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聽者有意

第二天清晨,山穀還殘留些許黑夜,刺骨的寒風不斷襲來,直往人的脖子裏鑽,似乎寒風也在找地方取暖。山上雲霧繚繞,不見陽光誓不散。辰良坐在哈弗後麵的台階上,他在等一個人。

佳儀正準備踏上哈弗時,看見辰良坐在台階上低頭玩手機,心想辰良不太正常,莫非他是想換回座位?於是她走過去,小聲說道:

“辰良,要不咱倆換回來吧?”

辰良是希望換回座位的,可他在抬起頭那一瞬又改變了主意,因為他受不了佳儀此刻讓人心疼的表情,嚴肅地說:“不用著急,你坐吧,我在看別人發的圖片。”

佳儀機靈地轉動著眸子不安地說:“那好吧,你快起來,別坐地上了好不好,你要是感冒了怎麽辦?”

辰良頓覺心裏好溫暖,站起來拍拍屁股道:“好,我這就上車。快去坐著吧,你還是個病號呢。”

佳儀笑著走了,美好的一天即將開始。

沒等過橋,一茹便把頭垂在膝蓋上,佳儀和承宇對此心照不宣。快到檢查站時,她才抬起頭來。

這裏除了山還是山,盤山公路呈“S”型纏繞在山崖間,即使偶有雲霧飄來,風景卻大不如前。早上,人的精神最飽滿,但如果氣氛沉悶,也會漸漸庸散。荷花姐感受頗深,她說車裏沒有人唱歌,講笑話,安靜得有些不習慣。佳儀不說話,她知道荷花姐是無心之言,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決定最遲在明天和辰良換回座位。

一茹沒想到那麽多,她對承宇說:“你怎麽不說話?”

承宇猶豫道:“要我說什麽?”

“你真是沒趣,要不你給我們講講辰良的故事吧,反正我們沒事幹,何不拿他開涮取樂呢?”

李叔笑道:“哈哈,你也太壞了,他要是知道了可不得罵你喲。”

“他敢!”

荷花姐回過頭,笑眯眯地說:“我也覺得他不敢,你總是欺負他,而他總讓著你,你倆鬧不起來的。”

“我才沒有欺負他呢,我哪敢呀。”

佳儀始終保持著僵硬的笑容,既不動彈,也不出聲。

“那就不知道了。”承宇說道。

“你快說吧,比如他有哪些糗事啊,談過幾次戀愛呀,你都爆料一下嘛。”

承宇不從,一茹拉著他胳膊撒嬌道:“你就說說嘛,讓大家開心開心。你看佳儀沒有高反了也不說話,悶悶不樂的,難道你不想逗她笑一笑嗎?”

佳儀立刻裝頭疼,手捂著額頭,表情痛苦。

“你給我放下來,別裝了。”一茹拉著佳儀說道。

“輕點,我真的還有點暈哦,你看,我們又準備往上爬了。對麵山上的馬路就像一條小溝,等會我們也得經過那裏,好恐怖。”

“你別看就是了,承宇,你快說。”

承宇慌亂,他沒想到一茹會糾纏不放,這難道不是故意的嗎?不過,自從昨天一茹挽過他和辰良的手後,他對一茹的好感徒增不少,覺得她並不是一個難相處的女孩,反而願意和她走得近一些,也許這就是美女的魅力吧。

沒等他張嘴,佳儀插話道:“我可沒有不開心,隻是沒力氣說話,聽你們說話我好想笑。”

承宇心想,這難道不是佳儀在暗示自己無需討她開心麽,他心中不禁悲涼,可轉念想到她剛剛說‘聽你們說話我好想笑’,何不繼續讓她開心呢。

於是,他清清嗓子道:

“他的事,也不是不能說。我們拿他開玩笑,是他的榮幸,他的糗事太多了,說出來會笑死你們。”

“別羅嗦,我好想聽聽有多好笑。”一茹說。

“但有的可能有些不適。”

“那沒關係,我們都是成年人,你盡管說。”

其他人都笑了,似乎猜得到承宇要說的內容,他安靜幾秒後,卻未說先笑。

“你笑什麽,快說嘛。”

“我一想到那畫麵就想笑,容我冷靜冷靜。”

