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聲
看完十七叔家剛滿月的小死鬼回來的路上,我順道去了一趟他山下的蘭花圃。
他那一園子的蘭花早就敗了,隻剩下些殘枝破葉。他說:“媳婦我都追到手了,還養那東西幹嘛。”我一想也是,誰考完試了還看書啊。
不過他也確實沒心思飼弄這些花兒了,他現在行動不方便。當年被圍剿的時候,他被芥子幫眾團團圍住,原本想要詐死以蒙混過關,結果被何須秘密送回總舵。芥子幫高層對外宣稱十七獄主當場身亡,其實是暗地裏嚴刑拷打,逼他說出三枚獸卵的下落。十七叔被打斷了雙腿也沒吐出半個字,最後被圈禁起來。
玄冥滅教之後,七姑姑隱姓埋名密探江湖,終於打探出了十七叔的下落,在他被圈禁的第七年,將他救出生天。
其實那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快不行了:兩腿都斷了,半身癱瘓;在地下圈禁七年,眼睛也快瞎了。再加上經常受到虐待,整個人蒼老得不行,頭發胡子一把抓。七姑姑殺進地下囚牢的那一天,第一眼看見他,還問了一句:“老人家,這裏可有一個姓周的年輕人?”
他望了望她那個方向,說了一句:“七王,久別了。”
七姑姑抱著他哭得驚天動地。
她沒哭上多久,就慌慌張張地叫人把他抬出來,馬不停蹄地趕往強山。因為那個時候已是九月,三年一度的“三門鬥法”。
緊趕慢攆上了強山,剛好就碰見我要跳雲。我要是跳進那個風雷漩渦,下一場血雨,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他趕緊嚎一嗓子把我喊住了。
我籌謀了七年的事情因為這一嗓子也就沒辦成。
後來十七叔嚴肅地批評了我,並且喊我回家接受勞動改造。那些門派幫眾當然不放過我了,攔著不讓我們下山。但當時,雖然他們人多勢眾,但我們這邊除了一個“地藏訣”傳人,還有九枚獸卵、一個閻王、半個獄主,倒也勢均力敵。他們不服我們,卻也忌憚我這光腳不怕穿鞋的。
最後大家商量了一個折中辦法:我把偷來的獸卵還給各自的門派,玄冥教可帶走“青龍”“舉父”和“騰蛇”三卵,大家人人有份,不必羨慕,也不用懼怕。以後互不侵犯,互不幹涉內政,平等互利,和平共處。
其他人也就不情不願地放過我了,唯有妙音山莊的竇秋雨還不死心,私下找到我,問我當年帝子靈真正的死因。
跟我有牽扯的命案不少,可由我親自下場的,也就這麽一樁。
可是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曾害她。
“我給她喂了毒草不錯,但那不是我故意害她,而是她自己求死。”
“為什麽?”
“當年,她和我為避內鬥之禍遠走西蜀。半路上她便染了疫症,那症狀先是腹痛如絞,後便從內向外潰爛。直到入境川渝之時,她已骨瘦如柴、四肢生瘡。她不想再忍無邊的疼痛,更不想見自己形容盡毀,便央求我了斷她的性命。我便給她服了斷腸草,第二天她就不行了。我背她上了山,安葬了。”
她聽著,緊緊握住了拳頭:“這是你片麵之詞,叫我如何相信?我看就是你存心加害,以便冒名頂替上唐門竊寶複仇!”
我覺得好笑:“你聽著,冒名頂替並非處心積慮,隻是順水推舟給我玄冥教的身份添一層屏蔽。試想如果她不死,我仍可以隨她進入唐門。我九幽死靈一旦進了唐門,攪起唐氏爭鬥都是早晚的事,根本不需要搭上帝子靈一條命。我念她年幼,叫我一聲玖姐姐,便早早斷了她的痛苦將她完整葬了。若我有意害她,定然毀屍滅跡,怎會叫那朱恒禮挖到蛛絲馬跡?我這個人雖然心狠,但最分是非。犯我者,雖遠必誅;未犯我者,我也不會半夜敲門。”
我說了這樣一番鏗鏘有力的話就走了,她沒再攔我。
然後我們就順利回來了。
至於有些人好奇我怎麽這麽短的時間內就練成了“地藏訣”,那是因為我先借五枚獸卵之力,打通了經脈,練成內功“彼岸黃泉”,再練成終極“地藏訣”,打開我爹在三生洞的封印,取出了我們自有的三卵,最後從小雨注身上抽出青龍之力,化出青龍之卵。
這波操作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麻煩得很。我為此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實在不想深談。
塵埃落定,大家都各回各家。我們回了兩界山,七姑姑照顧十七叔養傷,十七叔雖然廢了雙腿,好在基本的功能都還健全,兩個人過起了甜甜蜜蜜的小日子。
還有雨注那孩子,我們回到兩界山之後,保皇派終於勝了,烜赫一時的三王黨被扳倒。朱恒禮親自來迎回十二皇子。我一拍大腿:終於可以甩掉這個磨人的小妖精了!因為怕他哭鬧,大家夥一合計,便在深夜他睡熟之後將他抱上了馬車,一路絕塵而去。
