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流年

CHAPTER 30

一番吹捧之下賓主盡歡。第二日郝師姐一早就接了單寧梁衡兩個去她公司,位置雖然離市中心遠了些,但離高新開發區很近,且窗外看得到海。加上前台不到十個人,都是年輕麵孔,隻市場總監年紀最大,但其實也不過三十出頭。整個辦公室一個大闊間,各人桌子前沒有隔斷,但人均麵積寬裕,因此並不覺得沒有私人空間,反而覺得疏朗開闊,每人桌上都是花花綠綠的,堆疊著個性化的裝飾品,反而是設計部的兩個人桌上簡素的很,但視野最好,都靠著窗。郝師姐帶他們進了盡頭的辦公室,隻隔了一道玻璃門,平時都開著,見他們兩進去了才合上。

郝師姐示意他二人坐下,一改昨天的派頭,自己先謙笑道,“如何?這還算是好的。我們也就剛搬過來半年吧,之前的地方隻有這兒一半大。咱們都知根知底的,我也不怕你們笑話我,前麵幾年馮春都靠他爸撐著公司才沒倒,我來了一年多之後,廣告這塊兒,終於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了,這才換了地方。但生產線那裏,還是得依賴馮春他爸的廠子。不過,慢慢來,我有信心,你們現在來幫我,以後都是公司的元老,雖然工作地方不大,但是該有的福利待遇我都不會虧了你們,寧寧你不用擔心工作方向和你的專業不對口,看見窗口那兩個設計部的人了嗎?他們才負責廣告設計呢,你如果不喜歡,就專攻產品設計,這次機器人比賽機器人的形象都是你設計的,這塊兒你又有專業又有繪畫基礎,沒人比你適合。梁衡昨天老馮都和你說過了吧,你再慢慢考慮。來我們公司的,除了工資之外,都有幹股,別的不說,深圳是個有夢的地方。我的夢想就是賺錢,帶著大家一起賺錢。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自己考慮吧。還有什麽問題想問的嗎?”

梁衡提出想去看看馮春爸爸的生產線,他理工科出身,卻從沒真刀真槍見過成品是如何生產出來的,馮春正好去廠裏有事,便捎上他一同去參觀。單寧問郝師姐,她之前在協會畫的那些海報有沒有派上用場,郝師姐招呼設計部的小藍報了一大摞文件夾,裏麵大大小小十幾張宣傳畫,都有她眼熟的內容在裏麵,單寧不禁眼眶一熱。

郝師姐冷眼旁觀,趁送她下樓的間隙又說道:“咱們這裏別的不說,最大的好處就是自由和尊重,鼓勵你有個性,剛才你見到的小藍,隻比你高一級,今年剛畢業,之前一直在我們這裏實習,她畫插畫一級棒,筆觸大膽細膩的不得了,我們樓下有家雜誌社,她之前給那裏畫成人插畫,你看,門口這張就是她畫的。”單寧看那半**的女人身體線條圓潤,床尾趴兩隻團乎乎的玩偶,又新鮮又刺激,雖然臉紅心跳,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

郝師姐看她目光膠著,滿意地說道:“但她來了我們這裏之後,畫電影海報也是一流,最近要上映的那個什麽風雲,海報就是她畫的。那個小王,最適合設計公益廣告,你那幅小貓圖就是他推薦著一起投出去的。”

聽她稱那張畫叫小貓圖,單寧覺得有趣,想起童鄲,心裏又是一陣暖意。郝師姐看她表情鬆動,趁熱打鐵道:“我們這是創業初期,可不是草台班子,我這麽看重你,那是因為你的確難得。俗話說,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不是我自誇,你這麽慢熱內秀的性子,不是日常相處可不容易發現你的閃光點,所以,你要感激我這個伯樂,那是咱倆的緣分。你就算以後去其他單位工作,也要跟對領導才能出頭,遇上一個賞識你肯培養你給你機會的上司可不容易,在我這裏,你根本就不用擔心這個。好了,你自己好好考慮吧。你去哪兒約會?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乘公交,你忙。”單寧匆匆與郝師姐告別,童鄲約她吃飯的地方就在昨天的長泰廣場,離這裏兩站公交車,倒是不遠,她比約定時間早到了一個小時,心裏很好奇童鄲工作的公司,經郝師姐一番遊說,她心裏已經活動了幾分,但她還想聽聽童鄲這個過來人的意見,從他畢業時對他倆感情的冷處理,她覺得他是個理性的人,應該能給她中肯的建議,最重要的是,她信任他。可是,一想到梁衡很可能會和她一起,她又覺得諸多不便。而這個因素她又不便向童鄲提起。最後,她決定完全不提這茬,隻跟童鄲好好約會,這可是她第一次和他正式約會呢。

