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午夜

接到深夜來電的第二天,窗外的雨依舊沒有停的意思。

管帶公館,黃品正陪二姨太用過了午餐,兩人閉眼躺在**,彼此沒有交流,誰都沒有心情,各懷心事,沉悶就像外邊的烏雲,一切都因為那個深夜來電。

黃品正一早,就詢問了昨晚值夜班的小王。小王一個勁的搖頭,並沒有見過當時雷朋龍的到來,隻不過有幾次去了茅房方便,也絕對不至於讓外人有闖入值班室打電話的時間,況且外麵下著如此大雨,真有人進來,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的。

黃品正背後陰森森的發毛,回憶起電話中的聲音,細細品味,空洞、安靜、低沉,伴隨著嘩啦啦嘩啦啦的異響,仿佛是另一個深淵的魔鬼來電。

民國年間,各種光怪陸離之事廣為謠傳,心中不免嘀咕,莫非雷弟早已化成孤魂野鬼,昨晚隻是向自己索命的預告函嗎。

一旁的“柳雲煙”,用被子把自己包裹的緊緊的,都止不住渾身的哆嗦。她比老爺,恐懼還要更甚一些。

本來那晚公館,和舊相好的談話非常愉快,盤算著如何帶錢私奔,可琢磨了一宿,考慮到很多細節,又開始害怕,總覺得雷朋龍萬一改變了主意,隨時把她舉報出來,非常危險,浪跡江湖這麽多年,被別人抓住自己的把柄,滋味非常的不好受,況且眼前的黃品正完全能滿足她的一切,權利和金錢,為什麽還要跟那個居無定所的單身漢重新逃難再次來過呢。

她不由得狠下心來,咬破了嘴唇,一個肮髒的計劃漸漸浮出水麵。

於是第二天上午,她親自去一家黑市挑選了柴油,多給了老板很多銀兩,暗示對方裏在裏麵摻假,還要表麵看的不明顯。黑市老板起初頗為詫異,後來看到手中的銀元,也就不再言語,管它幹什麽用呢,反正心安理得掙到錢,陪著笑臉,就按主顧的要求辦。

後來,這三桶柴油被不知情的丫鬟送到了雷朋龍的船上,柳雲煙有這個自信,隻要帶給他幾句話,這幾年處處留心大哥的雷朋龍肯定進圈套,即使這次出海暴雨恰巧不來,船沒了動力,大家必然也是九死一生,有去無回。

他竟然沒死,他竟然回來了,今晚如果他還敢來,我一定不等他說完,慫恿老爺幹掉他,他一定早已發現了我害他的秘密,我現在必須死死的站在老爺這條船。

哪怕他變成惡鬼索命,我也要豁出去把他再消滅一次。

想到惡鬼,柳雲煙不禁又打了一個冷顫。

“老黃,今晚我們應該埋伏好人,雷朋龍敢來,把他直接·····”二姨太做了一個抹脖子的表示,黃品正隻有苦笑,他並不知道眼前的佳人和他兄弟之間的瓜葛,以為隻是婦人遇到難題時,天性中的恐懼而已。

“其實,喚情,那晚送別他時,沒和你說,我就已經後悔了,他若真的回來了,我其實願意讓他遠走高飛,從此再無瓜葛。”

喚情這段時間,最怕的就是黃品正有了這種情感,他們兄弟倆和好如初倒好說,自己呢,當時的小聰明,以為一了百了,現在被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不行。老爺,那天晚上,我勾搭他時,他已經表現的對我和你大不敬,根本不放在眼裏,還說要能回來,立了大功,就和你說,把我改嫁給他,我尋思將死之人,沒好意思和您說……”

未等喚情把話說完,黃品正直接把床頭的那把手槍拽了出來:“什麽,他小子竟然這麽狂妄,哈哈,還虧我這些年待他不薄,簡直都要翻了天,以後更管束不了,要取我而代之嗎!改嫁?我房中的人他還想惦記,異想天開。寶貝,你放心,看我今晚怎麽收拾他!”

