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病危患者(陸瑤篇)

陸瑤是我高中三年的同學,我倆的關係和大海上航行的破船狀況沒啥兩樣,人家看天氣我們看情況。

高一有一陣我賊迷寫小說,陸瑤同學聽說了,第一時間緊緊握住我的手,殷切囑咐我說千萬要把她給寫進去,這樣萬一我以後真火了,她就可以上電視了。

我對她的識時務表示由衷的讚賞,極為豪邁地一拍桌:“行,你在小說裏想叫什麽名字?”

當時的她抬頭挺胸,目光如炬。

“就叫陸瑤!好聽!你沒覺得‘陸瑤’特適合做女主名兒嗎?”

沒見識這可怕,我當時竟然覺得她說的很對。

前一陣,我在QQ上聯係她,告訴她我準備動筆了,她名字就用“陸瑤”行不行。

果然是我們都長見識了,這才幾年過去,這廝竟然就開始嫌棄自己名兒難聽,苦哈哈求我換。

我說你的姓很重要,因為後麵故事有個梗必不可少,然後……除了姓不可以改,你隨意。

她興衝衝開始上網查,過了會兒問我覺得陸二狗怎麽樣。

我說好極,就它了。

屏幕那頭悶了悶,過會兒一個她自己的白眼表情包被甩了過來,而且絕對是在B612上美過顏磨過皮加過濾鏡的那種。

這時候我臨時有點事,沒(bu)空(xiang)理她,沒一會兒手機信號燈又開始閃。

我點開,屏幕上赫然閃著三個明晃晃的大字。

“陸漂亮”。

我這才鑲上的鈦合金狗眼就這樣被仨鬥大的字燒的生疼。

陸瑤這廝還順手給我截了個圖。

點開圖片一看,是她自己打了個“陸”,下麵輸入框裏第一個默認的就是“漂亮”。

我黑臉。

這平時是得多自戀才會把一個原本正常的輸入框感染成這樣。

“唉,沒辦法,”陸瑤大概在抖腿,因為就算隔著屏幕,我也能從字裏行間感受到她滿滿的得瑟,話說這一得瑟就抖腿的毛病還是我傳給她的,她告訴我,“這可是係統默認的哦。”

我看了看輸入框後麵的默認字詞,問她陸旺財怎麽樣。

屏幕那頭安靜了很久,大約五分鍾之後陸瑤版白眼表情包又被甩了過來。

她告訴我,她家新養了一隻狗。

大名幼崽,小名旺財。

我……

一個小時尬聊過後,陸瑤最終咬咬牙做了決定:

“不改了!年少的決定是青春的決定!”

我被她難得吐出的象牙深深震驚,並感動於永遠腦子不上道兒的她終於開始懂事,一種自家毛頭小子終於長大的喜悅漸漸在心底彌散開。

一片祥和之中,我激動得竟然想稱讚她幾句。

緊接著屏幕上跳出來一句話。

“屠悲欣你給我快點火!我現在就開始保持身材!隨時準備上鏡!”

三秒過後,那頭又甩出來一句。

“還墨跡什麽,快 點 去 寫!!!”

……

果然是一點兒沒變。

作為中國良心閨蜜,為了讓努力保持身材(但不怎麽有效)的陸瑤有那麽丁點兒機會上電視,我仔細一盤算,決定就用唯一采用原名的她來開篇。

狐朋狗友之陸瑤,來了。

軍訓

1

報道那天,我在學校迷了路,進班時險些遲到。

隻有第一排還剩兩個空位,後排幾個女生已經聊得火熱,我素來不擅長半道插話,隻能坐那兒默默玩手指。

無聊到開花。

有突然人輕輕拍我,我抬頭,眼前是一個齊劉海瓜子臉的女孩,文靜而有禮。

“請問這裏有人嗎?”

大概無聊久了,人們就特容易變得超乎想象的熱情。

“沒有沒有,你坐吧。”

那姑娘看著笑成滿臉橘子皮的我硬生生哆嗦了一下。

我裝作沒看見她臉上壓不下去的受寵若驚,把原本就在她桌上的表格又殷勤地往她那兒推了推。

“這個要趕緊填,填好放在講台上就好啦。”

她點頭輕聲道了句謝,開始安安靜靜填表,我盤算了下,非常自覺地湊了過去。

“你叫陸瑤啊,和《平凡的世界》作者名字諧音唉。”

“你畢業於外國語?那你不是本地人啊?”

“嘿!你的興趣愛好也沒填!我也沒!”

