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明月幾時

草堂內,眾人已皆散而去,凝兒與葉飛並肩而行,月朗風清,萬籟靜寂。羊腸小道上兩個青澀的身影忽分忽合,此起彼伏,看上去好不愜意。

凝兒和葉飛的小草屋已經破碎不堪,落櫻邀這兩人去自己的住處,被凝兒回絕,她知道葉飛哪兒也不想去,雖然他在這裏經曆了生死,但終究還是陌生。

兩人沒怎麽說話就一直走,沒有方向,沒有目標,不知走了多久,一股落水之聲隨風飄來,葉飛抬眼去望,凝兒便羞澀的牽起他的一根手指徑直走向那裏。

這裏是一處落瀑,映著月光逐目而上,可見一座巨大的石崖高高聳起,石崖的底座猶如一個巨大的石盆納溪水於盆中形成小潭,潭上高高聳起的石崖和山峰形成一道夾縫。夾縫中,杯口粗的老藤盤曲纏繞,落水便自那夾縫中飛濺而下。崖壁兩側樹木蓊鬱,更顯得山靜穀幽。

“自瀑布而上,有一座天橋。橋下溪水澄淨清涼,一年四季汩汩穿流於山澗之中,兩岸群峰綿延,百鳥爭鳴。那裏便是天橋溝溝口,”凝兒指著落水的杯口,聲如甜泉般娓娓道來,“溪水在此依懸崖之勢三跌三轉而下,白日裏煞是好看,若遇山洪暴發,隆隆如雷響,聲震山穀,氣勢壯觀。”

“這裏和你遇到我的那條鹽龍河是一條水脈?”葉飛感覺到自凝兒指端傳來濕漉漉的感覺,想必這小妮子心頭定是慌亂,便借著問話的當口,張開手,將她的小手整個握緊。

這一個微妙的變化,一下子撞到了凝兒的心上,小臉滋溜溜的紅了,順勢將肩膀往葉飛的懷裏一靠,這才接著說道,“不是一條水脈,鹽池河下遊是鹽龍莊,上遊是鹽龍池。”

“鹽龍莊的人用那鹽龍河水熬鹽,我記得你說過,鹽龍池又是怎樣?”葉飛感覺到凝兒的小動作,索性抬手將她攬入懷裏,那股令人著迷的體香隨著這飄揚的水霧撲進心頭,清新冰涼。

“那可有的說頭,”凝兒自昨晚被葉飛猛地攬入懷中之後,便久久難以釋懷這種被禁錮的感覺,這是一種依靠,是一種歸屬,更是一種久違的渴望,但她依然羞澀,不肯表現的太熱烈,便繼續說道。

“聽老人說,很早以前鹽龍池底部有一個洞,洞裏盤踞著一條鹽龍,洞外有一個方圓十畝大的水池,水池半裏之外有一條大河,這個水池是夜晚有水白日幹,天亮以後池底就有一層白鹽,當地百姓取此鹽食用。因此得名鹽龍池。”

葉飛靜靜聽著凝兒那飄渺之音,看著她盛若桃花的紅菲臉頰,心中跌宕起伏,忍不住竟出口問道,“凝兒,若那日你遇到的不是我,你是否還會將他帶回這裏?”

“如果不是你,我便會視而不見,如果是你,即便再晚點遇見也可以,至少讓我遇見了。”凝兒回過一句便扭頭看向葉飛,兩人離得如此之近,連氣息都撞到一起。

“哥哥,我不會說什麽情話,我隻知道,打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你。我知道把你帶回來會發生怎樣的事情,可我想了很久,我是認真的,哪怕和你隻待一天,也要從一而終,至死不渝。”

這一席話一下子鑽進了葉飛的心裏,他不否認之前答應和凝兒在一起是迫於無奈,但現在,自己卻被凝兒深深的吸引,可又是什麽吸引他的呢?是容顏?是質樸?還是患難?這些都不是。而是那種甜而不膩,豔而不妖,善而不拙,即複雜又單純的性格深深地吸引了自己。

還有凝兒那股對心中所愛的堅定與執著。可她,是不是在賭博?男人看女人無非是臉蛋、身材還有性格。臉蛋和身材決定了男人是否想去了解女人的性格。而性格卻決定了男人是否會一票否決掉女人的臉蛋和身材。

此時的葉飛已不再是昨日之前的葉飛,而此時的凝兒更不是幾日之前的凝兒。雖然葉飛可以在狼叔麵前依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但他在凝兒麵前卻無法偽裝,凝兒就像一麵清澈見底的湖水,在她麵前,連影子都消失了。

“哥哥還記得今天白日裏的夢境?”凝兒語風一轉,居然“挑逗”起葉飛。而葉飛的心裏卻咯噔一下,因為在草堂之中,他的話騙了凝兒,而一提起這夢,倒讓葉飛後背一涼。

凝兒的夢與葉飛的夢並非因氣血交融就夢到了一起,而是葉飛在自己的夢裏看到了凝兒的夢。這是一種怎樣怪異又驚奇的感覺,葉飛一時半會兒說不上來,但他卻不能說破自己看到的一切,因為那個夢裏不單單包括了凝兒的今世,更影射了他們的前生。

