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鴻門宴（上）

民國23年，六月末的一天。遼營營口，遼河岸。

隻見一個寬廣的肩頭上，背負著船艙內一袋剛剛運靠岸邊的百斤海鹽，步子沉穩，夕陽餘暉的映照下，漢子黝黑的肌肉，汗珠砸在地上格外刺眼。

周圍的扛工們，目睹大漢的到來，紛紛駐足側觀，很多空下來再次登船的人們，路過他的身邊都禁不住叫好：“二當家的，還是你真本事，頭高抬著，氣不喘，不到一個時辰，一船艙的貨全卸完，太快、太快。”

被稱作二當家的漢子，友好的衝大家點著頭，嘴中不停喊出鼓勵吆喝的話，‘晚上請大家回街上吃酒之類’，碼頭上的幹勁頓時被帶動的熱火朝天。

提起這漢子，和管帶黃品正淵源極深，兩人都是本地從小到大玩著長大的夥伴，曾經一起在江畔船務扛活，後來熟知變通的黃品正一躍成為了民國地方管帶，他則默默無聞的還在公司裏辦事。黃管帶看不過去，馬上提拔他為公司的總經理，說過命交情的兄弟享福時咋能看著人家遭罪，可偏偏雷朋龍更實在，這些年，掛著高高的頭銜，仍然做著最低下的苦力，隻言是在幫兄弟，好好經營這筆買賣，黃品正苦笑著搖搖頭，索性隨他去了。

於是，江湖中有一種傳言：比黃品正小了7歲的雷朋龍，未來應該是繼承營口小鎮一切的主宰，而並非是大太太生的那個兒子，歲數太小一時半刻扶不起來。

黃品正表麵上從來不在乎這些傳言，甚至酒桌上，也很愛跟其他人提起，小雷小時候救過我的命，你們不懂啊不懂，我們的交情，比親生的還親呢。

本指望接下來會有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體現出兄弟倆過命的交情來，可每次黃品正都有意無意岔開話題，酒桌上的人也都識趣的走開了。

正是這晚，太陽落山的時候，管帶公館，黃品正正在樓上屋裏，與他的二姨太竊竊私語。

“夫人，我有一事托付給你。”

“老爺有事盡管吩咐。”喚情懂得審時度勢，看到對方眉頭緊鎖，連稱呼都變得嚴肅起來，“看您今日心事重重，什麽事情進展不順利嗎？”

“你不要對外人說，今晚就去辦。”黃品正掃了一下臥室的周圍，再次確認了一遍沒有人，壓低了聲音，“明晚將有狂風暴雨，這是除掉小雷最好的機會了。”

“誰，小雷！哪個小雷？莫非是你的結義兄弟，那個小雷。”

平日裏一向處事不驚的二姨太，聲音突地大了起來，她從丈夫默許的眼光中得到了答案，想起這件可怕的事，忍不住感歎，慌亂中連忙伸手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圓。

黃管帶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就像下了很大決心一樣，繼續壓低聲音：“不錯，莫非你真要看他未來取代我的位置嗎？尤其這幾年，他一直在公司下麵，同甘共苦，和大家的關係都很好，一朝羽翼豐滿，江湖上都傳他大事小情，都可以替我做主。世道炎涼，人心叵測，固然我一直相信他，時間久了，慢慢下去，難免不服管教，小雷年輕氣盛，自信心膨脹，隻怕有一天……”

黃品正沒有再繼續講下去，傻子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和決心，在個人利益麵前，沒有絕對的朋友，有的隻是那些瞬息萬變的敵人而已。

“好吧，老爺，下一步，您需要我怎麽辦？您已經有主意了吧。”

久經世故的二姨太心情逐漸平複下來，黃品正踱著步子、對她讚許的點點頭：“我想今晚，你以我的名義去約他，來咱們府邸喝酒，趁他亂醉之際，用你的美貌智慧，稍稍勾搭他，隨機應變，主要的目的是讓他明日最遲下午，一定帶船出海取貨，如此就算成功了一半，不必說是我的意思，那樣他必多心。從小海邊長大的人都知道，這幾日異變的火燒雲，必然要來大雨，出船極度危險，所以話語的輕重你自己掌握，騙他出海就好。”

“然後，他就會出意外？”

二姨太大概明白了老爺的計劃，這招借刀殺人，可謂無影無形，甚是毒辣，雷朋龍葬身魚腹，沒多少人會覺得蹊蹺，出門在外，海上變幻莫測，難免會出現意外。

“好吧，老爺，大太太知道這事嗎？”喚情有所顧忌。

“哼，怎麽可能，這麽些年，她婦人之仁，一直把小雷當自己親弟弟一樣，有她在必然壞事。今晚我約上好友一同看戲，家裏的局就全權交給你了，警衛小王是我的心腹，供你差遣。”黃品正湊得更近了一步，輕撫著她的小手：“喚情，以後你要給我生個小子，我考慮就把一切都給咱兒子，不給我那個不成氣候的大傻小子。”

“真的？”之前還有些猶豫的喚情，聽了這句保證，終於下定了決心。仔細一想，自己沒有直接參與殺人，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若能換來以後的榮華富貴，搏一下是值得的。隨即點頭同意。

天黑了下來。

半個時辰前，本已在小吃街、陪弟兄們吃酒的雷朋龍，接到了奇怪的口信：二姨太有請，速來公館。

雷朋龍略微有了些醉意，不明白結義兄弟新娶上門的女人是什麽意思。

為了避嫌，他一直戰戰兢兢秉持本分，即便在年初黃品正迎娶二房的那天，自己都選擇了站在遠遠的地方，包括僅有的幾次見麵，一個過場，他都盡量低著頭。總聽說二姨太會花言巧語，更不把他的大嫂子放在眼裏，這些也都被他銘記，暗暗留心，一直以來，關係隻能說在場麵上過得去，所以他根本不明白今晚之約目的何為。

叫了輛黃包車，雷朋龍癱軟在上麵，說出了黃品正公館的地址。車夫識得雷總，一路上有意無意陪他打趣。

到了公館門口，雷朋龍特意留意了下，並沒有看到黃品正的馬車，便更覺得蹊蹺，正在猶豫間，警衛員小王從裏麵嬉笑的迎了出來，欠欠身，大聲說道：“雷哥，一樓二餐廳請，二夫人等待多時。”

經過一路的顛簸，此時的雷朋龍有了四五分醉意，他搖晃著往館內走，整理了下衣服，腦中卻寫滿了問號：二餐廳一直都是我兄弟陪夫人們的內宴餐廳，自己平日裏都很少去，今晚在此處約談，什麽意思？

穿過長長的走廊，靠近拐角處的幽靜所在，餐廳的門虛掩著，小王當前一步推開了它。

裏麵的吊燈金碧輝煌，早已備好了一周酒席，席間的一側坐著一個女人，不過20歲左右的年紀，看形態妝容，分明是二姨太喚情無疑。

當下，雷朋龍沒忘了規矩，雖然對黃品正不在表示詫異，還是拱手一抱拳，按江湖規矩，朗聲說道：“二嫂嫂，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