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請君一啖
幻出一身明黃衣衫的蘇無相正坐在雍州的一間客棧中喝茶。
為了躲避夔牛的追殺，他的容貌氣息都做了大幅的幻化，龍袍更是早已被遮掩。隻有他那蒼白的臉色，卻是遮蓋不住的——那是他全身命元流失了七成所造成的。
夔牛真不愧是十二異獸之一，一身風雷神力直殺得蘇無相這中州第一高手狼狽不堪。它記恨著蘇無相幾乎吸幹了他兄長應龍的命元，一直追殺了他兩個多月不肯放棄。
兩個多月來，蘇無相與夔牛交手大大小小上百次，每次都是重傷而逃，全身的命元急劇流失。
此時此刻，他已經徹底對夔牛恐懼了，再也不去想伏殺夔牛的事了，他一心隻想逃命。
茶水入口，極苦極澀的感覺傳來，因為泡茶的是最劣等的粗茶葉。他閉關三百年，早已不食人間煙火。今日猛地喝到這麽一口劣茶，幾乎忍不住就要一口噴出去。
但他還是忍住了，將那口茶水含在嘴裏，分成三次一點一點咽下。
他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異樣，夔牛就在他身邊，一個不慎就可能被發現，所以每一個動作都要小心。隻有與周圍這些凡夫俗子表現的一模一樣才能逃過他的眼睛。
逃得過，一定逃得過，萬人如海一身藏，世上最難看清的就是人，隻要偽裝的足夠好，他便一定發現不了我。三千紅塵，最能遮蔽人眼。
他這般想著，身子也慢慢蜷縮了起來，隻把那個盛茶水的粗瓷杯子緩緩湊近唇邊。
他一定就是某個角落盯著我……不，不會的，我在喝茶，我沒有露出一絲破綻……不會的……可是為什麽我能感到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是他嗎？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他為什麽不衝過來，他在耍我，他像貓捉耗子一樣耍我！
“砰”他的肩頭被拍了一下，他立刻躥了起來，就要召出湛盧古劍跟那畜生拚了。
但他終究沒有動，因為他看到眼前這人隻是個普普通通的人。
店小二看他這副模樣，也被嚇了一跳，看著他蒼白的臉色，不由有些擔心道：“客官您沒事吧？”
客官……客官……客官是在叫我，對，是在叫我，混帳，他怎麽敢不稱朕為陛下，混……算了，好像他剛剛就是這麽叫的……他要幹嘛？連他都殺朕？他以為朕落魄至此他便能殺朕？朕，我，我，朕……
“啊——”他突然抱起頭尖叫了起來，直欲向門外衝去。
“唉唉唉……客官您這茶錢還沒付呢？”店小二身子一橫，擋在了他麵前。
他敢攔朕！他居然敢攔朕！這個狗奴才居然攔朕！好，攔得好！
“砰”店小二的頭像開了瓢的西瓜一樣血水四溢。一道黃色身影迅鳥一般飛出眾人的視野。
四周呆滯了數息之後終於傳來了一連串驚呼，“殺人了！殺人了！殺人了！”的呼喊聲此起彼伏，以那間客棧為中心，瘟疫一般向著四周飛速擴散。
不能用空相有無，絕不能用，否則夔牛立刻就會發現我，它一定會殺了我，一定會。所有人都想殺我，他們一個個都想向朕討債。不，朕不欠他們，誰敢上前誰就死，死！
他飛奔著，見人就躲，不敢靠近任何一個人。
芥子幫主羅鍋今天心情很好，不，應該說是非常非常好。
幽州一戰，幫中兩萬兄弟隻回來了一千，那件事讓他著實痛心了好一陣子。但是今天他的心情卻頗為不錯，無他，錙銖門派人送來了整整十萬兩黃金，而交代給他的任務隻是極其簡單的一句話：
將陸吾在崆峒山的消息散布天下。
對於芥子般來說，做這樣事就跟這件事說起來一樣容易。
芥子幫雖然高手並不多，但幫眾之數卻穩居江湖各大門派之首，天下之間，凡是乞兒皆可入幫，是以幫中足有三十萬之眾，遍布五湖四海，九州三十六道。羅鍋大手一揮，這條消息還不是長了腿一樣傳遍整個中州？
所以羅鍋很高興的收下了金子，拍著胸脯向那個錙銖門人保證，半個月內，一定讓整個中州都知道這條消息。
然後，他便命人支起了那口都已經荒廢了十幾年的黑漆大羅鍋，在城東頭大柳樹下生起了火，讓人去買了一頭豬，準備和兄弟們先打打牙祭。
按說手裏有十萬兩金子，隨便抽出一千金來，即便是去雍州城內最奢華的仙客來吃一頓燒尾宴，再叫十來個還沒**的清倌人來陪酒都綽綽有餘，可是芥子幫窮慣了，也不希得那花天酒地的一套，他們有了錢，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願望就是吃一頓燉得爛爛的肥豬肉，加點蔥，加點蒜，加點大料……
