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正義的抉擇
駱晟楠跟著秦悅悅走了一路,已然到了島嶼的盡頭。前方漫無邊際的大海與天空融為一色,腳下海灘的沙粒不斷地被浪花衝刷。他們什麽芯片都沒有遇到。
駱晟楠歎了一口氣,比起身體上的勞累,心裏的消極更加讓她感到疲乏。回過頭,鄭毅幾乎是以“拖動”的步伐在行進,更讓她覺得勞累萬分。
“怎麽什麽都沒有啊?都快累死了!”駱晟楠抬頭喊道。
“你在這裏亂喊也沒用,沒有就是沒有。”傅陽回過頭來指責道。
巨大的太陽在空中投射出無數道光箭,刺得駱晟楠不得不低下頭來。
“我們休息一會吧……”鄭毅靠在一棵樹上,指了指身後的房屋,“再這樣下去我會累死的。”
“你這樣也算是男人?悅悅都沒說話呢,你倒想先休息。”傅陽一臉鄙視。
駱晟楠歎了口氣,要不是那個該死的大叔選了這麽個隊,我才不願意跟著這兩個人一起走呢!
秦悅悅突然間轉身,掉頭往回走去。不過駱晟楠已經見怪不怪了,這個女孩自相遇以來,就不愛說話,即便男朋友來了,也隻不過多說了寥寥數語。隻可惜這樣的話,駱晟楠根本沒辦法搞清楚這個女孩究竟在想什麽。
雖然理由自己已經很清楚,但內心還是不斷地質問著自己——明明大限將至,自己還要把生命浪費在這種閑逛上麵?這樣真的好嗎?
駱晟楠瞥了一眼鄭毅,眼中已沒有了任何的怒火和恨意。因為都是條件限製,自己毫無理由斥責他。所以,目前除了自己能看住這個男人之外,剩下的隻能是聽天由命了。
“你們兩個愣在那幹嘛呢?趕緊走啊!”傅陽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追上了秦悅悅。他向身後催促著駱晟楠和鄭毅。
“誒,真的不歇一會嗎?”鄭毅雖然嘴上有些埋怨,但還是挪動步子跟了上去。
駱晟楠輕輕哼了一聲,這個小組還真是一點人權都沒有。正當她打算跟上去的時候,手機震動了。不過她已經習以為常,畢竟從昨天晚上開始,手機裏就從來沒再有過任何一條有用的信息。
她舒展了一下筋骨,邁開步子,同時慣例性地打開手機,檢查消息。但是,這一瞬間,臉色變了。
【第三天 12:50】駱晟楠並沒有想看時間,但時間卻自動映入了她的眼簾。
“這是什麽啊?”不過,她的心思完全不在時間上麵。
這個彈窗是什麽?她的大腦阻止眼睛去看彈窗上的文字。
這上麵說了什麽?眼睛看到了卻無法理解。
拉克絲是誰啊?理解了卻不認識。
北雪山什麽的到底是哪?完全沒聽說過的地點狀語。
這條信息為什麽比之前詳細這麽多?明明句子還沒看完,大腦卻開始分析別的事情。
手槍……後麵是什麽?——眼球無法移動,大腦在拚命阻止她的視線。
但是……
沒有用。
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殺死……
這句話一開始就看到了,隻是大腦不想承認而已——
【拉克絲在北雪山遊戲區域山洞內用手槍殺死了董凡】
嗯,一個叫做董凡的,不認識的人,被另一個叫做拉克絲的,不認識的人,殺死了!
這就意味著……我……條件不可能達成了。
是誰,在哪,怎麽殺的,這些都關我屁事啊!要死的是我,我要被遊戲方殺死了!項圈就要啟動了……
“呀——!”駱晟楠抱住腦袋蹲在地上嘶號起來。明明自己已經抱住了腦袋,明明自己已經蹲下,但是視野還是天旋地轉,耳邊也出現了很多雜音。這就是項圈啟動的效果嗎?這就是將死的感覺嗎?可是,我還不想死啊!
駱晟楠緊緊地抱住自己,蜷縮成一團,倒在地上。亂糟糟的頭發擋住了她的臉,卻擋不住她的涕淚橫流。我在死前能做的事情就隻剩下哭了麽?
