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父子仇 相殺一夜殤

轉眼開春,山上的雪都化盡了。一聲春雷,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雨。

唐無尤冒著細雨在庭院中漫步,心中麻麻的。

他是年前回來的,走了一趟山南道府衙,官府的人說屍首已經被峨眉派的人領走了。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往峨眉山,老掌門渡因祖母親自接見了他。她說寒煙的屍骨已經和青峰合葬於山下,不建議再去打擾二人的安寧。不過如果唐家堅持要接走,峨眉也不好強攔。老人家的話情深意切,唐無尤聽得出來她是真心疼這兩個弟子,心想既然已經安葬,就不能再去掘墳。何況姐姐怎麽說也是孟家的人了,峨眉做主葬在峨眉山,倒也是正理。於是他謝過了老祖母,去姐姐姐夫的墓前拜了三拜,便回了八台山,安慰母親許久。

這樁案子直到現在也是懸案,殺人凶手沒有找到,錙銖門押的鏢也如石沉大海。官府滿城張貼畫像在尋找一對證人姐妹,那姐妹也是杳無蹤跡。亂世之中,誰也救不了誰,還是明哲保身為上。

不知覺走到了大哥的庭院前,院子裏的一束寒梅已經枯萎了,正在風中瑟瑟發抖。

大哥最近很忙,很少回家。倒是傳說中那個青樓女子終究是進了門,還被安排與大嫂住在一起。他素來沒有見過,這是因為自從兩年前與大哥鬧了一場,他便被大哥禁止進入這個庭院。

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他忽然跨了進去。

敲門過後,竇秋雨開了門。兩相對視,她抬手就要關門,卻被他攔下:“秋雨。”

“二弟,請你自重。”

“秋雨!”不知是冷得還是激動,他有些顫抖,“你過得不好。”

“嗬,”竇秋雨輕蔑地笑了,“叫二弟掛心了呢。”

“七年來,我一天都不好過。我一直都在準備,我一直都想帶你遠走高飛。”

竇秋雨冷言:“你要是真有誠心,七年前就該這樣做了。”

“不!那時我沒有實力,現在可以了。”他一把抓過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你相信我,我至今未娶,就是最大的誠意。”

她淡漠地盯著他。

他放下了她的手,緩了緩語氣道:“總之,我一定盡快兌現諾言。”

她“砰”的把門關上了。

她的態度如此冰冷,叫他心涼。他默默地轉身離去,走到院子中間的時候,卻忽然看到旁邊的廂房門前站著一個少女,細雨打濕了她的鬢角,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炯炯地看著他。

看著她那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他的眼皮忽然跳了跳。

月明星稀夜。

一個幽靜的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擺了幾碟小菜和一壺酒。唐無尤坐在那裏,自斟自飲。

從月亮拱門處靜悄悄走來一個少女,她的腳步之輕,直讓人以為她是飄來的。

“二公子。”

“來了?坐。”

她依言坐在石凳上。

他笑問:“知道我請你來幹嘛?”

她炯炯地望著他。

“聽他們說,你不叫雲和瑟。”

“我叫帝子靈。”

“嗯。”他點頭,又問:“你從姑蘇來我八台山,走的是山南道?”

“是。”

“目擊了一樁凶殺案?”

“……是。”

“聽到那幫賊人往強山上去了?”

“是。”

“很好。”他摩擦著手中的酒盞,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不過我很好奇,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姐妹——去哪兒了呢?”

她不由得抓住了衣角,微咬下唇,轉而哀道:“你說的是玖姐姐吧。她是師父為我安排的隨行侍女,但在途中不幸染疾,在入渝之時就……是我連累了她。”

“噢,那還真是不幸呢。”他盯著她的臉,接著說,“案子一直沒有進展,山南道府衙正四處尋找你們呢。”

她心頭一驚,本能地挺直了後背。

這些微小的變化全被唐無尤看在眼裏,他忽然邪邪地一笑:“你,也不叫帝子靈吧?”

她緊張地看著他,忽然就跪了下去:“二公子饒命!我本是妙音山莊的侍女,得老莊主厚愛,伴子靈西赴八台山。可子靈身子嬌貴沒吃過苦,在路上就染了寒症,入秋之後更加嚴重,剛剛入渝就歿了……我一個人在異鄉,舉目無親,不知該向何處去。隻好走險頂了子靈的身份,希圖來到唐門尋求大師姐庇護。二公子明鑒,我自幼孤苦,這樣舉動,全出於無奈……若您對我還是心存疑慮,要向大師姐揭發我或者將我送去山南道府衙,我也不敢二話。願聽憑您的發落!”

唐無尤俯身將她扶起:“你放心。既然真正的帝子靈已經死了,你這麽做也算一番好心。你身世這般淒苦,我也不會這麽殘忍的。”

她連忙施禮:“多謝二公子!”

“不過……”他眯起眼睛瞧著她,“你得給我辦一件事。”

唐家曆代極其講究風水,那富麗堂皇的唐宅,靠山環水,嚴格按照風水五行之道而建。過了三月,天氣逐漸轉暖。老門主唐崇元吃了晚飯,總會到附近的小河邊散步,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

這一日,天色漸晚,小河旁浣衣玩水的女人孩子都回家了。一抹新月從雲中探了出來,照得小河越發清幽。唐崇元不知覺走遠了,眼看月出,正打算回府。

忽聞女子的淺笑,從不遠處幽幽地傳來。唐崇元隨眼一瞥,就見彼處一個影影綽綽的少女正在河邊沐足。

月光下,他猝然被那雙裸足吸引了。

唐門男子素來風流,唐崇元獨喜女子之足,欲罷不能。也曾觀賞、把玩過無數女子的足,卻未曾見過這樣一雙小巧、鮮嫩又嬌滴滴的幼足。他連步子也邁不動了,恨不得立刻撲上去,將那美足抱在懷裏、放在鼻尖。

彼處的少女許是覺察到了什麽,轉頭便見唐崇元正直愣愣地盯著自己。她“哎呀”一聲,來不及穿鞋便躲到了樹後麵。

唐崇元忙說:“別怕、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這麽晚了,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啊?”

少女探出頭來,這才認出是他,忙走出來請了個禮:“原來是老爺。小雲見過老爺。”

“不要多禮了。快穿上鞋吧,會傷著腳的。”

少女這才俯身去穿鞋,一下子沒有站穩,直欲摔倒。唐崇元一個箭步便將她接在懷裏,安撫她:“沒事的沒事的。”

少女嬌笑一聲:“謝謝老爺。”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你在哪個房中當差啊?”

“奴家伺候大少爺和大少奶奶。”

“那就走吧。”

一老一少攙扶著回了唐宅。直到唐無極院子的後門,唐崇元眼看不能再送,有些惋惜地看著她。她忽然踮起腳尖在他耳旁說了一句話,然後嬌笑著飄走了。那句“子時再見”猶在耳邊,他愣愣地站在那裏。

亥中時分,大少爺唐無極正在書房中看書。忽聽“叮”的一聲,一枚鏢釘著一張紙條射在了窗上,他拔下來一看:

“大少奶奶與人通奸。”

唐崇元等得心煩意亂,終於到了子時。他一個人來到大兒子的後院,隻見裏麵一片漆黑。忽聽一個女聲道:“老爺,這邊。”

他不由自主地跟著那翩躚的影子前進。隻覺進了一處小門,又黑漆漆地走了好久。直到最後,仿佛推開了一扇門。出來之後,隱約感覺這像是一處臥房。他輕聲問道:“小心肝,你在哪裏呀?”

昏暗的房間中,忽然映出一把刀的寒光。

“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