“……”

後來陸瑤說,她當時邊填表邊就琢磨啊,真是長見識了,世界上竟然會有如此羅嗦的女生,簡直就是話癆中的極品。

而她後來也告訴我,她之所以第一天表現得那麽端莊優雅,除了想給老師同學一個好印象之外,還因為班級數。

“我們不是23班嘛,讀起來又2又13,合起來就是2B,我要是不表現好一點,萬一蒼天沒眼,真讓我成了2B怎麽辦。”

她掐掐手指翻著眼皮,苦口婆心地教育我:“呆一年沒關係,最可憐的就是呆三年,不是2B也給熏陶成2B了。”

後來,我和陸瑤呆了三年的23班。

2

軍訓期間,學校要求必須住校,八人宿舍,無獨立浴室。

頭一天,八個人當中隻有我和陸瑤去了學校浴室。

我們當時還特別不理解為什麽大家都不願意去洗熱水澡,疑惑之餘還抽空為自己的愛幹淨感到深深的自豪。

然而一進浴室,我倆就徹底通透了。

(此處請自行想象國慶節當日臨晨的天安門廣場。)

我倆一臉懵圈地被人群從儲物櫃處擠到浴室,稀裏糊塗衝了十分鍾,又莫名其妙地被人群從浴室擠到儲物櫃處。

滿腦子我是誰我在哪的我們糊裏糊塗穿好衣服,一秒沒多待就被龐大的人流徹底擠出浴室。

出去的時候我們都是懵的。

涼涼晚風拂過麵頰,陸瑤呆呆回頭看了眼浴室大門:“我們特麽這是出來了?”

我默默擦了擦滿腦門的汗:“好像,還真是……”

由於是頭一次一個人收拾衣服洗澡,我智商掉的厲害,毛巾都沒帶,陸瑤很大方地分給我一條,我特感激,要不然還不知道我出去是什麽鬼樣子。

畢竟男生浴室就在對麵。

前幾天我去陸瑤家玩牌,正好說到這個事兒,陸瑤笑著笑著突然臉一白,特認真看著我。

“我們當時穿小背心了嗎?”

我靠。

3

洗完澡之後,大概是被擠灑脫了,陸瑤文文靜靜的假麵貌也不要了,其二百五屬性徹徹底底暴露在我眼前,情況相當慘烈。

2013年,EXO還是最初的模樣,沒有誰離隊也沒有據說解散,吳亦凡還是隊長鹿晗張藝興好像還不是特別出名,反正我是沒聽說過。

某陸姓同學在對我的孤陋寡聞表示深深的吃驚與無與倫比的失望之後,熱血澎湃地拉著我,開始宣傳她的XO。

我就默默看著她唾沫星子“噗噗噗”滿屋子亂飛。

我至今沒搞清楚這個組合到底有多少人。

她見我一臉無感,果斷把鞋一甩蹦踏到**,說要給我當場來一段。

極為得意地向我挑挑眉,我還沒反應過來,她蹲那兒頭一昂。

“嗷嗚——”

特麽你能想象上一秒還在和你正常說話的人下一秒突然開始鬼叫嗎?

我默默幫她擋住了其他舍友的視線。

一曲終了,某陸姓同學一甩頭,頗為得意地告訴我,這是XO的《wolf》,特有名。

這件事也直接導致後來隻要有人和我提到EXO,我腦海中瞬間就會浮現出一個梳著劉海的瓜子臉姑娘,神情陶醉地在席子上邊鬼叫邊學狼一樣亂撓撓。

這大概也是我從不聽EXO的原因。

4

那是2013年八月,由於天氣炎熱,南京某中學軍訓一學生身亡,受此影響我校軍訓提前結束,暑假繼續。

宣布結束的那天中午,大家都在宿舍high翻了,伴隨著整棟宿舍樓震天震地的歡呼聲,各種零食不要錢一樣漫天甩。

隻有陸瑤不為所動,捧著麵鏡子坐在**,美滋滋。

我往她嘴裏塞了根辣條,一屁股擠在她旁邊坐下。

“幹嘛呢?”

陸瑤特嬌羞地抬頭瞄我一眼:“欣賞盛世美顏。”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興衝衝湊過去,鏡子裏的陸瑤一臉傲嬌地衝我眨眨眼,我雞皮疙瘩瞬間抖落一地。

那天中午,她就對著她自己那張破臉看了足足有四十分鍾,尋找最佳角度各種嘟嘴皺眉賣萌。

而我的任務……看過動物園的飼養員吧?

我就是負責投喂陸姓同學零食的飼養員。

要不是後來她爸媽來幫她搬東西回家,我估計這個自戀狂能照到晚上。

一晃好幾年,前幾天我約了幾個朋友一起吃火鍋,其中正有陸瑤,這位陸姓同學每見到一個朋友,都要扯著人家胳膊,一臉的傲嬌。

“我漂亮不?漂亮吧,我知道我漂亮!”

