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殊途歸 重逢深山崗

易知難與陸無涯一路追那影子,但見對方一身黑衣,身材瘦弱,身形敏捷。單論輕功,舉世難匹武當“梯雲縱”,奈何這裏地形複雜,那黑衣人像是熟諳此地,攀岩避水如履平地。相比之下,兩個武當弟子路況不熟,屢屢失足,每次都在要追上他的時候被絆住。

月明星稀,眼見前麵劈出一條岔路,那黑衣人已然無蹤。

陸無涯心下氣惱:“你左我右!務必將那賊兒捉回來!”

“是!”

二人分道揚鑣,一路往深山裏去了。

陸無涯嗅覺靈敏,向來是追蹤的好手。此時他來到了山頂,但見這裏一片空曠,那黑衣人的氣息卻是半點也無,此時方知他追錯了方向,黑衣人應當在知難的那條路上。

正在此刻,周圍忽然湧來大片濃重的白霧,呼吸之間,他猛然驚覺:“這霧有毒!”

他連忙運功閉氣,隻覺頭腦發脹,真氣紊亂。正當他席地打坐之時,霧氣中顯出一個高大的人影。

那人影似有丈二般高,光頭無發,**的上身,盡是飽滿的肌肉。但見他提著一根長棍,緩緩地靠近了。

“你、你是誰……”

空氣裏沒有一絲聲音,隻有令人膽寒的壓迫感席卷全身。

陸無涯伸手去拔劍,一道棍影揮過,他的整個右臂“哢嚓”一聲被斬斷。慘叫的同時,再一道棍影襲來,陸無涯的頭顱被敲碎,眼球從眼眶中跌了出來。

鮮血流出,汩汩地溫著冰涼的大地。

另一路,易知難一路發足狂追,離那黑衣人的氣息越來越近。就在一個急轉彎之後,黑衣人的身影赫然入目。

他大喝一聲:“小賊哪裏跑?!”隨即一道劍氣揮出,直接劈向了他!

“咳!”對方生生中了一道劍氣,直嘔出一大口血來。

易知難初占上風,立即催動內力,霎時一股洪流席卷全身。此刻星辰閃爍,正北方映出北鬥七星。星辰輝映之下,易知難體內大穴如被洪流貫通。天樞為天,天璿為地,天璣為人,天權為時,玉衡為音,開陽為律,搖光為星……七星連貫,萬鈞雷霆!此便是武當獨門內功——北鬥星芒!

他提著一口真氣,閃電出手,一掌打在黑衣人的後背上。黑衣人沒有還手之力,直接倒在了地上。

易知難這才罷手,露出他招牌似的壞笑:“哼,要不是見你沒什麽功夫,又存心想留你個活口,單這一掌就要了你的命!你給我老實交代,你是何人,來少林所圖為何?”

那黑衣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易知難心裏打鼓:莫不是打死了?他試著靠過去,用劍捅了捅:“喂,才五成力,你也太不禁……”“打”字還沒說完,突見地上的人猛地揮出一道白塵,兔子般彈了出去!

幾乎同時,易知難捂住口鼻閉氣凝神,本能般使出一招“鬥轉星移”,頃刻間移形至那人前方,攔住了他的去路。

“咳咳……要不是小時候經常被師兄們捉弄,還差一點著了你小賊的道了。”他揮了揮麵前的白塵,手中的劍卻穩穩地抵住了對方的咽喉。

對方一身夜行衣,臉上蒙著黑布。一手捂著胸口,劇烈地喘息。

易知難老早便看出,這人武功不高,但身形敏捷。尤其內息洶湧,似有無邊內力,然而真氣紊亂,十分無序。他默想:這人虧在經脈不通,若是打通奇經八脈,當是一個絕世好手。

“喂,跟你說話呢,你是啞巴啊?”

對方仍然一言不發,忽然就倒在了地上。

“不是吧,又來!”易知難上去就踢了他幾腳,仍是全無動靜。易知難便用劍挑開了他臉上的黑布——

居然是個女子。

還是個麵熟的女子。

此時他終於發現:這不是那玖姑娘嗎?

山洞之中,燃著溫暖的篝火。

易知難粗略檢查了她身上的傷。那道劍氣將她自肩至腰劈出了一道傷痕,正不斷地流血;那凝著五成北鬥星芒內力的一掌,也將她的後背打出了一個紫色的掌印,看淤痕的顏色,可能是傷到了內髒。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看著她這傷痕累累的身體,他心頭有無數個疑團,擠得他透不過氣來。

“唔……”她迷迷糊糊地醒來,呻吟了一聲。

她的衣服已被割破,後背**裸地敞開,那傷痕和淤青都暴露在空氣裏,鮮血不住地流下來。

有個鋒利而冰涼的東西抵住她的脖子,她動彈不得,隻聽頭上傳來一個壓抑的男聲:“你,到底是什麽人?你潛入武當,又暗探少林,究竟想要幹什麽?”

