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殷師妹!”千秋雪上前拉回殷素霓,低聲道:“殷師妹,這其中關節甚多,你之後自會明白。”

殷素霓不理千秋雪,朗聲道:“那位小哥剛剛說的不錯,江又南沒有兒子,他勾引董大俠的妻子韶柳,一對狗男女終於得到報應,真是老天開眼。”空仇嘴角一抽搐,眼中閃過一道殺意,千秋雪暗叫一聲不好,擋在殷素霓麵前,與空仇凜然相對,卻聽幽姑幽歎一聲,款款上前拉住殷素霓淡淡道:“霓兒別鬧,很多事情,你是不懂的。”

殷素霓急得滿臉通紅,幾乎要哭了出來:“為什麽你們都不信我,你們真的以為我不知道江又南的事情嗎,你們真的以為我不知道十八年前這兒發生的一切嗎?”幽姑眼睛眯起:“霓兒,別亂說。”殷素霓掙脫幽姑,指著空仇道:“韶柳隻有過一個孩子,那是她和董大俠的孩子,而且那個可憐的孩子已經被那個狠心的女人親手給淹死了!”

“哈哈哈……”空仇縱聲狂笑:“果然,果然,我猜得一點不錯。”殷素霓怒道:“你猜對什麽。”空仇道:“十八年前的事你真的認為你什麽都知道嗎?就算你都知道,那麽再之前的呢,再之前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你知道這幫偽君子做過的醜事嗎,你知道他們當年是怎麽將我娘從我爹爹身邊奪走的,又是如何逼死我娘的嗎?沒錯,沒錯,董家大少爺,三世豪俠,家財萬貫,名滿江湖,而我爹,隻是一個無名小卒罷了,他在天之驕子董一川麵前隻是一根可以隨便踐踏的草罷了,不是嗎?”

殷素霓愕然:“你在說什麽?”

空仇嗤笑:“你自然不知道,他們又怎麽會告訴你他們做過的醜事?法相大師,此事的全部經過你都是知道的,你救過我的命,我對你甚是敬重,你教我養我,我感激你,你常告誡我,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倒是說說,十八年前的真相到底是如何!”

法相麵色慘淡,仰頭歎道:“孽債,孽債呐……不錯,那年是我們大家對不起江又南,可是,可是你為何要殺李莊主?七霞山莊李莊主與莫女俠夫妻二人與江老閣主生前交好,江老閣主死後他們悲痛萬分,他二人與老衲提及此事時俱是唏噓不已……”

空仇冷聲道:“哼,江閣主,若非你們我爹又怎麽會是江閣主?祖如海又算得了什麽,天一劍盟的盟主又如何輪得到他這個百無一用的廢物來當?”殷素霓奇道:“什麽?江老閣主原來是天一劍盟的?”空仇緩緩道:“是啊,當年的天一雙劍董一川,江又南,江湖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可笑現在誰都不敢去說,連提都不敢提!你可知我爹他當年為何要反出天一劍盟自創滅劍閣麽?”殷素霓呆呆搖頭。

“滅劍閣,自然是要滅劍。”說話的是千秋雪。空仇似是自嘲一笑:“我原以為江湖上年輕一輩無人再知道那段往事了,原來還有一個。”千秋雪抱拳道:“不敢,在下隻是仰慕江老閣主高潔,不願他老人家泉下含冤罷了,當年江又南與董一川同為天一劍盟年輕一帶弟子中的翹楚,年紀不大劍法卻也深得天一老人真傳,不但在當時江湖小輩中武藝冠絕,便是一些成名已久的江湖耄耋都不能輕易勝得他二人,尤其是江又南,竟在二十歲時便與武當青陽道長戰為平手,一時間千裏揚名。”

空仇聽得千秋雪讚揚江又南,臉上顯出一絲倨傲,殷素霓聽得出神,隻聽千秋雪接道:“而同年間,董一川與當年少林第一武僧圓洪大師一戰從白天打到黑夜,難解難分,名動江湖,一時間天一雙劍的名號響徹大江南北,但誰都沒想到,這兩人同年間去挑戰江湖兩大武林頂尖高手竟是為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的名字叫,韶柳。”

