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湖各路聚楓靈

半山腰上。

“快點,軒兒!我們不能當最慢的啊……”江載身披褐袍,騎著一匹高大的白馬,向身後的一名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喊道。這年輕人年紀雖小,但也騎著跟江載同樣大小的白馬。他的身後,還有支抬著一箱又一箱彩禮的大隊伍。

裝彩禮的大木箱用上好的紫檀木製成,用一張寬紅布鋪蓋,每個大木箱都有四人分列兩邊用粗木抬著,抬的人都是氣喘籲籲,顯然,箱子極為沉重。

“我說老爹……咱們江家好歹也是大宋的名門望族、劍道世家,不就賀個禮嗎,至於連轎子都不坐?”江軒追上他的父親,抱怨道。

“坐轎子太傲慢啦,讓主人家看到就不好啦!而且現在馬這麽難得,有匹白馬來騎就非常不錯了,還有什麽怨言可說的。”江載瞥了身旁的江軒一眼,語氣頗為嚴厲。

應天江家,天下劍道名家,在唐昭宗時期便已聞名遐邇,可謂底蘊不薄,在那之前江家還隻是個絲毫不起眼的地方小武家。然而到了唐昭宗時期,江家家主換成了江茗,這個江茗與之前各代的江家家主不同,不甘於屈就在一個小地方裏,此人天資聰穎,武學造詣精湛,力圖要壯大江家。在一次夜裏,江茗在月光下苦練劍法,忽然大風襲來,層雲遮月,落雪紛紛,江茗非但沒有放下手中的劍,反倒是愈加刻苦地練習,向落下的一片片雪花如閃電般快速刺去,竟練習一夜不覺疲累,樂在其中,直到雄雞報曉。一夜過後,江茗終有所悟,從此江家“隱月逐霜劍”連敗中原各大劍家,聲名鵲起。隨後江茗一人一酒一劍,到江南挑戰各路好手,無一敗績,自此江家名動天下,奠定劍道世家的地位,江茗也被時人稱為“劍尊”。江茗在晚年將自己畢生所學整合成一套劍法,稱《月茗劍法》,作為江家世傳之至寶。劍道江家,就這樣一代一代地傳承到了現在。

“切,我覺得江家要比這什麽南宮世家強多了!”江軒撇了撇嘴,小聲啐道。

正在江軒在暢想先輩們當年功績時,江載的一句話如驚雷般將他炸醒了。

“別胡說!”江載狠狠瞪了江軒一眼,嚇得江軒吐吐舌頭,“我們江家可不是南宮世家的對手。”說罷頓了頓,繼續說道:“雖然我不願跟他們衝突,但要是真被欺負到頭上來,我們江家可不怕打一場。”

“爹,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到啊……”江軒低著頭,連忙轉移話題。

“你自己抬頭看看便是。”

江軒向前方極目望去,並沒有看到想象中的那什麽雄奇宏偉的建築。

江軒不禁有些失望,他隻看到一方澄澈湛藍的天空。

前方隻走來了兩個行色匆匆的人,從他們身上的衣著來判斷,應該是兩名家丁。

兩名家丁一胖一瘦,急匆匆地向白馬上的江載走來。

瘦家丁率先開口道:“敢問官人尊姓大名?”

“江載。”江載從袖中抽出請帖遞與瘦家丁,淡淡地答道。

“噢!原來是應天江家。有失遠迎,江老爺莫怪。”兩名家丁滿臉堆笑,低頭彎腰連聲道歉。

“無妨。”江載微微一笑。

“江老爺請。”

江家隊伍隨著兩名家丁上到了山頂,江載和江軒跳下馬,揮手示意賀禮隊伍停下,隨後江載帶著江軒向前走去。

不知不覺,一座氣勢宏偉的磚紅門樓便呈現在眼前,門樓上方,金光耀眼,雕有龍頭、魚尾、麒麟等祥吉之物,簷牙高啄,隻見四角高高翹起,像翻騰的浪濤,又若大鵬展翅即將淩空,氣派之下一眼便看出其非凡的抱負。目光稍稍往下,便又能看到古樸大方的朱紅色雕梁,在淡淡霧氣的繚繞下,紅白兩色倒是顯得相得益彰。門樓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牌匾,上麵蒼勁有力地書寫著“楓靈山莊”四個大字,不斷地散發著閃閃金光,使人望之一震。

江軒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由得目瞪口呆。

這是真正的大家族才有的手筆!

