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蕩漾

劉輝剛從師範學校出來時,就有個抱負,想用自己的學識去改變農村偏遠地區孩子們對世界的認識。在很多同學都紮身到分配的學校時,他推絕了老師的指點,義不容辭的背著包跑到了這鄉村學校。他知道環境的苦澀和單調,可一想到離自己的目標更近了,他就心頭癢癢。他為什麽選擇這裏,他也不知道,起初是同學的推薦,然後他就來了。

剛開始不是很適應這裏的生活,蚊子太多,讓他很煩躁,上廁所沒有門。他一邊拉屎一邊看著連綿的山鬱鬱蔥蔥,四季都在他的吃喝拉撒裏,他滿腹經綸在此時也發揮了作用。把句子都寫在本子上,寫完了就揉揉擦屁股,這一年下來,糞坑裏拉的不再是普通的屎,而是有知識含量的屎。所有的絕句在這山坳裏慢慢壞掉。

孩子們很單純,對他感到新奇,無時無刻不圍著他轉。他那些在茅坑裏寫出來的東西,在這個時候都派上了用場。眼光閃閃的童顏,他感到來對了地方。

校長的年齡已經超過了退休年齡,可他說,隻要他還能站著,就不會退休。校長的話把這個年輕人聽得熱血澎湃,發誓要教出文化人。除了教語文還教數學,學生們有不懂的也會去找他。

他住的那間寢室以前是堆放雜物的,因為他的到來,校長特地把房間打掃幹淨。因為教書生涯都是站得多,校長的腰不好。掃兩帚就要歇一會兒,然後又繼續掃繼續擦。這個鄉村學校很多年沒有來過年輕老師了,支教的劉輝算第一人,校長心裏掩不住的高興。後繼有人了,他也不用擔心這群孩子沒有老師了。

除了上課,下課放學後他喜歡跟孩子們一起做遊戲,打籃球。上山挖野菜,在學校後山種向日葵。夜晚他挑著獨燈批改作業,做教案。夜是孤獨的,是長眠的。此時他會想念遠方的父母,排解思念的方法就是寫信,收沒收到他不知道,隻是把這作為一種方式來度過長夜。山坳裏有天、有田、有土、有風、有雨。也有他這樣的年輕人,在遠鄉做他的夢。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有個人學生突然沒有來上課,這讓他有些疑惑。於是找來了同學的弟弟問明情況,得知後他一直牽掛在心。他開始關注這個學生的作業和平時的行為,想從中找到他沒來上學的原因。在翻看他的作文時,劉輝注意到了他的內心,他開始懊悔自己沒有察覺到什麽,如果早些有所了解,可能不會發生。他再次看名字,這孩子叫羅江。於是他讓周定山捎信給羅江,讓他來上學,可幾天過去了還是沒見人影。

突然有一天她的來訪,讓他很是驚訝,又出乎所料。他急忙會見了他的媽媽,以為會有所改變,交談後卻發現,她的意誌已堅決,如果強硬要求,可能會適得其反。所以那時他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給她看了羅江的作文。她眼眶濕潤了,證明她不是不明智的人,相反是非常理性的人。他知道她是多麽愛她的兒子,是多想讓他快樂成長,隻是現在的情況讓她不能再理性下去。

因為長期農作而硬健的身形,眼角一笑一惆悵就會若隱若顯的細紋,戴著白色玉手鐲的手垂在裙邊,胸前一張一合的花瓣。不知為何,她的聲音一直縈繞在他的耳畔,她抓著包包的手,哽咽時的驚慌。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想自己一定是瘋了,是太久沒有接觸女人了,不然怎麽會胡思亂想。她是他學生的媽媽,一位三十幾歲的有夫之婦,隻是比別的女人看起來有那麽一點點不同,除此之外沒什麽。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讓他更是輾轉難眠。他抓起筆,望著窗外的月亮,可沒有眼鏡,他看見的卻是一片朦朧。但此是好的,看不清就不會那麽明鏡,內心就不會**漾。

