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噓!有人死了。

莊永生和我接的最後一個吻,是在2013年2月14日的淩晨1點13分。

莊永生趴在我身上,黑亮的頭發從前額垂下。莊永生停了下來,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沾住了前額的頭發,然後他在我的雙唇,深深地吻了一下,說:“親愛的,你先去衝一下吧,都一點十三分了,明天還要出海呢。”

這一吻,表示莊永生這次很滿足。

我慵懶地站起來,從地上撿起剛才那件被蹬落的灰色金絲繡花真絲睡衣,披在肩膀上,瞥了一眼床頭的數字鍾,1點14分了,真的該睡了。

我愛莊永生這件事,幾乎在我和莊永生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已經清楚地知道。至於莊永生愛不愛我,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總有一天會愛上我。對的,總有那麽一天。

好在,這一天,沒有讓我等太久,不過就是半個月的時間吧,莊永生便成為了我的男朋友。

再不過一年的時間吧,莊永生便成了我的丈夫。對的,莊永生成了最當紅的浪漫言情小說家,我,夏漫的丈夫。

我的書迷曾無數次猜測,我最後會和怎樣的一個人走進婚姻,可惜都沒有猜對。有人曾經猜過,我會和我的初戀複合,最終結為夫妻。可是嫁給初戀這種事,那是該多麽缺乏戀愛經驗的人才會做出的蠢事,我連想都不屑去想。

也有人曾猜過,我會嫁給我的出版社老板,畢竟我的出版社用盡全力捧我十年,若不是有私人感情或者利益,怎麽都說不過去。但是說實話,我的老板到底喜歡男生還是女生,我都不太確定。我隻能說,我是靠著才華一路走到了現在,可是沒有多少人會相信這樣的實話。

更多的人是打賭,我永遠不會結婚。看過我小說的讀者,都能堅持認為我是一個愛情至上的作者,並且我的愛不會持續很久。不斷更換我的戀愛對象,才能給我的創作帶來新的靈感。所以,我,夏漫,怎麽可能會結婚?

可是,我究竟還是結婚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結婚了。和一個無名之輩,卻是我心中的至愛,莊永生,結婚了。

這件事,我自己都沒有猜到。

可是愛情不就是這樣嗎?不期而至,一箭穿心,直到你心甘情願做它的俘虜,並希望永遠擁有它。

我愛莊永生,莊永生也愛我。我倆想要今生今世永不分離。於是,我們結婚了。

於是,便到了此刻。

等我衝完澡,回到**的時候,莊永生早已入夢。夢裏莊永生依然保持著**,結實的胳膊放在酒店潔白的被麵上,像一個雕塑。他是如此地好看,對我依然如初見一樣具有致命的吸引力。我忍不住輕輕吻了一下他胳膊上鼓起的肌肉。

多麽好,這麽好看的男人,已經是我的丈夫了。

我掀開被麵的一角,輕輕地貼近莊永生躺下。莊永生條件反射地伸手將我抱進懷裏,我蜷縮在他的懷抱中。

借著地燈昏黃且微弱的光,我睜眼看著天花板,天花板上房間的噴霧警報器閃著不為人察覺的紅光,周圍一片靜謐,這是我蜜月的最後一天,從此之後我將和抱著我的這個男人,度過安然的一生。

我感覺有點渴,我不想驚醒莊永生,我環顧了一下周圍,看到靠近莊永生的床頭放著一杯水,水的旁邊是一瓶GNC褪黑素。我微微笑了笑,我知道那是莊永生為我準備的。

莊永生是一個完美的戀人,現在更是一位完美的丈夫,無時無刻不在細心體貼關懷我。

因為長期寫作的緣故,我的睡眠一直不是很好,尤其到了陌生的環境,更是難以入睡,所以通常我會在入睡前吃一顆褪黑素,最輕的劑量1mg,一片。很快就可以進入天堂。

W酒店這暗色調的裝潢,與漫長深沉的黑夜倒是絕配。我把瓶子打開,倒出一粒,和水一起服下。

明天又將是新的一天。

自從和莊永生在一起後,我已經習慣在他的親吻中醒來。而這一天,親吻卻遲遲沒有到來。

2月15日的清晨,準確地說是上午,我是自己醒來的。海島的太陽從嚴實的窗簾中頑強地擠了進來。莊永生側著身子依然在沉睡。我很是懷疑現在的時間,於是我坐了起來,看了一眼床頭的時間,已經11點17分。

