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浣花曾洗葉,楊柳黃時春

風吹起,葉落飄滿地,自是柳搖金錢,桃杏滿林;遠望去,山澗花香,薜蘿繞徑;林深處,有一方閑散莊園,堪得是“白雲抱幽石,綠筱媚清漣”,長鬆落落,卉木蒙蒙,隻聽得絲竹之聲繞於耳,花卉之香填於鼻,端是個世外桃源,人間仙境之地。

沿著小徑一路而上,就發覺那莊園原也不是個莊園,隻是一座竹木磊成的小屋,再用密密的籬笆包了個院子,此時也不知怎的,這本該寧靜淡泊的小院之中,卻多了許多人氣兒喧囂。

“安子,你說今日蘇大家可能彈奏那曲《雨霖鈴》?”

“少爺,您盼大家彈您的曲子,都盼了一年多了。若是想,何不與她分說一番?即便大家婉拒,心中也是暢快!何況少爺天資俊秀,若得了大家歡喜,怕是能與您琴知心意呢!”

聞聲就見,院內一角的青石墩上,坐著一人,一旁又立著一人,兩人對這滿園春色不顧,卻在那竊竊私語什麽,”這可就是你不懂了,聽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話還沒說完,卻見那白紗珠簾後,玉指輕彈,一陣琴聲傳來,那人不禁歎息,“果然,還是不是!”一聲悠長而短促的歎息後,坐著那人就閉上眼睛,用手跟著拍子拍起石桌來。

書童打扮的人,側身立著,瞧著閉目假寐之人,眼中露出一抹無奈,一抹焦慮,輕聲喚道:“少爺……”

那人微微張開雙眸,看了眼眼前的小人,將手指放在嘴前,輕聲道:“莫言,莫言,且聽著,甚美!”

書童看他如此,也隻再勸無用,隻得頹然在一旁立著,也不知想些什麽,竟然站著站著就閉上了眼好似睡了過了過去。

良久,一曲畢落,院中眾人無不期盼那接下來的幾曲,也都沉醉在之前的聲聲琴音餘繞之中,這院子竟又離奇的歸入了平靜,自然那書生也在回味那曲中玄妙,卻在下一曲琴聲將起未起之際,不知想到了什麽,竟張開了雙眸,向天空望去。

這不望還好,這一望卻是被這一院的人恨上了,卻見他好似見到什麽害人的事物似的,竟從石墩上跌落下來,指著天空、還是那一角屋簷,麵色煞白,不住的顫抖。

“可是婉瑩琴聲嘔啞嘲哳,怎害的公子這般難受?”竹屋內,一道聲音傳來,卻是女聲,宛若鈴鐺清脆,泉水叮咚,甚是好聽,想來便是蘇大家了吧,聲音輕靈間卻好似帶上了些許方才染就的哀怨,直聽得這一院的人都恨上了那讓她心傷的人兒。

就在那一院人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的目光中,那書生也不慌亂,隻是整了整衣冠,走上前一步,躬身一禮,麵不改色,端正道:“小生不才,胸中無半點墨汁,但在大家奏琴弄曲之間見高山流水於眼前,聞雁鳴魚躍在心中,回味時不禁大喜,卻忘了此身非在那清水河畔,而是在一方石墩之上,不覺間竟跌落石墩,未想卻驚嚇了大家,也讓大家見了笑話,心中甚是惶恐不安,且厚顏乞蒙大家之見恕,不隨歉失罪於此,望大家罰懲!”說完又是一禮,他便起身站在那等著屋內那位蘇婉瑩,蘇大家的回話。

隻聽那簾後傳來銀鈴一般的輕笑聲,又隱約間可以看見玉指輕掩秀口,簾外人見此便能想象到那是怎般傾城傾國的人物,又見她輕啟朱唇,笑道:“那卻是婉瑩錯怪公子了,婉瑩曾聽古時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今日,婉瑩亦是彈了曲流水,卻討得天幸,竟尋到了公子這般的知己人兒”

書生假裝沒有聽懂蘇大家言語中的調侃打趣之意,笑著臉,故作一本正經的應了聲,也不作答,隻在一院人噴火一般的目光中,退到自己的石墩之上,坐定。

眾人眼中精光一閃,暗道為何自己沒有想到這般與蘇大家親近的方法,暗罵這書生真是個滑頭鬼兒,你看現在回去坐著卻還裝的真是像,看那煞白的嘴唇真像是被身臨其境了一般。

且不管這些閑人心中如何想的,那幽美琴聲在短暫的停滯後又揚在了這方林園之中,宛若三月桃花紛紛灑灑而下,慶喜風和日美,又若柳絮因風而起又因風而落,就便如醇酒美人放在眼前,眾人則是又沉醉入琴聲之中,喧鬧紛雜則又離去了這方土地;而那書童也得了空兒,問問他家少爺究竟發生了什麽,畢竟他曉得——這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怎會如他所說的一般。

“少爺……”書童剛要言語,便被書生止住,他隨手指了指屋簷,書童順著手指望去,同樣駭得的麵色煞白,渾身顫抖地道:“這……這……她怎的也來了?莫非……”

書生搖了搖頭,示意不必驚慌,想來這些時辰裏他已想明白了那人為何而來,“這捕頭不過是來告訴我,我這猴頭定逃不過她的手掌心,不信——你看”說著他伸出手,朝著那人擺了擺手便就放下了。

