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夢驚

即使在這冰冷刺骨的初春,冰雕玉琢白雪皚皚的城中,這裏的紅梅卻樹樹繁花,迎風傲雪,精神百倍,甚是世間一道不可多得的奇景。

在這細如發絲的涼涼雪意映襯下,正自怒放的紅梅朵朵如朝陽,在這天光雪影共徘徊的良辰美景之中,那一襲著雪白貂絨錦衣的男子,仿佛被玉手神匠精心雕琢過的側顏,將這灼灼紅梅映得愈發絕美,而那一頭墨發一半被玉冠高高束起,另一半則肆意揮灑,靜靜垂髫在他雪白的貂絨領口之上,時間凝固,似是這世間最美的畫麵。

“一切自身所必須經曆的創痛,無論如何都應該由自己去承擔,誰都幫不了誰。”

十六年前,大龑國君端木培縱橫天下,卻始終受到來自番邦狼族的侵擾,使整個中原王朝,被困在在中原這片土地上,在向西和西北的邊境領域,不得再向外擴。

而後,端木培在一神秘遊方僧侶的指點下,又恰逢在甘南月牙泉邊打仗時,竟找到了那把上古神物飛瀑淩雲劍的殘骸。翻閱古籍,昔年黃帝大戰蚩尤的激戰曆曆在目,仿佛受到鼓舞,於是,他決心重鑄一把淩日月而擊長空的神劍,一舉摧毀番邦,威攝天下。

然高人難逢,神劍更是百年難得一見,為了達成心願,端木培到天雲山劍廬帶走了天下第一鑄劍師厲乾,而為了逼他專心鑄劍,竟當麵殺死了厲乾的愛妻;又為了不讓厲乾尋死,則故意以他唯一的女兒為要挾,卻不料在後來的看守中,屬下過於疏忽而被她逃掉,那個消失的女孩兒如同一滴水融入了江湖。在命運的安排下,厲雪南成為了如今縱橫於黑白兩道、獨立於江湖於廟堂的一大勢力——瑤山紅塵城的城主。想不到前後曆時六年之久,神劍終於鑄成,而端木培卻也被命運當作棋子,來回作弄,在最後關頭被屬下背叛、仇人殺戮,堂堂大龑之主,終是被這江山棄了。

而今,距離大龑城破、大龑國君端木培殞命之日,又已有十個年頭。

大胤十年,春。

遠遠望去,瑤山仿佛是中原西南邊角一塊突兀的印章,它獨立於群山之間,卻又是從中原去往西南異鄉唯一的路徑。因此,即使它再高寒而傲立,也會有一些為了牟利的中原商人,陸陸續續地經過這裏,穿過瑤山之上紅塵城中的紅塵集,去往西部的異域做生意,多是販賣茶葉和瓷器。

而瑤山第一代在此創派的創始人無塵尊者,最初卻是衝著這塊清淨無為的寶地,看中了它是一塊脫離於塵世間的桃花源地而來。發展到這一代,瑤山之上,紅塵城中,已有子弟百千之眾,再加上紅塵集中居住的一般平民百姓,整個瑤山,約有三千許人。即使如此,那屹立於瑤山之巔的紅塵城,卻依舊隻是供紅塵城城主及百十瑤山子弟居住,所以瑤山之巔雖然人跡極少,而風景實美。

初春,蕭瑟之意還未完全散去,長空之中淨是一派肅殺的寒意,尤其是在這偏遠的高山之巔。

即使在這冰冷刺骨的初春,冰雕玉琢白雪皚皚的城中,這裏的紅梅卻樹樹繁花,迎風傲雪,精神百倍,甚是世間一道不可多得的奇景。

在這細如發絲的涼涼雪意映襯下,正自怒放的紅梅朵朵如朝陽,在這天光雪影共徘徊的良辰美景之中,那一襲著雪白貂絨錦衣的男子,仿佛被玉手神匠精心雕琢過的側顏,將這灼灼紅梅映得愈發絕美,而那一頭墨發一半被玉冠高高束起,另一半則肆意揮灑,靜靜垂髫在他雪白的貂絨領口之上,時間凝固,似是這世間最美的畫麵。

十年。

十年生死,白雪紅塵。

那個早已失去的堂皇身份,以及葬送了整個端木家族的父親,都已湮滅在曆史的塵埃裏。王圖霸業,到頭來終是一場空。而今,支撐著作為遺腹子的他追隨時間向前的,除了仇恨,再也沒有其它。

或許曾經有過,然而在麵臨著選擇時,他最終還是拋棄了罷!那個曾經百戰百勝、所向披靡的父王端木培,那個剛愎自用、專權跋扈的君主,在給他取的名字,是個單單的“凰”。凰者,神鳥中的雌鳥也,也有另一種解釋,便是輪回之主。

是的,在十年前大龑皇宮紫雲殿前那場叛變使作為皇子的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之後,端木凰就不再輕信任何人、任何感情。本是身為繼承人的皇子,卻在他的父親端木培被最為親信的心腹手下右將軍秋夢鶴連同外人反戈一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堂堂的皇子,竟流落到像一條落魄的瘋狗一樣,被多少人追圍堵截的屠殺,最終,卻坐上了武林中舉足輕重的瑤山紅塵城城主的位子。

那個傻女人,萬萬沒想到自己接近她的初衷吧?嗬……還傻傻的以為在對自己好,想以此減輕心裏的罪罰,卻沒料到,為了接近她,為了權力、為了報複,這一切都是他不動聲色的安排。

而今的紅塵城,在他的治理下,也算是一派生機,平靜安然吧!不過,不久之後,他就要實現對那一次背叛的報複了!昔日的大龑右將軍、如今的大胤國君秋夢鶴,應該還沒準備好迎接他吧?畢竟,那個背叛者一度以為現在的他早已死去,沉醉於歌舞升平之中,又怎會有所防備!