經他這麽一說,其他四位更加感興趣了,佳儀仍然笑而不語,但她是真心笑了。

“高一那年,辰良有天去同學家做客,晚上留宿。飯後,同學先倒了一盆熱水給他洗腳,他洗完後,兩腳踩在盆邊緣晾著。這時,同學給他扔來一條毛巾,然後出去了,他接住毛巾,是熱的,想都沒想直接包住腳擦起來,擦完後就把毛巾放在身邊的靠椅上。你們猜後來怎麽著?——後來,他上廁所回來時,看到同學的爸爸竟然正在用那條毛巾洗臉!他被嚇壞了,捏緊拳頭悄悄溜上樓,結果摔了一跤,趕忙爬起來鑽進房間裏,不斷揉著膝蓋。從那以後,他有很多年都沒敢再去那個同學家。”

說完,同車人大笑不止,像是空氣在炸裂。

“你們覺得很好笑麽?我怎麽突然不覺得好笑了。”

一茹捂著肚子說:“因為你笑過了,我覺得很好笑啊,他怎麽這麽有趣,難道分不出來麽?”

“同學把毛巾扔給他的時候沒有說是用來幹嘛的,誰會在別人洗腳的時候給一條洗臉的毛巾呢?他理所當然認為是擦腳用的,所以直接用了,心裏還說同學服務周到呢。其實,他同學當時是把泡過熱水的毛巾擰幹後扔給他擦臉的!”

“哈哈哈哈,先容我喘口氣,我快要高反了,哎呀媽呀,受不了,我受不了啦!”一茹說時,咳嗽不止。

大叔笑了兩聲,繼續開車,倒是荷花姐,仰頭大笑,總覺得天窗隨時會被她震破。

“你們那都是共用毛巾的麽?”一茹又問。

“那是以前,我們那裏是農村,有的家庭比較困難,如果有客人來住一晚,又沒有新毛巾提供,那麽洗臉的時候就隻能湊合一下了,沒什麽大不了的。現在幾乎沒有這種情況了。”

“這倒也是,辰良也太搞笑了吧。”

“好啦,你別太激動了。”佳儀憋著笑輕輕拍著她後背道:“你倆就知道取笑人家,有本事說說自己的糗事啊。”

承宇笑道:“當然可以,但你得忍著啊,因為他的那個同學,就是我呀!”

佳儀瞪大眼睛道:“真的假的?你倆也太會玩了,我的天!”

“承宇,你要死了!不行,我快不行了,太搞笑了,我得緩緩,你別說了,你倆就是逗逼,想到那個畫麵,我就忍不住要笑。”一茹左手捂著肚子,右手不斷拍打承宇大腿說道。

“是你自己要我說的,怪我咯?我還有關於他的其它糗事,你們還要不要聽?重口味,更搞笑。”

“別,你等等,我受不了了,好累。”

佳儀看了一眼承宇說:“你別說了,沒看她都喘不過來氣了麽,她要是得高反,我和辰良都饒不了你!”

一茹隨即轉過身來抱住佳儀,心想佳儀不會無緣無故把她和辰良扯在一塊的,說:“我就知道你對我好。”

佳儀皺皺眉,用力推開她說道:“行啦行啦,壓得我好累,知道我對你好就行,快坐起來。”

一茹咯咯地笑,心裏想著如果自己真得了高反,辰良真的會在乎自己麽?沒有確切答案。

承宇為他燃爆氣氛得意洋洋,原來拿別人的糗事來當笑話講,效果超出想象,以後就用這招打破沉默吧。

“也行,我下次再給你們說別的,千萬要替我保密呀。”

一茹說:“放心吧,我不是什麽好人。”

承宇愣了會,擺手道:“隨便,你們開心就好。”

車裏恢複了安靜,安靜得讓人局促不安,就像學生在自習課上唧唧喳喳吵鬧不停時,老師突然闖入,教室裏瞬間安靜下來一樣。

一茹忽然麵帶微笑地看著承宇,承宇心裏七上八下,他很不習慣被這樣的眼神關注,還從沒有女孩子這麽盯過他,急忙說:

“幹嘛?”

