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善意的謊言

刷完牙,洗好臉,我摸著下巴上無數個橫七豎八的銀針,取出電動剃須刀有一下沒一下地刮著。

五點十分,尚早。

熱了一杯牛奶,烤了三片吐司,又煎了一個雞蛋,嚴格按照母親大人的食譜要求,將早餐一一擺上圓桌,又將牆上掛鍾調到七點十分,校正錄像機位置,使牆上掛鍾恰到好處地落入鏡頭一角,然後規規矩矩坐下,對著錄像機很懵逼地比了一個心,笑眯眯地說,老媽,早安!

兩個月前,我一個不小心喝多了酒致使胃出血,把住在高級養老院的母親嚇了一大跳,我不願她擔心,胡謅說是平時沒注意飲食,母親便非常強硬地要求我早晚兩餐都要直播吃飯給她看。

她是一個強勢的母親,執拗的幾乎不近人情,一直都是。

為此,在我上小學四年級時因為實在受不了她大女子主義的厚愛,特地時髦了一把,卷了一捧零錢就離家出走,大有英雄就義的勇猛和果斷。

像我父親當年一樣。

父親一去不返,而我逃荒一樣浪**了一周後終於餓暈在路邊,英雄沒做成,倒像狗熊一樣很沒出息地被警察叔叔牽回了家。

再後來,就是將我的前女友趕走,硬塞了一個周未婚妻給我。

我以為等她老了,性情自然會平和許多,豈料去年堅持要去養老院,我自然不同意,她就重操舊業,以割腕自殺來威脅我,我咬牙妥協,自然就落下一個不孝子的罵名。

我血管裏麵汩汩流暢的和上帝可沒有一毛錢關係,所以即使母親如今已掉光了牙齒,我仍不願為了自己所謂的愛情和麵子逼她自殺。

雖然如此,一想到黃土都埋到脖子裏的她仍這般強勢,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但她的這個缺點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可愛過。

這不,我不過是故意喝出了血,她便慌了。

善意的謊言,也是一種愛。想通這一點,利用母親這件事上,我便沒那麽愧疚了。

我隻是有點頭疼,萬一她日後受病痛折磨,強勢要求我掐死她的話,作為一個傳統孝子,我是執行,還是執行呢?

不管了,現下要緊,我微笑著吃完飯,關掉視頻,又跑去廚房燒菜。

食材是昨晚就洗好切好的,椒鹽蝦,清蒸鱸魚,香菇青菜,再配上一份羅宋湯,嗯,不錯的“晚餐”。

我套上昨晚被我換下沒洗並且有些皺皺的襯衫,又使勁將頭發揉亂,想一想,還是不放心,於是拿出紙筆又計算了一下,確認從我家裏出發,即使飆車也無法在十五分鍾內到達今晚準案發現場時,這才舒了一口氣。

我將牆上掛鍾調至九點五十五分,點開視頻錄像。

我皺著眉,擺出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一邊狼吞虎咽地扒拉著飯菜,一邊對著鏡頭說,媽媽,商務活動很順利,兒子嚴遵醫囑,滴酒沒沾,倒是灌了一肚子茶……下周您老生日,除了媳婦孫子,您老想要什麽,盡管提……

接下來,隻要我在兩份視頻上稍稍動一下手腳,母親在養老院便能準時收到我的“現場直播”視頻,即使有警察懷疑前來調查,也查不出絲毫痕跡。

電腦技術方麵,我算是能勉強歸在有天賦的那一類,可認識我的人都不知曉我有這個能力,我假裝連重裝係統都不會,他們暗地裏笑我是電腦白癡,我欣然接受。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何況,私自侵入公司係統,雖然會被人嘖嘖地喚為黑客,被幾個小迷妹崇拜,但畢竟會有蹲小黑屋的風險,我不是冒險主義,上要養老母,下要治病繁衍後代,不得不低調遮掩鋒芒。

老K就很帥,一個病毒將全市企業係統折磨癱瘓,幹淨利落,除了我自己,他是我最仰慕的對象。

洗碗,拖地,處理好一切,我深吸一口氣,看一眼手機,七點整,於是將牆上掛鍾指針校正過來,又跑去陽台。

兩盆夏蘭,怒放吐蕊,濃鬱花香直撲鼻息。

夏蘭……

我有些頭疼,仍是蹲在那裏看了許久,終於在花瓣上落下一吻,這才走進臥室換了一件幹淨整潔的白襯衫,套上西裝,又將頭發麵容收拾妥當,取了車鑰匙,攥著那個黑色手提包,伸手拉門,卻遲疑了一下。我拿眼瞥一眼門後的藍色雨傘,終於取下,出門。

留在公司的那把傘昨天晚上已經借給了她,天氣預測本市接連三天傍晚到夜裏都會有大到暴雨,未雨綢繆總是好的。

早上的天氣卻很好,太陽光已經有些刺眼。踏出公寓樓的那一刻,我躊躇數秒,見左右無人,舉了包頂在頭上,急速跨出。

可不能出師未捷頭先傷,萬一被誰家陽台上的花盆砸爛了頭,不劃算的很。

我長舒一口氣,抬手向著高層公寓樓敬了一禮,將各個樓層的居民都感謝了一遍,像是進行著訣別儀式一般,嚴肅而莊重,而後才哼著歌走向停車場。

月亮粑粑,肚裏坐個爹爹

爹爹出來買菜,肚裏坐個奶奶

奶奶出來繡花,繡雜糍粑

糍粑跌得井裏,變雜嘎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