那個馬車遠去的夜晚,我在山頭站了一夜。
身懷六甲的七姑姑站在我身邊,我說:“這下耳邊終於清靜了。”
她笑笑:“到底做過人家的母親。等他明天醒來叫娘的時候,怕是你心裏會聽到他的哭聲。”
他的哭聲我倒是沒聽到,在以後很多個夜裏,我隻聽到了自己的哭聲。
師父到底沒忘記我要毀天滅地的野心,要我接受勞動改造。任務之一就是要我重新翻翻這個花圃。
望著這麽大片花圃,我心裏打了個譜,要給這些花換換品種。
我是在給我一園子的彼岸花澆水的時候看見他的,那時候我的花剛剛種下去沒多久,正是要拱芽的關鍵時期。我挑了一上午的水,才澆好了半圃,就看見他站在花圃的盡頭,微笑地看著我。
師父兩口子對他的到來表示了熱烈的歡迎,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他。可我全程板著臉,我沒有師父的心那麽大,我還記恨著他。若不是他們做下的好事,師父不會終身癱瘓,不會過那七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還是七姑姑開導我:“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何況他已經脫離了芥子幫,對你還有搭救之恩。”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叱吒芥子幫的三爺,龐澤風。
師父看見他也高興,倒不為別的,隻是眼見我已經二十五歲高齡還是單身一人,便整日裏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女人啊過了二十五歲就走下坡路了,不要再挑挑揀揀了!趕緊找個野男人,哦不,好男人嫁了!我才對得起你死去的老父親啊。”
我實在是被他念得沒法,隻好請龐三多留幾日,每天跟他一起聊聊天、澆澆花,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
言語間我才知道,他自從因弑師被逐出芥子幫,便開始雲遊四海。雖然沒有了名分,但人脈關係都在,產業仍然風生水起。他此次途徑突厥,想要前往西域,那裏有一條曆史悠久的商道,帶上中州的絲綢和茶葉,可以從西域換回貴重的金屬和寶石。
我對他的買賣不感興趣,他很識趣地住了嘴,給我講起了江湖上的八卦消息。百草門的小醫生離家出走啦,唐家的少掌門準備二婚啦,遊俠派門主千金找到她的落跑新郎啦……
我心頭一顫,默不作聲。
忽然他問:“你還恨他嗎?”
“誰啊?”
“聽說剛剛還跟鐵家的千金重歸於好了。”
“恭喜剛剛。”
“之前他在大婚前夕逃跑,惹得鐵家老大不願意。後來他現身強山,阻止了你的暴行。鐵家才算原諒了他,鐵惜晴更是失而複得,纏住他不撒手了。”
我淡淡地說了一聲:“哦。我那花該澆水了,你稍坐,我去去就來。”
下山的一路太陽很大,晃得我的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問我恨不恨他,這還用問啊?
那時候我的“地藏訣”練了一半,一聽說他要和遊俠派那個小婊子成親,我馬不停蹄地趕往廬州,還費盡心思設計了不少情節來勾引,不是,偶遇他。結果他簡直是油鹽不進,雷打不動。那就不要怪我了,一杯酒迷暈了直接扛回去。
原本我也沒想對他做什麽,單純就是把他困住不要成親就罷了。結果話趕話,趕到一起去了,結果稀裏糊塗半推半就……
真正讓我寒心的是之後發生的事。
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家夥,那一刀捅進我的心髒,那個眼神那麽狠那麽不留情麵,我才終於明白,他是真的要我死的。
紮心了啊老鐵。
事後,一刀拔出來,鮮血跟噴泉似的噴了一地。我那貴比黃金的玄黃之血,要是換成錢的話起碼五大車,就這麽白白浪費了!你說我能不恨他麽。
還好一幫手下及時趕到,強喂了我幾片琥珀血參,慢慢回了血氣,不至於讓我癟成幹屍。
一覺醒來,行,沒什麽好留戀的了。走,毀天滅地去。
後來師父來了也沒毀成,強拉硬拽帶我回了兩界山。我一時間萬念俱灰,想跳崖吧還念著沒給師父盡孝不太厚道,於是也找來了一顆忘魂丹,心想著你忘了我我便也忘了你,相愛相殺,不如相忘於江湖吧。
還是師父攔下了我。
他拉著我:“這東西毒性大啊,不好掌握分寸啊。你說你吃死了倒還幹淨,萬一吃成個癡呆,還不是要連累你七姑姑拉扯你?”
不對,這可能是個假的十七叔。
十七叔要給我張羅一個相親大會。
榜文貼出去,來應征的大兄弟小夥子從玄冥總壇一路排到孽鏡台去。我坐在石座之上,看著這些琳琅滿目的鮮美的肉體,嘖嘖稱讚。
七姑姑問我:“看中哪個了?”
我流著口水說:“可不可以……都要啊?”