她不慌不忙地說:“你和辰良那麽熟,你應該了解他呀,他談過幾次戀愛?”

承宇懸著的心放下大半,原來是為辰良的事,虛驚一場。他氣勢凜然地說:“想從我這打聽他的感情故事?你覺得我會出賣他嗎?你自己去問吧。”

一茹嗖一下湊過身子,一隻手搭在他肩頭,咬牙切齒地說:“你已經出賣過一次了,到底說不說?”

承宇不敢和她對視,她的眼睛太能勾人,堅決回道:“不說!那不算出賣,除非——”

一茹很快接住話問:“除非什麽?”

承宇心說為了朋友,自己必須豁出去了,狠下心道:“除非你當著我們麵說你喜歡他,或者說你要做他女朋友,我可以考慮略透一二。否則,恕我無可奉告!”

其餘四人驚詫萬分,佳儀屏住了呼吸。

一茹降低了點氣勢說道:“憑什麽?”

“你沒事就想打聽人家感情史,如果不是喜歡他,那是什麽?”

“嘿!你小子很不錯嘛,長本事了!如果我說了那話,你是不是可以立馬告訴我?”一茹擺正身姿說道。

“當然!”

其餘人正襟危坐,期待下文。

“那成!我先算下,你講一個故事應該要不了十分鍾,打個折吧,我是喜歡他,也可以做他女朋友,但隻有五分鍾的有效期!好了,你可以開始你的表演了,立馬說,不說的話,我繞不了你。”

佳儀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極不自然,立馬別過臉望向窗外。

承宇領教了一茹的狡猾,他淡淡一笑,緩緩說道:“他談過一次。”

數秒鍾的停頓後,一茹問:“就沒了?”

“沒了,我說完啦。你還有四分多鍾,要不要和他通個話,好讓他開心開心?”

一茹恍然大悟,兩手不斷拍打承宇說道:“你這個大騙子,我要打死你!”

承宇縮在角落任憑一茹的無影手落在自己肩上,手臂上,笑說:“你本來就隻問我一個問題,我已經回答完了,你還好意思怪我。”

“你就不能……哼,算了!”

“剛剛大家可都聽到了,一茹說她喜歡辰良,還要做辰良的女朋友,趁沒過期,我們給辰良報個喜吧。”

佳儀也沒忍住,說道:“是啊,我們有必要告訴他一聲,雖然他可能是世界上最悲劇的男朋友。”

話音剛落,車裏笑聲更大了,一茹慌了,忙說:“別這樣,你們要是敢,我就不理你們了。——佳儀,你怎麽也不幫我,嗚嗚——”

“誰讓你放出大話來呢?你好奇,就自己去問他嘛。”

“我這不是想聽聽而已嘛,誰知那個家夥這麽壞。”

“我要是承宇,也不會隨便說的。”

“哼,你倆沆瀣一氣!”

“你怎麽能把這個詞用在我們身上?”

“好啊,都說‘我們’了,承宇你看,有人護著你了,你還不有所表示嗎?隻有我最命苦,沒人幫,好可憐喲。”

承宇不知如何是好,回道:“我也可以把你和我,說成我們。”

“我才不要呢。”

“行啦,你鬧起來真是沒完沒了。為了不讓某個人成為世上最悲催的男朋友,我們還是什麽都別跟他說吧,這是我們的慈悲,我剛才什麽也沒有聽到。”

荷花姐大笑道:“你們真好玩,我認為辰良這小夥子不錯,你們要是單身,可以考慮他呀。”

“誰會喜歡他呀,他那麽壞。”一茹說。

“你剛剛還說什麽來著。”承宇說。

“你閉嘴。”

李叔夫婦繼續哈哈笑,承宇說他聽佳儀的。佳儀抬起眼睛,兩人的目光正好相遇,但承宇的目光含有雜質不夠明亮,不敵佳儀的清亮純淨,他轉過頭死死盯著玻璃上的某一個髒點,胸腔在偷偷放氣,有一種因偷窺才會產生的罪惡感。

哈弗車裏五人開懷大笑,別克車裏卻是死氣沉沉。宋大哥原本挺活躍,佳儀不在後,他幾乎不想從嘴裏多蹦出一個字,說話盡可能的簡短,群裏發言也不積極了。江贛和小東說他是因為佳儀不在,所以沒精打采,不願和幾個老爺們費口舌。他急忙澄清,說他在保存力氣,防止過度興奮。辰良對此若有所思,但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

宋大哥想抽支煙緩解無聊,但海拔太高,打火機不起作用,便罵道:“丫的,打火機打不著!”

