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白山黑水

六月天氣,日近中午似流火,大地也被烤的一層熱氣彌漫。山中樹蔭之下甚是涼快,或是飛鳥亦因避熱而歇了叫聲,這片林中卻顯得很是靜謐,偶有蟬聲一二,卻是幾近於無。

穿過樹林過得前麵一座矮山坡再往前便是大禹山了,大禹山地處東西南交界,往東便是東南之地,諸如福州;過了大禹山往西而行便是滇南之地。

滇南之地多巫者,深林之中也偶有漳毒為禍,自古便是邊陲凶惡之地。可是卻不知是誰給前麵矮山丘起了一個臥虎坡之名,虎臥平陽,隱約有不得誌之意。山卻是大禹山,尖聳直立,山頭也像極了一柄矛頭,矗在那裏,極盡險惡之勢。

傳言上古時代大禹父子治水,父采用塞堵之法,大禹卻采用疏通之法,終究水患得治,才開創了華夏五千年文明,後華夏後人為紀念其功績多以其名命名一些山河,大禹治理的卻是黃河,和此山卻無任何關係。

有一群人頂著如火般的日頭走著,為首一個精壯的大和尚,方頭大耳,手拿一條镔鐵日月鏟,鏟上掛著一個葫蘆,裏麵不知是酒還是水。在太陽直曬之下,汗已經濕透了他的僧袍。人群裏更是有一個年近花甲白發蒼蒼的老太太,老太太卻是神采奕奕,精神頭絲毫不減眾人。其餘眾人則是跟在大和尚身後,俱是疲憊之情,神色甚是緊張,卻沒有絲毫抱怨。其中一個四十餘歲的華貴中年男人麵目赤紅,流的汗似乎比誰都多,不停地在用一個精致的絲絹擦拭著臉上的汗。

絲絹以寥寥數線以大寫意之風勾勒出一幅雪景,樹木是黑色的絲線織就,映襯之下白絹便是皚皚白雪,其中最鮮豔奪目的便是一隻丹頂的鶴,除了紅黑白三色之外更無別的顏色,中年男人每擦拭一次便看上一眼,看來便是極珍貴之物。

片刻後麵走來一個約莫十七八歲左右的少年,對著中年男子說道:“侯爺,午時天氣正熱,你有傷在身,此刻不宜勞累,還是歇息片刻再走吧。”

中年男子沉聲說道:“魚兒,事不宜遲,一月之前,金陵方麵飛鴿傳書,恐隻能堅持半月,算來大概或是城破接近半月。按照事先約定,咱們務必於後日午時趕到大禹山,以防萬一,我這是老毛病了,不打緊。”被叫做魚兒的少年,神情之間卻是無奈,畢竟對眼前的人性情很是了解,便轉頭看向老婆婆,老婆婆心領神會,走過來笑著對中年男子說道:“小高,我看我們還是歇會再走吧,我這老身子板可是趕不上你們了。”

中年男子聽聞此言,想及眼前的老婆婆一生好強不論多麽艱險從未曾向人服過一句軟,今日卻說出這話,一是歲月無情,而是為了自己花甲之年還要爬山涉水遠行千裏,心頭一熱,對著眾人說道:“各位兄弟自顧歇息會再走。”又對著叫魚兒的青年說道:“魚兒,給花姨打點水。”看眾人的身態便知中年男子是眾人的主人,主仆之間卻甚是隨和。不多時,魚兒打開水袋遞給了叫花姨的老婆婆,說道:“婆婆多喝點水,這一路走來皮膚都不好了。”

老婆婆瞪著魚兒笑罵道:“你這小魚兒,敢拿你婆婆說笑,看我不掌你的嘴。”

小魚兒笑著回道:“哪裏敢拿婆婆說笑,侯爺還不得打折我的腿,再說了在小魚兒眼裏,婆婆本來就是那麽美。”說完話便坐在了老婆婆旁邊。

中年男子聽著這段對話卻不以為意,心中自是為別的事煩心,設想過千千萬萬個結果,也明白此行眾人多是凶多吉少。侯府之中便數花姨最老,自己的娘親早逝,自打自己記事起花姨便在府中,照顧著自己和爹。爹未曾續弦,卻也不娶花姨過門,兩人之間的感情自己也很難說清,這一拖就是二十年,後來爹病逝,花姨就一直照顧著這個家,知道自己的孩子也都快和魚兒一般大了。

