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一章:子女情長

燕王來京之後,金陵城中民心惶恐,深夜之後絕無人敢上街行走。連這直瀆山上的山石也顯得冷清了。

燕子磯和采石磯、城陵磯為長江三磯,石峰突兀江上,三麵臨空,勢如燕子展翅而飛而得名,當年太祖建都於此,不料想在此處卻應了燕王得誌,真可謂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直瀆山上,自古就無幾戶人家,山坳腹地卻有數人在江風中時刻凝視,似是放哨一般。眼見數人抬著一頂轎子走向兩顆合抱的柏樹之後,柏樹之後卻是一塊大石,大石兩人之高,橫愈三丈,突兀聳立。不想抬轎之人輕扣巨石三下,巨石卻自中間分開,恍如一座石門一般,分開約三丈左右,眾人更是直接將轎子抬了進去。進得石門內,卻見。在轎子進來以後,不知用了什麽手法,手自牆上一摸,石門自行關閉,細看時牆上卻有個銅錢的圖案,少女摸得則是那個銅錢的圖案,原來那便是機關所在。

隨後眾人隨少女,卻見燈火輝煌,石壁平整,齊如玉璧。兩邊相隔數丈便插著兩支蠟燭,左右對稱,卻絲毫不聞有蠟燭燃燒以後的怪味,隱約之間卻有暗香。地上由丈許的石塊鋪就,蜿蜒曲折行得片刻似乎徑直像是向山腹之中去了,進得數百米,卻見一片廣闊的天地,真是別有洞天。

數間屋子立於其中,其中一座主樓,背靠山牆而建,當前四個木柱,俱是半抱粗細,均勻齊整,細看之下卻是難得一見之金絲楠木,此木之金貴世人皆知,一寸一金卻極是難尋,也是帝王及富豪壽木所選,尋常王爺有時也找不到可以打造一具棺木之壽材。卻不曾想有人將此作為立柱而用,而且四根粗細均勻,更是難尋。旁邊副樓也是依山壁而建,門宇天窗,做工極是精巧,縱觀整個建築,飛簷畫壁,極是輝煌,換做尋常人等,打死也不敢相信這內裏乾坤,也不會有人有這財力,穿山而居。

聽聞聲響,一人自主樓而出,卻是楊仲,急切對著轎子說道:“安大夫,山路顛簸辛苦了,老爺久候,快這邊請。”說完急切等在轎子旁邊,轎子中有一人走了出來,卻是一妙齡女子,峨眉杏腮,身著淡綠色小衫,盈盈而笑,對著身邊站著的楊仲說道:“楊大叔你又取笑我了。”

先前的吳先生也就是今日的楊仲笑道:“這世上哪敢有人取笑你‘一笑定生死’安小樂安大小姐啊?除非他是不想死也不想活了。”要是尋常人聽聞安小樂自是詫異異常,因江湖之中安小樂的也有些名聲,醫術秉承家傳,超絕江湖。

聽聞祖上便是大名鼎鼎的神醫安道全,其祖安道全於梁山招安之後,供職宮中大內,也得以窺無數妙方,醫術比混跡梁山之時,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安家是以世代供奉宮中。後來宋亡,安家人便流落江湖,再無進仕。及至明代便傳至安小樂,人如其名總是笑語嫣然,也樂於助人,打小混跡江湖,醫術超絕,更是宅心仁厚,一切疑難雜症在她手裏多能妙手回春,遇見貧苦病殘卻不收一分錢,要是為富不仁的給的錢再多卻也不救,江湖中有了‘手批生死薄,枯木可逢春’的俠名。為什麽卻又得了這個瘮人的外號了,卻是有這麽一件事,話說當年飲馬十裏的塞外馬莊莊主之子羅少爺,妒其名號,於江湖之中散播些謠言,卻安小樂頗有輕屑誹謗之語,說了一句‘我要是不想生也不想死,她安小樂卻奈我何?’。這話後來傳到了安小樂的耳朵裏,當時年芳二九,血氣正盛,所以出手懲戒於羅少。令其癡癡呆呆半年之久,如木頭人一般,卻是吃飯如常,隻是吃了就睡,睡醒就吃,大小便都無法自理,卻也養的白白胖胖。半年之中羅老莊主遍尋天下名醫卻無一人醫得,後來無奈,羅老莊主親自上門賠禮道歉,才將此時平息,隻是用了兩服藥便恢複如常,卻是不記得這半年發生了什麽,直以為睡了一覺,自此之後眾人雖知安小樂心地善良,小姑娘發起火來卻也不敢輕易招惹,一個‘一笑定生死’的外號便傳了出來,她聽聞之後也不在意,後直言自己當時年少,做事有失分寸,卻也沒有人再說什麽。