風輕,雪住,他已慢慢踱步回到清風堂中。

“城主,番邦聖使龍城郡主派出的高手均已抵達城下,他們的使者已經在堂外等候,我們接下來該作何打算?”

瑤山紅塵城的清風堂內,城主端木凰正襟危坐,纖長的手指輕輕把玩著一具上好的青花瓷茶盞,輕輕抿了抿嘴唇,溫潤的聲音仿佛來自雲端:“請進來。”

來者一行十四人,個個都是縱橫江湖的高手。這些人都是被龍城郡主重金聘請,就是為了在奪取疆土的時候能夠去刺殺對方的主帥,為她出一份大力。

端木凰微微皺眉,心中雖然雪亮,明白對方皆非易與之輩,但一想到自己經曆了怎樣國破家亡的背叛,那一縷憂思隨即一閃而逝,舉杯相邀:“郡主既派你們來助我,相信各位焉有不盡力之微辭。好了,飲下這盞茶,我們這就行動。

由青衣使者呈上一壺佳釀,十四個人互使眼色,卻見端木凰舉杯邀飲,他已率先飲下盞中茶。其中一人見他如此舉動,誠意如斯,便舉起杯來相邀:“舉杯,敬端木城主!”

飲畢,摔盞,劍在,人去。

自顛覆了大龑之後,十年來,右將軍秋夢鶴重建了政權的大胤,卻一直都處於極速下坡的狀態。究其原因,昔日的右將軍秋夢鶴本是源自西部荒野地帶起家,而他手底下的軍隊一直保持著良好的戰鬥力。而自從南下之後,被端木培收編,在中原的歌舞升平中,竟漸漸喪失了原有的戰鬥力,再加上如今,這位大胤王深深迷醉於煉丹及方術之中,對於國家根本疏於管理,再加上西北邊境上番邦狼族的破雲城所部的屢屢侵擾,大胤上自君王下至百姓,皆是一蹶不振。

不僅如此,當年在紫雲殿前起兵造反的大龑王右將軍,如今成為大胤王之後樂不思蜀,除了改名之外,毫無建樹。甚至在紫雲殿上題“長樂”,日日夜夜簇擁佳麗粉黛,你方唱罷我登場,紙醉金迷驕奢**逸的生活,倒是過到了極致。

入夜時分。紫雲殿依舊歌舞升平,而沉醉在一片紙醉金迷之中的大胤王秋夢鶴,還未意識到重重危機的迅速來臨。

西首偏殿之中,大胤王後榮氏隻身下跪,對著麵前的佛龕念念有詞:“我佛慈悲,願菩薩保佑,大胤的江山繼續延續下去,千萬不要至秋氏一脈中斷啊……”

“你求它,它卻不能為你做什麽。與其求它,不如求己。”

背後冷冷響起的聲音,像是遠遠飄渺在山間,仿佛來自雲端。她虔心跪拜,絲毫沒有察覺背後有人緩步踱來。

“誰?”

大胤王後始終是武將出身,即使知曉到危險來臨亦還是鎮定自若,暗自做好了戰鬥的準備,而不是像其它宮嬪那樣大聲呼喊,隻會更加令來者不善。

“好久不見,將軍夫人。”白衣男子輕輕走到胤王後身後,停住,“十年前,你們秋家從我父皇端木培手裏奪去大龑的江山,屠戮我端木一族的族人,那些陳年舊賬,今日是否該清算了?”

那個白衣的男子,臉上一如既往的不動聲色,甚至還透著那麽些許的溫文爾雅,但身上的貴氣卻如同王者一般,說出的話卻令人不容置喙,隻能靜靜聆聽。

胤王後大吃一驚,細細辨認:“你是……端木世子!”

“是啊。我就是端木凰。被你們費盡心力追殺了十年之久的大龑皇子!二十年前,我父皇待你們本不薄,念你們來自異域荒野,求生不易,才沒有將你們趕盡殺絕。反而將你們部族收歸麾下,又有戰功,破格拜秋夢鶴為右首上將軍。誰知,十年前,你們竟夥同中原武林的叛逆,起兵圍城,將皇宮傳出的求救消息隔絕,斷送了我端木家的江山,屠殺我族人。而右將軍秋夢鶴更取而代之,自封大胤王,逍遙至今。這些年,也難為你們到處追殺我了。可是,你們沒想到吧,我投向了我昔日的仇人,在她那裏,我得到了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胤王後聽罷,一絲愧意於臉上並一閃即逝,隨即冷冷道:“端木世子,你以為當年,我們派出去的人真的殺不死你麽?你不該忘了……”

“是。胤王後當年的一箭之恩,端木凰不敢忘。但相比亡國滅族之恨,這不算什麽。”

端木凰說得淡淡然,而心下卻暗流湧動——他忘不了,昔年奪宮之變的變亂中,惶惶如喪家之犬的他,在被一列軍隊逼到絕境時,那個馬上的王後,朝他搭起了箭。作為遊牧出身的民族,那樣的距離,胤王後本能一箭射穿他的心。然而,她卻故意放了他一馬,手中箭偏了一下,隻是將他射下山崖。

因為當時,胤王後身後的小女孩兒輕輕扯了扯母後的袖子:“娘親……”那望向母親的眼神裏,溢滿了乞求。

世事無常,今日,竟輪到自己向他苦苦哀求了麽?胤王後心下黯然:是啊,不算什麽。人命如草芥,在這亂世,本就是能者居之。”

燭光搖曳下,這位來自西戎的馬背上的王後,露出了一絲羸弱不堪的神色。十年之仇,今日既然來臨,對方一定是做足了一切準備,而那個紙醉金迷的君王,此時恐怕還沉迷在那些溫柔鄉裏吧?