“……痛。”

“別再跟我耍花槍。”

“……好痛。”

他的劍又逼近了一分,直觸到她嬌嫩的前頸,隱隱有血滲出來:“還不說實話,我就一劍抹了你的脖子。”他的聲音寒冷,沒有絲毫憐惜。

久久,才聽她沙啞開口:“……我是被逼的。”

“誰在逼迫你?”

她看了他一眼,眼球盡是血絲。她低聲一歎:“我若告訴你,我就死定了。”

“你跟我說實話,我保你不死。”

“不行的……他厲害得很。”

他笑了:“我好歹是真武傳人,你也太小瞧我了。”

她靜默一陣,許久才開口:“好吧。我便告訴你:是我教三殿閻王,樊離司。”

他一驚:“‘幽冥泥鰍’,他果然還活著。”

她點點頭:“我本是兩界山上十七獄主的貼身侍婢,那一場大戰,我主重傷身亡。我從此無家可歸,隻得投奔三王。他雖然收留了我,卻逼迫我做很多他做不了的事。包括潛入武當、少林,都是為了打探消息。”

“你在武當打探到了什麽?”

“唉,”她輕歎一聲,“他隻叫我摸清強山結界和三枚獸卵的位置。我誤打誤撞上了麒麟山,卻被陣法魘住。那陣法實在高深,我估計即便是三王也無法突破。”

聽她這樣說,他心頭止不住一陣得意:武當三祖乃強山甚至武林最高名宿,想要突破他們的陣法,堪比登天還難。

不對……他的心頭猛然劃過一陣驚恐:“你們打聽強山結界和獸卵做什麽?!”

她張著一雙水目,無辜地瞧著他:“這我便不知曉了。”

易知難心裏一陣亂:千百年來,強山都是封印異界入口的結界。異獸之卵雖為秘密,但在各派之間早已心照不宣,對獸卵的爭奪日益激烈。江湖上傳,“得其三者,屹立不衰;得其半者,一統江湖。”卻不知道這句話還有最後一句:“十二聚首,毀天滅地。”

當十二異獸聚首,天下都將為之色變——那絕非傳說中獲得一統江湖、登頂天下的舉世尊榮,而是破開強山結界,打開影州大門。那一刻,影州的精怪異人將再無束縛,向中州蜂擁而出……

“不、不可以……”他喃喃叫著,“究竟,有什麽陰謀?”

“……你怎麽了?”

他一雙血紅之目望向了她:“你們玄冥教自來就保有三枚獸卵,為什麽還要收集更多?”

他的樣子十分駭人,她怯怯地說:“我並不知三閻王有什麽打算。我隻知道,玄冥的三枚獸卵已經被封死了,沒有人再能據為己有。”

“哦?為何?”

她娓娓道來:“我教三枚獸卵,被冥王獨門絕學‘地藏訣’封印。早在當年那場圍剿中,冥王與其獨子葬身兩界山。‘地藏訣’從此失傳,再無人能解開那封印。”

易知難這才略微寬心,如果此言屬實,那便無需擔憂十二異獸會聚首了。再細想來,武當三枚獸卵被三位祖師守護,當今之世,無可匹敵。集齊十二異獸的可能更加微乎其微。想到這裏,他才算鬆了一口氣。

這時見眼前這個女子,破衣爛衫,肌膚**,血流不止。他連忙將她放好,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為她止血。

“抱歉,我出手傷你,實乃不知情為之。”

她的後背原本又痛又熱,那絲質手帕輕輕滑過,直讓她一陣涼。

“唔……”她忍不住低吟出聲。

“很痛,是不是?”他想起剛剛她嚷痛,他卻一點憐惜也無,此時不禁懊悔,手上的動作更加輕柔。

直到白色的手帕已被染得通紅,他走出洞去,但見星群閃耀,溪聲陣陣。他尋聲而去,不遠處便是一條小溪。他先洗了手帕,又想她一路跑了這麽久還受了傷,應該很渴,於是將手帕係在手腕上,雙手接了一捧山泉水,走回了洞中。

她安靜地趴在土地上,睡意昏沉。

他走到她身邊,蹲下身:“來喝點水。”

她迷迷糊糊地在他掌中飲著水,唇舌碰到他的掌心癢癢的,他想起強山上的那些小野貓,也經常這樣在他掌心喝水。

她將一捧水都喝盡了,又歪了下去。他隨身帶著傷藥,給她上好,用烘幹的手帕包紮了她的傷口,重新將她的衣服係好。

她不知覺睡著了,他靠在岩壁上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篝火漸漸燃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