喚情滿意的笑了笑,但還是一臉焦慮的問道:“他失蹤了二十多天,你說會不會是,不幹淨的東西。”

黃品正一聽,拿槍的手也微微發起抖來,熱血的心慫了一多半,故作冷靜的說道:“我好好布置下,今晚多來人,帶好武器,把兩層樓所有燈都亮開,再托小王找個道士進來,開壇,即使厲鬼,見到這麽多人在,也必然害怕的。”

“嗯,那樣最好,最好。”

喚情心事重重的答應著,她稍微有些期待,卻更害怕夜晚的到來。

一切準備妥當,公館一樓的大廳圓桌上擺滿了法器。

公司裏的兄弟們都切切私語。

“聽說二當家回來了?”

“別嚇我,怎麽可能,大哥說他死了。”

“想想都不對,二十多天,海上怎麽生存,能活著回來。”

“小王說的,昨晚給大哥來過電話,用的還是值班室的內線。”

“天呐,莫非厲鬼索命。早聽說他們關係破裂了,還堅持出海。”

黃品正一直在大廳人多的地方,來回踱著步子,密切關注著公館緊閉的大門;二姨太不敢獨自待在二樓的房間,也隨著到一樓,拽了把椅子,兩名荷槍實彈的警衛看護著她的安全。

鐺,鐺,鐺。

樓中的掛表,響了幾聲,時間指向夜裏12點。

一切都正常,唯一的響聲是屋外的電閃雷鳴。

“老爺,他怎麽還沒來?”

二夫人喚情有些坐不住了,心力憔悴,她倒真希望雷朋龍來個痛快,哪怕是人鬼決一死戰,這麽拖下去不是辦法,晚上怎能睡的踏實。

“要不,我們去他家看看?”黃品正也走累了,坐在椅子上半天,看到二夫人殫精竭慮的神情,於心不忍,自己也快到了崩潰的邊緣。

喚情點了點頭。

“小李,你去把轎車開過來,我和夫人去小雷家看看。記著先帶著二十個兄弟,跑步去他家,等我們來。”

二十分鍾後,車子停在了一棟古老的宅院門外,二十多名穿著蓑衣的弟兄,早已被雨水打落的看不清彼此的臉。

小李奔上台階,敲了很久,終於叫開了大門,黃品正隨二夫人,打著傘,跟了上來。

“原來是大當家的,快快有請,屋裏說話。”

老宅的管家,把一行人都讓進了屋子。

雷朋龍的住所,相比黃品正的公館,簡陋的不止一點半點,沒什麽家具,好在比較大,顯得空曠冷清了許多,平時隻有老爺子、管家和兩個仆人在。

未等落座,黃品正就把最關心的問題,一股腦都問了出來:“宋師傅,小雷這倆天回來了嘛?他在不。”

被稱為宋師傅的老管家一愣,轉過身來,表情中充滿了痛苦和疑問:“大當家的,您是說笑?不是您前些天派人來告訴我們,這場暴雨,雷總為了一批重要的貨,死在了海上,我們老爺因此悲痛欲絕,喪子之痛,一病不起,現在還躺在**,莫非,莫非雷總的事有了什麽進展?”

“這……”這回輪到黃品正一時語塞,身邊的喚情,臉色蒼白的可怕,老宋不可能騙人。那唯一的可能,昨晚的電話……

“好吧,老宋,我就是來問問,昨晚做夢,總感覺小雷回來了似的,哎。”黃品正不準備再待下去了,編了一個幌子,立即起身,喚情需要攙扶著,才能勉強站立起來,“我倆兄弟多年,難免不舍,我真希望他還健在,有什麽情況,老宋你盡管來公館通知一聲。這些銀元,你收下吧。”

黃品正衝小李使了一個顏色,小李馬上從公文包中,拿出不少財物,擺在了桌子上。

那張桌子的正中,擺著一張雷朋龍多年前在照相館拍的唯一一張黑白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