“用點煙嘴吧,我也想抽一根。”江贛說。

“我也要。”小東說。

三個煙鬼總算恢複了神氣,但這份神氣隻體現在精神上,而不是在說話上。

到東達山時,哈弗車裏的人看到辰良時,臉上都掛著怪異的笑,他不知就裏,不管追問誰,都否認是在笑他。埡口處天寒風大,霧氣騰騰,宋大哥委托其他遊客幫他們九人拍完合照後,又都衝回車裏去了。辰良想繼續問清楚,但哈弗已經下山。

“唉,我真是搞不懂朋友圈裏的一些人,他們難道不識字嗎?”承宇說時,氣憤不已。

“怎麽了?”一茹問。

“我把東達山的標誌性建築拍下來發在朋友圈,建築上麵明明寫著“廈門市對口援建左貢縣”,結果有兩個人說我到了廈門怎麽不跟他們吱一聲,還說我不夠朋友,還有人又問我什麽時候去廈門了,我真不知道他們的語文是怎麽學的!就算他們沒聽過左貢縣,以為左貢縣屬於廈門市,但我朋友圈下麵有顯示地理位置昌都市啊,我就不明白了,他們怎麽就那麽蠢呢!還是眼瞎?”

“也許,他們連昌都在哪也不知道呢。”一茹弱弱地說。

“如果是這樣,我無話可說,真的是不想回複他們。”

“現在的人,隻求快,不會太注意細節,根本沒有耐心認真讀完一段文字,更別說一篇文章了,就算他們讀了也隻是隨便掃一眼,不知所雲。你若要問他那篇文章怎麽樣,他頂多會說‘還不錯啊,挺好的’,真不知道他們在焦躁些什麽,這是現在社會的一種病態。”

“確實,很多人在尋求所謂的‘捷徑’,每天幻想著一夜暴富,一夜成名。還有很多標題黨說什麽教你如何在三十天裏學會XXX,看我是如何做到每個月讀多少本書等等,太多太多了。”

一茹打趣道:“你以為人人都能像我們幾個一樣嗎?有說走就走的旅行,對錢沒有太多的概念,有一銅板就花一個銅板,今朝有酒今朝醉,隻喜歡跟山水打交道,喜歡慢節奏生活,這樣的人應該不多了。”

“有很多呢,但我們這種生活也很難一直維持下去,畢竟錢真的很重要。我身邊就有很多人經常嚷著要去說要去某個地方旅行,要下定決心做什麽事,結果卻找來各種理由,什麽也沒開始做。雖然我不喜歡他們說出來又不去做的行為,但也能理解他們的身不由己。”

“呸!我看他們不是身不由己,而是己不由心!難道我們就有錢有時間嗎?”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們管他們做什麽。”

“這倒也是,不過我倒是覺得有些標題黨裏麵寫的很多內容還是值得我們學習的,確實有速成的功效。問題是那麽多人看了為什麽還是沒有實際效果呢,原因就在於他們隻是在焦慮中把這些文章閱讀完,短暫地安撫了自己,並沒有真正靜下心,沉澱下來去認真做好每一件事,浮躁得很,因此仍然過不好。那些能夠速成的人,是因為他們有知識儲備,有方法而且用了心,而焦慮的人好像全都沒有,他們隻尋求一時的快感和共鳴。”

承宇不耐煩地說:“唉,說白了就是不用腦子認真想事,每天雲裏霧裏的。”

佳儀覺得他措辭不妥,反駁道:“也不能這麽說,這要看是什麽事。如果是他感興趣的,那麽他肯定會願意花時間去認真了解,反之亦然,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有人有理想,無藍圖,有人有理想和藍圖,但是沒行動,所以會焦慮。而我覺得現在的人最感興趣和擅長的事情就是刷手機,有的人每天刷手機的時間不比工作時間短,而且瀏覽的內容五花八門,我感覺對自己沒有什麽幫助,純屬浪費時間,還不如做些別的事情。可是,有的人就會說不刷不行啊,忍不住呀,那我能怎麽辦呢?還有的人說,既然有了朋友圈為什麽不去刷,要不然發明這個做什麽?存在的即是合理的呀。”