她扳起臉,一本正經地對我說:“……很辛苦的。”
我偷笑。
看了半天,我終於指著殿外一個人影說:“喏,就他吧。”
那時候陽光很好,他在給殿前的一株彼岸花澆水。
十七叔在晚宴上喝得紅頭漲臉,老父親般拉著他的手:“小龐啊,我家靈兒就托付給你了。這孩子從小嬌慣,長大又吃了不少苦。今天她既然選擇了你,有句醜話我就要說在前頭:往後她如果任性了,衝撞你了,你被惹急了想動手——那我可告訴你,有我在的方圓十裏——你就打她,使勁打!十七叔給你做主!還能讓女人翻天了不成?”
此時七姑姑說了句:“後屋小鬼哭了,你去給他換尿布。”
“哎。”他連忙自己推著巧手匠給他打的輪椅回屋哄孩子去了。
七姑姑也推了杯子,笑著對我們說:“你們慢慢吃。”
他們倆走了,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隔著燭光,他問我:“為什麽是我?”
“哦,你澆花技術不錯,正好我圃子裏缺個人。”
“你不是在挑園丁,你是在挑相公。”
“難道你不適合做相公?”
“我已經不年輕了。”
“我也已經走下坡路了。”
“我以前很風流,處處留情。”
“我也玩夠了,想找個老實人嫁了。”
“其實我心裏……”“好了。”我打斷他,“咱們兩個,一個風流公子,一個刁蠻公主。咱倆誰也別嫌棄誰,就這麽湊合著過吧。”
他低下頭,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
我們的婚事就這麽張羅開了。
一連忙了許久,眼看就快到了成親禮。
這天我照例去花圃除草。可巧不巧,你猜我看見誰了?
鐵惜晴。
兩年不見,她整個人都瘦脫了形,一張小臉灰白灰白的,走兩步就咳嗽一聲。
我拄了鋤頭,問她:“怎麽,鐵大小姐千裏迢迢來我兩界山,是得知了我的婚訊,來隨禮的?”
她直接問了一句:“當年,是你在我大婚前夕將易哥哥劫走的?”
哎喲嗬,聽了這話我就氣不打一處來,這小婊子對我做下了那樣昧良心的事情,我還沒去追究,她反倒跑我地盤上興師問罪了?
“是又怎麽樣?你是打算在我大婚前夕也把我綁走嗎?”
她卻搖搖頭:“惜晴此次來訪,實乃有事相求:請你幫幫易哥哥吧!”
哈?
“實不相瞞,我身患絕症,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
這一驚非小:老天,你啥時候開眼的?
驚訝間,聽她哭啼道來,原來她的病根早已種下,早期曾求助過渡厄翁和餘師父,皆被診出隻是相思病,其實不然。她患了一種非常罕見的心肺之症,早期潛藏很深,待到病發,已無藥可救。
絕症當頭,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易知難。
“我曾為他的病專門向渡厄翁前輩求藥,老前輩說治療這種病最好的藥,就是讓他回到最熟悉、記憶最深刻的地方。兩界山是他初戀萌芽之地,也許會對他的忘魂症有作用。
“我已走投無路,不忍見易哥哥無人照料,孤老終生。我知道靈姐姐對他一往情深,還請你念著舊情,幫幫他吧。”
這話聽著雖然悲慘,卻沒來由讓人氣悶,感覺像是她要甩個鍋,找我來接盤一樣。當下我也沒客氣:“我從來吃個瓜也隻咬那一口尖兒,你不要的東西轉身丟給我,你當我兩界山是垃圾處理場啊?”
她急了:“他是個人,他不是個東西啊!”
“我不管他是不是東西。”我擺擺手,“且不提姑娘我大婚將近,不方便與他糾纏。再說他早都把我忘了,一見了我就喊打喊殺的。這忙我幫不了你,你還是從哪來,回哪去吧。”
正要關門逐客,她卻一下子給我跪下了。
“靈姐姐,”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他表麵堅強,其實很可憐。自從失憶,他就似斷根了一般,對曾經尊重信賴的師父無比陌生,對以往親密無間的師兄弟也本能地警惕。認不得故鄉、記不住親人,活著也似孤魂野鬼……隻有那條手帕,是聯結他過去的憑證。當初我騙他是手帕的主人,他才算有了依靠,對我深信不疑。但後來又聽說你才是手帕的主人,頓感受到欺騙,再也不肯相信任何人了……”
“……那你想讓我怎麽樣?”
“我隻求你留他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幫助他回憶起過往,讓他找回重新生活的勇氣。好嗎?”
“住上……一段時間?!”
“他最多需要個把月,不會耽誤你成親的。”
“不不,你要弄明白,”我趕緊推脫,“第一我是有未婚夫的人了,他住在這裏不合適;第二,不論事情真相如何,他對我恨意已深,視我如仇人。我與他,也許有些孽緣,但早已了斷,不如不見的好。”我抬腿就要走,卻不想又被她叫住。
“我早已想到了你的兩難。故我隻告訴他,這裏對他來說隻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地方,並沒有告訴他你也在這裏。如果你不願見他,就任他在這山上閑居。兩界山方圓百裏,若存心不見,總能相安無事。”
“這……我得問問我未婚夫。”我有些掙紮,趕緊借了個由頭跑路了。
月明星稀。
我呆呆地看著天空,一天下來諸事繁雜,頭腦嗡嗡作響。
“坐在這風口上,會著涼的。”七姑姑給我披了件衣服,坐在我身旁。
“那位女客已經走了,剩下一位男客,我已經暫時幫你安置了。”她說,“接下來的安排,看你吧。”
我輕聲說:“讓他走吧。”
她沉默了一陣,說:“好。”
又說:“他要是賴著不肯走呢?”