端木凰冷冷看著她,卻不禁也想起了自己那可憐的母親,那個一直扮演著“等待”角色的人。女人的一生啊!

“端木……”胤王後忽然停頓了一下,“洛靖,求你這次也放過鳳寧……或者,像我當年給你機會逃生一樣也給她一次機會……”

“洛靖”是端木凰年少的小字,十年了,第一次又有人喚起,雖然此人已由昔日的熟人變成了仇深似海的人。

端木凰略微思索之後,終於念及昔日胤王後也曾放過自己的一箭之恩,於是緩緩道:“城破之時,我可以給她逃的機會,但僅此一次,而此後若有人欲取她性命,我將不會再幹預。”

聽到那樣的承諾,一向高高在上驕傲無比的胤王後,此時竟伏下身去,在端木凰腳邊擲地有聲地磕了三個響頭,語帶哽塞:“鳳寧她自小念你,希望你不要讓她知道,殺死她父母的人,是你!”

——秋鳳寧?那個小丫頭麽?時光回溯,端木凰想起了那個與自己初見時才剛滿九歲的小女孩,在那時還是大龑的皇宮之中,第一次進宮玩耍的她在虹橋上冒冒失失地撞到自己身上,隨即衝著自己瞪著大眼睛,灰撲撲的小手攥起拳頭向自己打來的場景。

“不可能。一切自身所必須經曆的創痛,無論如何都應該由自己去承擔,誰都幫不了誰。”端木凰冷冷地拒絕了她。

胤王後一閉眼,嘴角緊緊抿住:“一切都是造孽呀!”

端木凰不再與她交換任何條件,朝她扔出一個布偶娃娃,“想我說話算話,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胤王後痛心疾首而又無可奈何地看向他,苦笑:“我還有選擇嗎?”

月影西斜,紫雲殿中奢靡依舊。

“王啊,我是不是你最心愛的女人……嗯?”

“當然……”

琉姬錦衣華服垂地,魅惑的眼神在波斯紅毯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嬌美。早已屏退左右的大胤之主秋夢鶴正眯著眼睛享受著醇酒美人帶來的快感,心中卻在暗暗比較,不知比起胤皇後當年,究竟誰更美一點呢……

一派旖旎風光正悄然描繪,在胤王的怔怔沉思之間,悉悉率率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夜間大殿外由遠及近。

猝然之間,掌管大殿司儀和君王起居的福公公已帶領著一幫小太監衝到了殿前,殿外腳步聲淩亂,似乎來了許多的人,不顧及其它了,大內總管福公公表情略顯緊張:“……皇上……”

受到驚擾的大胤王一臉的怒意:“放肆!未經傳旨,擅自帶人闖入紫雲殿,莫非你福公公這大內總管的位置,也是坐得膩煩了不成?”

福公公瞥了一眼琉姬,被她妖媚且怨毒的目光一刺,似乎有些猶疑,但又看向胤王,正不知所措間,胤王後已帶著丫鬟從殿外款款走來。她似乎是故意避開了胤王的目光,才進來就直直盯著他懷裏的女人。

“琉姬,你看看這是什麽。”

胤王後冷冷地擲出一隻人偶,眾人的目光順著那隻詭異的人偶看去,驚奇地發現這東西居然和大胤王一模一樣!那上麵還寫著秋夢鶴的生辰八字,而那些細細密密的小針,將木偶人全身的重要穴位都定住了,並被塗上了血紅的丹砂,在半明半暗的燭影搖曳下顯得陰森詭異。

“琉姬,你竟然敢詛咒胤王!哪裏學來的巫術?!”

胤王後的當眾質問,引起了一幹人等的注視。眾人不可思議的看向她,包括胤王。琉姬目光中先是閃過一絲惶恐,轉瞬即逝,竟拉住胤王的袖子,大聲疾呼:“吾王!琉姬敢對天發誓,絕無害您之心,若有此心,天打雷劈!這人偶……這人偶明顯是某些人用來栽贓嫁禍奴家的呀!望您明察!”

話音剛落,胤王本來就對此種宮中之人常用的爭寵手段抱有疑慮,現在看著噙著滿眼淚水的美人兒,內心的天平似乎又有所偏向。但……前段時間以來,自己一直覺得身上某些地方隱隱作痛,剛開始還以為是縱欲無度所致,後來愈發嚴重,礙於大局,隻敢偷偷醫治,卻一直未見好轉。眼前這事一發,他不禁起了一些疑心。然而,他還是再度妥協了。

大胤王後見他左右搖擺的神情,不禁黯然:“夢鶴,你究竟是信她還是信我?”

