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蜀山錦繡 吟賦引萍影 亂雲飛渡 空穀現俠蹤

“青靄幾衝霄漢,

城鎖千嶂蒸騰。

天下畫圖盡蜀中。

幽穀隱丹闕,修林潤瑤宮。

雪嶺神鼎安在,天洞誰留仙蹤?

多少豪逸向青城。

……”

隨著清泠的吟哦之聲,從藤蔓糾措、雜花紛披的山崖處慢慢的踱出一個麵容清俊、豐眉朗目的青年人來。隻見他身罩青衫,中等身材,腰懸一支紫鯊皮的寶劍。其時金烏西墜,彩霞漫天,群峰輝耀,霧嵐氤氳,天地間的景物如聖手潑點的彩畫一樣,炫人眼目。青年文士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片陶然之色。

待到轉過山崖,青年文士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訝異,眉頭輕輕的蹙了一下,朗朗的吟誦聲也嘎然而止。隻見他稍停了一會,輕微的搖了搖頭,自言自語的說道:“這般的天地風華,卻還有人不知欣賞,偏要打打殺殺,真是大煞風景。”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張青銅麵罩,翻手覆在臉上,隨之,也不見他如何作勢,已如一隻青鶴般,淩淩的向山崖下麵飛了出去。

“住手”,一聲輕喝,卻如在每個人的耳邊說話一樣,滿山穀中正在打鬥的人不由的都停下手來。循聲望去,隻見一個人如捷鳥一般由山穀上斜掠下來,意態閑雅的站在眾人麵前。

鏢頭丁中火匆忙伸出袖子揩了揩滿臉的汗水,從心裏感激這個麵戴銅罩、從天而降的青衫文士。自己早已經是左支右拙,險象環生了,左肋也被對手的刀鋒劃了一道長約半尺的口子,如果沒有這個青衫人喊住手,自己能撐多長時間真是沒有一點把握。趁這個機會,他用眼睛環掃了一下周圍,不禁心裏一涼,己方已經剩下隻有十來個人了。

“如此良辰美景,爾等為何不縱情欣賞,偏要打打殺殺,弄的遍身臭汗呢?”隻見青年文士嘴角含笑,語氣略帶調侃的問道。

“放你娘的臭屁。老子生平喜歡打家劫舍,誰敢說個不字?你小子乳臭未幹,也來放屁,快滾回去吃奶去吧,要不然老子連你一塊剁了喂王八。”說話的是和丁中火對陣的一個胖大漢子,似僧似道,雙手拿一柄長刀。他對這個麵帶銅罩的人的出現似乎一點也不奇怪,滿臉橫肉間,銅鈴大眼爍爍放光,凶焰四射,好像恨不得要把青衫文士一口吃了似地。

“哦。我道是誰?”青年文士淺淺一笑:“原來是不長眼的匪類。不過既然被我撞見了,偏偏我的記性又不差,想忘也忘不了,這卻如何是好?”

“好小子,本來還想饒你一條小命。你既如此說,休怪大爺手辣。你撞上了,隻能怨你沒有挑個好時辰。把你的八斤半留下來吧!”

胖大漢子說完,一舞長刀,徑向青衫文士撲去。別看胖大漢子肥大,身手卻是矯健,來到文士麵前,長刀在文士麵前虛舞了個刀花,刀身一側,刀柄尾端直直的向對方腹部戳去,端的是又快又狠!

青衫文士好像知道他這一招似的,隻見他身軀微側,刀柄貼著衣衫滑過。胖大漢子順勢左手橫推,長刀忽往對方腰部直斬!青衫文士一個彎腰插柳避了開去。哪知胖大漢子雖然脾氣暴躁,卻也狡詐之極,不容青衫文士直起身形,挫步擰身,竟然反手將刀背撩向對手腹部,若果挨上,怕不肚破腸流!這幾下兔起鶻落,胖大漢子運刀如風,一氣嗬成,同黨中人已是有人大聲叫出好來。青衫文士卻忽然頭下腳上,一個筋鬥翻了出去,漢子的撩刀自然落空,兩人相距已在一丈開外。胖大漢子略呆一呆,大吼一聲,把長刀舞得潑風也似,又是直衝而上!隻聽得叮叮當當,青衫文士已是抽出寶劍身形不動接了漢子幾招,把漢子封在門外。眾人正感青衫文士武功莫測,猛聽得胖大漢子怪吼一聲,棄了長刀,雙手抱了左腳,蹌踉退了下來。眼見得胖大漢子的腳麵上已是血流如注。胖大漢子罵聲不絕,卻也不能再戰。

