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不許人間見白頭
鈕祜祿·東珠與佟佳·仙蕊聽聞大驚失色,急匆匆跑了進去,看著慘白如紙的赫舍裏芳兒,頓時淚流滿麵。
孝莊聽聞也如五雷轟頂,有些站立不穩,被孝惠章太後緊緊扶住,緩緩來到赫舍裏芳兒身邊,一步步都沉重異常。
赫舍裏芳兒一直昏迷不醒,幾個時辰都不見轉機,盡管陳太醫與其他太醫使盡渾身解數,仍無法挽救漸漸逝去的皇後的生命。
鈕祜祿·東珠有種前所未有的無力之感,隻是輕輕地喚著芳姐姐,她心裏明白,已經到了告別的時刻,無論自己如何向蒼天與佛祖祈求,也留不住她的芳姐姐了。
赫舍裏芳兒轉醒,聽見東珠在喚她,有些掙紮,還有些吃力,擠出了一絲笑容:“東珠……”鈕祜祿·東珠忙去扶她。
赫舍裏芳兒看到了孝莊與孝惠章太後,十分愧疚與不安:“太皇太後,太後,原諒芳兒不孝,以後不能……”
赫舍裏芳兒隻說到一半,孝莊不禁嚎啕大哭,孝惠章太後與佟佳·仙蕊見孝莊情緒不穩,急將孝莊扶了出去。
鈕祜祿·東珠似有千言萬語,喉間卻是一片幹澀,終是一句都說不出來,隻能低著頭哽咽。
赫舍裏芳兒也忍不住流下淚來:“我多麽希望我死後,皇上能夠忘了我,他不是我的全部,卻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隻願他以後的人生,有人能陪著他,不讓他站在最高處還那麽孤獨,東珠,替我好好照顧皇上,好麽?”她用盡全力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鈕祜祿·東珠一個勁點頭,淚也刷刷往下流,竟止都止不住。
“玄燁,玄燁,玄燁……”赫舍裏芳兒的眼淚漸漸少了,聲音也越來越小,她開始一遍又一遍喚康熙的名字,哀傷而深情。
她含淚的眼睛閃爍著,仿佛在訴說:“芳兒再也不能陪你了,你不會怪芳兒吧……”
“芳兒食言了,可君無戲言,你承諾過芳兒的,可一定要做到啊。”
“玄燁,芳兒信你,信你!”
赫舍裏芳兒忽然聽到自己孩子的哭聲,忍不住朝那個方向望去,鈕祜祿·東珠見赫舍裏芳兒吃力的張望,忙抹了抹眼淚,急將這孩子抱到赫舍裏芳兒麵前,赫舍裏芳兒看著繈褓中哭泣的孩子笑了,那是一種無法描述,難以言說,欣慰萬分而又萬分不舍的笑容:玄燁,芳兒雖然不能陪你了,以後就由我們的孩子來陪你吧。
鈕祜祿·東珠忙道:“太皇太後親自給姐姐的孩子取了一個乳名叫保成,祈願他能夠平安成長。”
赫舍裏芳兒點點頭,卻艱難的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隻能含淚默默凝望著自己的孩子,心中念道:保成啊,你要好好長大,額娘不能再愛你,就讓你的皇阿瑪代替你的額娘來愛你吧,赫舍裏芳兒帶著深深遺憾閉上了眼睛。
坤寧宮中的氣氛一下子由開始的喜悅驟變成悲傷,赫舍裏芳兒逝去之時,百花凋零,紫禁城中也飄起了雪花,康熙披著雪花趕回來的時候,赫舍裏芳兒早已沒了氣息,再也聽不到他的呼喚。
康熙擁著自己愛妻冰冷的身軀,悲痛欲絕:“芳兒……”他一遍一遍撕心裂肺的喊著,仿佛喊盡了這一世的哀傷,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才好,她已經離開他了。
康熙緊緊抱著赫舍裏芳兒,那樣絕望的姿態,映在每個人的眼中,慘淡而揪心,遠遠看去,他像一隻孤立無援的雛鳥,極力想靠在她的懷裏,在熟悉溫暖的氣息中尋找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氣。
曆史上記載了這樣一句詩詞:十載夫妻,一朝相離,驚散鴛鴦,此情依依。這段情緣想必老天都要妒忌,也注定不許它長久吧。
