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下

慕容妙卻是再也不回答了,好像一個人沉浸在另一個世界一般,眼中除了那柄劍再也無他。

唐餘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越發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裏看到過這柄劍。但……究竟在哪呢……車萃月,這個名字似乎也在哪聽過。

唐餘循著這些泛黃的記憶碎片,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他緊盯著這把劍,不禁脫口而出道:“你該不會知道……悉歸道長給我的預言。”

慕容妙當然是什麽都沒有回答。

唐餘也不在意他的反應,仍舊是沉思著,過了好一會兒,突然整個人一激靈。他猛地抬起頭,震驚地看著慕容妙:“你竟然……做到如此地步。”

慕容妙笑了,他這一笑起來,這四周頓時生出一種三春日暖之意,隻是那眼睛中的哀意讓唐餘不敢再直視他的雙眼。

唐秋遲看了眼唐餘:“看來你知道了原因。”

唐餘遲疑著說:“我忽然想起悉歸道長的原名本喚車萃月,當年我與悉歸道長曾有一麵之緣,掌玄使的腰間的佩劍我曾在悉歸道長身邊看見過,所以鬥膽猜測,或許掌玄使與悉歸道長之間有很深的淵源。掌玄使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為了要贏過悉歸道長。”

“這是何意?”唐秋遲問。

“悉歸道長曾言我恐活不過十七歲,所以掌玄使者為了讓證明悉歸道人是錯的,必然會救我一命……”唐餘說著,看了慕容妙一眼。

“你說得不錯,我就是要證明他是錯的。他是錯的!”慕容妙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雙眸中盡被癡狂之色取代。

“他曾經說,他會給我帶來劫難,可卻自己先一步走了嗬……他就是錯的,大錯特錯!”他漲紅了臉,忽然猛地舉起了手,一點點聚攏手指,像是要去抓住什麽一般,卻在合上的一瞬間無力地垂了下來。

“你們都走吧。都走吧。”慕容妙這樣擺著手,身軀陡然一頹,整個人看上去像是縮成了一團。

唐餘張了張嘴,缺見唐秋遲在衝他搖頭,暗示他按慕容妙所說,現在離去。

可唐餘卻不想就此離去。情到深處人執著,執著到極致,寧願日夜自苦也不願意放下。這樣的執著,這樣的自苦,他也品嚐過。這幾日的經曆在他腦海中一一浮現,讓他有些難以消化。他一想到那些險象環生,那些背叛與謊言,忽覺悲從中來,他不怪慕容妙設計他,他亦不怪唐秋遲隱瞞他。或許這天下,念念不忘的,盡是這些癡情的可憐人。

“掌玄使救了在下一命,在下自然不會讓掌玄使飲毒自盡。隻是還有一件事情在下不能相瞞。”唐餘半扶著門框緩緩道,“我初見悉歸道人時,正是七年前的蘇州料花節,那時他站在岸邊,苦苦望著湖上的一葉小舟,他說這船上有人在等他,以他的功力想要渡江而去並非難事,隻是……等到我們離去時,他仍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方才聽聞掌玄使那日也在蘇州,或許這件事掌玄使不知……”

說罷他對著慕容妙孤獨的背影默默作了個揖,轉身便走。房間裏傳來慕容妙的聲音,不知道是笑,還是哭。他在心中默默歎了口氣,世事無常命難測,情羅愛網難掙脫,這世上誰人遺憾,誰人如願,誰人又可以幸免?

唐餘走到長廊盡頭,才發現身後一直有腳步聲不快不慢地跟著,他停下了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道:“你當初為什麽拜入掌玄使門下?以你的資質未來在唐門做一個長老都不難,倒是此事被發現的話,就要被逐出唐門了,未免得不償失。”

“多一門功夫,多一種辦法保護你。”唐秋遲笑道,“我早說過的,我懂。”

唐餘知道他指的是那夜在觀星台上他們的話語,心中不由地一暖。

“你這可是因小失大,虧本買賣。”

他這樣說著,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起來。他靜靜地走著,這天地那麽大,江湖這麽遠,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就像很多年以前一樣,隻是現在唐餘的心中多了一份別樣的情緒。他恨了十幾年,恨別人一出生就有的東西他苦求了多年都未曾得到,他恨這冷漠無情的天地垂憐著眾生卻又獨獨少了他。可是現在看來,他得到的,比他曾許下過的願望還要多得多。他不再是流浪人間的孤魂野鬼,他知道不管他去哪裏,都有人同悲同喜、同路同歸。

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