大胤王秋夢鶴,見懷中美人如玉,眼淚在眼眶中滴溜溜打轉,惹人心疼,心中的天平不禁開始傾斜。

“此事證據不足,何況夜已深沉,請王後暫且回宮,我會派人徹查此事。福公公,送王後回宮!”

“不必了。我已知曉你心意。隻是,夢鶴。我們的路,隻能走到這兒了。”

似乎是不明白她的話中含義,大胤王看到,胤王後眸子中閃著的光在燭火搖曳中漸漸暗淡下去,“該來的,終歸要來,我們的債也來了。”

話音未落,一支呼嘯而來的利箭,帶著十二分的寒意凜冽閃過,在一瞬間洞穿了她的胸膛,將大胤王後釘入殿中四角粗壯的通天柱之上!

與此同時,大胤王懷裏依偎著的美人竟驟然出手,藏在她靴筒中的一支短短的匕首,在電光火石一瞬之間紮進了大胤王的心髒。大胤王一驚,想要用盡全力推開美人,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了身體,致使匕首刺入了一半後有所偏頗。而後以難以置信的目光盯著眼前的美人,刀劍尚未穿心,然卻比穿心更痛。

大內總管福公公,早已被嚇得扯著嗓子大喊:“來人呐!有刺客!有刺客!”

隨著“嗤嗤”一連串輕響,暗器過後,那尖叫聲也停止了。

隻短短一瞬間,秋夢鶴的臉上浮現出紫黑的顏色,剛才運功之時,他已發現真氣阻滯,已然中毒已久,卻從未發覺。他的眼神在四處遊離,最後停在了大殿東南角一隅的紫金香爐上。他瀕死的目光望向自己胸前鮮血淋漓的匕首,顯然,匕首也已淬劇毒。同一時間,殿外有喊殺聲響起。

“你!”秋夢鶴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懷抱裏的美人,竟是來取自己性命之人。那麽,這漫長的三年蟄伏,也未免太用心了……

“對啊,我是。哦,忘了告訴你啊我的王,我的身份不僅是刺客,也是一個很有作用的奸細。您聽過瑤山麽?您還記得,十年前紫雲殿奪宮的流血政變麽?”

“細作!枉我對你一片真情!”秋夢鶴此刻已毒發,汗水涔涔而下,略顯斑白的須發在夜風中微微顫動。他盡量收斂心神,壓住內息,絲毫不敢用勁。明知必死,卻仍要負隅頑抗。此時,就算是一個小孩子,都可以輕易將他殺死。

奪宮之變……他怎會不記得,十年前,他聯合瑤山紅塵城城主厲雪南發動了叛亂,在神劍鑄成之日,以他右將軍的身份假傳軍令,支開了端木培的護衛軍和身邊的高手,而且還調兵遣將圍住了整個王宮。裏應外合之下,血洗了紫雲殿,鏟除了端木家族。而如今,因果輪回,報應這麽快又到了自己身上麽……

“秋將軍,安好否?”

聲音自夜空中遙遙傳來,音量也不甚大,卻如同近在耳邊。

秋夢鶴艱難抬首,卻看到了一個令他驚訝不已的人:十年前就該死於非命的前朝世子端木凰,此時竟好好地站在自己麵前。衣衫磊落,縞冠束發。

他先是重重的疼了一下,隨即大驚失色:“端木凰?”

“你……是你……怎麽會是你?!不可能……不可能!”

“你以為端木家的人,都已經在十年前盡數死去了是吧,但不巧,我端木凰恰好還活著。”素色長衫的端木凰此刻,收斂了當初貴為世子時候的金雕玉琢的貴氣,反而多了一點飄逸的氣息,渾不似身在紅塵之人。

秋夢鶴恨恨地望向身旁的人:“當初若不是你跟我說,已經親手了結了這個禍患,我也不會停止對他的搜捕……果然,女人做事,始終是靠不住啊!”

聽到那樣的責備之詞,胤王後卻始終一語不發。

琉姬忽然對著端木凰俯首拜下:“端木城主,三年前你交代琉姬的任務已完成,飛羽令可交回。”說罷畢恭畢敬的呈上一物。

“嗯。很好。三年前你擅自偷竊城內至寶一事,自今日起不再處罰。但,紅塵城不留有過之人,今後你好自為之罷。”說罷衣袖輕拂,一枚丹藥已落入琉姬掌心。

琉姬目光不敢逼視,輕輕退走:“是。”隻要拿到了解藥,天下間哪裏不是可去之處。自今日起,不用再受那毒發之苦。於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再也不看誰一眼。

秋夢鶴知道這一刻,自己已無力翻牌,就如同當初那樣,如今皇宮的裏裏外外,怕都是已經在端木凰的掌控之中了吧——就像自己當初聯合了別人一樣,因果輪回,報應不爽啊!但自己真心真意日日寵愛的女子,竟是這樣一個人,在最危急的時刻一刀捅向自己,而在自己瀕死時卻毫無留戀。

原來,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而已。大胤王怔怔看著王後,這個唯一真心實意對待自己的愛妻,而在剛剛那一刻,自己選擇了去相信琉姬這樣一個欺騙感情的女人,秋夢鶴早已無地自容。

“秋將軍,被人背叛的滋味,感覺如何?”端木凰的聲音忽然有些激動,為等這一刻,令他也親自嚐試背叛的滋味,已然耗費多時。

“好,好,好!果然不愧是端木世家的人,我秋夢鶴倒小瞧你了!朝政如江湖,強者恒強,弱者殞命。今日,你要我性命也再正常不過!”