史料記載:康熙不顧前方烽火連天,宣布輟朝五曰,並決定為大行皇後舉辦隆重的喪事以寄托哀思。大行皇後的梓宮(清代帝、後死後冊諡之前稱大行皇帝或大行皇後;帝後的棺槨稱梓宮)被安放在乾清宮。(清代時,乾清宮是皇帝死後停放靈樞的主要地方)
乾清門至隆宗門外布置皇後儀駕,皇帝及妃嬪宮人等一律成服(即穿縞素)。宮內停靈三天,此間,王公大臣和公主王公福晉、夫人等齊集宮內外,每曰早晚兩次舉哀。全國官員在二十七天內、民間七天內不準搞嫁娶等喜慶活動。第四天,由八十人抬著大行皇後的梓宮,在皇帝親自監送下,恭移至西華門外的殯宮。早已等候的親王以下各官員、公主、王公福晉、夫人等跪迎靈駕,舉哀奠酒。大行皇後的梓宮在西華門外的殯宮停靈的25天時間裏,康熙皇帝竟然有20天親自到皇後的梓宮前舉哀、奠酒,哀痛無限,悲情無限。
自古皇家喪儀都有定製,皇後既已大行,便終要離去。赫舍裏氏皇後死後的第二十七天,康熙皇帝親自將大行皇後的梓宮送到北京北郊沙河地區的鞏華城,並且在那裏逗留到晚上戌時方回宮。不過赫舍裏氏皇後並未孤單太久,僅僅相隔一天,康熙皇帝便又跑來這裏與她相伴,傾訴衷腸。從《康熙起居注》中我們可以得知,康熙在“赫舍裏氏皇後死後三年去鞏華城八十次之多。即便是征戰三藩最激烈的時刻都不例外,以至於朝鮮使臣書曰:“清皇不恤國事……每往哭沙河宮殯後所。”
文然屢有論列,尤推本君身,請節慎起居。仁孝皇後崩,權攢鞏華城,(康熙)上數臨視,文然密疏諫,且引唐太宗作台望昭陵用魏徵諫毀台事相擬,上亦受之,不怫也。《清史稿·卷二百六十三列傳五十》
康熙十六年除夕,仍去陪伴元配赫舍裏氏仁孝皇後。在這幾年中.每逢除夕的前一天,康熙都無例外地去鞏華城陪伴妻子亡靈。即使是他已經有眾多妃嬪。十六年除夕,康熙也依然如故地冒著風吹雨打前去。
根據記載,除非有重要祭祀或大事,康熙皇帝在孝誠仁皇後忌辰五月初三日(康熙隻為了親去祭奠孝誠仁皇後山陵),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康熙三十八年(1699),皇後逝世已有二十五載,足見康熙皇帝對結發之妻的愛。
東珠番外
在我沒入宮之前,就喜歡皇上,喜歡很久了,我記得第一次見他,那一年,我才十歲,當時瑪法病重,太皇太後帶著皇上,來看我瑪法,我躲在屏風後麵偷偷看他。
那時的他年紀雖然不大,卻已身形挺拔,英氣逼人,舉手投足之間都有著皇家的威儀,就連他微微蹙著的眉都讓我的心湖起了波瀾,從此以後便再難平靜下來。
也讓我無比心疼,他也沒多大啊,怎麽臉上寫滿了凝重與沉悶。
就是那一次,我懂得了什麽叫相思的苦楚,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可我心中的萬般柔情,卻不敢與任何人說,包括我的妹妹,我隻能將相思默默咽下,將他的身影刻在了我的心裏,期待著他能入我夢中,想象著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我以為上天聽到了我的心意,也被我的誠心感動,因為有一天,阿瑪告訴我,要將我和妹妹送進宮,成為皇上的女人,我記得那時知道後,心裏就像開出了一朵花,卻不敢將喜悅浮現在臉上,隻能偷偷的樂著,樂到了進宮前夕。
我終於要見到讓我朝思暮想的那個人了,雖然他也是君臨天下的帝王,所有人都是他的臣子,可在我眼中,他隻是我的心上人。
然而進宮後,一切非我所想,非我所願,我懂得了什麽叫後悔的煎熬,我的境遇真如那一句,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在皇宮的日子,本以為隻要離他近一些,哪怕是牢籠的禁錮又何妨,到頭來,卻是一場真情空付,可笑的是,我曾經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撫平他的一切哀傷,能夠讓他一世歡顏。