安小樂隻是淺笑不語,楊仲神情變得嚴肅,說道:“本來回來兩天了,請了幾個大夫,看過都說無礙,卻是老爺不放心非得請姑娘來看看,讓姑娘日夜兼程自長安趕來。”說著便抬手示意,向前走去。

安小樂則是緊隨其後,笑著回道:“楊大叔不必客氣,這兩日也沒什麽,話說你們家的轎子卻是我坐過的最舒服的。不過究竟是什麽人讓沈大叔如此在意?”

楊仲淡淡地說道:“你可知你沈大叔生平有個心願?”

安小樂恍然大悟,點頭道:“難怪如此。”兩人進得主樓,自旁邊回廊上得二樓,進得右手邊一座屋子,屋子內擺設簡潔,隻有一床和一張桌子,一人在**躺著,自是雲開無疑,眉毛緊蹙,臉色略顯蒼白,似在低聲言語,卻是在夢中。

安小樂不待楊仲說,自行坐在床旁邊,看著**這個的年輕人,纖纖素手向雲開脖子之中頸脈探去,過得片刻將手拿了出來,朝屋子外走去,楊仲緊隨而出,將門隨手帶上。

出外之後,安小樂對著楊仲說道:“傷勢並無大礙,隻是急火攻心,邪氣入體而已,吃幾幅藥調理一下便無大礙,可是心病終究還須心藥醫,這個卻是華佗在世卻也無可奈何的。”

楊仲歎了一口氣,說道:“小樂不但會醫病看來還會醫心啊。”

安小樂想及雲開的身世,也似無奈說道:“他眉頭緊蹙,川字紋都出來了,必是多年鬱鬱寡歡所致,所以主病就是心病了,雖身在病中但是經脈卻不虛弱,與藥無關。”接著話鋒一轉問道:“為何卻不見沈叔叔?”

楊仲回道:“燕王之事尚未了結,八部鬼眾伴著他留在了城中,不過夫人卻一直在等你,這兩日也是茶飯不思,這會必然還沒睡,我領你去見她,好讓她寬心。”

安小樂點頭,便隨著楊仲向樓下走去,走的時候隨口說道:“楊大叔,你受的傷卻是不輕,也許需要靜養一段時間,不宜奔波勞累。”輕描淡寫的說了這幾句話。

楊仲心中卻是一驚,張宇真雖被人驚退,自己被張宇真那一掌所傷,受傷不輕,這幾日自己強行壓著傷勢奔走,連門下眾弟子也瞞過去了。見安小樂的時候不停地在調整氣息,卻還是被這小丫頭察覺到了,和剛才雲開之事,言無不中,對人對事如此用心,難怪這小丫頭小小年紀能取得這麽大成就。隻能輕輕笑道:“有你安小樂在,楊叔叔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安小樂微微一笑,卻不答話,下得樓去彎過四道回廊,卻是多走了十幾丈之遙,原來此處建造之奇卻全不似外麵所看隻有三座樓宇,每座樓宇向內延展,房屋林立,卻不亞於一個小鎮,看到此處安小樂微微一驚,心想若非沈家別人決計沒有這麽大手筆,若非兩家交情自己也不會有緣到了這裏,沈家最秘密的所在。自己也聽父親講過,當年沈萬三沈老爺突然得病,回家四日後便病亡,自己的祖父趕到沈家,卻已經司命所屬,束手無策了。後經祖父診斷沈公卻是中了一種慢毒,毒性很怪,那種毒藥也很罕見,隻聽聞當年蒙元內府有過,後來大明滅元後,便再沒有聽說在江湖上出現過。

