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水國之災
眾人聞言,皆大驚失色。
鮫人族長騰地從寶座上站起,下令一聲:“速速迎戰!”他抄起身旁魚骨杖,直朝海靈宮外遊去。在經過小舟和汐身旁的時候,他用手點指二人:“看你們幹的好事!”隨後頭也不回地出了海靈宮。
小舟二人愣在了原地。他們心中吃驚:怎麽自己前腳踏入水國,後腳便有海船造訪?難道真的是跟著自己進來的麽?他們對望一眼,跟著出了海靈宮,遊到海麵一看,但見一艘巨船停泊在大海之上,正是錙銖門的貔貅海船!
原來,先前南宮文一行俘獲了蜃女,卻發現靈旗已然倒下,隻好派出若幹快船,到前方探路。所幸當時距離扶桑已經不遠,海流漸緩,白霧漸淡。他們摸索了一陣,終於來到了扶桑,卻也因此耽擱了些時間。
錙銖門有備而來,一見鮫人蹤影,立即將船側十六門火炮探出,一番狂轟亂炸。鮫人們從未見過火器,隻覺此物開山震海,威力無邊,立時嚇得四散奔逃。
混亂間,貔貅海船上層貨艙大開,十架輕木飛鳶從中振翅飛出。它們發出尖銳的長鳴,扇動著巨大的翅膀,朝鮫人群中飛撲。這些木鳶翼展足有一丈,擁有鋼鉤製成的利爪和鐵鉗一般有力的巨喙,在它們麵前,鮫人就如蒼鷹爪下的魚兒,毫無反抗之力。
又有十艘八槳快船,從海船船尾滑入海中。它們拖著巨大的海網,在海麵上行動如飛,朝鮫人圍捕而來。那快船船身皆由硬木製成,堅硬如鐵,隻需一人在密艙中操控。有人按動機括,船側便有寬大鋒利的刀刃彈出,所向披靡,銳不可當。
鮫人族長率領一眾鮫人戰士,與敵人在大海中血拚。那些戰士手持鋼叉尖矛、魚筋輕弩,身披各色鱗甲,勇猛無畏。黑鱗驍勇,金鱗力猛,藍鱗敏捷,紅鱗凶暴。至於青白橙綠等色,各有所長,卻不擅戰,隻往來救濟傷員,護送老幼殘病撤離。
然而,鮫人畢竟是血肉之軀,與錙銖門火器重械相比,實力相差懸殊。那木鳶與快船,外壁堅固異常,鮫人的矛叉縱然鋒利,卻也對這些機械無可奈何。
這木鳶與快船的操控之人,皆躲在密艙之中,防護嚴密,隻露雙眼窺物。鮫人們注意到這一點,開始疾攻密艙。他們拚著性命接近快船密艙,用尖矛刺入窺物孔,將船中人的頭顱刺穿,快船失去操控,直直地撞向蒼梧山,四散崩裂。他們用魚筋弩,瞄準頭頂呼嘯而過的木鳶,弩箭急射而出,從窺物孔飛入,刺瞎鳶腹中人的眼睛,木鳶翻著跟頭,墜落大海。
如此,鮫人們撞毀快船三四艘,擊落木鳶二三隻,但更多的鮫人,卻在這種對抗中殞命。他們或被船側的刀刃切成兩段,或被船頭發射的硬弩穿透身軀,或被海網纏裹,任憑極力掙紮,卻也再無法逃脫。更有諸多鮫人,或被木鳶的巨喙啄破肚腹,或被鋼鉤利爪扣住身體,他們慘叫著,被木鳶丟棄在海船的甲板上,立刻有人衝上前來,將之綁縛後丟入貨艙。
南宮文站在貔貅海船的船頭,望著眼前這一切,哈哈大笑。如此多的鮫人,若運往中州,錙銖門將富可敵國,而自己,也必將成為錙銖門首屈一指的功臣。身為錙銖門大公子,創下如此豐功偉績,這會長之位,定然非自己莫屬!