書童本是不信,但見他家少爺如此做了,自然也不能喪了他的興致,就打著瞧一瞧、試一試的念頭,也想著一會要是那人來抓他家少爺,兩人逃跑的路子;不過如今卻是不用他想了,就見那人在書生招手之後,已然消失在那一片瓦簷之上,宛若從未出現過一般。

書童若有所思,認為事情應該沒有這般簡單,剛欲同書生分說,就見李不隨眯著眼睛、托著腮,望著那人消失的地方,眼中閃過一縷精光。

李不隨見書童想要說著什麽,笑著望向他,道:“安心吧,靜下來聽聽蘇大家的琴聲,真是此曲本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他就搖著紙扇,又倚在身後的那棵楊柳樹上,合上雙眸,宛若不思慮那些煩心事兒似的,聽上了曲兒。

書童見此,心裏自然明白自家少爺的意思,也就立在一旁,靜心聽著。

不久,這琴聲又暗了,眾人回頭瞧了瞧見方才搗亂的書生也沒搗亂,便回過頭望向簾子,卻聽蘇大家道:“婉瑩想了想,還是覺得不隨公子真是個妙人,奴家這琴好似也被搗了魂似的。唯有聽得公子也彈奏一曲,方能靜下心來,若不這心兒就像被銀針紮著似的,好不得勁兒,卻是讓諸位不悅了,還請恕婉瑩無禮。”

眾人聽她如此說,誰還會生她這個俏兮兮佳人的氣,都把那怒火點向了一邊閉目養神卻突然引火燒身,有些愣神的李不隨,就見他們眼中好似燒著火一般,若非大家這裏不許喧吵、不許爭打,今日這書生,今時這書生自是要吃一頓砂鍋大拳頭,回不得家,吃不得老母親做的飯嘍,任你誰來叫也是無用!

再說那李不隨聽得蘇大家如此說,心中不由一愣,想著難道我曾得罪過這位大家?怎滴這般記著愁,莫非偏要讓我去火上烤一烤?嗬~不過這又怕甚!想著便走上前去,道:“那不隨可真是榮幸之至了!不過這有人無琴,怕是做不得樂!想來還得朝蘇大家借上一借~!”說完,不待蘇大家反應,便手往簾內一抄,帶出一把古琴,席地而坐就彈上了。

起初眾人都不注意,但隨著琴聲慢慢傳來則不禁沉入那曲中的一方天地,琴音空靈婉轉,宛若空穀幽蘭,也好似兩小無猜的少時兒女;可琴聲又突然變得急促,宛如駿馬奔馳而來,銜接上一段蕭瑟低沉的樂聲,就如同那秋日將別,一去無回;漸漸琴音沉入了一場鐵馬金戈之中,戰火飛揚、熱血激昂的戰場好似就出現在眼前,讓人不禁心潮澎湃,想要奔赴其中;可李不隨卻用了一段苦楚難言的樂章結了尾,好若有位姑娘立在眼前,而她則望著遠方,望著她那從軍去、不複返的夫君,少時約,老無還,血泊之中沁著一方胭脂,和著一縷青絲,都歸入了一方塵土,隻求來世還能相見,隻求你能在我身邊多留一刻。

琴聲罷,眾人良久回味不言,眼角都落下了一滴淚,書生將琴雙手一遞,**入簾後的一尊方案上,然後起身在眾人沉迷時,轉身便要離去。卻在腳剛剛邁過院門之際,被蘇大家喚住,道:“不知公子此曲何名?”

“塞上胭脂淚,一位老婦人所做,祭奠她戍邊的丈夫”言罷,揚長而去,留一院蕭索思緒。

莫看他此刻這般瀟灑自然,可路上卻捧著心跳個不停,畢竟洛神在前,有誰能不拘謹的呢?一路上便問著書童自己這做的好不好,那學的像不像,書童無奈順著他,依著他,也就近了府前。

書童推開朱紅大門,還未見碉樓畫棟,卻在佳木蘢蔥,奇花熌灼見著一女子,側倚在荷花池上的小亭,正望著他們輕笑。

書童呆了,書生傻了,女子笑了,老爺出來道:“不隨啊,這位”,他說著向女子瞧了瞧,女子輕聲道:“流雪。”,老爺點了點頭,跟著道:“這位流雪姑娘就是你以後的武教習了!跟著好生學著,莫要像以前一樣,仗著些三腳貓功夫便逞能將人趕跑了!”說完,就背著手拉過一旁的小妾,去後院做些什麽不知羞的事兒了。

“老爹,白日**!你至於嗎!”

“還有,那個眼神什麽意思!你不是給我找教習!是給你找你兒媳婦吧!”

書生尷尬的站在那,看向小亭中的姑娘,卻是那天拿劍指著他的女子,“這位姑娘?”

流雪望著他,眼底藏著笑,打趣道:“我們可曾認識?”

“之前不是還見過嗎?竹園那也見過的!”書生疑惑的暗想著,可是又像想起什麽,忙道:“不認得,不認得”他卻記起這姑娘好似有忘神症,此時怕是忘了自己,可不能讓她記起。

“那就請公子多多指教!”

“一定,一定”

風吹過,天氣幾個涼,花好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