一茹說:“說得好像也有道理,我坐車的時候就有留意過,不少人根本不知道拿出手機要幹點什麽,點開手機後從上劃到下,從左刷到右,這裏點點,那裏看看,然後關掉屏幕,沒一會又打開手機,如此往複,其實什麽都沒幹。我在網上看到外國人坐地鐵和公交時,幾乎都在看書,那種氛圍挺好的。”

佳儀回道:“對於在地鐵裏或者公交上看書這事,我自己是不會做的,說實話,我寧願回家看,因為我還真有點接受不了別人異樣的眼光,人家會認為你在作秀,在裝逼。至於網上說的是不是真的,我不敢保證,但如果別的國家的網絡也像我們這麽發達,我想他們也會從翻書變成翻屏幕的。而刷手機這事,其實也不難理解,就像你在家不看電視,也非要把電視打開一樣,要不然心裏不舒服。”

“你就別說我了,我已經改很多了。”一茹說。

“我們是不是說遠了,我說的是一張圖片而已,哈哈。”承宇後知後覺道。

“雖然說遠了,但是這些是有關聯的呀,要不然怎麽會說這麽多。”一茹說。

“你現在還氣憤麽?”佳儀問承宇。

承宇搓著手說:“好些了。”

“因為你轉移注意力了。”

“說得對,隻是那麽清楚的圖片和文字,他們竟然像沒看到一樣,哎,不說了。”承宇似乎還不夠解氣,繼續說道。

荷花姐在前麵聽得津津有味,想笑的時候就看著窗外偷笑,聽他們聊得差不多了,也加入進來發表感慨。

“我看你們三聊得挺有意思的,各有各的理,都沒錯,你們還年輕,不要太著急,先把本事學好。常言道:手中有糧,心中不慌。我看呀,肚中有糧,心中也不慌,以後有的是時間玩。”

一茹本想說肚中有糧,屁股會慌,但覺得不文雅,不符合她的氣質,沒敢說出來。

佳儀說:“我們手機玩得太多了,很少寫字看書,所以墨水喝得越來越少了,肚子裏沒有糧咯。”

“等會我買瓶墨水給你喝。”一茹說。

佳儀趁她沒注意,輕輕擰了一下她的胳膊。

荷花姐笑道:“一茹真會講笑話。”

“沒有,我比辰良差遠了。”

話音落地,四人達成了一種高度默契,沒有人再接話。一茹自知她是話題終結者,不敢再出聲,話說多了,肚子開始叫喚,幹糧在後備箱,但不方便取,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根本沒有吃飯的地方,她隻能強忍著。此時已經中午,太陽越來越毒辣,從遠處看,哈弗就是一麵反光的鏡子,在蜿蜒曲折的公路上移動。李叔打開空調,正好中和太陽的熱量,車裏暖洋洋的。彎道太多,部分路麵不平整,車子就像一個搖籃,擺得人迷迷糊糊隻想睡。

江贛再次發現他周圍的世界一下子安靜了,他趕忙和小東調換位置,靠在後座上張嘴休息。小東開車比較穩妥,宋大哥終於沒撐住,也眯了一小會。

“我們到邦達鎮了,下車吃飯。”李叔說著,發現沒人回應,又大喊:“到拉薩啦!”然後哈哈大笑。四人猛睜開眼,四處張望。

“李叔,你太壞了!”一茹揉著眼睛說。

“這是哪啊?要吃飯了吧?”承宇問。

“這裏就是邦達鎮,我們在這解決午飯,他們就在後麵不遠。”

