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於鹿兒】

南下永樂路上，渡過淮湖後，雷音子並未與爺孫倆同行。

他趕著奔回出雲國，辦一件大事。

也是因羽雲塔的一段交情，雷音子對青衛門的星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最終得了雲端公主和太子顏熾、時任道宗姬牧星許可，在於一泳的牽線下，拜入了青衛門。卻因羽族血統的關係，投的並非金木水火土五行門下，而是認於聞歡的師妹、青衛風影組組頭任仙跡為師，欲學成白日飛升之術。那青衛風影組，又是得了暗命，欲從雷音子這裏，了解羽族瞳月飛升之秘。兩般心思，各有奧秘。現在的雷音子，心下卻是微妙得很。這，是後話。

北湖碼頭上船南行，渡船上嘰嘰喳喳的人們都在說著同一件事：說那靠近極北秘境的萬馬雪山上真的有吃人的妖物；現在，它們下山了。

下山來吃人了。

“據說澶淵大將顏銘在高昌城外被五丈高的飛鳥叼走了呢！”一位身背褡褳商販模樣的中年漢子在船首和周圍的人大聲聊著，“北涼府那麽大一座城，數萬人兩個時辰就被吃光了，數萬人啊！”語氣有點誇張。

“施主可莫亂說”，坐他對麵的苦行僧，一直低眉順眼，此時卻突然抬頭道，“我自玉州而來，往澶淵途中才遇到悍軍的先鋒隊，打著威字將旗往北而去。掐指一算，先鋒現在最多才趕到幽州府吧，那澶淵大將現在大概也才到玉屏關呢。離開玉州時，倒是有聽先逃到玉屏關的羯人說，所謂怪物，是吃了什麽東西變異的幾隻坨坨鳥，就是那個犛雀，一夜之間變成巨怪。先在萬馬雪山下的烏嘎城肆虐，後來跑到了高昌城。不過，以悍軍之勇，對付幾隻怪鳥，應該不成問題。神靈保佑啊！”僧人雙手十指緊扣，擺在左胸，埋頭念了兩句經文。

中年商販雙眼圓睜，捅了捅隔壁正在酣睡的一個年輕人，“喂，鶻鶻！剛才在碼頭的那幾個鶻民不就是和你一起從高昌城逃出來的嗎？他們人呢，我可是聽他們說的啊，你來作證，是不是澶淵大將已經被怪鳥叼跑了！”

那個年輕鶻民睡眼惺忪地用鶻話答了兩句，“他說什麽？”船上眾人好奇。“他說，聽不懂我說啥，他隻懂鶻語”，中年商販得意地答到，“還好我會說他們這犛雀鳥話”，他複又推起年輕鶻民，兩人嘰裏咕嚕說了一通。年輕鶻民說完，倒頭又睡了過去。中年商販臉色卻變得蒼白難看。

“這鶻鶻是犛雀販子，他是從北涼府到幽州做買賣的路上被難民追上來的，難民說，萬馬雪山上的怪物不止一種怪鳥，後來又從山上下來好多種怪物，先是吃完了烏嘎城下所有活物，然後在雪山下大殺四方。不知怎地，怪物們互相打起來了。才讓漠北各地的難民有機會逃出來一些人。等這些人逃到高昌城，尾隨而來的各種怪物卻好像突然有了組織一樣，並未互相廝殺，且還像有人指揮一般，按種類各自為陣，猛攻高昌城。至於怪物嘛，這貨一個都還沒看到就嚇得直往南奔，幸得好他們這些商販每人都備了三匹快馬，腳程遠是那些難民追不上的。”

中年商販繼續說，“在幽州城外，他們已被怪物追上……”商販用腳蹬了一下那年輕鶻民，“你他媽說說幽州那裏發生了啥事兒！”那鶻鶻倒也不惱，爬起來，用鶻語繪聲繪色地又講了一通，然後再次倒頭睡去。

“這貨說，在他們後麵拖家帶口的難民們，被黑壓壓一片怪物踩死、啄死、咬死，他一回頭隻看見一片血海。他們的快馬衝進幽州城時，城門馬上就關了。然而他們都沒敢在幽州城停留就穿城而過繼續南奔。‘那不是怪物，那是怪物大軍，太嚇人了，太嚇人了！’”商販學著鶻民剛才那誇張的語調，搖頭晃腦地演，引得眾人一片哄笑，“他快逃到玉屏關時，澶淵的悍軍先鋒已經在關外五十裏地設置了第一道防線，接下來，他們在玉州補充了糧草就繼續往南逃……”

中年商販講完，那本來睡著的鶻民翻身起來，用半生不熟的永樂話說：“死了多很多很的人，他們叫我們，跑快跑快，跑南邊去，遠越好越，”他用手肘捅了捅商販，“跑去了澶淵，跑去了雲州，馬賣了在寧州，友兄們想不跑了，去回了幽州要，去永樂都了我，牛市後街去了我。”他這通話，船上眾人倒是都聽明白了：被怪物嚇得一直朝南跑，這哥們兒拿了個第一。聽完鶻鶻的話，大家交頭接耳議論開來，有人繼續竄掇著去追問商販和鶻民，每個人臉上都是將信將疑。

雷音子、於鹿兒和爺爺坐在船尾，聽完這番話，於聞歡與雷音子交換了個眼色。卻什麽也沒說。

這南渡的一日船程，話題都是萬馬雪山的怪物。人言這東西，紮堆兒叨叨的話，總是越說越離奇。

那苦行僧邊聽邊搖頭，口中念念有詞，目光卻掃過船尾，與雷音子和於聞歡對視了一下。於鹿兒逗著懷裏的小狗安寧，卻沒注意到周遭的一切。

船到淮湖南邊，雷音子與爺孫倆別過，徑自往驛站租了一匹快馬飛騎，馬不停蹄往西而去。在他身後，那名苦行僧乘馬追了上去……

於鹿兒和爺爺還是投宿到先前那家客棧。客棧院子裏那棵木樨樹上，細碎的黃花，仍然開得熱烈。

樹下那枚星紋還在。

該講的故事，總得在這裏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