“那好。你自裁吧。”

而後,端木凰一言不發,扔下一柄劍,默默轉過身去。他竟連親手報仇的興趣都沒有,平生最恨,背信棄義之徒。

“等等!”

胤王後突然忍著劇痛,將體內的箭一點一點抽離,伴隨著一步一流淌的鮮血,蹣跚來到秋夢鶴身邊。

一步一流血。

此刻,這個縱橫馬背一生的英雄,望著和自己同甘共苦的結發妻子,內心深處痛徹心扉,不願意也不敢麵對眼前的她。

胤王後吃力地撿起地上的劍,語氣卻顯得異常平靜:“夢鶴,我與你相識至今,無論是飲馬沙場還是劍影刀光,都沒有皺一下眉頭。當初我不顧父親反對,跟了你,自大漠至中原,終於一步一步開辟未來。可自你造反登基,對我便再無情誼。我知道,在權力麵前,聖人也會犯錯,更何況是我們這些普通人!夢鶴,當初少女時的我陪你打天下,我無悔;十年前陪著你起兵造反、毀了大龑王朝自立,我亦無悔;甚至我放棄了哈克公主的身份,背棄了我的整個家族,我也不曾後悔過……”

“別說了!別說了!”

“不,還有一件事,我至今耿耿於懷啊夢鶴……就是我們的孩兒,那個被你聽信了瘋和尚的話拋棄掉的可憐孩子,如果她還活著,她心裏一定刻骨的恨我們吧……”

往事不堪回首,大胤王秋夢鶴,早已羞愧地無地自容。是的,十八年前,自己還是大龑右將軍之時,臘八月圓之夜,胤王後——當時還是將軍夫人的妻子腹中一對雙胞胎姐妹誕生了,可當時天降異象,臘八時節竟月圓如盤,星河若鬥牛。而暫住府上的遊方和尚卻說:“兩女一福一禍,留福則長壽富貴,且他日必有榮極之時;若留禍,他日必遭親子屠戮。也就是說,為禍的那一個以後會殺死自己的親生父母。

於是,當時秋夢鶴就決定,殺死為禍的那一個孩子。他選了那個眼下有淚痣的胎兒,卻又不忍親自下手,於是命人將她丟棄在雪夜深山之中,永除禍患。

即使夫人抵死不從,那個剛降生不久的羸弱嬰兒,還是被人用毯子裹著放到山林之中,因那幾日連連風雪,虎豹時時出沒,因此必無活路。

如此作為,現在想來,秋夢鶴心中的確有些內疚。此時麵臨生死,胤王後舊事重提,不如將這劫難當作是對那孩子的補償吧,一了百了!

想是再也沒有了牽絆,“倉啷”地一聲,胤王後已拾起了那把劍,搖搖晃晃地即將橫劍自刎。

而同樣愧疚盈心的秋夢鶴,加之身上的毒傷發作,痛苦不堪,百般無奈之下舉起掌心對準自己的天靈蓋,強行運氣,想要早早了結這不堪的一切。

然而,就在胤王後的劍要刺下、大胤王的手將要打碎自己的天靈蓋之際,兩支銀色小箭,驀然劃破長空穿透殿門,將兩人的一隻手,各自牢牢釘在了距離身後兩丈之餘的通天柱上。

“啊!……”疼得冷汗直流,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秋夢鶴猛然發現身旁的胤王後也被同樣的小箭定住了。可奇怪的是,出手的人並不是端木凰。

此時,殿外的屠戮似乎已接近尾聲,空氣中四處彌漫著血腥的味道。時光仿佛倒流到十年前的一刹那,令人感到一陣陣膽寒。殿外,暗夜如同巨獸一般,等待著擇人而食。瞬時安靜詭異的氣氛忽然壓抑到了極點,生死麵前,所有人都被看不見的那隻手重重的扼住咽喉,艱難得喘不過氣來。

“龍城郡主到!”殿外飄來一句喑啞得壓迫蒼生的低吟,忽然有樂器的聲音響過,天風環佩。兩扇大殿的門突然被勁風刮起,打開到最大限度,隨即一陣奇異的白霧彌漫開來,花瓣飄零,人影閃動,熏香沐浴的四名侍女,端端正正地架著一攆流蘇落紅軟轎,踏著霧氣足不點地的向眾人飄來。

轎攆端端正正地落在殿心的中央,而轎內人還未露麵,卻已傳來清清冷冷的聲音:“素聞大胤王信奉神靈,願意為一句讖語而無所不為。那麽今日請再占卜,以解之後將會發生什麽事?”

音量雖然不大,聲音波瀾不驚,但殿內人人聽得清清楚楚,就連已被毒和傷折磨得死去活來的秋夢鶴,聽了這句話後,內心也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一時間,整個大殿內,鴉雀無聲。

“我主子問你話呢!狗奴才,你為何不回答……”

下一瞬間,轎中人的舉動震驚了眾人——

見對方沒有動靜,右首的紅衣侍女自作主張上前逼問,卻沒想到,自己的一條舌頭,竟在瞬間被轎內飛出的小箭割了下來!

“啊啊啊啊!”

番邦鎮守邊境的龍城郡主,其手段之狠辣、心機之深沉,這已不是什麽秘密。

連端木凰都已看不下去,忍不住道:“郡主,她隻不過是多嘴罷了,你又何必如此苛刻!”