緊接著就是一連串停不下來的魔性笑聲。

獨留我和剩下幾個朋友相視苦笑:拜托了,你拳頭湊得離我那麽近,我敢說不漂亮嗎?

在她問我的時候,我不留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神情堅定。

“醜。”

戀愛什麽的請靠邊,

我愛學習愛得深沉

5

高一時候,陸瑤喜歡的男生姓胡,挺帥,是我們高一同班同學,我初中校友,年級有名的(帥哥)混混。

軍訓第二天,他托人要過陸瑤的QQ。

當時天真又純良的我以為就是要個QQ那麽簡單。

可沒過幾周,某天下課,我捧著塊搖搖欲墜的餅幹小心翼翼準備吃,陸瑤一臉嬌羞地突然湊近,告訴我她和胡某某在一起了。

我一愣。

下一秒,我手裏餅幹慘兮兮碎了一褲子的渣。

我半蹲著一蹦一跳到垃圾桶邊上,抖了抖慘不忍睹的褲子,開始好好思考為什麽我才認識了四分之一的同班同學,而陸瑤麻溜溜地脫單了?

又沒過幾周,陸瑤告訴我,她媽媽知道了這個事兒。

我將手裏餅幹幹脆利落地全塞進嘴裏。

陸瑤在一旁直勾勾瞧著我,生怕我一口氣喘不上來:“您慢,慢點……別噎著。”

我抽空白她一眼,拍拍手,盡量優雅地咽下滿嘴的餅幹:“你媽罵你厲害嗎?不礙事吧?”

陸瑤瞧我一眼,突然開始扭,扭個不停還伴隨著聲聲詭異的傻笑。

我往後縮了縮,麵皮都開始哆嗦。

而後陸瑤又是一臉嬌羞地看了我一眼,擰著小手,一臉傻笑笑得那叫一個陽光普照。

“我媽說,要是我倆能一直在一起,以後孩子就叫……”

她瞄我一眼,非常得意地咧開嘴:

“葫蘆娃!”

我愣了下。

葫蘆娃。

胡陸娃。

胡某某和陸瑤的……

算了不想了。

6

我其實一直不讚同陸瑤談戀愛。

因為在我感覺裏,沒有經濟實力的戀愛都是耍流氓。

談戀愛不同於互相喜歡,是要負責任的,你連自己都養不活,幹嘛隨意許諾?

所以自打陸瑤談戀愛,我就一刻不停地苦口婆心地勸啊,可陸瑤是那種認準一件事就死不肯回頭的人,在感情上總堅信自己是對的。

有一次,她特認真和我說,胡某某和其他女生都是玩玩的,隻有對她是認真的。

我本想說,這種想法好像是很多戀愛中女孩子的通病,尤其是長得挺漂亮或自認為長得挺漂亮的女孩子。

可看她那麽堅持,我也就隨她了。

但是誰告訴我為什麽這個不折不扣的女漢子會每天一臉嬌羞追著胡某某,玩“小拳拳打死你”之類的小遊戲?

我默默將臉扭向窗外。

正值金秋,天氣好得讓人心醉。

碧藍天空澄澈高遠,輕輕薄薄的雲兒晃悠悠浮著,一群白鴿略過窗邊,驚起淡淡灰塵,微微泛著涼意的風輕悄悄撲在臉上,捎著些許教學樓下的桂花香。

人間清歡。

我支頜,默默思量。

以後“葫蘆娃”小朋友要是真能“麵世”,我到底該出多少禮金呢?

一個轉頭,不小心又瞥見陸瑤甩起小粉拳。

我又想了想,從抽屜裏默默掏出一本《王後雄》。

不好意思,葫蘆娃靠邊吧,戀愛什麽的也請靠邊,畢竟我愛學習愛得深沉。

7

對於陸瑤相當清奇的腦回路我一直甘拜下風。

有回語文作業上有道字音題,陸瑤戳著選項中的“蓋”字湊到我眼前,問我鍋蓋的蓋是不是多音字。

我把作業往旁邊拖了拖,頭也沒抬說是。

她孜孜不倦地問我為什麽。

我說“蓋”做姓的時候念“ge”,比如蓋聶(曆史人物)。

陸瑤不服氣,說不,肯定有人就姓蓋(“gai”)。

我沒睬她。

她見自己遭到了百年難遇的忽視和輕視,對我說她現在對我有極強的憤恨和怨念。

“吵死了,寫作業去。”

陸瑤瞪著我“哼”了一聲,腰一扭回去寫作業了。

然而消停了沒幾分鍾她又開始搖我:“大星子我知道誰姓‘gai’了。”

我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勉勉強強瞥向她。

陸瑤看著我,眼睛突然爆發出星辰一般的熾熱光焰。

我一驚。

那一瞬間,我想到了牛頓發現引力,伽利略發現單擺等時性,居裏夫婦發現化學元素鐳,愛因斯坦創立廣義狹義相對論。

陸瑤極為激動地咽了口唾沫。

“你看蓋澆麵,是不是就姓‘gai’!是 不 是!”

