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識夏暖

人類害怕陌生的事物。因為害怕,所以想要排除。再怎麽強調“性別認同障礙”這個字眼,世上還是不會有任何改變。我們想要被接納的心情,大概今後也無法傳達給一般人吧。而這份單戀也將持續下去。

——東野圭吾《單戀》

“先生,需要喝點什麽,果汁,咖啡還是奶茶?”

石駿抬起了頭,長時間的低頭讓他有些頭暈,仔細尋覓了一下聲音的來源,視網膜愈發清楚,一張女生的臉出現在了近前。

她穿著服務生的服裝,筆直的站在這裏,手裏托著一個托盤,裏麵放著各種漂亮的杯子,杯子盛滿各類飲品。

“果汁吧,謝謝。”

石駿適應不了咖啡的苦澀、品不出茶葉的內涵、奶茶在印象中,明顯屬於女生的東西,便隨口說出了果汁。

伸手接來了一杯帶著吸管、加入冰塊的橙色果汁,觸碰到她的一隻柔軟的手時,心跳小小的加速。

“先生,您看這本雜誌很久了,需要我為您換一本嗎?”“哦,不必了,謝謝,我隻是,我隻是在打發時間。”

自認為沒人注意到自己的石駿,被小女生揭穿了看時尚雜誌的事實,變得更加緊張了。他在不斷告訴自己,畫展馬上開始,必須淡定,否則公共場合鬧出什麽笑話以後都會對自己的社交信心產生巨大陰影。

“好的,慢慢品嚐,祝您愉快。”

一張笑臉轉過,消失在休息區的人群中。

北京時間上午十點。

優美的聲音透過廣播準時傳來。“歡迎各位女士先生們能抽出時間,參加我市知名女畫家夏暖女士的工筆畫展。展廳現在正式開放,請大家帶好邀請函,有序入場。夏暖女士也將很快來到展廳出來,同大家一起交流品畫。”

男人們陸續起身,紳士的牽起一邊女士的手來,他們大多是成對接受邀請。當然細微的觀察,就會發現其中也有男女關係很混亂的幾對在。

石駿孤零零的起身,把看了近一小時的時尚雜誌擺好,跟隨在眾人的後麵,緩慢的向入口處踱步。

不得不說,掛在牆上的每一幅作品都是那樣的賞心奪目。

昨夜在網上泊來的很多作品,比較生硬,給石駿的第一印象,不過是水墨畫一類的事物罷了,無非說的很抽象而已,遠不如身臨其境,才能體會到其中的奧妙。

夏暖的畫就有著這樣一份魔力。

景色、人物、動物,每一幅都刻畫的像模像樣,當他重新拿起邀請函的扉頁時,不由得會心一笑,上麵的那個美女,也該是作者親筆所畫,可見未曾謀麵主人的一份用心。

有幾幅優美的作品前,駐足了很多看上去風度翩翩的商業精英觀看,他們相互交流著,儼然把這次畫展當作了一場社交的盛宴,借機向事業上的合作夥伴、和潛在夥伴們,遞上自己精心準備好的名片。

每幅畫的下角,一個小小的玻璃框,都鑲嵌著對應醒目的價格。

看上去,觀賞會也在成為購買會,當場就會有人掏腰包的。

“趙總,您看這副怎麽樣,鳳凰臨山,象征吉祥,若您喜歡,我這就買下來給您府上送過去。”

“老爹,新家客廳特別空,你看掛上這副風景怎麽樣?”

石駿走過時,渾身的雞皮疙瘩。

一個貌美的少女,正用水汪汪的眸子,注視著身邊年近半百的胖男人。

世道變了,咱還沒談過一個女朋友,人家忘年戀卻進行的如火如荼。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他轉過了一個拐角,這裏孤零零的兩三幅畫,顯得冷清許多。燈光也是整個展會的死角,就如同石駿一樣,經常處於社會一處很難被探知的角落,存在感很弱。

第一幅畫上,是一座灰色調的山,上麵怪石嶙峋,沒有植物和景色搭配。

難怪放在這裏。

石駿暗暗琢磨。

大家更喜歡豔麗的事物,這幅明顯未能迎合眾人的口味。

石駿走向了第二幅。

金色的光芒,像太陽一般,照射著大地。畫布中央,一個模糊的男孩,托舉著一個縈弱的女孩,奔向前方。

不知道作者想表達什麽意思,非常抽象。

剛準備挪步到最後一幅,腦中突地靈光一閃:不對,這幅畫,明明第一次看,為什麽是似曾相識的感覺?

石駿停下腳步,目光重新移回到這幅畫上來。

漸漸地,腦中的圖案愈發強烈,逼迫自己快要窒息。

想起來了,終於想起來了,難怪似曾相識,它表達的意思,不就是那件事嗎。

這是巧合嗎?

過了這麽多年,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對,一定僅僅是巧合。

他暗暗的想。

再次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慌張的注視著周圍,還好仍然沒有人過來。

他呼吸急促,雖然這裏冷氣吹得很足,卻難以掩蓋內心的燥熱。

石駿決定,自己先找到休息區平複一下,否則一旦有人答茬,就要露出破綻了。

十多年前的往事,夢中偶爾還會想起,為什麽一幅畫,竟會令自己觸動這麽大,難道潛意識還沒有徹底忘掉嗎?

