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噬心血蛭

這、這,這裏邊的東西,是活的?

想到一隻奇怪的東西在身體裏鑽,雲舒不僅患處刺癢,連心裏都跟著惡心得麻癢起來。這白無常,究竟給自己使了什麽手段,簡直惡心卑劣到了極點!

看著它慢慢地朝著心髒部位蠕動,雲舒心急如焚,要是真的被這東西鑽入心髒,那還得了?情急之中,他伸出右掌,照著紅線端頭的位置便是“啪啪”兩掌。

他這兩掌拍得不重不輕,試圖將這東西拍死在裏邊。掌過之後,白淨的皮膚上通紅一片,轉望那紅線,不好,這東西受了刺激,竟發起飆來,以更快的速度,襲向了自己的心髒!

雲舒驚懼之下,牙一咬心一橫,拔出龍吟劍,將劍尖對準胸膛處那血線的端頭,便要狠心刺下。

忽聽下方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那是血線蛭,你若弄破了它,它體內的那些毒素,足夠你在一呼一吸間毒發身亡了!”

那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這種情況下忽然響起,足夠令雲舒膽寒了。雲舒急忙橫劍護在胸前,縮身朝聲音的來源處望去。

隻見在無常殿的後側,一位白發老嫗,正佝僂著身子,仰臉望著自己。她穿著灰白的衣衫,在淡淡的紅霧中,像一截幹枯的樹樁。

孟婆!

雲舒幾乎驚呼出來。那站在下麵的人,正是此前在望鄉台上遇見、給每一位過路之人遞上一碗湯的孟婆!

是攻?是撤?雲舒心思電轉,但他很快又鎮定下來。因為他注意到,這個孟婆,似乎並沒有暴露自己的打算。

是的,如果她想暴露自己,隻需要大聲一喊,不遠處的陰兵必定會被吸引過來,抓自己一個現行。轉而想起在那望鄉台上,這個老人,不是也發現了自己未喝孟婆湯而未聲張嗎?

想到這裏,雲舒心中稍寬,卻並沒有絲毫放鬆警惕。

“你待在那裏,遲早會被他們發現。跟我來。”孟婆說著,拄著鬼頭杖,轉身便走。

望著孟婆緩緩前行的背影,雲舒思索再三,決定跟上去看個究竟。他整理整理衣衫,尋看左右無人,於是縱身一躍,輕飄飄落在地上。他不遠不近地跟在孟婆身後,走窄街穿小巷,來至一處冷清的建築前。

孟婆殿。

看來,這便是孟婆的居所了。與無常殿相比,這座殿要矮著許多,幾乎被周圍的建築所埋沒,然而它自內向外散發著的一股自然、古樸的氣息,卻是周圍的建築無法比擬的。

殿前一個小院,裏邊種著些奇怪的花草,香甘澀苦,混合著其他一些形容不出的味道,滿園飄散。

孟婆推門而入,掌起一根白燭。

借著昏黃的燭火,雲舒四周打量。大殿正中,擺著孟婆的石像,那石像彎腰駝背,拄著鬼頭杖,托著孟婆湯,與孟婆本人十分神似。石像前列著張供桌,兩把椅子擺在左右,桌椅紅漆斑駁,十分古舊。除此之外,殿中再無其他陳設,簡單得有些寒酸。

“坐吧!”孟婆示意雲舒落座,又給雲舒沏了一杯茶。

雲舒謝座,茶卻是不敢喝的。

孟婆望著他一笑,卻也沒有勉強。

“你身體裏鑽入的那根‘紅線’,叫做血線蛭,是生長在地府的一種嗜血陰蟲。此蟲一旦及身,便會隨著人的血流,鑽入心髒,使患者心竭而死。在此期間,運功、發力等任何能夠促進血液流動的行為,都會加快它行動的速度,令患者更快殞命。”孟婆不疾不徐地說道,“若少俠不介意,可否脫掉衣衫,容老身將之取出?”