我看她一眼,默默提起筆繼續寫作業。

那位陸姓同學看著一臉生無可戀的我得意洋洋,也沒人逗她,一個人堪堪傻笑了二十分鍾。

於是我從此明白,陸瑤的腦回路根本不適宜正常人類去嚐試理解。

8

高一那年冬天,我和陸瑤約好一起穿白色羽絨服,綠色高領毛衣。

生物課上,從不關注我們的老師瞄了咱倆好幾眼,上課時候滿臉大寫著心不在焉。

而後一下課,老師屁兒癲癲跑過來。

我和陸瑤往後同時縮了縮。

老師身子前傾,眼睛冒光,熱情似火。

我和陸瑤又縮了縮。

“你倆,是不是雙胞胎啊?”

正在盡量縮小的我和陸瑤一臉懵。

“蛤?啊……不是不是。”

老師搖搖頭,一臉遺憾地走了。

後來陸瑤反應過來,表示自己對這件事特別不能理解,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瞧了我好久。

“我長那麽好看,怎麽會有人說我倆長得像呢?”

她頓了頓,突然又一臉羨慕地看向我:

“大星子你就不一樣了,你應該對此感到深深的榮幸。”

下堂課是班主任的物理課。

陸瑤開始照常打瞌睡,我淡定支頜,瞧了瞧講課講得**澎湃十分忘我的老班。

下一秒,果斷抬手,衝著陸瑤後背,行雲流水般一個幹脆利落的大巴掌。

看著睡眼朦朧的陸瑤一個實打實的哆嗦彈老高,我愉悅……不是,我真誠地給她一個老媽媽式寬慰的微笑。

“還記得我們的口號嗎?”我和藹可親道,“好好聽課,我愛學習。”

請你以後別難過,我省心

9

某個機緣巧合,陸瑤得知咱們年級有個女生和她長的特別像。

高一教師節那會兒,陸瑤拖著不是她們初中的胡姓男友回校瞎轉悠,兩人交談甚歡之時,一女生迎麵走來,劉海整齊,明眸皓齒,巴掌小臉楚楚動人。

陽光正好,裙角飛揚,端的是青春無敵美少女的範兒。

胡姓男友當時就懵了,化身木雞。

“你們是雙胞胎?”

胡某某是學校的風雲人物,隻要是有關他的事情就一定走在八卦事業的風口浪尖,所以沒一會兒這事兒就被傳開,在高一年級幾乎是人盡皆知。

後來,陸瑤還專門和那個女生在操場上正式會了個麵。

回來一臉驕傲地和我說,自己比她好看多了。

沒幾天,陸瑤又特氣憤跑來告訴我,說那女生的朋友竟然覺得她沒有那個女生好看,簡直是睜眼說瞎話。

我看她情緒激動,明智地在旁邊狂點頭:“朋友嘛,都會這麽說,你要相信你就是比她好看!”

陸瑤頓時心寬,開開心心找胡某某玩去了。

升高三之後,我們也差不多把這事兒給忘了,有天同班一個胖胖的男生屁兒顛顛跑過來,問陸瑤年級裏是不是有個女生和她長得很像。

陸瑤氣急敗壞:“哪裏像!我比她……”

那個男生急忙說:“我也是聽說的,聽說的。

大概人一慌就容易口不擇言,他下一句是:

“他們還說,說,說你們都認為自己都比對方好看!”

陸瑤:“妹妹的……”