龍城郡主方才出手隻是一瞬,眾人眼前一花,轎內人早已如沒有腳般不知不覺地“飄”到了殿正中。眾人偷眼看去,隻見這個神秘的女子黑色披風加身,頭上蓋著厚厚的鬥篷,披風下紅裙及地,幾乎蓋住了一身。臉上蒙著麵紗,更加看不清她的麵容,而顯得十分神秘。隻露出一雙淩厲冷酷卻缺乏生機的眼神——就像她本人,神秘、冷酷而無情。

除了那個疼得捂住了自己嘴巴在地上打滾的侍女,似乎是見慣了她的行事作風,其他的侍女都不敢多話,連求情的話都不敢多說一句,也不敢妄自上前去給同伴治傷,隻靜靜站在當地,看上去像紋絲不動的雕像。

大胤王秋夢鶴縱橫一生,經曆過無數驚濤駭浪。領教過昔日大龑王端木培的無禮霸道,回想自己年輕時的狠辣鐵血,甚至就連江湖上血腥殘暴的殺人狂魔血鷹,和眼前的這個陌生女子相比,簡直就是相差甚遠!那種淩厲無匹的殺氣,在她眼中,似乎任何人都能傷害,無視任何生命,在她麵前簡直命如草芥!一時間,大殿中人人垂下頭來,莫能逼視!

胤王後抱定必死之心,反而直直抬頭盯著她,想要狠狠痛斥幾句,卻不料碰上了她狠戾幽怨的目光之後,眼神瞬間凝固。

“你……你……”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裏忽然騰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是一種令她熟悉而又陌生的目光,那望不盡的眼眸深處,似是有故事要訴說。難道……是十八年前……那個……棄嬰!

“我,怎地?”

龍城郡主慢慢向她逼近,那一雙再也熟悉不過的眼睛,卻透露出一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冷傲,無情,殘酷……卻更加讓一向穩重大氣的胤王後大驚失色,邊搖頭邊瘋了似的嘶喊:“不……不可能……不是的……不是的!”

十八年前被丟棄掉的那個孩子,如果沒死的話,應該也是這般模樣了吧?

“若是我願意饒你們中的一個人,誰願意,代替另一個人去死?”龍城郡主幽幽開口,望向兩人。

此時,胤王後淚流滿麵,雖然不能確定,但那種來自血緣的息息相關,她還是能夠感應到的。然,此時的一切,都已注定不能善終。

如果,上天注定這一場悲劇必然要發生,那麽就讓自己來承擔所有的罪與罰吧!

“我!”

胤王後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句話,她那斬釘截鐵的擔當,更令猶疑不絕的秋夢鶴感到汗顏。他早已不敢再看妻子的目光。

胤王後自知將死,聚攏目光投向這個朝著自己緩步走來的人,她每走一步,胤王後的心都會受到一錘重擊。十八年前,瘋和尚那句毫無來由的讖語,果真要實現了麽?

“如此,甚好。”

龍城郡主似乎絲毫沒有受到一丁點兒的影響,她甚至沒有正眼瞧上眼前的人哪怕一眼。她緩緩伸出右手,輕輕撫上胤王後的頭頂:“胤王後,請安息。”

語畢,一根細小的毒針悄無聲息的鑽進了她的頭骨,而情緒動**異常的胤王後已停止了呼吸。此時對她來說,閉上眼離去,或許已是最好的解脫了了吧,這一切恩怨愛憎,再與她無關。

然,對於胤王後的死,胤王秋夢鶴略微有些沉重,卻沒有十分的聳動。反而,他居然疼得流著冷汗還森森然地朝著這個狠毒的女子討價還價:“郡主,你現在可放了我吧?”

“放了你?”龍城郡主袖袍一揮,極速轉身看向他,臉上看不清是什麽表情,雙目卻射出淩厲的光:“秋夢鶴,說出飛瀑淩雲劍的下落,我或許會讓你死得舒服一點。”

秋夢鶴愕然,隨即惱羞成怒:“郡主,你片刻之前說要放一個人的!你不能食言……”

“這樣的話你也信?笑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而且對你這樣拋棄妻女的惡人,我根本沒必要遵守什麽諾言!”龍城郡主怒意更深,揮袖之間一連朝他打了三枚銀色小箭!

“啊……!”

重傷又添新傷之下,秋夢鶴身受的兩種毒,齊頭並發,身上已有了四個血洞,此時更是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卻又不能立即自裁,不由得把目光轉向一旁默默無言的端木凰:“世子!求你,求你給我一個痛快……”

端木凰微微皺眉,俯仰之間閉眼一歎,到此刻,已不關己事,先行走了。

龍城郡主微微傾斜上身,無限地逼近大胤王秋夢鶴,在兩張臉不盈寸許的地方,驀然摘掉了自己臉上蒙著的麵紗。

“你……”

秋夢鶴震驚之下一口血噴湧而出,龍城郡主卻如鬼魅般往後一退,身上竟沒濺上半點。

“哈哈。秋夢鶴,你一直以來害怕的事,不是仍然發生了麽?”龍城郡主忽然用傳音入密在他耳邊幽幽道:“或許,我應該叫你一聲父王!”

