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明月何時照我還

後宮中沒有不透風的牆,一點小動靜便能掀起千層巨浪,博爾濟吉特慧兒與佟佳·仙蕊在禦花園起的爭執不到半日便傳到了孝莊太皇太後與孝惠章太後的耳朵裏。

孝惠章太後去給孝莊請安的時候,孝莊一臉正色,提醒道:“貞兒,你以後也別太寵著蕊丫頭,索尼家的孫女這還沒進宮呢,她就在背後罵人家是滿洲下人之女,不僅如此,還惡意中傷慧丫頭,說話這麽不知分寸,真是越發沒有規矩了。”

孝惠章太後雖點頭稱是,但難免會護犢情深,忙道:“蕊丫頭是該好好教訓,但滿洲下人之女是由鼇拜率領群臣開口先說的,還說此女不可立為皇後,否則會被天下人恥笑,朝野上下鬧得沸沸揚揚,這一下子傳到後宮,蕊丫頭性子一向直率,便開口說了,可後宮之人,難保她們每一個人不會這麽想,您將索尼孫女立為皇後,當真是難以服眾,還有若不是慧丫頭先出口傷人,蕊丫頭又怎麽會出言不遜,慧丫頭雖平日裏對您與貞兒極是恭敬,可她在私底下對蕊丫頭和其他丫頭也太冷淡刻薄了些。”

孝莊皺起眉頭:“貞兒,你一向明辨是非,通情達理,這次可別因護著蕊丫頭而跟著犯糊塗啊。”

孝惠章太後的臉忍不住一紅,輕聲道:“您提醒的是,隻是貞兒想不明白,即便朝中局勢緊迫,多給索尼以及赫舍裏家族一些好處就罷了,索尼一向忠心耿耿,並非貪得無厭之輩,況且您對索尼家的孫女也並不了解,皇後可是要掌管後宮,萬一她不能擔當大任,後宮豈不大亂,依貞兒來看,這皇後之位,容惠那丫頭更為合適,她平時卑謙恭謹,溫順和善,那群丫頭們也最服她。”

孝莊微微一歎:“貞兒啊,宮裏的丫頭們入宮早,都是哀家一個個看著長大的,她們什麽秉性,哀家豈會不知,容惠那丫頭雖是極好的性子,但還是軟弱了些,如果由她掌管後宮,恐怕有些事情,寧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願意得罪一個人,哀家老了,總該找個人替哀家扛些事情,偏偏容惠丫頭又極像你年輕時候的性子,若不是由哀家護著,那個董鄂氏早爬你頭上去了,如今你也不可能好端端的坐在這裏。”

孝惠章太後聞言,想起那些往事,不由紅了眼睛,苦澀一笑:“是貞兒沒用啊,不僅沒得到先皇的恩寵,還讓您為貞兒操碎了心,以前貞兒的皇後之位也是形同虛設,先皇多次要廢了貞兒立董鄂妃為後,都被您攔了下來,但貞兒卻被宮中姐妹看盡笑話。”

孝莊安撫道:“好了,你的苦日子算是熬過來了,過去的事情也無需再多想,好好珍惜現在才是最重要的。”

孝惠章太後點點頭,繼續道:“貞兒還想問您,容惠丫頭難當大任,慧丫頭可是您一手栽培的,也是您心中指定的皇後人選,真的是索尼的原因才讓您選擇忍痛割愛嗎?”

孝莊長長歎息一聲:“哀家最心疼的便是慧丫頭,可惜她太過多愁善感,從小又體弱多病,更不願與宮中丫頭們多來往,明明是蒙古大草原來的丫頭偏偏卻是這麽淡泊的性子與如此多病的身子,如何當得了這一宮之主?”

孝惠章太後忍不住問道:“那後宮中的丫頭們真的再無一人入得了您的眼麽?讓您下這麽大的決心去選擇一個絲毫不知根底與深淺的丫頭。”

孝莊若有所思,最終又化作一聲歎息:“每次看到東珠丫頭,哀家總能想起自己年輕時候的模樣,明明最出眾,卻要收盡鋒芒,明明有傲骨,卻要賠盡笑臉,明明心中痛極了,可還是要強忍著,想當年,太宗文皇帝獨寵哀家的姐姐海蘭珠,哀家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因為哀家知道爭寵隻會讓太宗文皇帝更加厭惡自己,正因為哀家當初的那份自知之明,太宗文皇帝才對哀家另眼相看,雖然哀家這輩子從未得到過太宗文皇帝的愛,卻得到了他一生的尊重,而和哀家一起進宮的姐妹沒有認清事實現狀,絲毫不肯聽勸,最後因爭寵落得個無比淒涼的下場。”

孝惠章太後聽完感慨萬分,隻聽孝莊繼續道:“有時候的隱忍與退讓並不是懦弱的表現,恰恰是一種難得的智慧與能力,東珠丫頭也深知這個道理,不刻意邀寵,也盡心侍奉哀家與你,比起後宮那些丫頭們,就數她來慈寧宮與寧壽宮的次數最多,她也記得宮中每個丫頭們的生辰,知道每個人的喜好,就連陪哀家看戲曲,也專點哀家愛看的,這世間有如此玲瓏心而心思細膩的丫頭並不多啊。”