10

高一時候,每天早七點早讀,晚十點下自習,好不容易中午能休息會兒,還得抓緊時間寫作業。

所以課上犯困這種小事,便變得再正常不過。

陸瑤就常犯困,時間長了我便生出一個新樂趣:趁陸瑤打瞌睡,假裝老師照她後背幹脆利落來一掌。

陸瑤起初被我嚇得還會哆嗦好幾下,後來漸漸生出極為強大的免疫力,壓根不睬我了。

有回上課,班主任晃進教室來,我正在走神,餘光飄啊飄好巧不巧就瞄見了班主任。

果斷坐直,渴望知識的雙眼炯炯有神,端的是一臉嚴肅認真。

結果餘光一飄,發現陸瑤還開開心心呼著呢。

我眼睜睜看著班主任越來越近,非常有良心地開始用胳膊肘拚命搗陸瑤。

她哼了一聲,扭了扭,不睬我。

倒也不枉五秒鍾之後老班踱過來,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11

關於陸瑤上課睡覺這種事兒,我能說三天不帶重樣兒的。

實在是因為陸瑤幾乎什麽課都想睡,都敢睡。

有天早讀要默寫英語,陸瑤頭天晚上背單詞難得熬了夜,早上好容易挺完早讀,哈欠連天。

第一節又恰巧是最不受重視的語文課,她二話不說眼睛一閉,一秒化身“小雞啄米”。

我那天也困得要命,眼皮直打顫,就等著時機到來追隨陸主公一起去會周公。

一片昏昏沉沉中,我的餘光隱約瞥見熟睡的陸瑤抽了一下。

還沒待我反應過來,耳邊傳來“咣當”一聲巨響。

我被嚇得狠狠哆嗦了一下,陸瑤這廝則瞬間被驚醒,急忙抱住已恢複原位的桌子,一臉懵懂。

網上說,人在快要睡著的時候,大腦會指揮你的腿抽抽一下,以此驗證你到底死沒死。

我對陸瑤大腦不合時宜的勇猛驗證深表敬佩。

12

有回下課我找不見陸瑤了,轉頭看到胡姓男友翹著腿勾著肩和朋友聊著天。

旁邊空****。

五分鍾之後,我找到了一條沒什麽人的走廊,一眼看到了趴在欄杆上的陸瑤,這裏連通高一和高三,平常少有人走動。

我悄悄走過去,從懷裏麻溜地掏出來一包紙。

她負責哭我負責抽紙,倒也默契。

人們常說學生時代的感情純粹又美好。

但不可否認,它確實脆弱而廉價。

上課鈴響。

陸瑤委屈巴巴看我一眼,問我能不能等她五分鍾,五分鍾過後她就跟我一起回去上自習。

我心裏感慨這孩子覺悟還挺高,琢磨了下說沒事,你想哭多久哭多久,沒人會把我們關在外頭。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我有次自習課遲到,被咱班好班長關在外麵關了一節課,後來班長良心發現,不再隨隨便便關人了。

陸瑤擦著眼淚,委屈巴巴搶過我手上的麵巾紙。

“大星子你真不會安慰人。”

我看她模樣心知她一時半會兒情緒已平穩,笑了笑,把最後一張麵紙塞到她手裏。

“那你以後別難過,我大大的省心。”

毫無默契的我們

13

某天晚飯,我照常拉著陸瑤準備啟動“跑飯”模式,結果剛跑到樓梯,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啊!我忘了拿飯卡!”

陸瑤:“傻!拿卡去!”

我:“你等我啊!”

陸瑤:“就不等你!”

我邊往回跑邊回頭叫:“等我啊等我啊不許先走啊!”

陸瑤仰頭,裝不認識我,最後實在受不了了,大喊一聲:“等你呢等你呢!”

我穿過長長的走廊,一路“哈哈哈”狂笑著跑回教室,拿了卡跑出來的時候同學已經走得差不多了,走廊空空的,我遙遙一望,咦,那頭走來一個姑娘。

劉海,小臉。

嗯,陸瑤!我非常高興地揮舞著手臂。

唉?妞兒今天膽兒挺肥啊,竟然不睬我。

我那天正好心情好,也不計較,繼續和傻缺一樣揮舞著手臂。

而後那姑娘走近。

而後我看到一張陌生的臉。

我心底一萬匹草泥馬轟然而過。

擦肩而過的前一秒,我揚起笑臉,繼續揮舞手臂,假裝和她身後的人打招呼。

擦肩而過的下一秒,我看著空無一人的走廊,深深歎了一口氣。

而後我也不跑了,因為越想越覺得自己真變態。

接著我看到站在樓梯口正翹首以盼的陸瑤,長鬆一口氣。

我要是神經病,傻兒吧唧的陸瑤可能就沒救了吧。

14

高二時,班級的文娛委員老朱找到我,問我能不能錄一段班歌。

“是這樣,今年藝術節改成班歌比賽,你能不能來唱?”

我攤手:“不好意思,我唱歌不好聽。”

老朱一臉真誠:“我感覺你挺好的。”

我想了想,大概是最近語文老師特別賞識我的“驚天才華”,經常表揚我的作文,給同學們造成了一種我語文不錯所以……唱歌好聽的錯覺?