我忍不住尖叫了起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和酒店約定了11點的遊輪早午餐,這個點無論如何我們都已經在遊輪上才對。

不過就是一粒褪黑素而已,居然就讓我睡到了中午。

我立刻推了推莊永生:“老公,老公,快點起床,我們來不及了。”

莊永生絲毫沒有回應,依然側著身子。莊永生太累的時候,就會睡得很沉。

“至於嘛,昨晚有那麽累麽,不要偷懶啦 ~” 我整個人都伏在莊永生身上,用力將他的身子掰過來。

莊永生被我轉了過來:臉色蒼白,雙眼緊閉,左胸口上插著一把刀。鮮血早已從傷口處滲出,流了一床。

黑夜掩蓋了鮮血的慌張,削弱了死亡原本猙獰的模樣。

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灰色的睡衣早已沾滿了血跡,緊貼在我的胸口。那一瞬間,我猶如在看別人的電影一樣,隻是眼睛忙碌著,腦子卻是一片空白。

莊永生死了,死了,死了。死在我的枕邊,死在了我們蜜月旅行的最後一天。

這是我最後記得的畫麵。

等我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了莊永生。

周圍四麵的白牆,白得耀眼,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不用猜也知道這是醫院。隻是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我要住到醫院。莊永生他現在在哪裏?

“漫漫,漫漫。”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輕輕呼喊我。

我扭過頭來尋找著聲音的方向。我看見我的編輯馬一鳴正坐在我的床邊。從我這個角度望去,能看到馬一鳴的頭頂已經亮起了光圈。馬一鳴原本也算是顏值在線,可如今到底是老了,我跟他都已經合作了十多年了,怎麽可能不老。可愛的是,這麽老的馬一鳴,還在負責著浪漫言情小說的板塊。難怪馬一鳴一直勸我要轉型,看來要轉型的不光是我,還有馬一鳴。

我眼睛的焦點終於對上了馬一鳴,我咧咧嘴,笑了一下。

馬一鳴看到我笑了,也鬆了一口氣,笑了一下。輕輕地拍拍我的被麵,指向旁邊。

我這才看到這個屋裏不光有馬一鳴,還有兩個陌生人,一男一女。

“李警官要問你一些事,你別緊張,實話實說就行。”馬一鳴輕聲對我說。

其中那個男的陌生人聽到馬一鳴介紹他,朝我走了一步,掏出警官證,在我麵前晃了晃。

“夏漫小姐,您好,我是李偉,是您先生莊永生案件的負責人。”這個叫做李偉的警官有著一副好聽的嗓音,讓人聽了有一種沉浸下去的魔力。

聽到莊永生三個字,我才反應過來。

我的腦中閃現出莊永生最後的畫麵:俊美的臉龐蒼白得毫無血色,強壯的胸口插著一把刀。

“莊永生呢?莊永生呢?他現在怎樣?”我開始慌張地尋找。

我一把掀開被子,翻身下去。

因為動作過於激烈,我一不小心扯翻了正在給我吊水的架子,我感到左手一陣疼痛。

這個叫做李偉的男人,一下子衝上來把我緊緊抱住。突然之間,我感覺到了支撐的力量。我渾身癱軟下來,伏在李偉的懷裏失聲痛哭。

“莊永生呢?莊永生呢?莊永生呢?”這是我唯一重複的話。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我的麵前出現了一張紙巾,我接過來開始擦我的眼淚。

“夏漫小姐,如果您不方便,我們改天再來。”李偉小聲地問我。

我搖搖頭,透過淚眼,看向李偉: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魁梧的身材一看就是經常鍛煉身體,身形站得筆直,明顯是接受過相關的訓練。濃眉大眼,一臉正氣的模樣。若是不穿這身警服,也該是個挺受女孩子歡迎的帥哥。若是跟他談戀愛,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感受。