這孟婆年齡雖長,言談卻頗為客氣,雲舒聽罷,起身抱拳道:“如前輩所言,雲舒已是將死之人,救命之恩,雲舒定將沒齒不忘。隻是,雲舒有一事不明,不知當問與否?”

“但說無妨。”

“前輩身在地府,為何要冒險,救我一個素昧平生之人?”

雲舒問出這個問題的同時,也在細細地觀察著孟婆的神色。他的這個疑問,實際上反映出他對孟婆的不信任,畢竟,這孟婆是地府的人,自己作為地府的敵人,她憑什麽要幫助自己?

“我隻是想為自己,積上一點陰德罷了!”孟婆道。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臉色十分難看。

“你來地府走這一遭,想必已經見識了酆都城中的‘魂兒’,他們皆是無辜的百姓,被陰兵鬼差抓得來,或被奴役驅使,或被恣意殘害,所遭所遇令人痛心。而我,希望你,能夠阻止這種罪孽繼續向下蔓延!”

她的言語和情緒,極大地觸動了雲舒。自己此次前來,不就是為了查出真相、救百姓於水火嗎?也許,從這位老嫗身上,自己能夠了解到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還望前輩細說。”雲舒戒備之心已淡去了大半。他將上衣寬退到腹間,將患處露出。那道紅線,離著心髒的位置,已不足一寸。

孟婆看了眼雲舒的患處,道:“容我先除掉這陰蟲。”

她打開藥箱,從中取出一支線香,點燃,讓雲舒拿了。那香味十分獨特,其中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腥,又有一股淺淺的鹹,就像……就像人的鮮血。

接著,孟婆又取出了一支銀針。她捏住針尾,在燭火中灼了片刻,然後湊到雲舒身前,猛將銀針刺向雲舒的心髒!

她出手既快且穩,針尖一觸即離。

一滴鮮血,從針刺處流了出來。那個部位,正處在血線蛭行進路線的前方。

孟婆接過雲舒手中的線香,以煙氣在針孔外圍熏擾。兩人眼睜睜瞧著,血線蟲緩緩接近了針孔,然後,順著針孔,它的頭鑽了出來。

它的身體實在太細,比發絲還要纖細。以雲舒的目力,也辨不清它的模樣。隻隱隱見得,它的前端有一個更細的開口,似乎是它的口器,其餘的,便看不真切了。

它的身體比血更紅更豔。它被線香的氣味吸引,頭探在外邊,高高揚著,追隨著線香的煙氣搖擺。然而隻是片刻,它便察覺了自己吸允的,並不是香醇的心髒血液,而是縹緲的氣。

它的頭一頓,便要重新朝雲舒的體內退縮。

孟婆出手如電,在它退縮之前,探二指掐住了它的脖子。它的身體十分柔嫩,孟婆不敢硬扯,而是伸另一隻手,迅速而輕柔地拍擊它那滯留於雲舒左臂處的尾端。可以看到,隨著她的每一次拍打,陰蟲的尾部都會向前挪動一截。這樣持續拍擊了數十下之後,終於,陰蟲的整個身子,都脫離了雲舒的身體。

這陰蟲的彈性竟是極好,方才在雲舒體內時,身體拉伸了幾乎有一尺,而現在取出來,體長甚至不足一寸。

孟婆隨手將其放到燭火上,一燎,它的身體,便化作了一縷細灰,飛散到空氣中,轉瞬即逝。

孟婆做完這一切,才緩緩向雲舒講道:“我們身處的地府,並非傳說中那個魂魄往生的陰間界,而是一個嚴格仿照陰間製度建立的組織。這個組織,便叫做玄冥教。”