這個邏輯,有點扯淡啊。

“不是老朱你說清楚了,是你們選首歌我來改歌詞還是……”

“不是不是,就是唱歌。”老朱特肯定地點頭。

我看他看了好半晌,嗬嗬一笑:“你可別後悔……”

我猜老朱後來一定後悔了。

當然了,他後不後悔也不重要,咱們先來講咱們的故事。

錄歌的那天晚上,我們請了晚自習的假,陸瑤非要和我們一起,我們一行幾人便開開心心一路飆(自行)車到了錄音棚。

老朱第一個進棚,完美地錄好了他的部分。

我進錄音棚的時候陸瑤也屁兒顛顛跑進來,說要給我錄音。

或許是因為內心太過緊繃,又或許是一旁舉著手機的陸瑤笑容太過燦爛,從未出過什麽差池的我開口第一句……

沒一個字在調上。

隔著玻璃,我看著老朱低著頭,和自己想要揚起的嘴角掙紮了很久,我瞧他一眼,又瞧一眼,大吼一聲:“不許笑!”

“哈哈哈……”

我餘光瞥見錄音師扭曲的麵部,扭頭,報以淡定微笑:“不好意思,重來……”

“陰天它像什麽……”旁邊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我的微笑瞬間碎成渣渣。

身旁陸瑤正在放錄音,剛剛她的手機正對著我的嘴,完完全全記錄了我的嚴重跑調,此時她笑得氣都喘不上。

錄音師看她一眼,非常業界良心地道:“那位同學你出來吧,你在裏麵你朋友會緊張。”

“好嘞!”陸瑤捧著手機像是捧了個祖傳寶貝,跳出來回頭還對我燦爛一笑,“我以後一定不換手機!”

我真是太感動了,真的。

15

課間,我和陸瑤鬧著玩兒。

陸瑤仰頭,拿鼻孔衝著我:“你!幹嘛推我!”

我:“就推,就推!”

陸瑤一個沒注意,就這樣連人帶椅地……被推飛。

下一秒,陸瑤躺在地上,一臉茫然。

我把她從地上拖起來:“哈哈哈咳,嗯,你沒事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陸瑤對我走心的慰問深表感動。

16

後排的班長大人美滋滋跑到黑板前寫了自習課任務。

陸瑤和我一同瞧了瞧,都沒弄懂寫得是個啥意思。

我還沒反應過來,陸瑤便咋咋呼呼叫道:“我說班長啊,你寫的是個啥啊?”

班長非常鄙視地瞧了陸瑤一眼,劈裏啪啦嘰裏呱啦解釋一通,最後痛心疾首道一句:“你看看人家屠悲欣,每次碰上什麽事情多沉穩!多淡定!你好好和人學學。”

陸瑤哼一聲。

我:“其實我隻是沒反應過來,被陸瑤搶了先而已。”

我想了想,在班長複雜的目光中又慢慢吐出四個字:“每次都是。”

班長瞧我一眼,又瞧一眼,再瞧一眼,最後默默跑上講台,把他簡寫的任務擦掉,重新寫了個完整版。

笑著的你真的開心嗎?

17

我原本就屬於那種不屬於特別歡脫的人,升高二之後,我變得越來越沉默,大抵是因為成績起伏,我也終於漸漸學會沒日沒夜地淹沒在無盡題海裏,情緒則隨著成績變得越來越不穩定。

陸瑤卻一點沒變,還是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模樣,不論晴天陰天都開開心心,偶像也從XO換成了TFboys,天天“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天天問“你有沒有愛上我”。

看著她每天無憂無慮,我心裏時常不自覺地會生出淡淡的豔羨來,但更多時候卻是清晰可見的鄙夷。

許是天天問“你有沒有愛上我”起了效果,愛上陸瑤的男生還真不少,時不時幾袋零食憑空出現在陸瑤桌上,混跡在一堆單色的輔導書中紮眼得很。

有一天,陸瑤哼著歌嚼著不知道誰送的餅幹,正在摳數學題的我滿腦子都是“走過那些青蔥年華,是青春最美的回答”。

心煩意亂。

“大星子,吃點兒!”

我沒看她,也沒接她的餅幹:“陸瑤,你談了嗎?”

陸瑤一愣,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您放心,保證沒談。”

“既然沒談,你又從來不回禮,你是不是應該把人家東西退回去?”

“哎呀,還回去人家多沒麵子啊。”

“那你收人家東西好歹還點什麽啊。”

“他們送東西也不在乎……”

天氣暗沉,秋葉被怪風吹得沙沙作響,丹桂化塵土,白鴿已歸家。

我放下筆,抬手就把她遞零食的手打回去。

“那你是知道他們想要什麽了?”

“陸瑤,什麽樣的人吸引什麽樣的人,灰姑娘特麽還是貴族呢。”

我微昂起頭:“你既不是灰姑娘,以後就別和我說喜歡你的人渣!”