不,我不該想這些。隻是我作為一個多年從事愛情小說創作的女作家,看到任何人和事都不由自主地編織愛情故事。

“夏漫,我們要問你幾個問題。”隨著李偉一同前來的女生用尖銳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觀察。

這樣不好。女生永遠請記住,不要用高分貝的嗓音喊著說出你的要求。這樣絲毫沒有女性魅力可言,並且你的要求也將永遠得不到滿足。

很顯然李偉警官也是這麽想的,我毫不費力地就捕捉到了李偉眉間閃過的一絲尷尬和不快。

“徐璐,我來問吧。”李偉用低沉但是不可違抗的聲音對女生說。

這個叫做徐璐的女生應該是李偉的下屬,瞬間就換上了一副順從的表情。

有意思極了,我不由得微微一笑。

人,是一本永遠讓你讀不懂的書。作為一個職業作家,仔細觀察人類是我的工作之一,對此我從不厭倦。

“夏漫,你現在方便回答幾個問題嗎?”李偉再一次輕輕問道。

我看著李偉的眼睛,微微點了點頭。隨即又看向了徐璐,我又輕輕地搖了搖頭。

徐璐一臉茫然,然而李偉居然就瞬間讀懂了我的心思。他轉頭對著徐璐說:“你到外麵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我看向了馬一鳴,馬一鳴那鷹一樣的眼睛從來都能讀懂我的心思,瞬間就站了起來,朝著外麵走去。

馬一鳴走之前輕輕地拍拍我的肩頭,用力按了一按。

我的眼淚差點因為馬一鳴的這一按奪眶而出。我知道無論事情有多麽糟糕,馬一鳴一直都會在那裏,幫我處理雞飛狗跳的一切。

徐璐看著馬一鳴離開,也隻能乖乖地朝著門外走去,離開的時候,徐璐輕輕地帶上了門。

這個細節,讓我對徐璐這個女生稍微有了點好感。當然我的好感,對於徐璐來說根本不重要。

所有女生的好感,對於女生來說都不重要。這是我寫了這麽多年愛情小說得出的結論。當然同**人除外。

我坐了起來,仔細地擦幹淚痕,將頭發輕輕地理了理,全部從左邊順過來,隨意地放到左前胸,我歪著腦袋看著李偉。此刻李偉坐在我的右側,這將是李偉能看到我的最好看的角度。

不,你不要誤會,我並不是刻意擺出最好看的角度給李偉看。這是我接受訓練後的結果。

在十年前,我第一本小說一炮而紅之後,接受各種各樣的采訪便成了我的工作重要的一部分。出版社為了營造我良好的個人形象,對我的儀態、穿衣打扮、說話的方式、坐姿甚至站姿,都進行了全方位的訓練。作為一個暢銷小說家,不僅僅我的書是商品,我的整個人都是可以變現的商品。

十年訓練所導致的結果,就是我已經把訓練後的結果變成我自然的一部分,和我本人,融為一體,不可分割。

比如現在這個最好角度的坐姿,李偉一定認為這是我一個極自然的坐姿。

“李警官,請問吧。”我輕輕地開了口,聲音有著備受打擊後的沙啞。

“你要不要,先喝一口水?” 李警官輕輕地問了我一聲。

我點點頭。

李警官站起來,在房間尋找杯子和水。

我順著李警官的目光也尋找了一翻,可能是我才住進這個醫院吧,居然沒有發現水放在哪裏。

李警官尷尬地回過頭來,突然想起了什麽,從他的公文包裏掏了掏,拿出了一瓶礦泉水。

“能不能喝這個?”李警官充滿歉意地看著我,“沒有找到別的水。”他補充道。

這一個瞬間,我想起了莊永生,我的莊永生,如果他在,他也會這樣細心地照顧著我。

我的眼淚從心裏汩汩地冒了上來,直接呼啦一下子從眼眶湧了出來。不知道你有沒有經曆過那種傷心,眼淚來不及流盡你的悲傷,於是隻能一下子湧出來。

淚流不盡,悲傷不止。

一瓶農夫山泉,將我拉進回憶的黑洞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