“你果然是……那個孩子……”

一句話尚未說完,那個縱馬疆場不可一世的大胤王秋夢鶴,已含恨悄然離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龍城郡主尖銳的笑聲在大殿中不斷回**,仿佛瘋狂的報複,其餘人都緊緊捂住了耳朵,卻還是被震傷內髒,這些笑聲如同一把把無形利箭,將人心穿得千瘡百孔。秋夢鶴的傷口被無限放大,五識已封閉,眼耳口鼻都沁出一縷鮮血,突兀的眼睛卻依舊睜得大大的,怪異地望著紫雲殿頂的祥雲花雕。

甫畢,殿外湧來一群銅鐵鎧甲的兵士,為首的將軍高大威武,不怒自威。

“郡主,大胤皇宮已暫時被我們的人控製,可是,趕來增援的大胤軍隊卻快要到達了,我們還有半天的時間。我們的下一步棋是什麽?”

“飛將軍,替我找到大胤公主秋鳳寧,把她完完整整的帶來見我。”

“是!”

血戰結束後,兵士們已開始打掃戰場,眾人簇擁之下,龍城郡主慢慢坐回轎攆,依舊在侍女的陪同下如風般緩緩歸去。但誰都不會發現,她那薄薄麵紗下本應是嫣紅的嘴唇,卻呈現出一片紫黑色。

飛將軍目送她遠去,直到空氣中的鬱鬱花香散盡,才收斂心神,眼眸中射出一道練達的目光:“天風十四殺手,隨我一起去抓大胤公主!”

瑤山上與端木凰談判的十四個高手,齊齊抱拳:“是!”

“公主!公主!”

婢子小夢的嘶聲呼喊,驚醒了夜半尚在熟睡的大胤公主秋鳳寧。此時的她,還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阿夢……別吵吵……我還要睡……”

見她翻了個身,眼皮都不抬,又要沉沉睡去,婢女小夢急得不顧禮節,一把扯開公主的被。

一臉愕然的秋鳳寧騰然坐起,有些慍怒的望著婢女:“阿夢!難道是我平時對你太好了……”

“噓!”

一陣陣混亂的腳步聲漸漸來臨,小夢極力壓低聲音附在她耳邊:“公主!大胤亡國了!”

“啊!什麽?”

秋鳳寧不可置信地盯著她,瞌睡都嚇醒了,連忙使勁搖著她的肩膀:“我父皇和母後呢?”

小夢拚命忍住眼裏的淚,終於吐出實情:“大胤王和王後……他們……他們……”

“他們怎麽樣!”

“他們……都死了!”

秋鳳寧“啊”的一聲,如遭雷擊,頹然放開緊緊掐住丫鬟的手,一時間腦際一片空白。

“公主!公主!我們要趕快逃了!遲了就來不及了!那些人……他們已經快到這裏來了!”小夢使勁掐了幾下秋鳳寧的人中,她才從夢魘般的噩耗中驀然驚醒過來,淚水流淌到唇邊,滴滴答答地落到錦被上。

“搜!”

遠遠地,屋外的搜查一聲比一聲緊張,小夢覺得已經沒有了出去的希望,於是咬了咬牙,終於下了決心。

她迅速除下自己的衣服,並從衣櫃裏翻出秋鳳寧作為公主穿的衣服,幾下穿上,拿著自己的衣服催促著秋鳳寧:“公主!快穿上!從你床下的密道走!”

“不!我不走!我要去找父皇母後!”秋鳳寧一眨眼,淚水就連珠串的掉落下來,她緊緊握著脖子上戴著的半塊玉決,那是她出生時,母親留給她的東西。

“公主!你不走,誰來報仇!”小夢眼神堅定地望著她:你忘了白師傅的教誨嗎?留住性命,什麽都還有可能!”

“小夢……”

秋鳳寧搖了搖頭,緊緊攥住雖然是丫鬟但自己視為朋友的小夢的手。

“我聽福公公說,是一個叫‘端木凰’的人,今夜闖入宮殿威逼胤王後就範的!你一定不能放過他!”

一抬手,小夢掙脫了她的手心,打翻了一個正畢畢剝剝燃燒著的燭台,眼角溢出淚水:“公主!小夢不能陪你了!你以後一個人,多保重啊!”說著,翻起那密道口,推了秋鳳寧一把,看著她極不情願地落入了地道之後,嚴嚴遮上,而她自己卻在愈燒愈大的烈火中嘶聲慘叫,漸漸沒了聲息。

不知道眼前的密道究竟有多久沒人來過,有些地方幾乎狹窄得難以通過,混合著滲入其間的滾滾的濃煙,難受得令人窒息。秋鳳寧在裏麵含著淚佝僂著身體,任憑頭上的油皮、腳踝和**在外的手臂,被尖銳冷硬的岩石刮刺得劇痛無比,也不敢停留片刻。因為自己的命,是小夢用她的命換來的!堂堂大胤公主,此時如同喪家之犬,在黑暗無望中狼狽不堪地爬行。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渾身上下都被掛出血來,終於在渾身酸軟心中刺痛的難捱關頭,她看見了一絲光亮。

她扒開荊棘,鑽出了那條滿是塵土的密道,淚眼婆娑的站到了外麵。此時,已將近黎明,天色微微亮起,她順著官道一路渾渾噩噩,一腳高一腳低的在路上失魂前行,卻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

走了許久,被煙熏得劇痛的嗓子,幾乎不能說出話來。終於,在路的一側聽到了水聲,她跌跌絆絆地來到河邊,捧起了一捧水就往嘴裏送。

一口、兩口、三口……

這樣根本於事無補,她索性將頭埋到水裏,久久閉住了氣,想要借著這一刻,來逃避眼前這殘酷的現實。

就在昨夜前,她還是大胤的公主,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她的親人都還健在,他們寵溺她,包括她的父親,母親,師傅,朋友……可是一轉眼間,什麽都沒有了!隻剩下她像一條喪家之犬,惶惶逃竄,不知自己到底該去向何方!這一切,怎麽會變成這樣!

