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螳螂捕蟬

崆峒山,位於平涼府西二十餘裏,東瞰鹹陽,西接涼州,正是絲路西出關中必經之路。綿延浩浩千頃,素有“西來第一山”之譽。自軒轅於此問道廣成之後,多有仙真逸事傳出,遂令此山更添一縷縹緲山姿。

山中峰巒雄峙,危崖聳立,幽壑縱橫,怪石嶙峋,有若鬼斧神工。遍野盡是浩瀚林海,此際正峰雪落,隻見皚皚純白之下,隱有青蒼透出。看起來直如藍田翡翠上疊了一層羊脂白玉。

這樣一座仙山,本該有個修道門派的。

事實上確實如此。

崆峒派曾與武當少林峨眉並稱為四大門派,香火綿延八百年之後,然則百年之前,陸吾出世,隴西一場浩劫,崆峒派亦未能幸免,滿山盡覆崆峒弟子殘屍,屍山血海,十裏之外猶自令人毛骨聳然,八百年大宗,一夕盡滅。從此再無人敢在崆峒開宗立派。

上官之牧講起這段往事,玉猗隻是坐在雪地上,拎著牛皮酒袋,悶悶的喝著隴西特有的燒刀烈酒,雙眼隻盯著手中那把雪亮如水的長劍。

那是他在那片楓林之中找到的,他對這把劍並比不陌生,正是他之前那把劍,春雷。

還是紫菀送給他的。

他輕撫著柔滑的劍身,突然想起了紫菀那一頭黑亮的秀發,不由感慨萬千。

“猗兄?”上官之牧看他出神,不禁開口叫道。

“哦,上官門主還想說什麽?”

“我們要殺申屠決,是不是還得謀畫一番?”

“對付申屠決那種高手,再多的謀畫又有什麽用?”

“總該準備下吧”

上官之牧對他這不鹹不淡的模樣顯然十分不滿。

“給”玉猗甩手將牛皮酒袋扔給上官之牧,“多喝點酒暖暖身子,呆會兒動手的時候不至於凍僵,便是我們能做的所有準備了。”

“猗兄未免太兒戲了吧。”

玉猗不答他,隻微微支起了耳朵。

“猗兄……”

“噓——”玉猗伸出手指豎在嘴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豎耳聽了許久,終於對著上官之牧低聲道:“有人來了。”

他降服心虎之後,功力已與承了四十餘年佛家內力的上官之牧相仿,更兼他臻至天人合一,無塵無垢之境,感知尤為敏銳,竟是在上官之牧之前聽到了腳步聲。

上官之牧此時才明白,他們已沒有準備的機會了,正主已至,他們要開始狩獵了,沒有演習,必須一擊斃命。

來人不是申屠決,乃是當日在鄴京威風八麵的蘇無相。

千裏奔馳,對他的體力是極大的消耗,天上還在飄著雪,體內的命元流失的更快了。他必須快些找到陸吾,趁其不備襲擊它,用抽髓奪元訣吸食他的血,不用太多,隻要一鬥就好,隻要那一鬥,他便能固本培元,止住不斷流逝的命元。

這當然很冒險,他如今的功力,已遠非當日在鄴京可比,大約隻是道尊魔尊二人加起來的程度,想要襲擊陸吾,幾乎就是險峰奪路,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會賠上性命。

但他沒有選擇,這已經是他唯一的生路了。身後夔牛步步緊逼,他蘇家又欠世人太多,舉世無一人不欲殺他而後快,他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唯有行此險招。

落腳很穩健,隻是有些外強中幹的感覺,玉猗聽著雪層凹陷的微聲,做出了如此判斷。他微微抬起頭,去看那人的身影,卻發現自己並不認識這個穿黃衣的人。

他在手指在上官之牧的手心裏輕劃,“他是誰?”

卻聽到上官之牧傳來一陣切齒之聲,在他手心裏劃道:“蘇無相”。

玉猗心中不由倒吸一口冷氣,蘇無相此人他當然聽說過,七年前鎖龍之戰,正是他以一己之力逼退了應龍,強橫不似人族。

上官之牧見他神色,看出他心底懼意,連忙又劃道,“三月前,我與申屠決,魔尊,慧光,空聞,荀涉川,練寧霜七人一齊趕去殺他,申屠決放出了夔牛,他應該已被夔牛所傷。”

玉猗回劃道:“受了傷還敢來崆峒尋陸吾?”

“依他囂狂的脾性,若是沒有受傷,必定是駕著五龍飛到這裏。如今他沒有駕龍,足見心虛,而且,你看他穿的隻是黃衣,不是龍袍,明顯是在隱藏身份,他這是怕了?”