孝惠章太後附和道:“您這麽一說,倒還真是,隻可惜東珠丫頭的義父是鼇拜,她的阿瑪又與鼇拜狼狽為奸,若不是貞兒心裏早存了這個偏見,說不定特別喜歡東珠這個丫頭。”

孝莊一臉遺憾:“誰說不是呢?其實東珠這孩子比她阿瑪實誠多了,可惜她阿瑪圓滑世故,比狐狸還要狡猾,而鼇拜狠起來又比狼還要狠辣,在權力與欲望麵前,鼇拜與她阿瑪恐怕早已忘記當初對著太宗文皇帝立過誓死效忠的誓言,即便東珠丫頭再好,哀家也絕不能讓她有任何封號,更何況是皇後之位?相比之下,索尼為三朝元老,位極人臣,依然不忘初心,盡心盡力,當年他拚死護住哀家兒子福臨的皇位,屢次三番受到多爾袞的打壓與折磨,仍沒有放棄幼主,多爾袞死後,他也用心輔佐福臨,後被福臨托孤,真正做到了富貴不能**,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單看索尼的為人便可以知道他的孫女想必也差不到哪裏去。”

孝惠章太後用無比欽佩的目光看著孝莊:“您太有遠見了,讓貞兒拜服。”

孝莊再次提醒道:“還有蕊丫頭這跋扈的性子總該有人來治治了,到時候,你別去護短就好。”

孝惠章太後點點頭:“貞兒知道了。”

入宮前夜,赫舍裏芳兒遲遲不肯入眠,她在房中踱來踱去,還是覺得氣悶,看著窗外一輪明亮的圓月,她走出房間,倚在欄杆上仰望良久,忽然一歎:“明月啊明月,明日我便要走了,可我這一去,不知要等多久,你的光芒才能照我回來探親啊。”

就在她萬分惆悵,轉身回房的那一刻,赫舍裏芳兒看見自己的阿瑪一直在背後望著她,淚流滿麵,噶布喇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抹去眼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也掩飾道:“瞧我,以前眼睛被劍劃傷,都從未流過淚,現在眼睛不過是進了點沙子,這眼淚就止不住往下流,看來你阿瑪是真的老了。”

赫舍裏芳兒聽完心裏一陣酸痛,她一向堅強,從小生了病被病痛折磨沒哭過,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下來,鮮血直流亦沒有哭過,可如今看著頭發逐漸斑白的阿瑪頓時淚水噴薄而出:“阿瑪,芳兒以後不能陪在您身邊侍奉您了,您可要好好照顧自個兒。”

噶布喇忙上前拍了拍芳兒的肩,安撫道:“我的好女兒,你別擔心我,你阿瑪身邊還缺人伺候麽,你入宮後能將你自己照顧好,我便心滿意足了。”

赫舍裏芳兒仍是含著淚哽咽道:“阿瑪,女兒還不知您,您為人太過耿直,到哪裏都能得罪人,也經常惹瑪法生一陣子氣,叫女兒如何不擔心?”

噶布喇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俗話說,知女莫若父,知父莫若女,噶布喇最珍視這個女兒,將她當成掌上明珠一樣疼愛著,不忍她受半分委屈,而在赫舍裏芳兒眼中,心中,她生命中最重要,最敬愛的男子也是她阿瑪。

赫舍裏芳兒還是一臉憂慮:“阿瑪,耿直不是您的錯,相反,女兒最為喜歡與欣賞您這份耿直,隻是阿瑪處在權力與利益的漩渦中,越耿直隻會將阿瑪推到風口浪尖,倘若瑪法有一日不在高位了,您的耿直隻會給您招來禍端。”

噶布喇一個勁點頭:“以後為父管住嘴,不說話,做個聾子和啞巴總行了吧,瞧我的女兒,這眉頭皺的,都不美了。”

赫舍裏芳兒破涕一笑:“阿瑪,女兒沒說要您做聾子和啞巴,隻是希望您凡事不可強出頭,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官場上的事情,女兒雖沒親自見過,但也懂得量力而行,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的能幫則幫,不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的能忍則忍,否則為了一時義氣將自己的性命搭進去,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噶布喇忍不住一笑:“你瑪法就是知道這一點,才讓我去掌統由上三旗子弟組成的侍衛親軍,雖說官階正一品,其實就是份閑差,我的好女兒就將心放肚子裏。”

赫舍裏芳兒聞言這才放下心來,上前擁住噶布喇:“阿瑪,女兒會想您的,您以後少喝些酒,酒喝多了不僅容易失言還極傷身子。”

噶布喇也擁住她柔聲道:“好,都聽你的,芳兒,你可知,你一直都是為父的驕傲啊,在為父眼中,你是八旗女子中最優秀的,誰都比不上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