心底忽然響起一個的聲音,由模糊到清晰——你要報仇!你要報仇!

堂堂大胤公主啊,如今像一隻受傷的鴕鳥,把自己埋起來,假裝看不見這世上的傷痛。然而,又能躲避到什麽時候呢?

誰知,背後不知什麽時候,竟站了一雙大腳,那種穿著打仗的鐵釘筒靴,用來縛緊戰袍的銅絲一點一點層層纏繞到腰間。他伸出一雙大手,緊緊掐住秋鳳寧的後頸,把她的頭繼續往更深的水裏按。

感覺到窒息的女子,意識到危險的來臨,卻已無力反抗。就這樣死去了嗎……

在水裏,秋鳳寧漸漸就要模糊意識之際,一粒小小的石子劃破長空,一瞬間彈在了那人的手背上,將他按在秋鳳寧後頸上的手彈開。

“啊”的一聲驀然抬起頭來,她在空氣中用盡全力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終於重新活了過來。眼前的人身材魁梧,體格龐大,穿著厚重的盔甲,瞧去似乎是個將軍。然,卻不是大胤的將軍,而是異域打扮的模樣。

“飛將軍,你的力氣就這麽點兒麽,連個小丫頭都製不住!”

遭到了天風十四兄弟的嘲諷,飛將軍不怒反笑:“作為殺手,你們竟沒感應到附近有高人埋伏,還敢取笑於我!簡直侮辱了你們幾位自稱武林高手的名頭!”

“哪位朋友?何必畏首畏尾,請出來一會。”

飛將軍連聲詢問下,彈石子的人還是沒有出現,於是他決定拋磚引玉。他蒲扇似的大手一把抓向秋鳳寧,想要先把她抓住。

此時,秋鳳寧已恢複了意識,見他打來,竟能側身躲過——原來,那個一向對自己嚴厲的父皇,之所以要逼自己向白軻師傅學武,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在關鍵時刻能夠保住自己的命啊!

“你們還愣著幹什麽!”

飛將軍見她閃避的身法輕盈靈動,知她武功不低,唯恐到手的獵物再逃脫,於是出聲命令十四高手一起上前,速戰速決。

誰知,那一十四個人,片刻之前在皇宮中還是勇猛無匹的殺手,此時剛踏出一步,竟紛紛倒地呻吟!

秋鳳寧望著這些人,這些殺人幫凶,忍不住恨意漸生,從未與人動過手的她居然衝上前去,與飛將軍打鬥起來。而飛將軍見情勢不對,何況暗處還藏著一個不知是敵是友的高手,一時不敢戀戰,與她周旋幾招後,趁她不注意,打出一蓬毒針後猝然隱去。

“小心!”

樹葉簌簌作響,十餘片葉子齊齊飛至,將那蓬毒針一一打飛。然,秋鳳寧實在是離得太近了,還是有兩枚細小的毒針,一瞬間刺入了她的手臂和肩膀!

這次,她卻咬住牙不吭聲,靜靜等待著。

果然,樹後一動,一道白影飄然而至。

白衣如雪,墨發如瀑,即使是世間最絕妙的丹青,恐怕也不盡能描繪。那一份出塵的氣質,世間人更是寥寥無幾能相媲。秋鳳寧呆呆望著他,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謾罵聲漸漸淡去,倒地呻吟的天風十四殺手,卻紅著眼望著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漸漸僵硬的四肢,再也不能動彈。

“說出龍城郡主的密令,為什麽要抓她?我可以給你們解藥。”

“不知道!”

端木凰搖了搖頭,知曉這些亡命之徒無論如何都不會透露半分,還好自己也留了一手,與狼共舞,焉能不妨?

然,此時站在原地的秋鳳寧,卻在聽到“端木凰”三個字後,眼中的神色變得可怕起來,隨即一股烈火般的恨意襲來。

“你就是端木凰?”

此時她望向白衣男子的眼神中,已多了幾分敵意與殺氣,她強忍著毒針,手臂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腳下。

端木凰沒有回答她的話,目光卻落在她的傷口上:“得趕快取出毒針,逼出毒液,以阻止毒性蔓延。”他絕代風華的眸光射向她:“不能再耽擱了。”

“你是端木凰?”

她忽然變得無比的倔強,十九年來,她還是第一次如此倔強而任性,還帶著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

“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不再遲疑和猶豫,忽然像失了控般的衝上前去伸手去扼他的喉嚨,仿佛要把他活活扼死。

她的手還未觸及端木凰的衣衫,那人眼都不抬,一拂袖之下,竟將她摔了個跟頭。

然,那人在地上毒傷發作,已疼得爬不起來,卻還是強忍著痛楚,一點一點地從地上爬起來,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端木凰看著眼前這幅畫麵,似乎回想到了想到了什麽。極不易察覺的歎了一口氣,在她再次衝上來時,一指封住了她的穴道,任由她跌落塵埃。

十年前,這個不諳世事的女孩,不也是這樣在虹橋上衝著自己莽撞地衝過來的麽……隻不過,她已經不記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