“怕誰?怕夔牛?怕陸吾?怕你我?”

“怕死”

玉猗目中流出激賞,不再言語。

他二人此刻正趴在天門峰上,在這裏望下去,可以看見蘇無相已經徒步拖出了一道長長的足跡。這峰並非崆峒第一高峰翠屏頂,在此峰上並不能盡瞰崆峒,但他們還是選擇了這裏,無他,他們不敢上翠屏頂去。

頂峰占盡地利,稍有識見者都知道應該在頂峰上俯瞰全局,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上頂峰的。

他們若是上去,隻怕會死的很快。

玉猗想到此節,又抬起頭向著翠屏頂望了望,他感覺得到在那座峰上也有兩道目光緊盯著那蘇無相。

上官之牧顯然也發現了。

玉猗沉了沉心,他覺得己方對上那兩人實在是毫無勝算,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拚耐心了。

那處困著陸吾的奇潭他們早就去看過,正是被束於千丈高峽之上的廣成湖。

是朱七的妻子告訴他們的,閉氣潛入湖中百丈之下,便可看到一方由花崗岩摶成的圓池,其中一半是如血熾熱岩漿,一半是如玉冰涼泉水,正畫出一對陰陽雙魚。陸吾就被困在那圓池之中。

不知這蘇無相找得到嗎?

蘇無相已走了上千步,他停了下來,回頭張望了一下,發現夔牛並沒有追上來,鬆了一口氣。

這樣不行,太冷了,再這樣走下去,朕會被凍死的,而且這樣太慢了,怕是朕在凍死之前,都看不到陸吾的身影。

“拚了”蘇無相一咬牙,從中指尖小心翼翼的擠出一點血珠,然後對它吹了一口氣。

那一口氣吹罷,那血珠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向著某一處自行飛去。

蘇無相一身龍氣浩**而出,緊隨著那滴血珠飛去。

他去的方向,直指向廣成湖。

“應龍之血,好主意,十二異獸之間互相吸引,用應龍之血引路,恰當其途。我怎麽沒想到呢?”

翠屏頂上,道尊開口讚道。

“我不明白,你怎麽知道他會來?”魔尊問道。

“我當然知道。”申屠決冷笑道,“因為他已無路可走。”

“我看道尊是早就想到這法子了吧,卻遲遲不用,隻等著蘇無相來。”

申屠決麵色一沉,“達勒,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隻是突然想起道尊體內也有三分應龍之血。”

申屠決兩排鋼牙咬的嘎嘣亂響,“達勒,大敵當前,你莫要滋事。”

魔尊輕蔑一笑,“現在崆峒山可不止蘇無相一個大敵呢,天門峰上,還趴著另外兩人呢,一個是上官之牧,另一個是……嗯?另一個是……”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發現他竟然看不透那人,在他的感知之中,似乎那人隻是一縷若隱若現的天地元氣,與白雪同色,與清風共流,仿佛早與大化混一。

“你看得透他嗎?”魔尊向申屠決問道。

申屠決皺眉良久,最終緩緩搖了搖頭。

“這可奇了,中州什麽時候竟多了一個連你我二人都看不透底細的大高手。怪不得敢給我們下套。怎麽辦?要不要先殺了這兩人?”

“上官之牧不足為慮,關鍵是那人。若他真是久隱不出的大高手,這事情隻怕就有些棘手了。”

“若他真是高手,便不會與上官之牧呆在一起。”

“或許這正是誘敵之計也說不定。”

“那依你之意,到底要怎麽辦?”

“若他真是大高手,合你我二人之力也未必能殺他,就算能殺他,你我也必定元氣大傷,今日你我大敵是蘇家老賊與白虎陸吾,不該在他人浪費氣力。”

他沉吟了一聲,接著道:“若他隻是上官之牧一樣的軟腳蝦,也就同樣不足為慮。”

“大戰之際,一絲變數都有可能危及性命。”

“我已命唐羽率兩千唐門子弟埋伏在崆峒外圍,告訴他除了蘇無相之外,一個人都不許放入。我已盡力將變數壓至最低,留下這兩人來,大約也會是你我一線生機。”

“生機?”魔尊突然大笑,“申屠,你莫不會是忘了你屠了錙銖門總舵的事了,你難道以為這上官……”

他這話還沒說完,隻聽“轟”的一聲巨響遙遙傳來。

“糟了”二人同時變色,極速向廣成湖方向飛去。

上官之牧身形微動,也想要跟上去。

但是玉猗一把按住了他的肩頭,將嘴朝那翠屏頂一努,“那兩人已經發現我們了。如我所料不錯,那一人便是申屠決,一人便要魔尊。”

“那我們怎麽辦?”

玉猗將目光放向廣成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