時間還早,她找到童鄲工作單位的大門口,在斜對麵的小咖啡吧點了一小杯奶茶慢慢地啜著,雙眼盯著門口,童鄲工作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呢?都說男人工作的樣子是最性感的時候,她以前去他實驗室找他的時候,他經常是一個人專注著對著顯示屏,有時也會看到他和人激烈地爭論著什麽,單寧頗為清晰的回想起那幾個瞬間,眼底冒出許多粉紅泡泡。

終於,大概到下班的時間了,一大群人一撥一撥地走了出來,走出去四撥人之後,童鄲走了出來,他穿了一件粉色條紋T—恤,在人群中很打眼,單寧看他舉起了手機,接著自己的電話就響了起來,“我剛下班,你在哪兒?”

單寧沒好意思說自己在他樓下等他,不過她剛開口說了個“我”,童鄲就心有靈犀地向她的方向看來,笑道:“我看到你了,等我,馬上過來。”

單寧看他和同事打了個招呼就一溜煙跑過來,笑嘻嘻地打量著自己,自己穿的卻還是昨天的衣服,有些囧,打趣他道:“你今天穿得好鮮豔呀!”

“是嗎?我特意穿的。這樣你一眼就能看到我了。”

你穿什麽我都一眼能看到你,單寧在心裏悄悄說。想到童鄲特意為她打扮,她心虛地解釋:“從學校來這邊就兩三天,還要帶好多比賽用設備,我就沒帶很多衣服。”

童鄲聽她一本正經地解釋,又笑了起來,“沒關係,你這樣就很好看啊。想吃什麽?”

“昨天你不是說想喝魚頭湯?”單寧費勁的回想,似乎童鄲沒有提到那家魚頭湯店的名字。

“我問你想吃什麽呢?不是我想吃。”童鄲的嘴咧了起來,他發現自己一見她就想笑,多日來壓在心裏的陰霾悄悄散了不少,這個小姑娘,她的心思就像山泉一樣清澈。他輕輕捏緊了單寧的手,如願的在她臉上找到一抹緋紅。

“我對這兒都不熟,還是你說吧,肯定都好吃。”單寧的聲音細蚊似的,兩個人謙讓了半天,最後還是童鄲拍板,帶她去喝魚頭湯。

海邊單寧不是第一次去,她有個姑媽嫁去青島,有兩個暑假去她家裏做客,日日和表哥表姐在海邊消磨,回去之後曬成了小非洲。她有點迷戀海風裏略帶腥鹹的味道,讓她想起許多港片裏的情節,她覺得仿佛自己也像是小說裏的人物,和心愛的人一起走在沙灘上。可是好景不長,她早餐吃得少,又跟著童鄲轉了兩路公交車,此刻饑腸轆轆,不知童鄲要把她帶到哪兒,又不好開口意思問。正午陽光越來越炙熱,她覺得自己像一隻快被曬幹的八爪魚,奄奄一息的掛在童鄲背後,初來時那些綺麗的想象早沒了,隻想著填飽肚子是正經。

正當她覺得要餓昏過去的時候,童鄲指著海邊一艘漁船道:“來了。看看還有什麽好吃的。”

什麽?她走了這麽老遠的路,連吃什麽都不知道?單寧最後一絲力氣也泄了,心裏默默安慰自己,罷了罷了,有口飯吃就行了。

看童鄲關切地望著懨懨的自己,單寧又擠出一個微笑來,“太曬了。”

“是嗎?你不早說,我忘記了,你們女孩子最怕曬了。”童鄲用手替她額前搭出一個涼棚來,但並沒什麽用,“等會兒去前麵買個帽子,現在你躲在我的影子裏走吧。堅持一下,還有幾步就到了。”童鄲朝前走了幾步,讓單寧落在他斜後方的影子裏。

