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亂的節奏6

在音樂聲震耳欲聾的藍卡酒吧裏,當著我那些兄弟的麵,我抓著劉傑的衣領,把他強拽了出來,他搖直了爛醉的身體,用他剛被酒精泡過的笨拙的舌頭問:“你幹嘛?”

我衝他大吼:“錢呢?”

“什麽錢?”

“少他媽裝傻!賣樂器的錢!”

他像是突然間清醒了,跟著大吼:“什麽意思?什麽賣樂器的錢?你什麽意思?”

我說:“你坑我可以,沒關係,我一破罐子破摔的人,我無所謂!可你這樣對燃燃你忍心啊?”

他吼的更加大聲了:“你到底什麽意思?我怎麽對燃燃了?你讓燃燃過來,當麵問問他,我對他怎麽不好了?”

“你一撒謊就不敢看我的眼睛,你騙不了我,樂器就是你賣的!”我瞪著他,又是經驗之談。

他用力的推了我一把,我趔趄著後退了幾步,他說:“你他媽憑什麽懷疑我?我還懷疑你呢!你當自己是什麽好人?”

方小虎也從酒吧裏追了出來,看見我們爭吵,他指著我的臉說:“找事情是吧?是不是找事情?”

“媽的!管你什麽事?”我大罵。

他依然指著我的臉,說:“劉傑是我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現在在這個地方已經混不下去了!沒人會幫你了!你最好是有多遠滾多遠!”

他話音剛落,我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他還沒來得及還擊,我又扯住了他的頭發,和他撕扯在一起,劉傑抓住我和方小虎的衣袖,用力的向兩邊拉,試了幾次依然拉不開我們,他突然麵向我,用力的推了我一把,我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他攔住想撲向我的方小虎,大叫:“你們有完沒完?”

我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方小虎依舊在罵罵咧咧,我指著劉傑憤怒地說:“行啊!真行!”

然後我上了五菱,並憤怒的啟動了車,我把油門踩到了底,用最快的速度升到了五檔,在夜晚空曠的馬路上,五菱憤怒的咆哮著,像自殺式衝鋒的零式戰機,賣車的人告訴我它有著法拉利式的浪叫聲,的確!誠不欺我!

劉傑說的很對!我沒有資格懷疑他,兩年前,在這城市工業區的某家服裝廠,那時我踔厲風發想要重新做人,我把自己當成厭倦了江湖紛爭的‘俠客’,放下了我的棒球棍拿起了燙鬥,為了遠離我的那些兄弟,我從出租房裏搬進了大宿舍,可好景總是不長,除了工作便是吃飯睡覺的生活隻堅持了兩個月,我便厭倦了,辭職離開後的第三天,我把劉傑帶進了那家廠的宿舍裏,淩晨三點,值班保安正昏昏欲睡,工廠裏寂靜如死,我帶著劉傑避開了為數不多的攝像頭,輕車熟路為我的前同事們上了‘人心叵測’的一課。

那晚收獲頗豐,4個錢包和13部手機,販賣後所得賬款超出了之前兩個月辛苦工作的收入。

再久一點,劉傑帶我入行時,他教我如何用鐵片從門縫裏劃開那些未反鎖的門,那時我緊張的牙齒打顫,始終不敢親自操作,當我們失敗多次終於打開了一家人的門時,他開心的笑了起來,而我卻想要轉身逃走,他有一套前輩們總結的經驗,即便劃開門後發現房間裏有人,他也有一套說辭並從容脫身,那天我在門口為他把風,他在房間裏找到一條金項鏈和四百元現金,他說好久沒有這麽走運了,是我把好運氣帶給了他,為了表示感謝,他分了兩百元給我。

這些年我們一起出生入死,除了盜竊還有打架,最記憶深刻的是三年前的一次醉酒後,買瓜時和賣瓜的小販起了爭執,劉傑憤怒的敲爛了幾個西瓜,小販覺得我們故意找茬,罵罵咧咧個不停,我和劉傑狠狠地教訓了他一頓,剛走出不遠,小販又叫了兩個同夥,三個人舉著西瓜刀追了上來,形勢緊迫,我倆分路逃跑,跑了一段路發現並沒有人追我,於是打劉傑電話,打了幾次都無人接聽,我又向著他逃走的方向尋找,在一個已經打烊的美甲店門口,他臉色蒼白的斜靠著卷簾門,他的小腿有一處刀傷,血流了一地,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不醒。後來才知道他腿上的傷是追他的小販扔刀時恰巧砍中的,並不會危及生命!但那天我背著他衝向醫院時自責懊惱,如喪考妣!以為他再也不會醒來。

有那麽多同生共死的經曆,我們彼此信任,也正如此,我太了解他,我知道是他,一定是他。

開了一段路,我又把車停在了路邊,我拿出手機,撥通了備注名為張東山的電話,聲音含糊不清,大概他已經睡了,他問:“啥事?”

我說:“爸,我急用錢,你借我點錢!五千就行!”

他說:“大半夜的,我都睡了!你要麽不打電話,一打電話就是錢!能有點別的嗎?”

“我有急事,你明天一大早就把錢打我卡上!”我裝出哀求的語氣。

“你以前的欠條我放的都發黴了,我等著你先幫我還了呢!”他睡意惺忪,打著哈欠說。

我說:“爸,這次是救命錢!就五千,最後五千,下個月一起還你!”

我爸又發出他慣用的嘲諷笑聲:“上次你媽給你打電話不是說你快遞生意很好,現在承包了站點嗎?怎麽缺五千塊錢?”

我兵來將擋:“是啊!生意太好,需要買一輛貨車,我錢不夠,差五千!”

我爸早就失去了對我的信任,說:“你就作吧!哪天再把自己作進去啊!你能不能讓我跟你媽省點心?是,你小時候我們在外麵打工沒時間照顧你,欠你的,可我們在外麵累死累活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

我大吼:“張東山,你少扯那些沒用的!五千塊你借不借?不借我們就斷絕父子關係!”

我話音剛落,我爸便掛了電話!我猜他一定後悔自己買了一部觸屏手機,如果是座機,他大可用摔電話來表達他的憤怒,而現在,他的憤怒隻能是無聲的譴責,和壓抑的長達徹夜的哀歎。

再次見到尚燃是隔天清晨,可他憔悴的樣子讓我覺得我們已闊別多年,他讓我隨意坐,然後趴在窗邊的桌子上發著呆,他曾經整潔的床也淩亂的使人刮目相看,房間靜謐,他保持一個姿勢很久,正當我為尋找個輕鬆的話題而絞盡腦汁時,他突然回過頭來:“我想回家!”

“好啊!我們回家!”我站起身說。

“回家把我的老宅子和地以及我家的那幾顆樹都賣了!”他雲淡風輕,像是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兒。

“神經病啊!”我無比詫異:“你賣了以後你住哪?”

“反正我以後不打算回家!賣了省的惦記!”

我打斷他:“瘋了你!不行!你不能賣!你不能回家!”

“那是我的,我說了算!”他說。

“不就是買樂器的錢嗎?我去借行吧!上次是你花的錢,這次也該我了!”

他問:“你去哪借?”

“我有一卡車兄弟,還會借不來這點錢?你等著,哪也別去!樓也別下!餓了就叫外賣,煩了就在房間裏走走!我很快就回來!等著我!”說完我不顧他的阻攔轉身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