想到這,駱晟楠的心情突然平靜下來。現在自己已經什麽事都做不了了。沒辦法搞明白這個遊戲是怎麽回事,更不知道自己家裏以後會如何。明明卡片上是正義,崇拜著正義,自詡為正義,但是最終,卻沒能做成一件維護正義的事情。
她短短十九年的人生就像走馬燈一樣在她的眼前滾過,出生於一個法官家庭的她從小就收到了極為“正義”的教育。盡管父母並不希望自己走他們的老路,但是自己對於正義的向往依舊讓她一往無前。和弟弟不一樣,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父母更加寬容,又或許是因為他們並不是真的討厭關於法律的行業,總而言之自己是一帆風順的踏入了這個政法大學的校門。
但是,一帆風順隻能用在自己的學業之上,而自己的理想卻未曾如此。雖是女兒身,但從小接受到的“正義觀”教育,讓她總是對身邊的事情,對社會上的事情非常不滿。可這些不滿卻有半數以上都能被父親用各種各樣的道理否決。她從心底裏不能理解,但爸爸是法官,是正義的權威,他說的話不會有錯。漸漸地,自己竟變成一個喜歡逃避的人,明明心中最初的正義還在,但腦子裏卻總是回響著爸爸的話“晟楠,這件事你可以不管。”實際上駱晟楠早已忘卻這句話是否真是爸爸的原話,但是自己卻再也沒有了那顆勇於去伸張正義的心。
那我到底為什麽要讀法律?這一句捫心自問讓駱晟楠豁然開朗。僅僅是為了那股執念,為了想要知道到底什麽才算正義,為了能夠學有所成在法律界大展拳腳,為了能夠奪回那敢於伸張正義的勇氣。
所以,當自己來到這裏之後,見到若紫的那一刻。她以為這是上天送給自己的機會,讓自己第一次去真正踐行自己內心理想的機會。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和弟弟或許並沒有那麽大的區別……不,還是有點區別的。他為了執念在傷害家人,而我是為了保護家人。
這並不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而是真的從內心迸發出的感情。正因為如此,或許真的像風雅姐說的那樣,自己應該好好理解他的。可現在想什麽都晚了。祈禱吧,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然後過得幸福。這算是沒有完成正義的自己的一點點救贖……
“你在地上打滾抽什麽風呢?”
“我……沒死麽?”
駱晟楠爬起身來,看到傅陽和鄭毅圍在了自己的身邊,趕緊用手抹了抹臉。希望對方不要看到自己奇怪的樣子。
“你在說什麽呢?看完手機滿地打滾的。”傅陽完全沒有理解駱晟楠的意思。
“難不成又有新的消息了?”鄭毅的臉上露出難色。
駱晟楠雖然不喜歡鄭毅,但是,這家夥的腦子偶爾還是很好使的。
“你說呢?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項圈還沒啟動,不過就是因為你,我現在就要死了啊!你這個惡心的中年老頭!都是你的錯!”
駱晟楠想要衝過去抓住鄭毅的領子,卻被鄭毅伸手擋住了。
“你等等啊,冷靜一下!”鄭毅反手抓住了駱晟楠的手大聲喊道,“遊戲規則裏麵沒有說條件不能達成的同時就馬上會死的啊!”
“什麽?”駱晟楠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就愣住了。
“要不然你現在也不可能還活著啊。”鄭毅放開了手。
“我覺得條件達不成,也可能有別的解法,你先別著急,我們可以再看看遊戲規則什麽的……”
聽到鄭毅的勸阻,駱晟楠趕緊打開手機——卻發現上麵有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彈窗:【您的隱藏條件已開啟,請及時查看】。她打開遊戲規則,發現自己的獲勝條件變得和之前全然不同:【正義使者顯示的傷害過別人的玩家都死亡,自己除外。】
駱晟楠再三確認了屏幕上的內容之後,鎖上了屏幕,把手機收起來了。
“傅陽,我們浪費太多時間了,走吧。”秦悅悅低沉著臉,站在遠處一直沒有過來。
“可是……”傅陽看著駱晟楠麵露難色,似乎是在擔心她。
秦悅悅哼了一身,扭頭就走。傅陽遲疑了兩秒,趕緊追了上去。鄭毅見此情景也有些著急,對著駱晟楠說道:“我們先走吧,路上在想想辦法。”
駱晟楠瞪了鄭毅一眼,站在原地沒有動彈:“想個屁辦法,要不是你我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鄭毅轉頭看著遠去的兩個人的背影,心情更加焦急。大聲說道:“別鬧情緒了好嗎?再不走就追不上那兩個人了!”