辰良見到一茹,心情一下子變得爽朗起來。吃飯時,他問她在東達山時,為什麽大夥總對他笑。一茹沒克製住,出賣了承宇,惹得眾人大笑,辰良哭笑不得。承宇說他和一茹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了,一茹笑說她和承宇不是朋友,她和辰良是朋友,眾人唏噓。正當承宇準備說出一茹做了辰良五分鍾女朋友的這件事時,一茹及時阻止了他的報複,忙說她和承宇不是一般朋友,而是好朋友,同時,捏了捏辰良的大腿,讓他別生氣,承宇那張像一潭死水的老臉,竟然泛起了漣漪。宋大哥坐佳儀旁邊,輕聲問她好些沒有,生怕被人聽見。佳儀沒有說話,對他微微一笑點點頭。這個帶笑的點頭,柔中帶剛,不聲不響地叩在了宋大哥的心房上。

飯後,李叔和承宇換了座,他說吃過午飯有點犯困,擔心自己會把大家帶下懸崖,因為再往前翻過業拉山後就是凶險刺激的怒江72道拐。從承宇昨天的駕駛技術來看,李叔是比較認可他的。

當他們到達七十二道拐觀景台時,完全被眼下這條類似之字型的盤旋公路給震住了,他們從未受到過如此驚險的視覺衝擊。山坡陡峭荒涼,道險且長,簡直就是一條死亡之路。因山勢所限,公路隻能在山坡上往返折回,遠看像似來回塗抹在麵包上的果醬。承宇深吸一口氣,集中精力緩緩往下,拐角處有警告牌,上麵標有該處的死亡人數,提醒過往司機在彎道處要減速慢行,由於在這條道上來往的車輛很多,彎道處的路麵不堪重負,有些地方出現了坑窪。在半山腰的山窩裏,竟然隱藏著一片綠色小家園,就像在茫茫沙漠裏忽現一片綠洲,讓人眼前一亮。這裏有農田,房屋,小橋以及流水,青稞還未泛黃,綠油油的一片,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不過這段美景不長,很快又是荒山險路。

江贛駕車以猛來作為好的標準,過了綠洲後,宋大哥瞪大眼睛,神情緊張,一隻手緊緊抓住窗戶上的把手,嘴裏止不住地喊“慢點,你丫的慢點!”他越這麽喊,江贛越得勁,心說這種刺激一生難得有一回,必須玩過癮。辰良覺得佳儀很可憐,如果江贛每天開飛車,她不被嚇哭才怪,有點不忍心和她換回來了。小東脖子上掛著相機,不時捕捉幾個鏡頭,全然不顧車子跑得快還是慢。

承宇嘴上說這還不是他走過的最驚險的路,老家那邊山上的碎石路更驚險,坡陡彎多,路麵窄,會車難,一不留神就會掉到河裏,他有很多次都是晚上摸黑回家,對付類似路況早已得心應手。而事實並非如此,他家不在山裏,他也沒有開車走過山路。因此,他必須集中精力,沉穩駕駛,在減速時盡可能保持車輛平穩,用車技征服李叔。心裏卻在怒罵,他媽的怎麽還沒到山腳。

從觀景台到怒江邊,海拔落差有近兩千米,他們差不多用了一個小時。當他們到了下麵再回頭看時,並不覺得有多麽驚險,藍天依舊在,白雲悠悠然。奔騰的怒江在峽穀裏發出轟隆隆的吼聲,爭先恐後地逃離這個不毛之地。

“李叔,前麵是另一個觀景台,我們休息會,接下來的路,你來開,我腳有點發酸。”

李叔大笑道:“好好好,我剛才一直清醒著呢,壓根沒敢合眼。”

“我知道,這條路我拿下來了,以後的路段你就不用擔心我了。”

“行,小夥子技術還不錯。我倆換回來吧,你歇歇腳,哈哈。”

辰良沒有下車,他寧願在角落裏靜靜觀察外麵的一舉一動,在他眼裏,渾濁的江水沒有觀賞性,而且這條河段也算不上有多麽的凶險,他更喜歡那些有生命力的綠色風景。佳儀和一茹站在江邊,身後是高山峽穀和藍天白雲,背景是不錯的,隻是承宇的拍照姿勢,實在是讓人忍俊不禁。風從峽穀中吹來,她倆飄逸淩亂的秀發,搖擺的披肩,燦爛的笑臉,妙曼的身姿,格外打眼。男人們拍照時永遠隻有那幾個機械動作,搭配著僅有的幾款服飾,顯得老土呆板。他在車裏笑了。