18

從小到大,我這人都比較倔,一般不會主動低頭和好,以往每次和陸瑤鬧不愉快,都是陸瑤笑嘻嘻來求和。

漸漸的我也就覺得理所當然,沒什麽不好。

而這次,雖然我滿口都是為陸瑤打算,但捫心自問,終究還是自己學習道上不順,控製情緒失敗罷了。

但我固執地不想承認。

我還是像以往一樣冷著臉,固執地等陸瑤來求和。

一般來說,我和陸瑤矛盾不會超過兩節課,可是這次直到晚自習我們還是一句話不說,陸瑤扭著頭背對著我和後麵同學歡暢聊天,我緊抿著唇一言不發寫作業。

我想,隻要她和我說句話,管它手裏什麽作業老子都不寫了,老子……老子和她把酒話桑麻都行。

可我寫完了數學,寫完了英語,寫完了語文,物理化學生物都翻了一遍,甚至做完了兩套課外習題,陸瑤還是一直都扭著頭背著我,開開心心。

放學。

一直背著我的陸瑤突然手一伸,塞給我一張紙,轉身走了。

回家以後,我關上房門。

展開紙的一刹那,醜醜的熟悉字體“嘩”地撲麵而來,將我淹沒。

“我很少寫信,但今晚有很多話都說不出來。我在想,寫信大概會好點。”

“我知道你最近學習累,心情不好,以往每次都是我厚著臉皮貼上去逗你開心,我真的也挺累的。”

“成績不滿意,多做幾題就好了嘛,別不開心。”

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是素來成績不好的陸瑤在紙上鏗鏘有力地告訴我,成績不是問題。

我捏著紙,覺得這話由她來說……真是不可信啊。

隱約聞窗外秋蟲振羽,不知擾了誰的心神?驚了誰的寒夢?

“大星子,你今晚真的開心嗎?我笑了一晚上,臉都笑僵了,但還是一點也不開心。”

“大星子,我們和好吧。”

19

我和陸瑤和好如初,這當然是件好事。

但對於老班來說,這大概是件不折不扣的壞事,他前一陣子剛把我們拎出去,教育我們上自習時候不要下五子棋,好容易安分一點,最近又開始無法無天。

我和陸瑤都屬於那種自帶招批評體質的人,從小到大被教育無數,臉皮厚如城牆。

有一回自習課上課鈴已響,教室裏還是挺吵的,我一屁股坐在陸瑤椅子上:“就不讓你坐,哈哈哈!”

陸瑤拚命地用身體各部位全方位擠我:“死開!”

“就不!”

“不讓我就坐你腿上!”

“喲,小崽子膽兒挺肥,”我睨她一眼,“有種再說一遍!”

陸瑤清清嗓子,確保聲音嘹亮,“小爺我告訴你,不讓我就……”

“陸瑤,屠悲欣,你們幹嘛呢!”

平地一聲驚雷,炸得我和陸瑤外焦加裏嫩。

我倆默默看向聲源處,恰對上班主任一雙正氣凜然的眼,再瞧瞧發現其他人不知何時已開始一臉正經寫作業。

兩相對比,陸瑤直挺挺立在教室中央,醒目得很。

我和陸瑤:“……”

在我倆共同罰站的十分鍾裏,我們非常有默契地都覺得自己十分優秀。

什麽叫鶴立雞群?

這就是了。

20

在這個故事最開始的最開始我就說過,我和陸瑤的關係和大海裏的破船狀況沒啥兩樣,都得看情況,這種相處模式到高二中期尤其明顯。

有很多事情,雖然你刻意忽略,但終究還是避免不了。

比如陸瑤又談了個男朋友。

我也記得我說過,陸瑤私事我不喜過問,但也不是一無所知。

在我們這樣一所省重點高中,我隻能眼睜睜看著陸瑤原本就搖搖欲墜的成績漸漸被後來居上的人踩得更慘,怒其不爭。

陸瑤自然是知道的,可我還說了,她在某些事情上固執得很,這和主不主動向我求和無關,畢竟我們都累了。

後來,我倆心平氣和地談了一次話。

而後,我們把座位調開了,並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互不理睬。

不必難過啊,天下終究沒有不散的筵席。

那些年,我的生日

我生日在4月,正是春暖花開好時節。

21

高一,在離我生日還有三天的某個晚自習,陸瑤開始大費周章地借筆。

不一會兒,頭二十支斑馬筆整齊地鋪成了一長排,五顏六色,威武雄壯。陸瑤極為隆重地抽出一張活頁紙,唰唰唰開始寫。

我正在寫作業,把筆一扔去桌肚裏翻資料,陸瑤身子一撲,把桌子全覆蓋。

我莫名其妙地看向她:“你幹嘛呐?”

“看什麽看,寫日記呢。”

看到她胳膊下方露出一角的活頁紙,我有心想逗逗她:“你拿活頁紙寫日記啊?”