我說:“那就打他,用你的針紮他,放狗出來咬他。”
她掩嘴笑:“這麽恨他?”
“我怎麽不恨他,”我指著自己的心口,“他把我的心都紮漏了,傷透了。”
“原來是他呀!”她恍然大悟,“你等著,我也去紮他一刀,給你報仇。”
我忙攔下她:“算了吧,讓他走了就是了。我再也不想欠他什麽了。”
她微微歎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
第二天我碰見她,問她那人還在不在,她說:“走了。一早我去他房裏,早都沒影了。”我低下頭:“好。”
一連過了幾日,周圍人忙我的親禮忙得腳打後腦勺,身為當事人的我反而優哉遊哉好不清閑。丫頭們給我的房間做了個大掃除,裏裏外外翻了個底朝天。我偶然看見一堆舊物當中,有一隻落滿灰塵的大風箏。
那是很多年以前,我被十五叔的風箏線割傷了手,十七叔又重新給我做了個新的。
我忽然很想去放風箏。
孽鏡台的風並不小,我拎著風箏就上來了。抖了半天,那老鷹才跌跌撞撞地飛上天。我手忙腳亂地放線,怎麽也掌握不好長短,就見那老鷹在天上哆哆嗦嗦,眼看就要掉下來。
身後忽然伸出一雙手,穩穩地握住我的雙手,就見那老鷹竟一點點地飛穩了,越來越高。
我連忙回頭:
“澤風。”
他“嗯”了一聲,專心致誌地放起風箏來。我整個人被他環在懷裏,聽著他的呼吸,聞著他衣服上幹淨的香氣,整個人都僵住了。我一定是出毛病了,才會覺得這種親昵格外別扭。
“好了,”他溫和的聲音響起,“這下你可以自己玩了。”
我連忙拉起線來,不敢回頭看他。
“我來找你,是想和你說件事。”他囁嚅著開口,“其實這個成親禮,我還想再……”話音未落,就聽遠處侍女阿碧的喊聲傳來:“龐公子……做禮服的裁縫又來了,請你去量尺寸呢。”
他說:“可不可以晚些?”
阿碧為難地說:“上次您就說晚些,這次不好再推脫人家啦。”
“那好吧……”他麵向我,“改日再聊。”
他們都走了,我的心才算放下來,趕緊把風箏拉下來,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經過一片假山。
這個山洞黑漆漆的,我不經常走這裏。
這會兒剛鑽進洞裏,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別動。”瞬間就感覺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他一開口我就知道是誰了。
“把刀放下,有話直說。”
他默默放下了刀,我轉身麵向他。這個小隧道直接通向孽鏡台,想來他躲在這裏,已將孽鏡台上發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著我,目光帶著一絲哀怨:“為什麽是你?”
“並不是我。”
“你以前也在這裏放風箏?”
“十裏八村的大姑娘小夥子都在這放風箏。”
“我記得你以前身邊並沒有男人?”
“我一直都有男人,一天換一個,天天不重樣。”
“你……”他不由得後退一步,搖了搖頭,“不是她。你終歸不是她。”
我知道我不該再問,可還是忍不住出了口:“她是誰?”
“一個放風箏的女孩。”他無力地靠在牆壁上,“我在這等了七天,一直在等她。”
七天……怪不得他瘦得跟竹竿似的,下巴上的胡茬黑了一片。在這蹲了七天不吃不喝,饒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別等了,該吃不吃,該喝不喝。等她幹啥?”
“當年,我隨父親來到這裏。”他雙眼放空,望向洞外,“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她就在放風箏。我故意問她玄冥總壇怎麽走,她果然給我帶了路。一路上我跟她搭話,她有一搭沒一搭不願意理我。可在我遭遇喪父之痛時,她卻替我擦幹淚水。父親故去,我在這兩界山待了很久,幾乎天天都去看她,假裝種種偶遇。可是她從沒有正眼看過我。她的心裏,始終都沒有我。”
這一番話,聽得我心驚膽戰:他果然想起來了,他找回在兩界山的記憶了。
我試探著問他:“那你還記得她叫什麽名字、長什麽模樣嗎?”
“她的名字……我不記得了。她長得……唇紅齒白,長發飄飄,一雙眼睛,格外好看。”他看了我一眼,“哎,跟你有些像。你見過她嗎?”