去做個家訪吧,校長說。這是教學中最重要的一課,隻有深入去了解每一個學生的生活才能因材施教,比起課堂的知識,他們更需要老師的親慰。校長的一席話讓他茅塞頓開,他激動得拿著課本走出教室。仿佛找到了一個最有效的解答,無需閉塞腦海,便可抵達對岸。

一路問來,他終於找到了羅江的家,他站在樹蔭下,提著為他準備的書。這感覺好似見初戀般,在烈日下暴露無遺。映入眼簾的他,消瘦了許多,衝動的細胞也少了些許。身後的她,草帽帽簷下那半張臉,汗珠肆無忌憚的流淌在下巴,反射著她身體的奧秘,這足以讓他回味很久了。

與她相視而坐很惶恐,可他沒忘此行的目的。世界上那有比家訪更妙的了,羅江真的很高興自己和那些同學的不同,即使有千倍的好處他也不會去換。放任小船流向江河嗎?他不知道。

她或許是出於禮貌才遠送劉輝吧。高粱玉米已經收獲了,留下一些殘枝敗葉還在土裏,堤壩上堆著一捆捆架起來的杆子,遠遠望去像一朵朵蘑菇。雨後草堆下會長蘑菇,孩子們最喜歡去拾,仿佛寶藏在哪裏等著他們。

也許是時間光陰穿梭得太無聊,光陰正好落在她的身上,而他剛好看到這一切,以為那就是美好。

後來他想了很多方法去接近她,隻要有機會他就想去見她。這機會沒過多久就來了,趙天宇跑來找他,說家裏的魚翻塘,很是困惑,需要他去指教。他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趙樹海是生意人,如果對他沒有用,他是不會無事獻殷勤的。還好酒好菜的待著,更不可能。他重點在說關於魚翻塘的緣由和避免的原因,也提出了很重要的建議。草料不能投放太多,要定期清理水裏腐蝕的垃圾,水渠用細網不要封閉,一邊從河裏引水到池塘,這樣循環水可以給魚更多的養分。趙樹海聽得入神,像個認真的孩子在作課堂筆記,一一記下來。

劉輝很快離席,走在黑幕下,腳下的路倒是很清晰,她的影子更是清晰。他心生眷念。他繼續走,不知不覺誤入一處房宅。青瓦屋簷下,空空的暮色,思念的人原來不在哪裏,她會在哪裏呢?可能已經睡了吧,燈沒有留,沒有等她的丈夫嗎?羅江有在看他準備的書嗎?

他掉頭往村口走去,乘著月色回學校。

微醺的路燈下,他遇見了她,這是做夢嗎,直到她說話,原來是真的。他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很快,都快到嗓子眼兒了。他不能跑過去,那太明顯他一直在等她出現,也一直在尋找她。他想把自己的臉埋進那樹根下,不讓太陽月亮看見他那隱晦的感情。

他想撫平她生平所受的罪難和委屈。和她說話的時光總是短暫,好似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時間就用完了。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她收進黑夜,留他獨自回味。

他一步一步走得堅決,怕回頭看見她也在看著他,可他想太多了,她怎麽會去留頭去看他呢。

他細細聽著身後的腳步聲,哪怕一絲的停留都足以讓他轉身。可他沒有聽見停留的腳步聲,樹葉在嘩嘩響,青蛙蹲在田角對月鼓吹。田坎上堆著苞穀杆,他用電筒照了一下田裏的莊稼。

風吹起稻穗唰唰的響,口中的魚味已化作空氣吐出,思量半寸,月光可見包穀杆捆在地裏,麻雀還在地裏找尋遺落的糧食。汗意猶未盡的停在身上久久不肯散去,風一吹涼涼的。

早知鄉下的鬼魅,這一人的夜路倒是平添了幾許暢想。電筒吱吱的發出微弱的光,晃晃悠悠,竹林翩翩搖曳。繞過山坳,學校白牆顯現在月光下,空寂的天地裏,聽見操場裏小黃的狗吠聲。想必是知道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