無論我如何付出,他回應的都是淡漠的疏離,我安慰自己,他的心也許不在後宮,來日方長,我相信,他的心不管有多冰冷,總有一天會被我捂熱的。
我比後宮中所有的女人都有耐心,因為我堅信我比她們更愛皇上。
直到芳姐姐入宮,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一廂情願的感情再真再誠隻算強求,兩情相悅才是這世間最動人的情感,皇上開始笑了,每次看到皇上開心的笑容,我又欣慰又心酸,其實隻要能看到皇上展顏,我也會覺得很幸福,可惜那個讓他笑的人並不是我。
日子久了,我也認命了,芳姐姐是我這一生中最敬佩的女人,她也值得擁有這世間最完美的男人,他們在一起,原以為會嫉妒的我隻剩下對他們的祝福。
可我沒想到芳姐姐生下保成後就走了,當真世事無常,禍福難料。
我也一直以為皇上是這個世間最堅強的男人,至少他從不輕易將脆弱展現到人前,可芳姐姐,你知道麽,皇上失去你的那一刻,第一次將自己全部的無助嘶吼到了所有人的麵前,像一隻雛鷹失去母親的庇佑一般,那般絕望。
你剛去的那一個月,皇上沒有上朝,也吃不下飯,太皇太後與皇太後求著他吃,他吃了一點又吐出來了,他的眼睛裏沒有一絲光亮,仿佛看不到任何希望,那麽自信的他變得頹廢又迷茫,他明明沒有喝酒,卻像一個醉鬼一樣麻痹自己,將自己關在隻有你的地方自言自語,他以為你能夠聽到他說的話,他以為隻有這樣,你還能再次回到他的身邊,隻有我們清楚,你不可能再聽到了,你也不可能再回來了。皇上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卻終究鬥不過死亡,他也留不住你,每次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的心都在滴血。
後來皇上看了你的信,終於想起了你們的孩子,他抱著保成重新振作起來,太皇太後希望由我撫養保成,而皇太後希望由佟佳·仙蕊撫養保成,可皇上堅決不同意,他要親自撫養保成。
每次他下完早朝,都會去鞏華城陪著你,風雨無阻,回來後,又抱著你們的孩子入睡,基本上都是他哄著保成睡著的,他在保成麵前,不僅是他的皇阿瑪,也代替你,當了他的額娘,他幾乎將所有的愛都給了你們的孩子,他為你守孝三年,這三年裏,我幾乎每天都能看到他的眼淚,看得我真的心如刀割,卻也毫無辦法,你要我陪著他,好好照顧他,我做不到,不是不想,是他根本就不肯給我半點機會,我也沒有能力如你一般讓他歡顏,甚至讓他痛哭流涕。
三年後,他要將你的兒子立為皇太子,群臣除了赫舍裏家族基本都反對,而皇上第一次打破先祖定下帝盛年而不立的規矩,在群臣都反對的情況下堅持立保成為皇太子。
而在太皇太後的力頂之下,我被皇上冊封為皇後,可就在冊封的那一天,皇上的人卻不在,我知道皇上又去陪你了,就連過除夕,他都不忍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紫禁城內外到處飄著雪花,他也要趕去陪你。
因為皇上去鞏華城的次數太過頻繁,被一群大臣聯名上書,並引用唐太宗望昭陵,魏徵諫毀台的典故來勸諫皇上,皇上當時聽完又氣又憤,後來覺得理虧,歎息一聲,隻好就此作罷,雖然每年的次數少了,但皇上總能找些理由去看你。
芳姐姐,你活著的時候受盡後宮所有女人羨慕到嫉妒,死了也同樣受盡後宮所有女人羨慕到嫉妒,我曾想若我死了,皇上也能為我做到這般,我寧願躺在冷冰冰棺材裏麵的那個人會是我。
我也一直在想,若我當初沒有入宮該有多好,我就能帶著對他的癡戀嫁給一個與我門當戶對的人,也許我的後半生會有遺憾,但起碼不會讓我的心變冷,破碎。
可人生哪能重來,皇上的背影,我可能要用一生來遠遠遙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