……我心想著,本姑娘我的模樣,別說兩界山,放眼中州大地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嗯……兩界山我熟,我幫你留意著先。”
“嗯。”他不再看我,若有所思地閉上了眼睛。
這天晚上我睡在了花圃。
為了照顧花方便,我一早叫人在花圃隔壁的山坡上挖了個窯,這窯冬暖夏涼,鋪上床鋪,擺上基本的生活用品,舒服又安逸,是個偷閑的好去處。
我打著哈欠起了床,卻見床頭放著一碗糖水,我端起來聞了聞:有一股清新的花蜜香。我頓時生疑:阿碧沒有這個習慣,這不會是哪個刁民想下毒害我吧。
我起身來到了花圃,卻一眼看見易知難,他換了一身幹淨的白衣,臉上的胡子刮得幹幹淨淨,正席地坐在花叢中央,呆呆地看著這大片紅色的彼岸花。
看見我,他喃聲道:“早。”
“早……”
“這花蜜水味道還行?”
我舉起手中的碗:“這是你做的?大哥,彼岸花的花蜜有毒的。”
“不是彼岸花的花蜜,”他利落地起身,撣了撣衣襟,“這是我一早上山,用清晨的露水和野花的花蜜調製的。嚐嚐?”
我將信將疑地喝了一口,嗯,確實清甜。
“一大早這麽殷勤,說,什麽居心。”
“什麽叫殷勤,”他拎過水桶,彎腰給花澆水,“你答應幫忙找我的女孩,我也不能白白給你添麻煩。”
我撇撇嘴:“算你有良心。”
正在這時,澤風來了。他看見易知難,一愣:“他怎麽在這?”
我笑了笑:“別理他。有事?”
“哦,我來跟你說,西域來了個信使,說他們東家有一筆急貨要出,要我過去。我之前了解過,這批貨成色非常好,價錢也低,不可錯過。所以我想,先去趟西域。”
我喝著那碗糖水,越喝越好喝,沒深想便問:“要多久?”
“至少兩個月。”
“嗯?”我心下算了算,“你要延遲婚禮嗎?”
“是的……也不是,其實我……”
此時我已舀了一勺糖水送到他嘴邊:“喝一口。”
他張口,囫圇喝了下去。
遠處響起輕輕的咳嗽聲。
澤風啟程有一段日子了。
而我在兩界山依舊胡作非為,不是,自得其樂,與眾人相安無事。
這日,七姑姑的孩兒滿百天了,師父叫去吃酒。
我打扮得美美地出了門,走到半路忽然想起,好幾天都沒見到易知難了。他本住我對麵,以往都是阿碧給我送飯的時候順便給他帶一份,這會兒沒人做了,他怕是要餓肚子。於是吩咐阿碧叫他也過來吃一口。
上了石磨崖,給師父師娘請了安,就去看搖籃裏的小娃娃。這孩子不哭不鬧,隻是一勁兒地吃手手,張著大眼睛四處看。我瞧著稀罕,逗了他好些時候。
不一會兒開席,席上也沒外人,都是家人吃頓便飯。十七叔見兒子健健康康,又見我好大年紀終於要出閣,高興地喝了一杯又一杯,勸也勸不住。
我問身邊的阿碧:“他怎麽還沒來?”
“易公子說身體不舒服,就不來了。”
我哼了一聲,該不是怕見我師父不敢來了。
“你們在說誰?”忽然響起十七叔的問話,與剛才高高興興的聲音不太一樣。
“哦,是我的一個舊友,來做客的。”我忙答。
他的臉色變了變,放下了酒杯。
氣氛有些怪。
“聽你七姑姑說,他曾經試圖殺你,刀子都穿了心?”
“不、不完全是那樣……”我開始緊張。
“你應該要有分寸,”他的語氣已然變得嚴厲,“他心性不定,一再有殺你之心,你又傻乎乎不肯反抗,早晚小命要折進去。何況你與小龐大婚在即,這未婚夫是你自己選的,親事也是你自己定的,你作為人家的未婚之妻,在背後與旁人拉扯不清,這是師父教你的嗎?”
這一番話下來,已是極重的責難。我忙向他賠罪:“師父!不是這樣的,我其實……”
“好了!”他揮了揮手,“這人不適合留在這裏。明天就叫他走吧。”
……
我乞求地看向七姑姑,她微微歎了一口氣,衝我輕輕地搖搖頭。
我方知這是無法改變的了。
回花圃的路十分漫長。
可終究還是到了。
今晚是十五,月亮特別亮。我站在易知難的門前,影子斜斜地打在門上。月光朗朗,遍地清霜。
“梆梆梆。”我敲響了他的門。
過了好久,好久,他才開門。
“有事?”他穿一身皺巴巴的寢衣,聲音有點啞。不知是否是月光太亮,照得他的臉十分蒼白。他的嘴唇沒有血色,下巴胡子拉碴。
“給你送點吃的。”我把食盒遞給他。
他接過去:“謝謝。”說著就要關門。我撐住了門:“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還好,不必勞心。”他也不看我一眼,隻想要關門。
我忽然有些生氣。
“我來是通知你:房租到期了,你該搬走了!”
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是在趕我走嗎?”
“對!”