魚兒是花姨從長白山的強盜手裏搶來的,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雪,適逢爹去世,強盜混進了城,晚上的時候混在人群中趁亂搶走了侯府的印信,留下書信說拿兩千兩白銀來贖。花姨怒火中燒,單騎追擊三百裏,累死了兩匹馬,追上的時候強盜正在一個小村裏搶劫,村裏隻兩戶人家,男人早被殺了,婦女也慘遭淩辱而死,剩下一個孩子在炕上號哭,這個孩子便是魚兒。

也虧是魚兒命大,強盜們被魚兒哭的煩了正要下手,花姨趕到了,花姨一怒之餘殺了十個人,最後跑了五個,搶回了印信,最後是帶著魚兒回來的,回來的時候眼睛紅腫著,因為自從爹死後她就一直沒有哭過,大多數時候便是呆呆地望著某處。

回來的晚上,她夢見一條鮮活的魚頂破了河上的冰歡快的跳著,第二天她便給她取了名字叫魚兒。自從有了魚兒這個孩子以後,她的笑容也漸漸多了,魚兒也是她一手帶大的,所以叫他的時候總是我的魚兒我的魚兒的,但是這段往事誰也不曾向魚兒說過。

魚兒這孩子也很聰明,什麽東西學一遍便學到七八成了,也肯下功夫,什麽都喜歡學,府上的人隻要會一些拳腳的基本他都死纏爛打學過,自己也傳過他一些小巧的功夫,終是小孩子心性有點博而不精、雜而不純了。自己對這個孩子也很是喜歡,此行凶險本不想帶他來的。但是花姨不知是不舍還是什麽原因堅持要帶他來,卻拗不過她,侯府上下也隻有花姨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此時此景,想到往事再看著這一老一少,心中滿是憐惜,恐難顧她們周全。

老婆婆看著眼前的孩子,滿臉是笑,說道:“還是我的小魚兒最乖,知道哄婆婆開心,不枉婆婆疼你一場。”旋即用手摸著魚兒的頭說道:“我的魚兒嘴這麽甜一定能找到一個漂亮的媳婦。”這時倒把魚兒說了一個臉紅,神情之間有些不好意思,婆婆看到這裏,更是甜甜的笑了。

忽聽一個三十餘歲的漢子對著大和尚說道:“和尚哥哥,正經地方還沒到了,你可別喝醉了。”說話的人七尺身材,臉上神情堅毅卻不失爽朗,甚是雄偉健壯,獨有遼東特色,手中拿著一把刀,卻是比尋常的刀短上兩尺比匕首則是長些,手中拿著刀似雜耍一般,在手指間轉來轉去,很是隨意。

原來大和尚自打坐下之後便拿著葫蘆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和尚笑著回道:“灑家多喝一分酒便多一分力氣,小魏你就不要瞎咧咧,待到殺敵之時,灑家保證殺的比你多就是。”言語口氣之中有一股遼東人的豪爽之氣。

叫小魏的漢子接著大和尚的話頭說道:“哥哥自是比我威武,這不消說,待會見到那些小癟犢子,就看哥哥手段了。”

一行人三三兩兩說說話,用了些自帶的饅頭幹牛肉,在樹蔭下乘了會涼,不覺間過了半炷香功夫。那個華服的侯爺始終眉頭緊蹙,似在想些重要的事,時而盯著手帕沉思,別的人沒有多加留意,一切盡在花婆婆的眼裏,包括他不停留下來的汗水,似乎他的身體要比別人熱很多。