而前方是一片巨大的廣場,全覆白石,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廣場的四周栽種著大片青楓,在中央則是一個大湖,湖麵如鏡子般平亮;湖心有一具白石人物雕像,雕像中的人一身書生打扮,頭戴一頂方帽,身著長袍,左手握一卷書,右手長劍指地,腳下是一方大石棱台,上麵刻著三個鎏金大字——“南宮寂”。

南宮寂,生活於唐德宗年間,將南宮世家推向高峰的一位家主,常以一招便將人擊敗,“南宮一劍”名震九州,南宮寂故被時人稱作為“劍聖”。他死後數十年,江茗方才橫空出世,可惜當時的南宮家主沒能領悟到南宮寂的劍法精髓,遂以一招之差落敗。

穿過這大廣場,盡頭有一座石橋,其上方竟有霧氣縈繞,如輕紗般漂浮,而下方是潺潺的流水聲,歡快而動聽。石橋的另一邊連接著一座聳入雲端的樓閣,樓閣匾額上書著“一劍閣”三字,樓閣的四麵遊廊環繞,廣植紅楓,時下正值深秋,紅色的楓葉在霧氣的環繞下,把這裏妝點得仙境一般。

一劍閣外,已站滿了前來賀壽的人。

而今天,正是南宮世家家主,南宮賢的壽辰。

江載和江軒二人緩緩走入一劍閣,裏麵大廳極為寬敞,整整齊齊地擺滿了紫檀木的幾案,幾案前已就位了不少賓客。瘦家丁和一名下人低語了幾句,下人忙高聲喊道:“應天江家,江載江老爺到了!”

話音剛落,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江載這裏,不少人站起身,以表尊重。

大廳盡頭正落座著一位中年男子,隻見那男子劍眉星目,麵如冠玉,一派仙風道骨,讓人一看便覺年輕時定是一位翩翩公子。他高高在上地坐著,俯視著下麵的眾人,不時跟站在一旁的一名少年低聲說話,臉上噙滿了笑容。

這名男子,便是南宮世家的掌舵人,當今劍中聖手,南宮賢。

南宮賢此刻微微皺了皺眉,隨即也站起身,拱手笑道:“江老爺肯賞臉前來,寒舍真是蓬蓽生輝……”聲若洪鍾。

“哪裏哪裏……”江載也笑著還禮,“今天是南宮老爺大壽,我自然要來道喜,還順便討兩杯酒喝。”

“大名齊家,齊衡齊老爺到了!”

“洛陽熊家,熊遠誌熊老爺到了!”

“河東方家,方斌方老爺到了!”

……

江軒對這些客套話毫無興趣,他好奇地環顧四周,金碧輝煌絢麗無比,窗花也是用黃花梨木雕龍畫鳳,貴氣十足,與其說這裏是大廳,倒不如說是大殿。隻見大廳兩側都掛著皇帝的禦書,一側是太祖皇帝所書“天下第一劍家”六個大字,另一側則懸掛著本朝皇帝的瘦金體手書“南宮一劍”。

南宮世家,天下劍宗。

大宋有“四京”之說,即東京汴梁府、西京洛陽府、南京應天府和北京大名府。而天下劍家當中又有“四大劍家”之稱,分別坐落於“四京”,其中東京汴梁南宮世家為四家之首,此外便是南京應天江家,西京洛陽熊家以及北京大名齊家。

四大劍家中,數南宮家成名最早,底蘊最為雄厚,在朝廷中也是人事諸多。南宮家的先祖南宮寂曾橫掃宇內,戰無不勝,甚至在兩日大戰中擊敗了當時的望族杜家的家主杜翎惠——天下劍君。南宮寂以一式“三千覆雲劍”稱雄武林,使得那時江湖無人再敢挑戰南宮家的威嚴,直到南宮寂去世後、江茗的出現……他還於晚年在楓樹下練劍時偶有所得,並且最終留下了一部《落楓劍譜》,作為南宮劍家世代傳承的基石。此後,南宮家不斷發展壯大,確定了劍域的領導地位,還蒙後周太祖郭威之許,在汴梁城郊的小山上建造了如今眼前的楓靈山莊。

而南宮家上一代家主、南宮賢的父親,南宮允,便被江湖人稱“劍霸”;南宮允的父親、也就是南宮賢的祖父,南宮嘉霖,由於招式多變、劍路怪異,被呼作“劍妖”。

南宮劍家,英傑輩出!