“既然如此,”他咳嗽了一聲,“那我托你找的姑娘,有音信了嗎?”
我看向一旁:“不要再找了,她不會回來了。”
“……你是不是存心不想幫我?”他挑起了眉頭,十分不耐煩的樣子。
我一陣窩火,直接甩他一句:“我看你這人就是狼心狗肺,明天就給我滾!”說罷頭也不回地轉身。
卻一把被他拉住,直接拽進了房間。
房門“砰”地關上,房間裏一片清幽。我被他按在牆上,竟連動彈也不得。
他的一張臉就在眼前,氣息撲麵而來,有一絲莫名的甜味。
我的心咚咚直跳:“你、你要幹什麽?”
“你說我要幹什麽?”他挑釁地看著我,一手撐在牆上一手緊緊地抱住我,“這裏是牆,而我在抱著你。你說這是在幹什麽?”
“什……麽?”
他靠在我耳邊:“牆抱。”
?!
我尚在震驚中,就感覺他火熱的唇印在了我的額頭,沿著太陽穴,在臉頰和嘴角邊若即若離。我的心狂跳起來,渾身不由自主地發燒。他的唇有一股異樣的魔力,讓我的熱量急速上升,而力氣迅速流失。
我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被他抵在牆上,心潮隨著他輾轉溫存的吻而緩緩湧動。然而他並未碰到我的唇,而是直接向下到頸,溫柔地流連。
這明晃晃的冒犯,我竟完全失了反抗的力氣。整個人神誌迷蒙,如入雲中。
忽然感覺到一隻手,緩緩撫上了我的腰,隨後一路向上,停在我的胸口,試圖扯開我的衣衫。
“不可!”我忽然力大無窮,猛地推開了他。
他被我這一推,踉蹌著後退一步,似不甘心,又迎了上來。我“啪”地扇了他一耳光!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眼中浮現怒火。
他二話沒說,撲上來一把撕開我的衣服,在我的肩膀和鎖骨處胡亂親吻著。我推他、打他、咬他,都不起作用。他牢牢鉗住我的雙手,瘋狂地親吻啃齧,像在發泄什麽怨恨。
慌亂之中,我抬起腿,一腳踢中了他的小腹!
他被踢倒在地,痛苦地縮成一團。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明日一早,給我下山!”
扔下這句話我就急忙走了。
走到門前,見他仍躺在地上,瑟瑟發抖。
“別裝了,給自己留點尊嚴好嗎?”
他像是沒聽見,隻是抱著肚子蜷縮在地上,臉色蒼白,渾身抽搐。
我感覺有點不對,走回去,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哎,訛人是不,是不訛人?”
他沒有說話,開始劇烈地幹嘔起來。這個過程裏,他的臉色由白入青,雙手漸次變冷,身體抖得越來越厲害。
這像是中毒的症狀。
我終於半跪扶住他:“你怎麽了?很痛嗎?”
他搖搖頭:“躲不過……終於發作了……”話音未落,他又急咳起來,咳出一大口血,濺紅了他的白衣。
我忽然想起,他說他身體不舒服來著。
“到底怎麽回事?!”
“已經……好多年了……”他斷斷續續地講述,我才知道,這些年為了找回記憶,他吃了各種各樣的藥。渡厄翁屢次提醒藥方中有兩味藥會互相反應,切不可多吃。可他太過急切,接連超量服用。連續兩年下來,漸漸埋下毒根。之前曾經發過一次,也是身體忽熱忽冷,嘔血三天。當時是十幾位名醫聯手,才勉強將他從鬼門關拉回。醫師告訴他,這種毒日後不發則已,一旦再發,凶險至極。
言語間,他再次急嘔起來,蒼白的麵龐因痛苦而扭曲,細細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滲出,身體不由自主地抽成一團。
我急得無法:“你、你等著,我叫人來救你!”我剛要起身,卻被他一把抓住:“你等下……我有話對你說。”
“你等我回來再說行不行?”
“不行!我怕……等不到你回來。”
我的眼淚止不住流下來。我將他抱在懷裏,感覺他瑟瑟發抖,柔弱如同嬰孩。
“那個……放風箏的女孩。如果你還能看見她,請幫我告訴她:我一直在找你,雖然,有可能見不到你了……可我,一直都在,想你……”他看著我的眼睛,滿目柔情,似乎要滴出水來,“我的女孩,我好想你。”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你這個傻子,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還有嗎?”
“還有,是我想對你說的:對不起……”他的唇青紫發幹,氣息漸弱,“雖然你這個人,脾氣不好,又凶又橫,張牙舞爪,口是心非。有時倔強如牛,拔山扛鼎也拉你不回;有時又反複無常,風一出雨一出……”
我聽著聽著,漸漸冷下臉來:“給你臉了是不?別以為你要死了我就不會揍你。”
“不過,不過你還算有點優點。”
“啥?”