都怪你,都怪你,害我又餓又曬,單寧一壁想,一壁去踩那短短的影子,心底出了氣,臉上也歡快起來,最後幾步路就這麽蹦蹦跳跳走完了。

“老板,昨天我讓你幫忙留的海螺還有嗎?先來個湯吧。”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先坐吧,馬上好。”船上隻有一個曬得黝黑的小夥子和他媽媽,船艙不大但收拾的還算幹淨,廚房在船頭,不一會兒,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海鮮湯就擺上了鍋,另配一碟子海螺海貝,清蒸海魚,涼拌海藻,泡椒魚皮拌青瓜,還有一大隻辣海蟹。

“這船是他們自己的,早上出海,主要給這附近的星級酒店賓館供貨,賣不完的才輪到我們這些散客,這些都是新鮮的,在岸上的酒店可吃不到。”

單寧喝了一口湯,鮮得眉毛都要掉下來,看看盛到碗裏的食材,有些是她認識的,有些不知道是什麽,由衷讚歎道:“唔,真是太好喝了,這裏麵都有什麽?”

童鄲看她吃的香甜,調侃道,“自然好喝,這湯就是隨便湯,隨便你撈上來什麽,煮成一大鍋,包你好喝還天天不重樣。”

“我看你才隨便。”

“我這人可不隨便。”

“對,你隨便起來不是人。”

“哎,我請你吃這麽多好吃的,怎麽還罵人啊。”童鄲板起了麵孔,眼睛裏卻閃爍著星光。

“沒罵你啊。”單寧笑道:“我說你像神仙,掐指一算,某年某月某日,這兒有艘小船,船上有好吃的。”

“對,神仙掐指一算,某年某月某日,公交站台上有位姑娘,在等一個帥哥。”

完了完了,這件事要被他取笑一輩子了。單寧正色道:“喂,神仙會算電話號碼嗎?這樣的仙術要不教教我。”

“很簡單啊,林為洲是我學弟,之前常一起打球。他同學是你好朋友吧。他有一次問我機器人比賽的事情,我多問了兩句,才知道你們要來深圳參加決賽。他不是把我號碼給你了嗎,你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不想打。”單寧把臉埋在碗裏,“你一直沒跟我聯係,我想,你已經把我忘了。再說你畢業時說的那些話……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童鄲的臉僵了一僵,“是我不好。你可以原諒我嗎?”

單寧從鼻子裏“嗯”了一聲,太煞風景了,她本來隻想和童鄲好好玩一天,可是不知道怎麽又扯到前途、責任這些事情,像在討債,她始終不能夠愛的灑脫。看看童鄲略有些尷尬的臉色,單寧強笑道,“現在兩點多了,你下午還趕得及上班嗎?”

“不上了,我請了半天假,昨晚上你回去後,我加了會班,加上今天上午,把活都幹完了。你難得來一趟,總要帶你來看看海。”

童鄲付了賬,繞過桌子來牽她的手,她看見船頭忙活的小夥子朝童鄲擺擺手,又衝她客氣的笑,仿佛很隨意的樣子,便隨口問道,“你常來這裏嗎?”

“嗯。”童鄲仿佛想起什麽,補充道,“都是和我同事們一起。”說完注意看她的臉,“和女生來,是第一次。”

單寧注意到他說“女生”而非“女朋友”,有些微的不爽,然而童鄲這麽鄭重的解釋給她聽,卻是怕她誤會他和別的女生來呢,心裏又一甜。她想她今天是怎麽了,昨天晚上乍見到對方,彼此都激動的有些忘情了,然而在烈烈的日頭下,大家又都有所顧忌。此刻童鄲雖然仍牽著她的手,她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你怎麽了?今天好像不高興,中午餓過頭了?”

“嗯不是,明天要出比賽結果了,我有點緊張。”

“你是說機器人比賽?你想保研嗎?”

“也不是,就是我們組不是三個人嗎?有一個人腿受傷了來不了,另外一個…另外一個付出了很多,比賽結果對他們很重要。我怕因為我發揮不好拖累了他們。”

“這也是你的比賽,你不怕對不起自己嗎?”