韶柳這兩個音響輕輕在廳內回**,一時間無人言語,連時間都像是在回避什麽。殷素霓皺眉道:“我知道她,那個惡毒的女人,可惜董大俠對她一片真心隻換來她的背叛。”

“那兩場比武其實隻是一個開始。”千秋雪不顧殷素霓的言語,繼續道:“董一川與江又南同時愛上了那個叫韶柳的女人,董一川是江湖名宿董天香的後代,家底殷實,勢力龐大,而相較而言江又南則是個平平常常的江湖浪子,除了劍法超群,一無所有,自然,韶柳被嫁給了董一川。”

“被?”殷素霓一臉疑惑。

千秋雪歎道:“是啊,是被。人們知道的是當年韶柳背著董一川偷人,與江又南通奸,導致江又南身敗名裂,韶柳自己發瘋殺死親生兒子,後被無心師太清理門戶,其實,韶柳當年真正喜歡的人並非董一川,而是江又南!”

“什麽?”殷素霓愣在當場,法相大師等人相互對望一眼,麵色複雜。千秋雪接道:“早在江又南成名前他便已與韶柳相互傾慕,並私定終身了。”

“啊。”殷素霓輕歎一聲,且信且疑,道:“但,你又如何知道的,難不成江老閣主托夢給你了?”千秋雪一曬,搖頭道:“是今日我去替董大俠抓藥時在藥房中發現的。江怒閣主帶我去藥房,告訴我江老閣主生前喜好研究中藥,我無意中發現了江老閣主生前開的藥方單子。”

原來從藥房來六陽廳一路上千秋雪仔細回想《黃帝內經》,《青囊經》,《內經》,《外經》四本書下壓著的那些藥方,發現那些藥方上麵的藥材雖然用得平庸,甚至無用,可那些藥材卻有一個特點:名字都很好聽。再將那些藥材的第一個字或者最後一個字連在一起竟是一首首詩,幾十份藥方子便是幾十首詩,每一首都出自江又南之手,一首首念下來便講述了江又南的一生,講了他如何如何刻苦練劍,如何如何與韶柳初見,兩人如何如何一見鍾情,又如何如何耳廝鬢摩,直到董一川如何如何橫來一腳,如何如何利用家族勢力打通各大門派逼得江又南與韶柳斷絕關係,直至最後一首《韶柳》:

西江月落玉盈天,

羞見柳下仙子顏。

十萬飛蛾撲天火,

不見燈紗為誰掩!

千秋雪輕輕念完《韶柳》中最後一句,場內一時間無人言語,人們麵色俱是又歎又疑,空仇聽千秋雪講述完江又南的一生,眼眶一紅流下淚來,普通一聲跪倒在江又南靈台前:“爹,孩兒,孩兒不孝,不能服侍爹爹,爹爹你遭人排擠陷害,孩兒已經為你報仇了,孩兒來了,爹,娘,孩兒這就來了!”

千秋雪心弦一動,隻覺一縷殺氣自空仇身上滲出,暗呼一聲不好,卻見空仇猛然自腰間抽出一柄寒光沁人的匕首往自己胸口紮去,速度迅疾之至,千秋雪欲要出手製止已然不及。

“當,當!”

便在空仇出手的電光火石隻見,廳內東西兩角閃出兩道金光,隨即兩聲脆響幾乎同時響起,空仇的匕首被一枚鐵菩提打落在地,而同時而至的還有一支梅花針,還有一枚念珠,念珠與梅花針撞在一起,“當”的一聲,梅花針斷為兩截,念珠亦霎時碎為齏粉。發鐵菩提的是莫知,而另兩樣暗器則分別出自峨眉派幽姑與少林寺法相大師。

“你們這是何意?”幽姑冷冷道,看向莫知與法相,峨眉弟子一時間憤然。法相大師緩緩搖頭道:“阿彌陀佛,他為他的爹爹報仇,殺了這諸多人,而你們又要為那些人報仇去殺他,將來也定有人想要為他報仇而去殺你們,冤冤相報何時方了,你廢了他的武功,便讓他去罷。”

幽姑冷冷看向莫知,嘶聲道:“你呢,他殺了你的丈夫,你卻不願殺他?”