“要追你去追,反正我也死定了。”駱晟楠幹脆蹲在了地上。
鄭毅見駱晟楠死活不走,伸手想要拉她。駱晟楠卸下背在肩上的布兜子,就衝著鄭毅揮過去了。鄭毅趕緊後退,勉強躲開了駱晟楠的攻擊。他的表情突然一變:“我想起來了,你當時從街邊屋裏找這個布兜子裏,是為了裝……”
“如你所想,”駱晟楠露出了殘虐的笑容,空揮了兩下手裏的袋子,“這裏麵是菜刀。我對你可是恨之入骨啊,你要是在不趁著現在趕緊跑,小心我殺你墊背!”
“你!你……”鄭毅指著駱晟楠想說些什麽,但是這時,駱晟楠已經把菜刀從袋子裏掏了出來,衝著鄭毅比劃了兩下。
“咿呀!”鄭毅尖叫出來,連忙向著傅陽和秦悅悅離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看著鄭毅倉皇而逃的樣子,駱晟楠心中哂笑。不過臉上卻再次流下了淚水。手中的布兜子和菜刀先後掉落,菜刀直直地插進沙灘裏麵,距離駱晟楠的腳隻有十厘米。她蹲在菜刀前掩麵痛哭,她心中很是清楚,眼前這個叫做鄭毅的邋遢大叔,內心是一個好人。
手機再一次震動。駱晟楠停止了哭泣,會不會是條件再次發生了變化呢?她懷著期待的心情打開手機,收到的卻是來自女祭司的短信:【發現聖杯仆從芯片及遊戲區域,速來東三街,我們在巷口等著】
“什麽鬼啊!”駱晟楠把手機用力向地麵摔去。可沙灘卻軟綿綿的,吸收了手機上的衝力,讓它和菜刀一樣陷入了沙粒之中。
她再次嗚咽起來,眼鏡也被抹淚的手弄花,她把眼鏡也扔在地上,轉過身,麵朝大海。
我到底該怎麽辦啊?為什麽正義的任務會變成這樣?
到頭來什麽才算是正義呢?傷人是邪惡,那阻止別人傷人就是正義麽?那把殺人犯殺掉呢,也是正義嗎?
駱晟楠完全陷入了迷茫。
說到底,為什麽傷人就是邪惡啊!無意傷人,被迫傷人都該怎麽算啊!其實,作為法學生的她,最這些東西最清楚不過了。但是,她之前一直都在內心告誡自己:法律並不完美,也不公平,因為法律隻是一條規則,是一條迫使人們遵守秩序的規則。
可是,現在這是什麽?這不是法律,而是更加極端,更加充滿惡意的——規則,是的,還是規則。這是一條迫使人們變得更加混亂的規則。
駱晟楠雙手抱頭,痛苦不已,內心不斷地怒吼:“這算是什麽狗屁正義?!這算哪門子的正義啊!”
不知何時停下的風再度吹起,午後鹹濕的海風拂過臉頰,卻意外地沒有熱浪。天空中的藍似乎比大海更加清澈,白雲也更好地和那藍色的幕布融為一體。但是,駱晟楠低下頭來,凝望著眼前藍得混沌的大海,內心被深深震撼。潑灑在海麵的陽光讓波瀾閃爍,在這雙模糊的眼裏,他們都是點點星光。
光芒環繞中,駱晟楠捫心自問:如果規則無法再讓人遵守秩序,又當如何?
她想起了在小時候問過父親的一句話:“爸爸,為什麽中國的法律不像美國的法律那麽嚴密呢?”
他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因為,正義是沒辦法寫在紙麵上的,它隻存在在每個人的這裏。”
說著,他戳了戳她的胸口。
當時駱晟楠還不懂爸爸的意思,隻是因為爸爸撓的胸口癢而笑了。但是現在……
原來是這個意思。爸爸的話。駱晟楠仿佛頓悟了一般,停止了哭泣,她彎下腰,撿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手機、眼鏡、布兜子和菜刀。她把手機和眼鏡掖進了兜裏,布兜子背好,手裏握著菜刀,沿著海岸線,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