陰霾的森林打開了一個缺口,血在流淌,溝通著和外界的聯係。森林的主人告誡著自己,永遠不準泄密。

“先生,您很喜歡這幅畫?”不該發生的事情湊巧還是發生了,一個清脆的女聲傳進了石駿的耳朵。

他轉過身,就在剛才發呆時,一位帶著墨鏡,穿著休閑服,個子高高的女子,出現在了麵前,正對著自己微笑。

她的相貌被墨鏡遮住了很多,但還是能通過露出的部分清楚的判斷出,一定是一位清秀的女子。可能並不像小說中女神級的那種動人心玄的美麗,氣質上的出色展露還是彌補了一點點不足的。

“哦,這幅不錯。”

石駿搓手,不再直視對方,低下了頭,有感覺說話不對視,顯得不夠禮貌,於是又抬起頭,飄忽的看向四周。

“您的眼光頗具獨到,能告訴我喜歡它的原因嗎?”墨鏡女子認真的發問,側耳聆聽,像是很在意一個完美的答案。

石駿當然不會把聯想到的陳年舊事說出來,顧左右而言他:“我覺得,怎麽說,您別見笑,我不懂藝術,隻是感覺上,這幅畫看著很溫暖,那個,分染,大概是這個名詞吧。它用的恰到好處。”

石駿破天荒一連竄說出了對這幅畫的評價,也許是為了掩蓋事實,不善言談的他,這次對一位陌生的女子,過分的修飾詞,掩飾著自己內心真實所想。

“嗬嗬,您很厲害。”女子伸手輕輕捂著唇,揚起嘴角,恰到好處的笑了笑,“我們行家的專業術語您也懂,不一般啊。”

“額,對不起,對不起。”伸手撓撓頭,“班門弄斧吧,我昨晚現學的,好像是工筆畫的染色技巧,什麽染?”

“對的。”女子確定的點了一下頭,“分染、罩染、統染等等。然而這幅畫,並沒有那麽複雜,如果是經過分染的畫,漸變效果會更加複雜,而它,你看明暗度,卻是區分的很明顯的,隻用到了點染,所以繪出它的時間隻需要1—2天。”

“哦。”石駿連忙點頭,似懂非懂。

“如果我沒認錯,您是郭婉悠的朋友?”

“啊,對,您認得我?”

石駿回過神來,一邊應答,一邊也想出了對方的身份。

“是的,我們認識下。”女子摘下了墨鏡,把一縷刮過來的頭發挽到而後。眼睛明亮有神彩,非常精致的排列在五官最恰當的位置上。

她伸出雙手,恭敬的遞過來一張名片,上麵印著‘夏暖’兩個娟秀的字體,與邀請函如出一轍。身份是工筆畫家,社會某公益事業慈善大使。

“啊,你好。”石駿連忙接過名片,端詳了一陣,隨即去掏自己的手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對不起,我來的匆忙,沒有帶名片,那個,我叫石駿,就職於‘童話王國’,是個小部門經理。”

說罷,還尷尬的笑了一聲。

對方毫不在意,笑容如微風吹過湖麵,波瀾不驚:“你真有趣,像招聘似的介紹,我早都通過她們兩口子了解到你啦,婉悠昨晚還給我傳來了她老公拍的你的一張照片。我隨意走出來,四處看看,感覺這裏像你,才過來的。”“哦。”石駿又撓了撓頭,略帶歉意的笑了笑,之前遇到夏暖,準備的客套話,包括要替王偉夫婦說的抱歉或是讚美詞,隨著這樣的一次不期而遇,通通拋到了腦後。

“石先生,您能喜歡這幅畫,我還是挺開心的,它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幅。”

“是嗎?”

“嗯,當然,你看,我沒有給它標注價格,就是不同於前麵的,它是非賣品。”

“啊。”

“所以,您喜歡,我送給您如何?”“這……”未曾想到,初遇夏暖,直接被對方送了一幅無價之寶。他清楚地看到,外麵畫作普通一幅都在幾千塊上下,貴一些的,等同於自己半年工資差不多。但當你有了那些錢時,你絕對不會奢侈到隻去買一幅能掛著的畫而已。

“您不喜歡嗎?”

夏暖還在微笑著,等待著回答。

“不,不,我喜歡。可,這太貴重了。”“沒關係,畫隻在喜歡人的眼裏才有它的價值。”

夏暖說著,癡癡的望向那幅畫:“因為這幅畫的意識太模糊了,所以我隻能做到如此的處理,並不完美。”

她轉過頭望向他:“所以,請不要嫌棄,收下吧。”

“嗯,那,那就謝謝了。”

石駿從不會強烈的拒絕,當有一個人一直灌輸他話語時,通常會選擇默默聽著,甚至接受,何況今天對麵是一個擁有濃鬱藝術氣息的女子。

夏暖開心的笑了。

接下來的時間,她身邊多了兩位工作人員。在他們的陪伴下,她優雅的走上展廳正中的講演台,身後是一幅壯麗的仕女圖,開始發表感謝的講話。

她的語言附著著詩情畫意,人們都圍攏在周圍。

不時為她的幽默發出笑聲,又為她的睿智講解,有節奏的鼓掌。

石駿一直站在眾人的身後,對主席台敬畏的望著。

如果她能成為我的女朋友就好了,我會一輩子疼愛她。

石駿幻想著不切合實際的夢。

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部門經理,又如何高攀的上公眾矚目的女畫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