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扶桑祭日壇1
2010年11月,立冬。
早已銀裝素裹的昆侖再次飄起了大雪,蒼茫中,一輛好似怒牛的越野車呼嘯著從昆侖山口駛出,在這風雪天路中歪歪扭扭的向著格爾木的方向駛去。
一個小時後,越野車來到了一處能夠看到人煙的小村落邊上。
冬天跳下了車,收起書本和叉子,微笑著朝我們作別。他說比起格爾木那種大城市,他更喜歡眼前這種略顯荒涼的小村莊,他就先住在這裏了。
若是在以前,我可能會狠狠地吐槽他格爾木算什麽大城市?但由於紮西的亡故,悲憤不已的我當時也沒那個心思,我們就這樣和這個神秘的土耗子作別了。
快到格爾木的時候,劉子銘也下車了,他說怕我們到了城裏以後翻臉不認人,把他扭送到派出所去換一麵錦旗。
這種玩笑話不足以讓如今的我們笑出來,在我們幾人的冷眼中,劉子銘尷尬的咧著嘴走了。
任務失敗,兄弟喪命,從昆侖山出來之後的拉克申陰鬱到了極點。雖然嘴上沒說,但這家夥我太熟悉了,我知道他心裏現在憋著一口氣,他隻要將我安全的護送到格爾木,一定會想盡辦法再去昆侖找馬春生那夥人幫紮西報仇,然後完成大舅給他的任務。
但很可惜,他的計劃落空了。
我用僅剩的電量偷偷地給大舅發了條短信,在我的通風報信下,大舅知道了我們這邊的情況,車還沒到格爾木的時候他就給拉克申打來了電話。
我不知道大舅到底用了什麽方法,但總之,還是像小時候一樣,老狐狸大舅再一次說服了拉克申這頭強牛,讓他暫時打消了去複仇以及找那口意義已經不大的不凍泉的打算。
是的,尋找那口不凍泉或者說找到潛龍工程的意義已經不大了,這是大舅的原話。
我不明白對潛龍工程執念很深的大舅為什麽突然改口,是怕拉克申再度涉險還是另有別的用意?我不得而知,但如今滿身疲憊的我卻也顧不上去探究其中緣由了,因為我手中現在已然多了兩樣讓我匪夷所思的東西。
金屬吊牌,一個刻著八思巴文,本應該屬於元代的東西卻被我們從一座邊塞漢墓裏找到,而且還是在一頭能夠噴出致幻毒氣的怪物身上,這著實讓我們摸不著頭腦。
這樣的吊牌我並不是沒有見過,小時候姥爺就曾帶回來一個一模一樣的吊牌,由於其敲擊聲清脆悅耳,因此在姥爺的鼓搗之下吊牌搖身一變成為了一串風鈴,掛在了家裏東房的門口,那如泉水叮咚般的聲音曾縈繞在我耳畔多年,但可惜那段美好的記憶恐怕得就此終結了。
雙鉤箭鏃,一年多前驢友跛子張強行塞到我手裏作交換的東西,再見之時同樣形製的箭鏃卻是在那頭龍形怪物的身上,箭鏃的尾端鏈著一條長長的鐵索,看起來很像某種遊牧民族打獵時用到的工具,但實際上它卻是用來困鎖怪獸的鐵索。
回到格爾木之後,馮教授提議我們應該去拜訪一下紮西的家人,在告慰他們的同時也應該請求他們的諒解。但拉克申告訴我們,就連這個願望我們都無法實現。紮西的父母很早之前就去世了,雖然紮西還有一個妹妹和弟弟,但可惜那二人都不在格爾木。
紮西的妹妹叫卓瑪,今年九月份考上了青海師範,目前在西寧讀書,如此噩耗不應該這麽突然而殘忍的告知她,這對她太不公平;紮西的弟弟叫桑傑,由於各種機緣巧合,桑傑很小的時候就去一個小寺廟裏當了喇嘛,近幾年很少聯係,聽紮西說仁波切(活佛上師)帶著桑傑去了甘南的拉卜楞寺遊學,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回來了。
末了,我們隻能湊了五萬塊讓拉克申代為轉交,日後有合適的機會我們一定會找卓瑪和桑傑負荊請罪,不過不是現在,高反症狀下有些虛脫的馮教授已經不適宜繼續呆在這裏了,因此我們買了兩天後的車票,打算盡早返回洛陽。
回去的路途依舊漫長,不知是不是高原缺氧的緣故,在列車上我很難入睡,翻來覆去間不免想了很多事情。
看著手中那銀白色的吊牌,我再次想到了姥爺。我不清楚他怎麽會有同樣的一塊吊牌,我從沒聽姥爺說起過他有收藏的愛好,因此家裏那塊吊牌的存在就變得更為可疑。我無法確定那塊吊牌究竟是不是元代的老物件,也不知道這種銘刻了“大黑天”的吊牌究竟有什麽特殊的含義,要想搞清楚這一切,恐怕我還得親自回一趟陝西。
不過事情的發展往往是出人預料的,就在我返回洛陽二十來天後,考慮著什麽時候動身去西安的時候,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
電話是劉子銘打過來的,聽出他的聲音後,我心血**,在電話裏故意耗子長耗子短的和他瞎掰扯了半天,氣的劉子銘在那邊話都說不利索了,差點兒把電話給撂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我習慣了叫劉子銘“耗子”,我這麽叫並不是為了和“土耗子”這個帶有職業色彩的稱謂區別開,而隻是單純的喜好。經過昆侖那幾天的接觸,我不得不承認劉子銘這個人我並不討厭,他搶走我的筆記也是受人指使,所以我更討厭他身後的那個人。
耗子氣呼呼的和我閑扯了幾句沒營養的話後,突然話鋒一轉,說出了他打這個電話真正的目的。
“我們二爺要見你!”