“記得,”葉飛閉上眼睛,想讓那些浮現在眼簾上的畫麵從記憶中抹去,可他又舍不得,因為那些畫麵裏還有一個女人的影子。

一個男人一旦在心裏種下一個女人的影子,特別是生命中第一個讓他心動的女人,那這個影子就會在心裏生根發芽,無聲滋長,直至根深蒂固,盤踞一輩子,甚至到死都忘不掉。

葉飛將凝兒摟得更緊,他不知道到底該相信那些夢境還是相信此刻的現實。在凝兒的夢裏,他們二人退隱山林,終日與花香為伴,百雀為鄰,縱情天倫,不亦樂乎,可這些顯然隻是夢境。

但在葉飛的夢裏,胭脂雪的長劍之上卻滴著凝兒的心血。葉飛不敢想,咬住嘴唇呼出一口長氣。

他的心中是壓抑的,長久以來都是。他渴望誓血無疆的快意江湖,更癡迷兒女情長的千古佳話,但他體內卻遊弋著十二金鑾靈獸之一的強牛真氣,這是他的宿命,他逃不開。

現如今,又大難不死,在伍家溝結識了遊俠狼叔、南岩堂主簌簌、十二年前有過一麵之緣如今卻已殞命的護法,以及江湖密道的八方長老,還將這裏世代相傳的四分之一星盤融入體內,這一切預示著什麽?預示著接下來的生命中將會是一場接一場的生死廝殺,還有那解不開的情愫糾葛。

“哥哥為什麽不說話?是不是在想她?”凝兒突然有些失落,她感受到葉飛的體溫已沒了適才那樣溫熱,隨口便問,想急於證明女人的直覺。

這一問,直接把葉飛問慌了,他匆忙回過神,嘶嘶的吸了一口氣,滿臉堆笑道,“盡瞎說,傻丫頭,你認為我是那種朝三暮四的男人麽?你都把一生的幸福押在我身上,接二連三的救我性命與生死之間……”

“若凝兒未曾救過哥哥,沒有與哥哥有過生死之交,哥哥可還會在眾人之中認出凝兒,並放在心上?”沒等葉飛說完,凝兒便追問一句,因為她希望得到這個男人的真心。

而凝兒自己心裏更清楚,沒有被歲月滋養的感情更多時隻是曇花一現。她在想,幾天前在河邊遇到這個男人的那一刻,自己究竟做了怎樣的決定。

這可如何回答?照實說,自己心裏還存留著胭脂雪的影子,可不照實說,這幾日之中那麽多唇槍舌戰間,為什麽凝兒單單記起了簌簌提到的這茬?

葉飛眼睛一個勁的轉,他猶豫,他遲疑,可他不知道,不論自己怎麽回答,何時回答,凝兒都有一大籮筐的話等著他,因為凝兒,也是一個女人。

“這或許就是緣分,命裏注定得。”葉飛說完,稍稍用力將凝兒的小腦袋摁在自己胸口,“聽,我的心不會說謊。”

凝兒被葉飛這小伎倆騙住了,雖然她已聽出葉飛的心跳中有一縷牽絆,但她選擇了忽略,雙手將葉飛的腰環抱,微閉著眼睛,竟這樣在葉飛的懷裏睡著了。

葉飛看著凝兒甜甜的睡去,不忍心驚擾,竟一夜就這樣抱著,一動未動。

清晨的風帶走了黑夜最後一絲溫存,也帶走了這兩人一生中最甜蜜的一個長情擁抱,在霞光萬丈的朝陽裏凝兒醒了過來,得知自己在葉飛懷裏睡了一夜,忍不住心中的激動竟吻了葉飛的臉頰。

從未被女生這樣親近,葉飛也有些無所適從,見凝兒羞澀的跑開,便追了過去,牽起那雙摟了自己一夜的手,再也不想撒開。

凝兒也不再扭捏作態,而是摟住葉飛的胳膊,靠著葉飛的肩頭,一刻也不想分開。兩人這樣膩膩歪歪來到草堂時,狼叔和三兒已整裝待發等候多時。

見到狼叔他們,葉飛有些難為情,想讓凝兒撒開手,可她卻無視周遭眾人,依舊挽著葉飛的胳膊,傻乎乎看著他羞愧難當的臉龐。

“你們倆個昨天晚上到底幹什麽了?”婆婆在簌簌的陪同下過來給幾人送行。狼叔和三兒則奉命護送葉飛返回武當。

婆婆這一問,眾人笑成一片,而那凝兒反倒將葉飛摟的更緊,此時再做任何辯解都無濟於事,葉飛也隻好無奈的憨笑幾聲,搪塞過去。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我老了,就不遠送。但你二人切記,不論走多遠,你們都是伍家溝南岩堂走出去的人,整個中州大地普天之下到處都有我們的族人。有危險時,將這個拋向空中,最遲一個時辰之內必有人出手相助。”婆婆將兩個錦囊分別塞給葉飛和凝兒後,又看向簌簌。

簌簌走上前將凝兒頭上那支金簪重新別了一下,笑了笑又轉向葉飛,“凝兒是我一手帶大,我對她放心,可她跟了你,我卻不放心。今天你就要把她帶走了,給我立個誓吧。”

這個要求不過分,葉飛看了凝兒一眼,握緊她的小手,義正辭嚴的說道,“我葉飛今生今世隻愛凝兒一個女人,絕無二心,若悔此誓,碎屍萬段。”

葉飛這一句誓言,雖然說得如此堅決,但卻是埋進凝兒心裏的一把鋼刀,更是倒進自己心窩的一杯毒酒。因為立誓越堅決,悔誓便越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