“日記本忘帶了不給啊,”陸瑤抽出一隻手死命推我,“趕緊寫作業去。”

我故意又往她那兒湊了湊:“寫什麽給我看看呢……”

“啊啊啊啊你好煩啊!”

看著桌上整齊鋪排的斑馬筆,我心底了然,衝她曖昧笑笑,寫作業去了。

生日前一天,陸瑤鄭重地交給我一張折好的活頁紙。

展開,不少於十五種顏色伴隨著獨屬於陸瑤的醜字“嘩”一下撲麵而來。

那時候還沒有“辣眼睛”的說法,而後來,我大一學的是傳媒,專業課電腦圖文設計(俗稱PS)裏麵最注重的就是文字和色彩的搭配。

所以現在,每當我看到陸瑤那五顏六色的生日祝福,都覺得是對視覺的一場突兀而慘烈衝擊。

哦對了,當時陸瑤信上有一句是“騙你我寫日記你竟然信了,屠大傻!”我原本想讓一向智商欠費的她開心開心,後來見她實在太得瑟了,便非常淡定地告訴她我老早就猜到了。

陸瑤一噎,下一秒伸出手:“信還我!”

“你幹嘛?不許惱羞成怒啊!”

“我加一句話!”

“……哦。”

陸瑤加的是:本來以為騙到你了,沒想到你還是猜到了,老衲我失算了。

我看著這句笑了老半天,著實覺得它和上麵一行“騙你我寫日記你竟然信了,屠大傻!”相得益彰,兩句話相處得……十分融洽。

22

高二,我的生日陸瑤給忘了,我和電池還有景優一起過的。

想高一時候,電池、景優、陸瑤和我是咱班關係最好的“四人幫”,瘋瘋傻傻,無惡不作。

一年過去,其中一人已不見,不知再過上幾年,是否還能如舊?

夕陽西下,逆光而來的電池從學校小店買了三瓶酸奶,拋給我和景優一人一瓶,她不再像以前那樣瘋瘋傻傻,景優也比以前更沉穩了。

似乎一段時間不見,大家都變了。

隻有陸瑤,依舊是那副閑閑散散的模樣。

天邊的火燒雲燃著了半爿天空,我們坐在操場中央的草地上,旁邊奔跑著的身影此刻都被夕陽刻成了剪影的模樣。

我舉起酸奶。

“敬時光。”

“敬時光。”

23

高三,18周歲生日那天,距離高考還有54天,此刻我和陸瑤和好已近半年。

在我的再三提醒下,早上跑完操後我發現我貼在桌上的備忘便利貼上憑空出現幾個碩大無比的鉛筆醜字:

“大星子生日快樂!”

我默默掏出一塊橡皮,開始狂擦。

不擦是不可能的,我還要在上麵記錄要問老師的題目和每天的計劃呢。

而雖然我和陸瑤已經和好,但不可否認的是,我們身邊也有了更適合自己的朋友。

愛妃扯了十七張便利貼,按照課表上上課順序,在我每本書裏都散散亂亂貼上了祝福,說如果我集齊十七張就有大禮一份。

晚上,我在黑板上布置好英語作業後,一回頭瞄見愛妃一路偷偷摸摸滑到了我的座位上,扯開我書包以光速扔進去了什麽東西。

我故意裝作沒看見,轉回頭把布置好的英語作業第二行擦了,以雕花的細致程度又寫了一遍。

待我再次回頭,愛妃已經一臉正經地坐在座位上寫作業了。

晚上回家,我在書包夾層裏找到了一封兩頁的信。

在時間永遠不夠用的高三,在所有心思都收斂進學習的高三,於我而言,這真是一份大禮。

不僅是這封信。

24

由於第二天有一場對我來說意義非凡的考試,虛20歲生日那天我沿襲了前兩個月的生存狀態,泡了一整天的圖書館。

晚上十點多回宿舍,推開門那一霎那,我的兩個親愛的舍友齊齊衝我露出了詭異而激動的微笑。

“關燈關燈!”

中午,一個高中以來一直喜歡我的男孩子送來了一個蛋糕,此刻已被兩個舍友點上蠟燭,忽明忽暗的燭光下,不論是唱生日歌的人還是執笛伴奏的人,都顯得那樣柔和美麗。

手機提示燈突然開始閃。

因為要考試,我把QQ給卸了,真正能聯係到我的人很少,我略有疑惑地點開微信,是景優和愛妃發來了祝福。

時光如潮水,我們總在長大,許多事情都變得麵目全非,是而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過,人一生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而人們之所以說這是詭辯,大約是因為他隻講運動,不論靜止。

是的,很多事情都變了,愛永伴左右。

我的生日在四月,正是春暖花開好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