“長得還是可以的。那天夜裏,我也不算吃虧。”
我登時就要扔了他,他卻忽然握住我的手:“有時候我也在想,如果沒有人先入為主,我會不會也可能喜歡上你……你雖然霸道,蠻橫,張牙舞爪……但是,你仍然率真,細膩,可愛,從裏到外。”
他仰頭看著我,瞳仁閃爍:“你是個可愛的姑娘啊……一定會有人真心地愛你、嗬護你。他不計較你的小性子,包容你的凶巴巴。替你遮風擋雨,幫你掃地澆花。喏,這麽一說,我覺得那個龐三其實還挺……”
我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唇。
那一刻我控製不住自己,隻想讓他閉嘴,隻想和他緊緊地抱在一起。
他的唇既涼又甜,在我的唇舌之間輾轉反複。我的淚不知不覺中落下,他的唇溫柔地在我的嘴上輾轉,吸吮那苦澀的淚。
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吻啊,吻得漫長無比,吻得驚心動魄,吻得傷心至極。
等一下。
我在幹嘛啊,我明明有辦法治他啊!
三生洞內的三枚獸卵還在,隻要我花些工夫取它們出來,說不定有奇效呢。雖然師父三令五申不準我妄動,但為了小易,我願意一試。
“等一下,你先等一下。”我按住他的臉,“你中的是什麽毒,那兩味互斥的藥是什麽藥?”
“嗯?”他好像沒想到我會問這個,略一思忖道:“那藥,一味是產自西域的一種瓜蒂,依照產地命名為‘瀟薩’;另一味是北地傳來的一種花,叫匙葉花,也叫勿忘我。這兩種藥齊用易致毒,這種毒有個好聽的名字:夜來幽夢。”說罷,他湊近我的耳朵,“呐,越是在思念一個人的時候,越容易發作。中毒者血氣翻湧,身體緊繃,夜不能寐。嚴重者還可能神智混亂,染上心病。”
瀟薩瓜,勿忘我,夜來幽夢。
我怎麽都沒聽過啊。
“不管了,我先去一趟。”
而聽說我要去取獸卵,他卻一把拉住我:“不要去了。那獸卵都是戾物,怎會有治病救人的功效,江湖都在以訛傳訛罷了。若真有此神力,百草門還怎麽會把他們的獸卵拱手送入武當呢?”
我遲疑一下,仍不死心:“萬一有用呢?”
他笑了笑:“有用的不是獸卵,是另外一樣。”
他忽然一把將我扯入懷中,灼灼地看著我:“你。”
……
他的身體不知何時熱了起來,整個人緊緊繃繃的。看來這毒勁不小。
“我……怎麽解毒?”
“我好熱,你先幫我把衣服脫了,一會兒熱炸了。”
我依言將他衣服解開,他隻穿了一層寢衣,沒兩下就脫下來了。
他挑眉:“往哪看呢?”
“沒、沒看啊。然後呢?”
“然後要散熱。我的兩根經脈凝滯,血脈堵住,需要打通。”
“哦,要幫你運功嗎?”
“不,按摩。”
“來,就這裏。用你的手指,輕輕地、輕輕地按摩……對……就這樣,有節奏地……九重一輕……哦……太對了。”
其實這時候我還沒明白過來他就是在戲弄我,隻是我的這種調戲式治療進行了一段時間後,他的症狀好像更嚴重了。直到他將我摟在懷裏說是要搞什麽“人體降溫法”,我才終於發現原先奄奄一息的他此時變得容光煥發龍精虎猛。我當下也沒聲張,隻是推開了他:“我一身玄黃之血也不好降溫。這樣,我給你找一坨冰塊回來抱著,絕對有效。”說著我迅速起身,他也緊跟著跳了起來:“不不,冰塊不好,硌得慌。還是你好,快來吧。”說著還把我往他懷裏拉,我“啪”地甩了他一巴掌!
這一掌力大無窮,直打得他目瞪口呆瞬間斷檔,好一會兒他才甩了甩頭:“你又打我?!”
“你站那。蹲下!對。不許起來!”
他委屈地抽泣:“我都毒入膏肓,你還這樣對待我嚶嚶……”
“演,接著演!第幾集了?”
他好像也實在裝不下去,厚著臉皮衝我笑:“對不起……你要趕我走,我沒辦法才演這麽一出。”
我卸了半口氣,看著窗外幽幽的月色:
“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對吧。”
他咽了咽,小心翼翼地說:“……也沒有很早。看見你放風箏的時候,我才想起來一些,隱隱約約也不清楚。直到我誤入你的花圃,那大片紅色的彼岸花,讓我一下子想起那個手帕,還有關於那手帕的一切。”
關於手帕的一切,從十五歲兩界山相遇,到天涯海角別離,幾經輾轉,數度分合。兜兜轉轉又回了這裏,重新相逢。
他起身向我走來,他走一步我退一步,直到碰了牆,退無可退。
他溫柔地撫摸我的臉:“靈公主,玖姑娘……讓你久等了。”
我對著他一頓拳打腳踢!
“你還有臉來?!你為什麽要喜歡我?為什麽要招惹我?為什麽又要愛上別人?!你忘了我討厭我還要殺我也就算了,你居然還把我跟那個小婊子看成同一個人,你瞎啊!”