江軒正呆呆地想得出神,不禁後退了兩步。

“啊……”

江軒背後一聲尖叫響起。

隨後是“啪”的一聲。

江軒被這一叫嚇得不輕,怔了怔,定著半晌之後才顫抖著轉過身去。

一名侍女正不知所措地看著地上的一地碎瓷。

那是南宮賢最喜愛的酒壺。

南宮賢也是定了一下,那是他花了大價錢磨破嘴皮子才買回來的貞觀年間的酒壺呀。

他咬著牙,但卻見江軒卻無半句要道歉的意思。

江軒早已緊張得要命。

“落地開花,花開富貴。好得很呐……”正當壽辰的南宮賢點點頭,盯著江軒,嘴角微微上揚,“江家真是教子有方。”

“南宮老爺,犬子一時失手,深感抱歉。可是……我江家的兒子,便隻能是我江家來教,不需要南宮老爺費心。”江載冰冷地答道,假若南宮賢沒有後麵那句話,江載或許還會甘心認錯。

但這已經觸及了江載的底線。

南宮賢搬出了“江家”,這事關江家的聲名,而江載把江家聲名看得極重。

“嗯,也是……江老爺說得在理。這裏,是在南宮家,是我多慮了……”南宮賢笑笑。

“老爺,奴婢再給您準備一壺!”侍女眼裏泛著淚花,帶著哭腔喊道。

“不必了,把碎片端上來,我要細細欣賞。請入座吧,江老爺,江、少、爺。”南宮賢說完,把手慢慢抬起。

“來人,給江老爺備酒!”

江軒一臉尷尬地跟著父親入座。

江載無奈地對他搖了搖頭,低聲說道,“軒兒,你得注意點。不過,我們也別太緊張,他不能拿我們怎麽樣……”

南宮賢要為難江家,江載拚上全部,說什麽也能讓南宮家掉層皮。

“‘中原獨槍’,上官奕上官大俠到!”

門外一聲高呼,引得無數目光再度投向一處。

隻見門口走入一名頭戴鬥笠、身披蓑衣、身材魁梧的男子,他把鬥笠壓得很下,有意不讓人看到他的臉龐。

他的後背,負著一柄沾滿血汙從未清洗的銀槍,槍尖早已不再鋒利如初,原本英氣逼人的紅纓也隻剩下孤零零的幾根。

顯然,這是一個飽經風霜的人,這是一柄曆盡滄桑的槍。

中原獨槍,縱橫槍界,孤獨之槍,亦是唯我獨尊。

看到上官奕的身影,江載點頭笑了笑。

“桀驁龍槍,上官這家夥還是這麽特立獨行啊……”

南宮賢拍了拍手,笑著站起身,“原來是上官大俠來了,真是讓人又驚又喜!來人,快快帶上官大俠入座!”

“唔。”上官奕應了一聲,“在下不請自來,恐怕南宮老爺不喜,望主人家海涵。”

“怎會怎會,上官大俠客氣啦!”南宮賢擺了擺手,哈哈大笑,“不必拘束……”

隻是他不明白,這向來獨來獨往的孤狼怎地如此有興致登門拜訪南宮家?

這上官奕的槍法,可讓使劍的南宮賢都要頭疼。

南宮賢話音剛落,隻聽得門外又傳來一聲高呼。

“蔡攸蔡大人到!”

此人一副貴公子模樣,身著紫袍、步履從容,手搖一把紙扇,緩緩走入大廳。

蔡攸,當朝蔡京蔡太師之子。

“南宮老爺,我代父親來給您老人家賀壽啦!”說罷,深深一個長揖。

“多謝蔡太師美意!我南宮賢得蔡太師相賀,三生有幸!”

“這裏,是家父的一小幅書法,還望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