我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洛陽城裏大名鼎鼎的趙二爺聯係到一起,即便我開的那家小店和他的天子典當行就隔著一條街的距離,但我和這位刨土發家的趙二爺似乎從來都是兩個世界的人,各司其職互不幹預。
對於這次會麵我打心眼裏是抵觸的,我不想和這位神秘而又以凶狠著稱的梟雄打交道。但當我想到姥爺的筆記還在他的手中,以及當初他為什麽好端端的要搶我的筆記之後,卻又突然改變了想法,打算涉險闖一闖這位老瓢把子的府邸。
有些事,我真的想搞清楚,即便是冒險也值得。況且經過那幾日的朝夕相處,我相信劉子銘沒有我之前想得那麽壞,他若是想騙我完全可以用另一番說辭,但他如實告訴了我實情,因此我選擇了相信他。
退一萬步講,即便這次真得冒著被趙二爺打斷腿的風險,我也一定會去,我雖然大多時候是個慫人,但骨子裏也有倔強的血液在流淌。按照耗子給我的地址,我找到了洛陽郊外的一棟獨立別墅。
可能上了點年紀的人都喜歡清淨,趙老二也是一樣,這別墅的四周沒有一戶人家,而別墅中也是被花花草草占據了大半江山,一派清幽祥和的模樣,和傳聞中趙二爺那凶殘狠辣的做事風格有些相去甚遠。
按照耗子所說,能接到趙老二邀請進入這裏的迄今為止還不超過十個人。像我這樣既不是道上的人,也不是啥倒賣古董的大商販卻能夠進入這裏的,這還真是頭一遭。
不過我對此絲毫不感到榮幸,反倒是有些提心掉膽。
趙老二的別墅很奇怪,除了右側不起眼的一棟二層洋房是新修的之外,其他地方的建築看著都很是破舊。那是一種荒廢已久的建築才會留下的斑駁痕跡,很像陝西那邊小村落裏荒廢的古廟。雖然看得出它再次被人打掃幹淨了,但卻仍然無法掩飾那股滄桑。
過去人們常說“樹矮房新畫不古,有錢也是暴發戶”,從趙老二這院落裏的幾個老物件看,他這庭院收拾的倒是有幾分儒雅內斂的貴族氣質在,不過這底蘊歸底蘊,他這幾座老建築我是怎麽看都覺得有些陰氣逼人,讓人望而卻步。
正當我麵對幾座古建築風格的“舊跡”左右為難的發愣時,耗子突然一旁的洋房裏走了出來,他招呼了我一聲,便帶著我往那座唯一露出新色的洋房走去。沒有進入那些個古舊的“危房”,讓我稍稍鬆了口氣。
走進客廳,便看到一個身著黑色練功服的老者背對著我們坐在沙發上,從他鬢角的幾縷白發來看他的確上了年紀,但他身上那股矍鑠的精神卻遠超同齡老人許多,非常彰顯活力。
整座院落裏麵我都沒有看到其他人,一切都祥和靜謐的可怕。而隨著我一步步的走進,終於看到那老者正握著一隻緊致的青花茶盞在悠閑地斟茶品茗。我相信要是他沒有聾的話應該是聽出有人進來了,不過他並沒有急著轉身,而是依舊在慢慢的淺飲手中的那盞茶。
可能和真如劉子銘所說,我有當土耗子的天賦,隔著五六米的距離我居然聞到了那老者杯子裏的茶香,沁人心脾。正當我沉醉在這奇異的茶香中時,老者突然開口了:
“怎麽樣,眼熟嗎?”
我一愣,沒反應過來他這沒頭沒腦的“眼熟”說的是什麽,呆呆的看著他不知道該作何解釋。耗子急了,衝著外麵的那幾座痕跡斑斑的古建築拚命地使眼色,我這才想到應該是剛才自己在外麵愣神的那一幕被這個老者給看到了,於是便道:
“有些像陝西那邊的祠堂古廟,不過很少見規模如此大的。”
“眼力不錯。”老頭依舊沒有轉身的意思,隻是背對著我點了點頭,“那的確是我從陝西找到的,是幾座明朝萬曆年間的義莊,不過早都已經廢棄了。是我一磚一瓦一燭台,一件一件的找人清理好了運到這裏然後再按照修複圖搭建起來的。”
這幾座廢舊古建築居然有如此來曆,讓我有些咂舌。這古廟是從陝西一磚一瓦的搬運到此地固然讓人震撼,但比起這個,更讓我震驚的是這些古建築居然是姥爺曾跟我講過的義莊!
義莊的出現很複雜,和漢人的集群聚居方式以及宗族觀念密不可分。不過,發展到後來,義莊的作用反倒變得簡單了起來,那便是存放棺材,不過不是放空棺材,義莊裏的每一具棺材中都存有屍體,大多都是一些窮得無以為殮,或者客死他鄉沒有親朋,無人收殮屍骨的孤魂野鬼。趙老二這家夥雖然刨墳掘墓,但現在看來他好像也沒有傳聞中的那麽冷血。
見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趙老二放下手中的茶盞,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笑意。
“其實我想問你眼熟不眼熟的,不是外麵的這些陰廟,而是我。”
老頭慢慢的轉過了身子,一張熟悉的笑臉出現在了我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