他正自想著好事,忽見前方不遠處,一黑兩金三道鮫影,正從水下快速朝海船接近。
那是一隻黑鱗鮫人,在兩隻金鱗鮫人的護佑下,朝海船襲來。他們深知擒賊擒王之理,見南宮文站於海船船首,身側眾人侍立,便知此人定是首領,於是從水下突襲而來。
船上眾人發現鮫人臨近,立時有人用弩箭朝水中射擊。但那鮫人潛水較深,身軀又靈活的很,竟然躲過弩箭,繼續前遊。南宮文眉頭一皺,做了個格殺的手勢,身旁有人抄起一隻火雷,快速點燃朝鮫人丟去。
麵對火雷,鮫人卻不躲不避,反而向水麵遊出。眾人正自詫異,火雷已然引爆,掀起巨大的水浪。
水浪中,一條黑影忽地飛出,直朝南宮文射來,卻是那黑鱗鮫人。那兩隻紅鮫人以性命相搏,在火雷爆炸的前一瞬,將黑鮫從水下拋出,自己卻在火雷巨大的爆破力中殞命。
黑鮫借著同伴的高拋之力,從海中高高躍起。他挺著一杆鋼叉,掠過船幫,狠狠朝南宮文刺下。
他身在空中,與南宮文快速接近,然而,對方卻毫不驚忙,眼神中亦無半點恐懼之色。他心中狐疑,卻忽見眼前黑影一閃,一個蒙麵人已截在了自己身前。
他大驚,竟不知那人從何處而來,隻覺對方一襲黑衣,形同鬼魅。他下意識地以鋼叉抵擋,可對方出手如電,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隨即一拽一甩,竟將他的身體拋了起來。他不受控製飛過眾人頭頂,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之上。
他掙紮著想站起來,卻被幾柄短刀壓住了脖頸。
南宮文扭頭望了他一眼,朝身邊眾人道:“身強體壯,五官俊秀,確是個好的苗子,若作麵首,送給哪個京城貴婦,也能換回座金山銀山!收了!”
有人執繩上前,俯身去綁黑鮫。黑鮫雙目一瞪,趁著脖頸上的刀刃稍鬆之際,身子突然一傾,一支巴掌長的弩箭從身後飛出,直朝南宮文麵門射來。
南宮文萬沒料到這黑鮫竟藏了暗器,一聲驚呼,忙將頭臉一偏。弩箭從臉頰劃過,帶出一縷血痕。南宮文伸手抹了把臉上的血,大怒道:“給我宰了他!”
眾人向上一擁,將黑鮫斬於刀下。
“不知死活的東西!”南宮文接過旁人遞上的帕子,擦了擦臉上的血。他怒火難消,望著蒼梧山腳下的海靈宮和一排排礁穴,下令道:“開炮!給我狠狠地打!”
船側八門火炮齊齊發射,一枚枚炮彈衝入大海,撞在海靈宮及周圍的礁石上,炸裂開來,震得山搖海動,巨浪滔天。
在連番的轟炸中,海靈宮終於支持不住,坍塌下來。其內尚有躲難的老幼婦孺,一部分直接被沉重的礁石埋在底下,另一部分則哭喊著遊出來,四散奔逃。
此刻,有八槳快船按動機關,船腹中有護板升起,與兩側船幫拚合一處,嚴絲合縫,外形頗似一艘潛艇。這是八槳快船的另一種形態,名曰潛螺舟。在護板升起的刹那,底艙迅速打開閘門,引入海水,隨著船身的加重,它緩緩沉入了水下。
潛螺舟八槳尚存,在海中行動雖不及海麵迅捷,但速度亦然不慢。它衝入鮫人群中,橫衝直撞,令鮫人無法在海底躲避。
望著眼前的災難,汐和小舟後悔不迭、心如刀絞。他們已然明白,是錙銖門故意放了二人一條生路,放長線釣大魚,跟隨二人尋到了扶桑。然而此時後悔,又有何用?