莫知卻似沒聽見,神色淒然,走到空仇麵前,忽得一掌打在空仇麵頰上,空仇竟不避不讓,頓時半邊臉腫起,嘴角滲出血來,莫知淒聲道:“滾,滾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做夢!”幽姑忽得尖叫一聲,長身而起,一雙頎長的袖子甩向空仇,空仇適才平白無故挨了莫知一巴掌,一時間如若中邪,忘了去躲幽姑的雙袖。莫知眉頭一蹙甩手打出七八枚鐵菩提,她的暗器手法在江湖上自成一派,霸道之於兼有奇巧與迅捷,幽姑不敢直纓其鋒,雙袖變向,在地麵一抽,借力避開鐵菩提,隨手抽出一名峨眉弟子的寶劍,手腕一抖,回手一個劍花挽出,莫知胸前一路穴盡在她劍花籠罩之下。

一個是七霞山莊莊主夫人,一個是峨眉派頂尖高手,兩個人俱是身材,劍法俱佳的美麗婦人,鬥在一起時隻見一團霞光與黑影交織一起,劍花在二人身側如若蜂蝶起舞,雋秀生姿,一時間群雄隻顧著看,倒忘了該去勸解,隻覺得這場架就這麽一直打下去方才是好。

二人過了七八十招,不分勝負,幽姑忽縱聲長嘯,千秋雪隻覺眼前一花,幽姑的身影竟在一霎間變得不可捉摸,整個廳堂無一處不是她的劍氣,幾招一過莫知已顯頹勢,但她竟似不懼幽姑的劍,神色決然,縱身在劍光中穿梭騰挪,如若生在懸崖邊上的花,明知性命不過旦夕,卻自開得明豔動人。

“叮當!”千秋雪的劍搭在幽姑的劍上,他與莫知兩人同時被彈開,幽姑冷冷地看著千秋雪:“怎麽,我峨眉的仇什麽時候由得你們管了。”千秋雪不動聲色道:“峨眉的仇我自然管不了,但你要殺空仇,卻是不對。”莫知捂著胸口不住喘息,一絲血從她指縫間緩緩流出,若非千秋雪適才出手,幽姑的劍再刺得深入半分隻怕她便有性命之憂,她看向千秋雪,眼神竟有一絲怨憤。

“哪裏不對?”幽姑死死得盯著千秋雪。

千秋雪不去看莫知的眼睛,咬著下唇緩聲道:“因為空仇隻殺過董一川一個人,其他的人其實都非他所殺。”

“什麽?”眾人麵色遽變。

千秋雪緩緩道:“首先是峨眉的無心師太與蓮如師姐,峨眉派是最先到達滅劍閣的,而且他們於少林派走的是兩條不同的路,空仇若是要殺蓮如,他便要從滅劍閣的最北邊到最南邊,然後再回到最北邊,這要即便是最高明的輕功也要一個時辰,但我問了法相大師,因為空仇要沿路安排大師們的起居,是以在到滅劍閣前空仇與他們幾乎寸步不離,所以蓮如師姐不可能是他所殺。”

“至於無心師太。”千秋雪接道:“便更不可能是他殺的了,無心師太死時被人打了一根木針到體內,便是這根木針。”說著他自懷中取出隨帶著包裹,裏麵是針灸一類醫療器具,他取出一根木針,平平放在手掌心中,道:“這根木針與打入蓮如師妹體內的一樣,一直陷入了師太胸口數寸,竟沒有絲毫彎曲損傷,可見發針人的功力極強,而這位空仇小師父嘛,功力還差得遠。”

“這麽說,殺害無心師太與李莊主的另有其人嘍?”祖如海皺眉道。

“不錯。”千秋雪道:“此人心思之縝密,手法之狠辣堪稱一流,功夫之強亦足登江湖頂尖高手之席,若非機緣,嘿嘿,便再有三個千秋雪也永遠不會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可惜了——”千秋雪嘴角揚起一抹笑意:“可惜他留下了一處敗筆。”

“敗筆?”

“是啊,敗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