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古者聖人,為猛禽狡獸暴人害民,於是教民以兵行,日帶劍,為刺則入,擊則斷,旁擊而不折,此劍之利也。”

一身黑灰兩色太乙道袍的中年人,正於黑檀木桌椅旁舉著一卷泛黃的《兩儀籍古錄》娓娓道來,卻發現腳邊唯一的學生正昏昏欲睡,神遊太虛。

“鳳寧,你在聽沒有?為師方才與你說了何事?”

“啊?呃……”

大胤公主秋鳳寧一臉的疲憊,似乎還沉侵在昨夜和阿夢一起偷偷溜去楸苑斫石榴花兒捉蛐蛐兒的美好回憶中,驀然聽見師傅甚是嚴肅的提問,被嚇傻了眼。

一臉剛毅的國士無奈地搖了搖頭——即使作為中原武林一等一的高手,武當太極劍的第三代傳人,有著“清風太極劍”美譽的一流劍客白軻,麵對如此無心向學的徒弟大胤公主秋鳳寧,他也隻能黯然歎息。

“鳳寧,這是為師最後一次傳授你劍藝了,如今你的劍法雖然不見得很高明,但你勝在資質頗佳,內功心法要訣倒是領會的不錯。隻需持之以恒,假以時日也會在此道上頗有造詣。學劍之道,貴在一個‘意’字,實是領會至臻至尚的劍意最為難得。你,悟到了麽?”

“我……我悟……”

最後一次?大胤公主秋鳳寧,忽然睜大了眼睛,定定注視著眼前這個被自己叫了三年的“師傅”。雖然之前,由於這個人的嚴厲,她恨不得讓這個人馬上離開,但誰知這一天真的到來了,卻又那麽猝不及防。

“師傅您說……這是最後一次授藝?”

“嗯。我已履行了對你父親大胤王的諾言。其實,這三年來,我之所以堅持留在這裏,不是因為這裏是帝都,是大胤皇室的所在,更不是因為你父親秋夢鶴是當今聖上。而是……因為一個承諾。一個願賭服輸的諾言,如今也算是兌現了。”

“承諾?”

“是為了一個承諾。”中年劍客的目光遊向遠方,“昔年,我與你父親曾有八拜之交,他為上將,我為遊俠,他於我有知遇之恩,士為知己者死,向來如此。”

大胤公主忍不住擊節讚歎:“師傅常說古遊俠重然諾、輕死生,原來您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可是,您和我父皇的賭約,卻是為了什麽呢?”

白軻搖了搖頭:“這你不必知道。”

秋鳳寧見他不肯說,換了一個話題:“師傅,弟子知道您的脾氣,既然您要走,我知道決計留不住。那麽師傅,您可不可以和鳳寧講一講,關於那把曠古神劍的傳說呢?鳳寧真的很想知道啊!”

白軻瞥眼見她眼神裏充滿了祈求,不忍拒絕:“也好。這既是整個江湖中都廣為流傳的事情,我就和你說了也不打緊。”白軻伸手輕輕捋了一下有些花白的胡須,眼睛望向窗外:“這件事還得從上古神話說起!”

“遠古時候,大地還是一片蠻荒,後來逐漸有了一些簡單的‘物’,它們逐漸演化為鳥獸。可是,後來漸漸有了人,卻因為四處都有飛禽走獸,那而時候我們的祖先們卻還是原始初民狀態,麵對來自野獸的威脅沒有抵抗力,許多人都葬身獸口。而此時的黃帝始垂衣裳,有軒冕之服,因而天下號曰‘軒轅氏’,不僅如此,為了保護子民免於災難,他親自做劍,教民使用,以防不測,史號‘飛瀑淩雲劍’。後流傳百世,福澤子孫。可到了後世,禍福流轉,昔日用作保護生命的劍器,也被人用作滿足自己畸形欲望與野心的工具,互相殺戮至今。而那把流傳千古的神劍,更被曆代統治者奉為至寶,甚至有傳言‘得飛瀑淩雲者得天下’!簡直荒謬!”

秋鳳寧這次聽得入神,不由得皺起眉頭:“可是師傅,不是說那把曠世神劍早就佚了嗎?且不說它現在尚在人間否,就算是還在,那也經曆了多少滄海桑田的變遷,就算它是神劍,估計現在也免不了要變成一堆破銅爛鐵了吧!”

白軻搖頭苦笑:“世人的欲望和野心,豈是你這小小女孩兒能夠參透的!鳳寧,我們三年的師徒情分,這卷《兩儀籍古錄》雖非至寶,但於你領會無上劍道有妙用。如今為師贈予你,也算是臨別禮物吧!”

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這位縱橫半世的遊俠兒,此時忽然感歎流光飛逝,易把人拋,隻留下一節節斷裂於虛空的記憶碎片,浮載於蒼穹。相形之下,苦海無邊,人如浮遊,世事無常,真是令人長嚎不自禁!

“明日之後,你就要靠自己修習了。至於你的父親,你父親大胤王秋夢鶴,我也不再與他會麵。前半生為功名利祿所累,我白軻的餘生,將要在一處遙遠的淨土度過!”

秋鳳寧心中一酸,知道再也留他不住,此時一別,更不知何日才能相見。江湖浩大,說不定,再也不會相見。

大胤公主忽然起身離座,雙膝重重跪地:“師傅授藝之恩,鳳寧永世不忘。”語畢,還恭恭敬敬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以謝師恩。

白軻注視著她,心裏有些不舍。的確,他教了三年的關門弟子,這個還隻剛滿一十九歲的大胤公主,雖生在皇室之中,但驕縱任性這些皇家紈絝子弟的毛病,在這個女孩兒身上可一點都沒有。從接觸她開始到現在,她一如既往未變的,就是那顆純真美好的心。隻是可憐了她,身在帝王家,在這種搖搖欲墜的世道,命途難免飄零。隻盼她福澤深厚了。

“師傅去矣!”

當那個熟悉的身影消失在宮牆之外,跪在地上的人再也忍不住,“嗒”地一聲,眼淚濺到了鋪滿漢白玉石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