當然還有一個人看在眼裏,那就是小魚兒,隻是這個眾人眼裏不大點的人卻沒有人發現。孰不知為人機靈,便是能夠更多照顧別人,感知別人的情緒,這也許就是愛也是一種能力。

正當眾人各有所思的時候,侯爺突然對大家說:“諸位兄弟,歇了片刻,咱們還是盡早上路,此間事著急,宜早不宜晚。”

眾人便即收拾東西,花婆婆看著他著急的心情隻是微一搖頭卻說不出話來,心疼之情溢於言表,也許在她心裏,他也隻是一個她的孩子。

小魚兒看到這裏說道:“我們本應該在後日趕到,已經趕在了前麵,此刻不需要這麽著急,婆婆和侯爺也可以多歇息會。”花婆婆知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看了一眼小魚兒露出些欣喜的笑容。

侯爺歎氣說道:“我這身體不打緊,事情緊急,遲一刻則有一刻的變故,時間已經等不得我們了。”說罷眾人便即上路,和尚依然走在最前麵。忽爾,侯爺轉過頭來,對小魚兒說道:“魚兒,別的事你不用管,照顧好婆婆就好了。”

小魚兒還未說話,花婆婆說道:“別看老身年齡大了,還硬朗著了,還要多活幾年給我的魚兒娶媳婦了。”魚兒便不再搭話,其餘眾人也不便說什麽,因在侯府花婆婆其實一點都不像個下人,更像一個主人。

侯爺也不答話,自知花姨生性好強這麽多年,若是再往前十年必然會因這話動怒,確實是歲月不饒人,老了火氣也就下來了。相互無言,徑直往前走去,林中的大樹以及灌木因為春日的微風偶爾颯颯作響,卻不見得不聽得飛鳥或者兔子之類的動物,有點寂靜的過分。行的半炷香功夫,便穿過了這片寂靜的過分的森林,一條山道呈現在眼前,沿著山道看去便是一個有點瘦削的山立在眼前。很少有一座山給人這種感覺,看上去瘦的有點陰森,就像一把立著的鍘刀,等著上去的人把頭送進去,再想想過了此山便是滇南之地,多瘴毒巫者就讓人心裏不舒服。但凡靈秀的山,總被名人雅士起個有靈氣的名字,象形的稱為則便多的是險惡的。

那個叫小魏的漢子嘴裏嘟囔著:“就這麽個破山看著也這麽邪性,真他娘的晦氣。”

另一個漢子接話道:“小魏這不是邪性,這天下間的萬事萬物各有各的脾性,就像人一樣,有好人就有壞人,而且不一定長得好看的就好。你看著它有點凶惡樹木卻是鬱鬱蔥蔥,有人的人你看著錦衣華服卻是敗絮其中。”說話的漢子卻是比小魏大些,瘦瘦的高高的,眼窩深陷,高高的鼻梁,尋常人等自是一開始自是不會對這幅尊容有啥好感。兩隻眼睛泛著精光,好似周圍的一草一木都在他的眼裏,講話卻也是別有高論。

小魏聽聞此人發言,便歎了一聲說道:“我自是說不過你,也不和你說,當然你也是說得有理。”眾人便發出些許笑聲,其實都是自家兄弟各人性格大家都清楚。

侯爺突然對著瘦高個問道:“師先生,這一路行來可有什麽發現?”

瘦高個的師先生回道:“我們淨挑山路日夜兼程,也沒什麽發現,但是此山樹高林密,極易埋伏,算日子城破已經十二三日了。如若走漏風聲,恐怕前麵將是一個很大的局,不可不防。”

大和尚罵道:“一群犢子犯上作亂,人人得而誅之,管它什麽埋伏,進去殺他個人仰馬翻。”臉上神情有半分衝動的喜悅,看來是如其人,好勇鬥狠,如若百萬軍中肯定也是一員猛將。

侯爺微一沉思說道:“此事事關社稷蒼生不可魯莽,大和尚你和小魏先行探路,我等隨後就到,沿路留下記號,上山沿大路走,咱們不怕招搖,遇敵也不可戀戰,示警為主。”

大和尚和小魏見侯爺如此嚴肅,回道:“是,侯爺。”說完之後便大踏步向前走去,沒入了插進林中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