停不片刻,眾盜中一個穿玄布衣衫,手拿雷公錐的瘦小漢子越眾而出猛撲過去。甫一交手,另一個瘦長漢子手挺長槍,一招毒蛇出洞,也向青衫文士猛紮。兩人一個近身纏鬥,一個遠襲隙奔,配合煞是默契。激戰中,玄衣漢子忽然左手雷公錐向對手腹部猛紮,右手錘子向對方右膝砸去。與此同時,瘦長漢子槍尖一抖,幻出鬥大槍影,將青衫文士頭胸全部罩在槍下!更為意外的,是青衫文士後麵突然出現了三把飛鏢,急如閃電襲向青衫文士後背。原來卻是一個身穿黑衣、麵目陰沉的漢子見文士背向自己,抖手甩出飛鏢偷襲過來。一時間,青衫文士已是危在旦夕!

隻聽青衫文士一聲長嘯,身形倏然拔起丈餘,空中一個折身,寶劍斜指,在槍頭上一壓一撥,將長槍**了開來,趁此借力,寶劍直直向玄衣漢子麵門上劃去!玄衣漢子由於對手突然騰空躍起,招式走空,而黑衣漢子的飛鏢卻向自己如飛而來,不禁大驚,竭盡身手,勉強用錘錐去封擋襲向自己胸部的兩把飛刀,同時頭猛向旁歪,仗著自己矮小,堪堪可以把本來襲向文士咽喉的飛鏢躲開,卻不料突然眼前一花,一柄精光耀眼的劍尖已是離臉寸許。他一霎時麵色變得慘白,隻得仰臉拚命向後折下腰去。青衫文士正是要他如此,寶劍順勢下劃,在玄衣漢子的兩臂上劃過。玄衣漢子縱知對手如此,卻也無法躲避,因為雙手要格飛鏢,不敢回手,不然飛鏢上身更是要命,這樣一來,失掉雙臂換回一條性命卻也劃算之極。但聽得噗嗤當啷,錐錘與兩支飛鏢幾乎同時掉落,玄衣漢子垂著雙臂,麵色青白,眼中卻含著驚喜和感激,退出場外。再看青衫文士已是穩穩落在場中,甫一落地,隨即一步橫跨,將寶劍搭上長槍,向對手握槍的雙手推去。瘦長漢子隻得右手棄槍,左手單握,青衫文士寶劍一攪一領,將長槍拖出圈外,左腳踏上一步,左掌如風劈向瘦長漢子胸膛。瘦長漢子左手拖槍,隻好右手橫檔,卻不料青衫文士右腿疾起,一腳踹在了他的大腿上,瘦長漢子沒奈何,隻得棄了長槍,蹌踉退下。

這幾下電光石火,眾人本以為青衫文士必死無疑,殊不料轉瞬間眾盜已有兩個受傷退出。那黑衣漢子見自己偷襲不成,反而兩個同伴受傷退出,不禁大怒,一聲怪叫,雙手連搖,頓時隻見漫天暗器罩向青衫文士。原來眾盜此次奏功,一大半是此人的功勞,一部分官兵和鏢局的人都是被此人毒煙、暗器傷之。卻見青衫文士不慌不忙,寶劍舞動如風,身旁丈餘暗器灑了一地。不過片時,黑衣漢子暗器已是發完,青衫文士卻毫發未傷。黑衣漢子空了雙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老臉黑紅,尷尬之極。一時間,隻見眾盜麵麵相覷,卻也無人再敢下場。

隻見青衫文士微微一笑,說道:“還有那位不吝賜教?”

停了半盞茶時,隻見眾盜紛紛閃開,從群盜中緩緩走出一個頭發灰白,黑巾蒙麵的老者。隻見他向黑衣漢子擺了擺手,黑衣漢子一言不發,退了下去。蒙麵老者轉過頭來,對青衫文士說道:“足下武功不俗,何必趟這趟渾水?這碗肥湯,我們誌在必得。況以足下區區之力,亦難擋今日大勢,豈不徒豎強敵?何不轉身而去,落個清淨逍遙呢?”

“嗬嗬,足下誤矣。我本遊賞佳景,卻被你們這些俗人攪了遊興。本想勸你們不要破壞了這裏的景致,你們卻驟下毒手,招招奪命,連一個遊山玩水之人也不放過,豈不太過強梁?若非不才略懂一點武功,恐怕現在早已經是屍橫就地了。既然老者如此說,那就請先生帶領手下退走,不破壞這裏的湖光山色如何?”