他緊緊地抱著我,忍受著我的暴打和痛哭。
“對不起,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對,我糊塗我混蛋我有眼無珠……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最最獨一無二的人。”
我擦了擦臉,正色道:“說吧,今晚上又是怎麽回事?小傻瓜勿忘我,演得跟真的似的。”
他嘿嘿笑著:“臉色發青是故意憋的,咳的血是今天剛做好的紅花糖水。”
嗬,怪不得他口中沒有血腥氣,反倒一股莫名其妙的甜味。
我抬手又想打他,被他架住了。
“乖,這良辰美景的,打打殺殺的多不好。”
“滾。”
“你看我這雖未中毒,但卻被你惹起一團熱火,是不是應該滅滅火?”
“滾。”
“正好我這有床單,你說我們要不要滾一滾?”
“滾……你說啥?”我瞪大了眼睛,“你想幹啥?!”
他緊緊抱住我讓我動彈不得:“這是牆,而我在抱著你。你說我要幹啥?”
牆抱。
我忽然氣得冒煙:“還要強暴我,把你能耐的!我一個地藏訣能把你這牆轟趴了你信……唔……”
他吻住了我。
這果然是一個讓人快速閉嘴並且失去力氣的好辦法。
他的唇又香又甜,有意無意地逗引我的舌。他把我的手覆上他的胸膛,那裏的肌肉依然緊繃,下麵的心砰砰跳得很快。
我一時情不自禁,隻感覺他的手很快,脫得我的衣服就剩下最後一層。
“慢……”我終於抽出一絲理智,推開他,“不行。我還跟人有婚約呢……要不,咱們再等等?”
他的臉一下子垮了,冷冷道:“怎麽,還等著做新娘?”
“說什麽呢。我是說,好歹要等到他回來,把事情說清楚。不然這樣不清不白的像什麽樣子。”
“你知道婚前強暴人家不像樣子了?”他挑起眉頭,“那你還記得——對我做過什麽嗎?”
……壞了!
我撒腿就跑。卻被他一把拉住,橫空抱起,扔到了**!
他翻身而上,俯身看著我的臉:“你聽好了:是‘牆抱’,不是‘弱抱’,更不是‘好說好商量抱’。懂了嗎?!”
他開始肆無忌憚地扒我的衣服。
任我怎樣哭叫喊鬧拳打腳踢,都沒辦法阻止他。
“不要……知難……你太粗暴了。”我哭哭啼啼地說。這句果然見效,他的動作輕了,一點點溫柔地親吻我的脖子和肩膀。此時我們兩個都已經不著寸縷,坦誠相待。
他溫涼的手劃過我的鼻尖……有一股躁動的熱意襲來,陌生而洶湧。我發出了一聲極柔的繾綣之音,婉轉得讓我自己都心驚。他更加用力地親吻我,從上到下,反反複複。
我竟有熱淚沁出,不由自主地環住他的脖子:“知難,自上次你粗暴離去,你知我等了多久,痛了多久。”
隻聽他在我耳邊說:“上一次的粗暴,我會用一整夜的溫柔來償還;這些年的粗暴,我會用整個餘生來償還。”
我和易知難的事就這麽定下來了,可我心裏仍然不安。畢竟掛著一個未婚妻的身份,做出這樣的事,總覺得對龐三不起。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從西域送來的信,看過之後,如釋重負。他不喜歡我,也知道我不喜歡他。這樣也好。
易知難倚在門口壞笑。
“笑啥?”
“是他的退婚書吧。”
“你又知道了?”
“他啟程之前來找你那天,我就看出來他要退婚了。”他走到我身邊,從後麵抱住我,“不然你以為我真的會牆抱一個有夫之婦?”
“哼。”
“再哼就把你吃掉。”
“哼哼。”
師父這關顯然要難過得多。
小易曾經傷害過我,這是師父心裏的一個結。我十分理解,畢竟誰養大一個姑娘都不是送她去受傷的。
那天,師父拿著一把刀對準了知難的心口,說:“要娶走她可以。你把她流過的血和淚,都給我一分不少地還清楚。”
這個抽風的十七叔,以前不還說“打她使勁打”嘛,這會兒又來脾氣了!
易知難二話不說把心懟了上去。
看到他的血嘩嘩直流,十七叔終於轉過頭去:“滾滾滾。”
他的傷口沒有那麽深,可畢竟傷了大脈流了不少血。我給他包紮,他一直看我看我,終於開口說:“原來我還不知道,紮心的感覺是這麽痛啊……你當初是受了多大的苦,我都不敢想。”
“嗯哼。”我挑挑眉,“這算什麽,七姑姑生孩子,比這十倍的痛都有呢。”
他忽然眉頭一抽,一把將我攬入懷中:“那我們就不生了吧!”
“哈?你不怕易家斷子絕孫了?”
“我再也不想讓你流血受疼了。”
我抬眼看了看房頂,歎了口氣:“既然如此,你怎麽不早作打算呢。”
“咋啦?”
我躲在他的懷裏,抿嘴羞澀一笑。
“來不及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