沈老太爺死之後,沈家莊園突然起了大火,據說一門多死於火災。沈家自此便在世上消失了。世人說常言道‘富不過三代’,沈家卻不過一代,更有人說沈家富可敵國,後背叛張士誠助太祖得天下,其財富終究引起太祖猜忌,終沒有落得一個好下場。

兩人走至最深處一個屋子門前停下,隻有這個房子門前立著兩個丫鬟,年紀約莫和安小樂一般,見到楊仲到了,身子微微一蹲算是行禮,楊仲抬手示意不用,問道:“夫人睡了沒?”

左手邊的丫鬟回道:“夫人說小樂姐要來,便要我們一直候著,自己也一直沒睡,正在裏麵等著了,夫人說小樂姐來了不用通傳,直接進去吧。”說罷,打開了門,楊仲和安小樂便走了進去,進得屋內卻無甚豪華家具裝飾,像尋常農家一般,隻是屋子寬敞明亮,卻一點不失雅致。

“是不是小樂來了?”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傳來,緊接著聽見走動的聲音,一個婦人自簾子後麵走了出來,體態勻稱,身著素裝,輕施粉黛,完全不似一個巨富人家的女主人,見到安小樂連忙過來拉著安小樂的手說道:“我這閨女越長越俊俏了,來讓我看看。”臉上喜愛之情流露無遺,拉著她坐到了旁邊,似忽然想起來對著楊仲說道:“老楊,你看小樂一來,我都把你給忘了,趕緊坐下說,這幾日你很是辛苦,今夜又熬到這個時候。”

楊仲回道:“夫人,別看已經變成老楊了,身子骨可是好的很。我已經帶著小樂看過少爺了,詳細的讓她和你說說,你們娘倆好久不見了,今晚好好聊聊,我就先走了。”楊仲對著安小樂示意一下,便轉身退了出去,安小樂心領神會也不多說話。

沈夫人也點頭示意,又對著門外說道:“小青,快去找點點心和瓜果,我這閨女大半夜的趕來。”

安小樂對著沈夫人笑著說道:“伯母不用了,我剛才看了一下沈家哥哥,沒什麽大礙,隻是急火攻心,外加受了一點小傷,隻需吃幾副藥簡單調理一下就好了,您也別太擔心了。”

沈夫人聽聞此言,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我這苦命的孩子,自打一出生便流落在外,回家來的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你不知道我這心跟紮了刀子一般,這幾日也是昏昏欲睡的,你也知道的,我想了他二十年了,我總以為他都沒了。”說完這些的時候眼中似有眼淚卻終究沒有流出來,眼睛澀澀的,安小樂看時。

安小樂素知沈夫人近些年操勞流淚過甚,對眼睛傷害很大,前幾年自己調理了一段時間好了許多,看來就著兩日卻是操勞之故,似乎不如先前了。她聰慧過人,連忙說道:“伯母你就放心吧,沒事了,正好好久沒見你了,我在這多住幾日,一定讓他活奔亂跳了我再走,順便多陪陪你,你看你這白頭發又多了,我順便給你開幾服藥調理調理,一定讓你變得越來越年輕。”

沈夫人聽了這話,心中頓覺安慰,心情也好了許多,捏了一下安小樂的鼻子說道:“你這小丫頭,哪有人越活越年輕的,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生一個會疼人的閨女,我們娘兩這麽有緣,索性你就做了我的女兒。”