汐瘋狂地在海靈宮殘敗的礁石間搜尋,她知道,娘親還在裏麵,娘親並未能逃出來。她一邊遊,一邊向外湧著熱淚,終於,她在一塊巨大的礁石下,發現了娘親的身影。
娘親的下半身,整個被礁石壓住,藍色的血一股一股地向外冒,混入了周圍的海水中。
汐撲過去,拉著娘親的手,悲痛欲絕。她哭喊著說:“娘,我錯了,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娘親吃力地睜開雙眼,嘴唇顫抖著,道:“孩子,你快走吧!水國,完啦!”說完,身軀一挺,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汐抱著娘親的身子,嚎啕大哭。
“小心!”小舟站在一旁,突然大喊了一聲。
一枚炮彈,正朝著汐的身後不遠處落下。
此時,汐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的危險。而小舟與她尚有一段距離,也根本來不及施救。
“轟隆”一聲巨響,汐的身子,被巨大的爆炸力震得直飛出去。她在水中翻了幾個跟頭,而後軟塌塌地向下落去。
“汐!”小舟衝上前去,將汐攬在懷中。方一觸手,心頭便是一顫,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汐的身子軟軟的,似乎被這巨大的氣浪震壞了筋骨。
他低頭望向汐的臉,竟已麵無血色。她噴出了一口鮮血,然後掙紮著想起來,但剛剛一動,便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汐!”小舟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地咆哮。
然而,此刻海中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凶狠的嘶吼聲,痛苦的呻吟聲,恐懼的哭喊聲,種種聲音充斥一處,又有誰能聽到他的聲音呢?
鮫人族長眼看鮫族傷亡慘重,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他立於蒼梧山下,碩大的紫色尾鰭,踏在海麵之上。他口中吟唱起哀慟的海妖之歌,舉起手中魚骨杖,在頭頂與身周頻頻揮動。
那魚骨杖不知是由何種海物的骨頭製成,通體白中透亮,在族長內力的傾注下,閃爍著柔和的光芒。骨杖前端,一顆古老的鮫人頭骨,齜著長長的獠牙,空洞的眼眶中,有紫色的光影明滅。
隨著魚骨杖的揮動,他的身周,有淡紫色的光帶閃現,它們一縷一縷,旋卷著,朝著上空飄飛而去,與天空高高垂下的扶桑枝條交織一處。它們在紫色的枝條間穿梭,每經過一處,那柔軟的枝條便輕輕擺動起來,如同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一般。圓圓的貝殼狀葉片,開始閃爍起淡淡的紫色熒光,它們發出清靈的脆響,似共同彈奏著一首神聖空靈的樂曲。
此種異動,吸引了貔貅海船上眾人的注意。出於對危險氣息的敏銳感知,南宮文下令道:“阻止他!”而後又令眾人扯下衣襟,堵起耳朵。
經過蜃女一事後,他對扶桑的一切聲音,都是畏懼的。
一枚炮彈呼嘯著朝族長飛去,在掠過海麵的時候,一隻鮫人戰士突然破水而出,用胸膛擋在了炮彈的前路。
“轟”的一聲,炮彈在空中炸裂,燃燒著的火藥,伴著鮫人的鮮血和碎肉,一同灑落在大海上。
這一瞬,天地無聲。
無論是鮫人,還是人類,都被戰士的舉動所震撼。他們呆立在當場,仿佛是在為他的英勇就義而默哀。
停了約有三秒,南宮文朝左右吼道:“都愣著幹什麽?繼續打!”
兩枚炮彈齊齊飛出,直奔族長。
像是在向先驅者致敬,又有兩名鮫人戰士,從海中躍出,迎著兩枚炮彈而去。他們的身體與炮彈相撞,伴著兩聲巨響,先後在空中炸開了花。
南宮文怒不可遏,大吼道:“繼續打,繼續打!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抗到什麽時候!”
八門火炮調轉炮口,齊齊對準族長發射,炮彈出膛的呼嘯聲此起彼伏。一個個鮫人戰士,從海中魚躍而起,張開雙臂,朝著炮彈飛撲。隆隆的爆炸聲,在水國上空響徹一片,仿佛下著一場藍色的血雨。
憤怒和悲傷,讓鮫人族長雙眼通紅,他發出一聲怒吼,然後,頭頂上空的扶桑枝條盡數搖擺起來。它們旋轉著,帶起了一陣紫色的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