沿怒江而下,開始出現村莊和大片青稞。有的青稞還是綠瑩瑩的,傲立於天地間,有的已經黃橙橙,謙虛地低著頭。

“青稞怎麽這麽像麥子?”一茹問。

“我也分不清。”佳儀說。

此時,李叔再次準備給她們普及他所熟悉的事物,自信道:

“乍看一眼,最明顯的區別就是青稞外邊一根根的芒,比較多,比較長,而麥子的要短一些,少一些。我們四川也種青稞的。”

“原來如此,漲知識了。——哇,你們快看,藏民們坐在地裏圍成一圈,他們是在吃飯嗎?”一茹繼續問。

“難不成他們在鬥地主嗎?應該有青稞酒,糌粑之類的。有的藏民家裏人口比較多,勞動的時候比較有優勢,人多力量大嘛。”李叔說。

“這年頭已經沒有地主啦,好美的田園風光,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

承宇接過話說:“那你留下來吧,嫁給一個這裏的漢子,要是我們以後還來,就可以到你家吃住。”

“我才不要,我皮膚這麽嫩,我那麽愛玩,不適合這裏的。”說時,她撫摸著自己的雙手。

承宇不語,他盼望能和佳儀說幾句,但不知道怎麽開口,更沒有好的理由向一茹提出換座。心裏在說一茹坐中間難道不覺得腰酸背痛麽,難道她不知道主動換位置麽,覺悟太低。佳儀也不找他說話,兩人之間無形中似乎有了一道玻璃門阻隔著。若想推開這扇門,他還需要加大勇氣。

一茹忽然掏出手機,飛快點開微信,手指在屏幕上輕快敲打,笑容可掬。承宇靠著窗,裝作沒看見,眼珠子卻使勁往左邊移,在他即將眩暈之前,終於瞄到了一茹給對方的備注和幾句聊天記錄。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以為是眼花了,心裏為兄弟感到深深的悲哀,對一茹的好感開始下滑,但在還沒弄清楚真相前,他不會妄下斷論。

豪放不羈的怒江,與世隔絕的村莊,在路邊向過往車輛招手的藏民,還有美麗柔和的藍天白雲,引得宋大哥也跟著江贛嗷嗷叫。但這些卻激不起辰良太多的興奮,他心不在此,在前方。

過怒江大橋時,一茹不斷調整自己的坐姿,使目光能一直停留在把守大橋的武警身上,沒有眨一次眼睛,過橋後,她的眼神中已經多了幾分惆悵。

承宇看出她的心思後,故意問道:“還對某人念念不忘?”

一茹知道辰良肯定跟他說了自己情況,辯解道:“才沒有,我就是覺得那個武警戰士特別帥,所以多看了幾眼,我們以後都沒有機會看到他了,不是麽?”說著,她更加傷感起來。

承宇的心裏顫了一下,回道:“這倒是,有的人注定和我們隻有一麵之緣,更何況他根本看不到我們,他們真的很了不起,長年累月駐守在這荒涼的大山裏,想想都覺得無聊。”

“那是你,我不認為他們會覺得無聊,因為他們的使命神聖。”

“看來你也知道這裏為什麽有武警把守,而且不可以拍照了?”

“當然,這座大橋地理位置比較特殊,他們得防止有人搞破壞唄。”

“你知道的還挺多的嘛。”

“必須的!”

“知道得太多不好,小心招來麻煩喲。”

一茹沒心思再搭理他,前方不遠的天空竟下起了雨,她不禁悲不自勝。那個人主動告訴她他快要結婚了的那天,也是一個下雨的日子。一茹對雨的感情很複雜,愛恨交織,有時雨能給她帶來無盡的疼,有時又能給她止疼。佳儀發覺氣氛不對,緊緊握著她的手,一茹感覺有了依靠,趴在她膝蓋上,淚水簌簌往下掉,沒有人看見。如果不是她曾經愛得足夠深,為何多年後她還會珍視他送的禮物,為何她在看到軍人時還會想起曾經。