安小樂想起自己的娘親,感懷身世,眼中也微微發熱,輕輕地叫了一聲‘娘’,沈夫人便將安小樂摟在懷裏,這一幕也甚是溫馨。

雖然安家世代醫術精絕,安小樂的娘親卻在生安小樂的時候死於失血,為此安小樂的爹因為生平之憾,安小樂打小就沒有娘。也因為這個緣故,她爹更是慣著這個女兒,雖被父親嬌慣性子卻好,也成了一個愛笑的姑娘。

兩人晚上說了許多話,自那之後安小樂待了數日,悉心調理之下,雲開好了起來,除了氣色微微差點,飲食一切盡皆如常,可是神情之間總是鬱鬱寡歡,見到沈夫人的時候也不太自然,卻總也喊不出來那一句娘,盼了二十多年的兒子回到了身邊,對於這個沈夫人也知道需要時間,並不太不在意。

沈夫人隻是心神勞損,並無大礙,用了幾副清淡溫補的調理之藥,神情氣色好了許多。

楊仲卻是受的內傷,波及髒腑,饒是修為精深,吃了九副安小樂調理的藥之後,也是大有起色,大家自是誇了她許多,安小樂總是一笑應對。

安小樂待了十來日之後,眼見大家都好了許多,便覺得無聊了,便起身和眾人告別,沈夫人自是挽留了很久,自知這裏的生活對於年輕人來說煩悶了很多,也不強留,便命楊仲送安小樂下山。兩人邊走邊說,此時已是五月多,山風溫熱,直瀆山上的野花也是開的一派爛漫,安小樂本就是快樂的人,見到此情此景心情大好。行至山腳之下,正要向楊仲告別,忽想起來一件事,自手中拿出一張紙交給楊仲,說道:“楊大叔,我這裏給你新開了一個方子,你按著這個方子再用藥半個月,藥不養人,然後靜養半年吧。其中隻有一味龍涎草不好找,卻不是有多金貴,卻是可遇而不可求。”

楊仲奇道:“為何卻這般不好找,可是極地之物?”他心中想的是卻是艱難之地的東西。

安小樂笑道:“我們這一行祖師傳下來個規矩,常言道天生萬物,天養萬物,命我輩後人感念萬物恩德,萬物多用尊稱,比如雞便不叫雞而是鳳,蛇就不叫蛇而是龍。這味龍涎草罕見就罕見在龍多在田間地頭出沒,龍涎泡過之物多是尋常莊稼,農夫卻不在意,采藥的人也無機緣得到,所以難找。不過我想對沈家來說,這也不算是什麽難辦之事。”

楊仲聽聞這個微微一笑道:“應該不難辦。”說罷自手中拿出來一枚銅錢交到安小樂手中,接著說道:“這枚是沈家的孔方兄,要是有什麽令你安小樂難辦的事,不論身在何地,將這銅錢交予任何一家商鋪,自會有人和你聯係,這也是夫人交代的,當然能憑你是安小樂是沈家義女的這個身份,能用上這個的機會也並不多。”

安小樂看著手中的銅錢,尋常銅錢是外圓內方,這枚銅錢卻是外方內圓,因為銅錢原就有名叫孔方兄,今日自己總算是見到這別樣的孔方了,不覺啞然失笑,雖不知有多金貴,還是對著楊仲說道:“那就謝謝楊叔叔了,就此別過,您保重。”

楊仲抬手道別,轉身之時聽見安小樂的聲音說‘年齡大了就不要學人家年輕人總動手了’,說完之後還有她銀鈴般的笑聲在風中傳來,楊仲心道這個鬼丫頭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沈家孔方兄之金貴。

當年青田祖師憑借對沈萬三的救命之恩得到的一枚孔方兄,後遊說沈萬三資助朱元璋,最後破蘇州敗了張士誠,可說是沈萬三令天下局勢大變,相助明太祖朱元璋一統天下。這小丫頭得了至寶,卻不自知。不過自己卻也是喜歡這個小丫頭心地善良,對他說自己的那句話也多是關懷之意,兩人便就此分別。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