“我已經盡力了。”單寧歎口氣,“再說我本來就不喜歡機器人。”

“參加比賽至少有一個好處,”童鄲笑著說,“我又見到你了。其實,我有點希望又有點害怕你之前打電話給我,我沒什麽能給你的,我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童鄲還是在笑,可是單寧聽得懂他的尷尬,她想起常自健和她說過的“沒有傘的孩子”,童鄲這樣開朗,也會為家境苦惱嗎?她還從來沒聽他說過他家裏的事呢,除了他常提的外婆。

“我也是個一無所有的傻姑娘。”單寧情急之下引用名人的話,“楊瀾說,年輕就是最大的資本,可以嚐試,可以犯錯。有句話不是說,莫欺少年窮。”

童鄲聽她急著為自己辯白,心裏又高興又感動,動情地說:“對啊,可以嚐試,可以犯錯,可我希望,我是你的嚐試,也是你的正確。寧寧,相信我,我會努力,我會給我們一個未來。”

單寧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童鄲是在表白,雖然她昨晚睡不著的時候幻想過很多次見麵時的場景,可是聽他這麽鄭重其事地說出來,想到這一路而來內心的糾結、逃避和掙紮,一時百感交集,竟說不出話來,不覺間,眼角滲出兩行熱淚,彎彎曲曲的爬過她的臉頰,像兩條蚯蚓。

童鄲有些慌,“怎麽了?我說錯話了,你不喜歡?”一麵去找紙巾,他大大咧咧慣了,口袋裏隻有半張吃飯剩下的餐巾紙,被揉搓的有些可疑。他猶豫了一下,用手指去擦單寧的眼淚,她把臉一偏,小聲嘟囔道:“都這時候了,你還舍不得說喜歡我。”

童鄲恍然大悟,笑道:“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夠不夠?”單寧推他,“誠心的話一遍就夠,說這麽多遍就是敷衍。”

“那你到底要我怎麽樣?指天指地發個誓?”

“那倒不必,”單寧撿起一塊沙灘上的白石頭,“什麽時候你在這個上麵刻下我們兩個的名字,我就信你。”

童鄲笑嘻嘻的接過來,往褲兜裏一塞,“好”。

海那麽寬,天那麽藍,海風有點大,卻剛好解了陽光的酷熱,因為是工作日,海邊遊人很少,仿佛整片沙灘都是他們的,單寧和童鄲在沙灘上跑來跑去,撿起了一大把貝殼石子,最後隻留了幾個,大部分又丟回海裏。兩個人坐在礁石上,看一輪紅紅的夕陽要跌進海裏去,半邊海水和天空都映得緋紅。

“太陽落山,海邊就冷了,我們回去吧。”童鄲把手搭在單寧的肩膀上,單寧隻“唔”了一聲,身子卻沒動。她把頭靠在童鄲的肩膀,看海水一絲絲吞沒巨圓,像一隻涎口的怪獸。

童鄲把臉側過來,看著單寧略帶稚氣的臉,有幾縷頭發被海浪濺濕了,軟軟的貼在額頭上,他用手將它撥開,溫熱的鼻息吹在單寧臉上,她沒有避開,隻對著他輕輕一笑。於是,他俯下臉去,太陽跌落了,漫天的星星,嵌在黑夜裏,像最深最深的夢境,直到沙灘上的照明燈一排排亮了起來,他才從她的唇邊離開,像吻了一個世紀。

單寧抓著他的胳膊在沙灘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心裏又是歡喜又是惶恐,還有著些微的失落。她恨不得每天都挽著童鄲的胳膊,每天都能看到他的臉,可是卻明白這不過是她的奢望,也許她以後能做的,隻是每天能在電話裏聽到他的聲音。

“你說,你要是早一點抓住我,是不是我們就多點時間在一起。”單寧戀戀不舍地說。

“是我不好。”童鄲握緊她的手,他又想停下來吻她了,這條短短的路他們停了好幾次。可是單寧把手抵在他的胸口,微笑道,“我想起來了,你不能這麽隨便,你隨便起來……”

“不是人,”童鄲接口道,“是神仙。”

單寧臉微紅,“我該回去了。”

(第三卷完)

第四卷

沒說再見就不算道別

PART 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