“嘿嘿,明人不打暗語。既然足下非要攪和進來,老夫也說不得要稱稱足下斤兩。這樣吧,我們比劃三招,如果老夫勝了,你以後要永遠聽我調遣,如果老夫敗了,立馬走人如何?”

“哦?讓我想想。以足下年紀,好像我有點占你的便宜了。哈哈。”

“嘿嘿,”老者沉聲一笑,“口舌之利不必徒逞。你既然答應,就小心接招吧。”

老者說罷,也不見他如何作勢,緩緩一掌,推了出去。青衫文士見狀,眼中精光一閃,卻也左掌一豎,迎了上來。兩掌甫接,但見青衫文士身形一振,彈了出去。老者嘿嘿一笑,踏上一步,又是一掌推來。青衫文士深吸了一口氣,又用左掌來迎。這一次,青衫文士身形微晃,兩人雙掌卻黏在一起。隻見老者雙目突然精光暴現,猛然左掌立起,徑向對方胸膛按去!青衫文士右手寶劍疾速上撩,斜斬老者左腕。老者左掌倏縮,變掌為指,疾點文士胸前要穴。青衫文士寶劍撩空,順勢向老者頭頂劈下!這一下攻敵之必救,隻見老者右手微抖,一股暗勁彈出,振開文士左手,接著一聲長嘯,身形倏退,又一掠而起,雙手箕張,如蒼鷹翔空,向文士當頭撲下!老者這一進一退,快如疾風,幾乎沒有人看清,老者也以為文士這一次必然傷於掌下無疑,神色間一片傲然,幾乎笑出聲來!

原來老者上來先一掌試出青衫文士掌力弱於己甚,故而第二掌即使出黏勁粘住文士左手,右掌趁機痛下殺手!當然老者知道第二擊必不奏功,掌指看似猛厲卻實非如此,當右掌撤去黏勁時,隨即一振一股內力突入文士臂內,意圖使文士左半身突受內力襲擊而略麻半刻,而此時文士寶劍下劈招式走老,老者的得意殺招第三招———鷹傲群空已然使出!就這半刻已經足矣!

哪知老者動作雖然快若閃電,鷹擊撲下,卻見青衫文士身子疾晃兩下,驟然不見了蹤影!其實青衫文士一開始見老者伸掌拍來,就知道老者絕不技隻如此,肯定還有狠招,就故意示弱,將掌力隱去兩分,使老者誤以為自己掌力不如其甚。果不其然,老者第二招黏掌之時,青衫文士早有準備,將老者掌指化解,已經準備封擋老者最後殺招。卻不料老者撤掌之時,竟然突送暗勁,雖然青衫文士沒有如老者所願半身麻痹,卻也左臂一時酸麻遲滯,連忙急催內力疏導。就這一頓之間,老者已是如風撲到。青衫文士略頓之間,已失去先機,隻得施展絕技,避了開去。

這一下兩人鬥智鬥力,雖然不聞刀劍之聲,沒有驚人聲勢,卻比剛才打鬥驚心動魄的多。老者落下地來,沉吟片刻,沉聲說道:“原來閣下就是近幾年來聲名鵲起的無影神君?”

“閣下原來也是……”“不必說了,你可知道你今日行為之後果?恐怕以後你會有惹不清的麻煩。我今日賣你一個麵子,望你以後能善自保重。”原來老者見對方是無影神君,雖然自己可以纏住他,卻不能將其斃於掌下,縱然將鏢局人殺光,自己這一行人的蹤跡也已落在無影神君眼中,日後必然泄露出去,權衡得失,不如先行退去,日後再做打算。

老者說罷,轉過身來,微微頷首,眾盜紛紛退了下去。青衫文士哈哈一笑,說道:“多謝閣下今日盛情。不才鄙陋,卻也不勞閣下費心掛念。”

老者不再答言,身形晃得幾晃,轉眼已是沒有了蹤影。

隻見青衫文士腳下一頓,身形如一隻青鶴,飄飄然向穀上掠了起來。“請大俠留步,容丁某拜謝。”“請大俠留下尊名———”“多謝大俠相救之恩———”直到此時,鏢頭丁中火才醒悟過來,連忙喊道。其他幾個鏢師也紛紛喊說。

“且禦泠風去,浮槎雲海平。 ”寂寂的山穀,傳來青衫文士朗朗的吟聲,一時間,如天音泠空,綿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