玄冥教……這三個字,雲舒有些耳熟,細想,卻是那黑白無常曾無意中提起過。

“玄冥教講求死而後生,他們希望與真正的陰間界建立一種聯係,從而讓自己的教眾身死之後,魂魄得到永生。

“在這種教義之下,玄冥教發展勢頭良好,旗下也有了一批忠誠的教眾。他們行事雖然詭邪,卻也沒做什麽傷天害理之事。

“我自幼加入玄冥教,師承上一任孟婆,並有幸接任了她的職位。我會燒製一種湯藥,名曰孟婆湯,若有教眾不誠,便以孟婆湯令其忘卻前事,再以教義引導,令其對玄冥教忠心不二。後來,我習通一些花蟲草藥之理,在原有湯藥的基礎上加以改良,製得了一種新的湯藥,喝了它,教眾不僅會忘卻前事,還會慢慢變得身堅體硬、力大無窮。不過,獲得這種力量的代價,便是人的機體過早透支,壽命大幅縮短。”

雲舒靜靜聽著孟婆的講述,回想那些喝了孟婆湯的魂兒,雖然力大無窮的特質還未顯現,但一個個渾噩呆傻、智力低下卻是真的,與人相比,他們更像是一部部沒有思維的機器。

孟婆繼續道:“原本,我的孟婆湯,隻給玄冥教內的不誠教眾服用。然而近年來,這種情況卻開始改變。不知是何原因,玄冥教開始瘋狂擴張,在總教北陰羅酆山之外,先後成立了東西南北中五方分部,以五方鬼帝執掌,大有雄吞天下之勢。在這種擴張之下,教內人手愈顯不足。為了短期內發展足夠的教眾,他們居然打起了孟婆湯的主意。他們將湯藥給毫不相幹的百姓服下,將這些人發展成教眾,實力強的,便加以訓練,編入陰兵之列;實力弱的,則作為任意驅使的苦力和奴役。”

雲舒恍悟道:“怪不得官府多番查探無果,這抱犢山一帶失蹤的人口,竟全被玄冥教抓到地下,變成了任其驅使的工具,實屬萬惡不赦。”

孟婆道:“不錯。然而,這抱犢山,也隻是玄冥教的一支分部而已。此乃中央分部,由鬼帝周乞治轄,是玄冥教擴張速度最快的一支。正因如此,我被教主冥王派到了此處,協助周乞發展更多教眾。隨著受害的百姓越來越多,每當我看到別人喝下自己的湯藥,淪為無知無情的皮囊時,我的心頭都如刀攪。我這個人,造孽太深呀!”

孟婆滿麵愁容。從她的臉上,雲舒能夠體會出那種痛心疾首卻又無可奈何的情緒。

“那麽,這玄冥教,在地下搞這麽大的陣仗,又是要做什麽?”雲舒問。

孟婆搖了搖頭:“最初,我以為僅僅是為了壯大實力,但後來發現,那些被黑白無常抓進來的人,在喝過孟婆湯之後,除了淪為苦力、訓成陰兵之外,還有一部分,直接被送進了閻羅殿。他們經閻羅王之手,被轉送到了還魂崖,至於在還魂崖做了什麽,即便以我在玄冥教的地位,也不得而知。不過,卻有人發現,那些被送進去的人,在數天之後,變成了一具具幹枯的屍體,與其他一些受虐而死的魂兒一道,丟棄在了鬼門關外的黃泉水道中。

“你從黃泉水道而來,那黃泉中的浮屍,想必是見過的吧?”

雲舒點點頭,是的,它們的身體被水虺霸占,成為了進入鬼門關的一道屏障。

“你和那個胖子,能夠闖過黃泉路,實力著實不俗。”孟婆繼續道,“你們讓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阻止抱犢山罪孽繼續蔓延的希望。”

“對了,跟著你一起來的那個胖子,人呢?”

“他趁亂逃出了無常殿,我正在考慮到何處去找他。”

孟婆望著雲舒,眼中閃過了一絲令人詫異的神色。她有些猶疑,最終,卻還是緩緩將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我覺得,你的那個胖子,有些古怪。”

雲舒驀地一愣,不知孟婆為何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他盯著孟婆,正欲發問,卻聽孟婆殿外一陣喧嘩,緊接著傳來一陣急切的砸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