏在了右腕上。

杜家六十四劍,“漢月東海”!

“漢月還從東海出,明妃西嫁無來日”,盛唐李白曾作二詩吟詠漢時王昭君,折一支故鄉梅花西去燕胡寒地,左西右東,長劍往左,正如“明妃西嫁”,當敵手攻自己右向時,可出其不意由左攻之。

杜軒嘿嘿一笑,“原來這便是魏姑娘之舞。”左手則持劍向魏姬輕輕刺去,魏姬“啊”地驚叫出聲,寬大的左袖猛地一甩,遮擋住杜軒的視線,杜軒怕誤傷魏姬,也是連忙回劍。

魏姬將飄帶收回,退回原處,又是掩嘴咯咯一笑,“杜兄弟真是好身手。又叫好又叫不好,真是讓小女子一樂。”

一旁的雲鶴子眼神忽然變得火熱,他摩拳擦掌,哈哈一笑,“魏姬素以身法聞名,杜居士果是厲害,且讓貧道來領教一二。”說罷,拔劍來攻。

杜軒眼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便也是大踏前一步,與雲鶴子相鬥起來。

二人的長劍一相碰,杜軒便覺這雲鶴子內力不凡,但杜軒在香雲寺修煉了少林強筋健骨之術,倒也沒有出現與南宮禮相鬥時劍上如負千斤的感覺。

兩人相鬥了二三十回合,也是大體保持著均勢。

雲鶴子一笑,“杜居士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修為,不錯。且讓杜居士見識一下貧道的真本事!”

雲鶴子說完,手中長劍嗡鳴作響,劍路大改,掌中內力綿綿注入,兩劍相交震得杜軒右臂隱隱發麻。雲鶴子左手掐著劍訣,口中念念有詞,右手長劍劍尖不住顫動,在身前連劃了幾個大圓圈,幾個大圓圈沒有一絲中斷,緊密相連,綿延不盡,竟護住了自己上下兩盤,令得杜軒沒有半分進攻機會。

杜軒暗自驚異,又見雲鶴子大喝一聲,圓圈竟越轉越快,仍無半點中斷,越轉越小,向杜軒呈螺旋狀打來,可謂是一環扣一環,一劍套一劍,與杜家劍法的“白日昭昭”竟有幾分神似。

杜軒本想以攻對攻,反打一著,可細致觀察,卻真無半絲可還手之機。

“沒有破綻,隻能硬磕來求防了。”杜軒心想,“這道家功夫真是連綿不絕,難有漏洞。”

杜軒一咬牙,下定決心,見雲鶴子劍尖刺來,右手提劍,便要以自己的劍尖與雲鶴子的劍尖相撞。

雲鶴子“咦”了一聲,微微提氣,兩劍尖便“鏗”的一下相擊。

杜軒隻覺一股雄渾力道襲來,右臂劇痛,“哐當”一聲,長劍脫手落地,雲鶴子手中長劍直直向杜軒刺來。

“小心!”黃龍子大甩拂塵,將雲鶴子的劍身柔和地包裹住,卸掉劍上所有的力道,將那劍生生停住了。

黃龍子氣道:“雲鶴,你又胡來!”

雲鶴子訕訕笑道:“杜居士,得罪了!”

杜軒拱一拱手,“道長劍法高超,晚輩心服口服。”

雲鶴子歎道:“貧道這一式劍招,曾敗無數好手,卻從未見居士如此應對之法,接連不斷之圓,看似天衣無縫,但貧道也是今日方知,這破綻就在劍尖上,居士之眼力,實是高超。倘若居士內力再強上幾分,貧道的劍也要墜地了。後生可畏,後生可畏!”說罷,微微點頭一笑。

“對了,居士。”黃龍子捋了捋胡須,“此番孤身前往杭州,敢問所為何事?”

“實不相瞞。”杜軒抱拳,“晚輩本自中原,此番前去杭州,是為尋訪‘江南藥聖’韓先生醫毒。”

“哦?毒?”黃龍子愣了一下,忙抓起杜軒的手腕。

杜軒隻覺一股柔勁注入了自己的手腕。

“唔。”黃龍子點點頭,又捋了捋自己的胡須,“確是體內有異,貧道生平卻從未遇過這般毒。呃……居士是修煉了佛家的筋骨之法吧?”

杜軒苦笑地點點頭。

“此毒極為霸道,將來定會徹底侵蝕到髒腑,練佛門之筋骨法,隻能續命,非能解毒根治。”黃龍子認真道。

雲鶴子和魏姬皆是一驚。

杜軒搖頭苦笑,“這個晚輩知道。咦,不談這個了,三位此行南下又是為何?”

魏姬咯咯一笑,“我們本就是江南人。小女子家住揚州,二位道爺要到蘇州訪人。”

杜軒輕笑道:“魏姑娘隻身下船,似乎有些……”

“怎地?杜兄弟不放心的話,那便護小女子回家吧!”魏姬眼睛一眨,媚笑道。

杜軒臉一紅,又是尷尬地幹笑。

黃龍子解圍道:“‘江南第一舞’的名頭可不是虛的,在揚州人脈極廣。魏姬即便與人相鬥不過,單其步履身法也是足以逃脫。”

魏姬的纖指卷著頭上長長的秀發,“這‘江南藥聖’……小女子曾經與他打過交道,這韓先生的確是精通醫術藥理的大才,脾氣溫和,對來求醫者也是來者不拒,隻不過……卻是很難尋到他的蹤跡。小女子曾與其在西湖相遇,他有幾位老友,倘若尋他不到,可在附近詢問這幾位,他們定然知道。”

“這幾位是?”

“那地方,據說有‘琴劍棋酒筆茶藥’七絕聖,韓先生算一聖,老友的話,小女子隻記得一位‘黑白聖手’薑問,這薑老頭是其一位摯友,其餘的……記不清了。”魏姬蛾眉一皺。

“早聞江南奇人頗多,真是讓人大開眼界。”杜軒笑著點點頭。

“這‘筆’我倒認得。”雲鶴子道,“貧道與其交過手。”

一提到“交手”一詞,幾人皆是笑了起來,都笑雲鶴子這執著的武癡。

雲鶴子繼續道:“這‘筆’,也是韓先生和薑先生的一位好友,人稱‘餘杭筆聖’,姓雲,單名一個‘帷’字,文武雙全,精通詩詞書畫,一杆大筆也是打遍杭城,常在西湖邊上吟詩作賦。”

魏姬想了一想,道:“這‘琴’,雖算不上是韓先生老友,在江南的名聲卻是極響,人稱‘瑤琴仙聖’,一般人能與其說上話,便已三生有幸。”說罷,神秘狡黠地笑笑。

杜軒在黃龍子、雲鶴子和魏姬三人口中,得知了許多關於江南的訊息。

一段時日後,魏姬腳尖輕點,躍下樓梯,口中清婉唱道:

“春風十裏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語出唐時杜牧《贈別》。

又是一段時日,一個清朗的夜晚,黃龍子和雲鶴子二位道人也是翩然下船。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

雖不是秋,但也有蕭瑟的離愁。

“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