羅鍋和十幾名芥子幫長老圍坐在大羅鍋旁邊，看著肉湯內“撲騰撲騰”不停泛起的泡，心中都是一陣暢快。
“崆峒山裏出了陸吾，倒是先給咱們芥子幫送來了一頓豬肉。”
“那可不，唉……老頭子我都多少年沒吃過肉了。”
“這次肉多，大家都敞開了吃，可勁兒造，不用再像十幾年前那一次一樣，一個人隻喝一口稀湯了。”
“不能光咱們吃，得讓兄弟們都吃！”
“老六說的是，明天，明天我羅鍋親自上街買一千大羅鍋，一千頭豬，讓大家都能有肉吃。”
“說起來，都得感謝崆峒山裏那頭陸吾啊，來”羅鍋叉起一塊肉，大笑道，“敬陸吾！”
周圍那十幾個長老也跟著哄笑起來，齊齊振臂高呼道：“敬陸吾！”
他們話音剛落，就見大柳樹下轉出一個明黃身影，冷冷道：“敬陸吾？”
眾人對這突然出現的黃衣中年人都十分驚異，卻是剛剛那“老六”最先反應了過來，奪過了羅鍋手裏的肉叉，嗬嗬笑著跑了過去。
“小老弟，你是聞著肉香過來的吧？看你這麵色，餓壞了吧，來趁熱吃吧，遠來是客，頭一塊肉先給你吃吧！”
蘇無相沒動，隻道：“你們剛剛說陸吾在崆峒山出世，我沒聽錯吧？”
“沒錯啊，來，快接著吧，肉涼了就不好吃了。”
“那就好”蘇無相陰惻惻一笑，一掌撥過那肉叉，一掌直穿“老六”胸腹，隻聽“噗”的一聲，一隻血淋淋的手掌從“老六”後背透了出來。
“你……”蘇無相出手凶狠至極，“老六”瞪大了雙眼，隻來得及吐出一個“你”字，便已氣絕，蘇無相手一抽出，他便仰麵倒了下去。
“老六！”那邊芥子幫一眾人等同時驚呼起來。
“還我老六命來！”羅鍋第一個衝了上來，其他十幾名芥子幫長老也都跟著含恨攻至。
“不自量力”蘇無相冷笑，擰身出掌。
他不敢用五龍訣，因為怕夔牛發現他的蹤跡，但他自信，單憑一雙鐵掌也足以撕碎麵前那十幾個乞丐。
事實也正如他所料。
陰山，玄冥總壇。
魔尊捏著那隻寫了一行字的信紙看了良久，終於垂下了手腕，歎道：“烏倫，你說這會不會是計？”
“蘇無相已然遠遁而去，沒有人敢下這麽一條計。”
“哦？為什麽？”
“假若真是有人用計，詐我等入那崆峒山，那麽到時候去的絕不止我玄冥教一家。陸吾誰不想要？他用這樣一條計策，是要釣天下所有絕頂高手入甕，縱然那下餌之人有通天之能，怕也吃不下！相反，還會撐死他！”
“你說的不錯，可是，即便如此，崆峒之行，隻怕也危險重重。”
“無名不是給了您一枚瓊碧丹嗎？您吃了之後，應該便能多幾分勝算。”
“無名此人太過詭譎，我信他不過啊。”
“可是他功力之高也是老奴生平僅見。”
“不錯，我知道他要殺我完全用不著下毒這等手段，可是……我不喜歡這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尊上暫忍一時。”
“嗬”魔尊冷笑，“還說什麽暫忍一時，我這一輩子不都是忍過來的嗎？把丹藥拿來，我吃就是。”
“是”
“順便把應龍之卵和猙之卵都拿來吧。”
“尊上，這卻是為何？”
魔尊盯著他看了良久，終於苦笑一聲，“我怕申屠決來殺你。”
烏倫的喉頭又開始簌簌滾動了，他哽咽良久，終於應道：“是！”
八台山，獨秀峰，唐門鬼斧堂。
坐在隕鐵太師椅上的申屠決品著那一杯唐羽敬獻上來的巴山雀舌，再次開口道：“你真的確定是崆峒山中出現了陸吾的蹤跡？”
“千真萬確！小人親眼……啊布小人親耳聽崆峒山下的獵戶說的，他說他親眼看到山中出現了白虎的身影，還聽到了震耳欲聾的虎嘯聲。”
他這般媚主的醜態真令人懷疑數月之前坐在那張椅子上的到底是不是他。
最能虐待奴才的人往往自身就是最粗鄙的奴才。
不過這奴才似乎並沒有對那個強占了他椅子的人有絲毫怨懟之情，正相反，他對這個主子非常滿意。
“嗬”申屠決冷笑，“這兩個多月來你隻顧著接收峨眉，盤剝嘉州百姓，怎麽突然就出蜀了，還到了千裏之外的崆峒山？難道你練成了那縮地成寸，日行千裏的本事？”
“這……”唐羽眼見謊話當麵被拆穿，立時麵如土色，磕頭如搗蒜道，“小的該死，小的不該欺瞞道尊大人，小人是從錙銖門人那裏打聽來的消息。”
“錙銖門？”申屠決眉頭一皺，接著冷笑道，“想給本尊下套？好，本尊就看看你要拿什麽來套住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