女人的情緒如高原上的天氣,前幾分鍾還是陽光明媚,不一會功夫已是風雨交加。承宇有些自責,一茹對軍人和軍營有超出常人的敏感和敬仰,他後悔提起這檔子事,發誓以後再也不提。同時,他不太理解一茹的行為,剛剛才和一個男生有說有笑,現在卻因為想起前男友,心情說變就變,他不明白。

翻過安久拉山不久,就可以到然烏。安久拉山口有一個湖,公路沿著湖邊筆直伸到遠處的山腳下,這裏是一個絕佳的拍照地點。但李叔又沒有停車,他心裏隻想著然烏,好像那裏有情人在等著他。然而,隻要是美景,江贛幾乎從不放過,他把車停在路邊,操著髒話喊叫著要拍照。於是,別克三俊男輪流互拍,由於風大,指揮全靠吼,辰良負責路上安全。三人在路中央趴著,躺著,坐著,屁股翹著,金雞獨立,千姿百態,遠比風景迷人,辰良笑得直拍引擎蓋。一旦有車來,他就大喊,三人趕忙逃到路邊,等車過去後,又立即衝回路中央,邊跑邊笑。接著,換另一個人負責警戒,車來就跑,車走就回,個個氣喘如牛。男人拍照時真要瘋起來,女生也得敬畏三分。

當李叔他們來到然烏鎮時,所有人嚇了一跳,整個鎮子,隻有土路,很多房子還在修建中,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像九十年代的老家。一家叫然烏印象的酒店從鎮上脫穎而出,那裏便是他們的落腳點。

五人把行李放在房間後,李叔開車沿著酒店門前的一條土路往下來到一大片草地上,草地裏散布著十多頭黃牛,夕陽把遠處的雪山映照得金光閃閃,幾朵紅雲靜止在空中,遠處的湖水倒映著群山和紅雲,讓人豁然開朗。一茹見到這番美景,又變回了那個活躍的一茹。她縫景必找辰良拍照,現在辰良不在,佳儀有些怕冷,不肯下車,隻能繼續找承宇。承宇給她拍幾張後,她要麽覺得照片中的自己少了點氣質,要麽覺得角度沒選好,總是不滿意。承宇脾氣一上來,顯得很不耐煩,草草了事後,讓她等辰良來,自己去拍牛了。

一茹悶悶不樂地去找荷花姐借了一條彩色絲巾,同荷花姐在夕陽不斷下揮舞著絲巾,旋轉跳躍,李叔負責給她倆拍照,他每次站起來時,胸口會感到一陣疼痛,生怕自己背過氣去,但又不敢說出來。承宇蹲在草地上,一會兒拍人,一會兒拍牛,一會拍山。

別克來到酒店門口後,三俊男隻想去房間休息,他們已經頭暈腦脹,等到了飯點再下來。辰良沿著土路往草地上走去,眼前的風景美不勝收,和鎮上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像是到了另一個地方。

“你來啦!他們呢?”佳儀看到辰良過來,從車裏探出頭說道。

“他們不來了,在酒店休息。你怎麽沒下去透透氣?哪裏不舒服嗎?”辰良靠著車門說道。

“我有點怕冷,頭還有點暈。”

辰良一聽,忙伸出手背貼在她額頭上,深沉地說:“沒發燒,休息一下就好,你今天好多了,幾乎不會再有高反了。”

佳儀半羞半喜,因為承宇是絕不可能做出這個舉動的,他也不敢。她忍不住摸了摸辰良的手背說:“你的手好暖和,我感覺全身都暖了。”說時,心跳如擂鼓,咚咚響。

辰良輕輕縮回手,不好意思地說:“因為我是熱血青年,體內熱血沸騰能不暖和嘛。”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冷血青年嗎?”

“沒有,你也是熱血青年,隻是生病了,消耗了你太多元氣,血變冷了,但很快你就能元氣滿滿啦。”

“你騙人。”佳儀害羞地瞧了他一眼,眼珠子避開他的鋒芒,停頓片刻後緩緩說道:“你在那邊是不是不開心,都沒人和你說話吧?你看著我的眼睛說實話。”

“非得這樣麽,好尷尬。”

“不看就不看,哼!”

辰良盯著她的臉說:“我沒有不開心,本來就是為了來看風景的,坐哪都一樣,怎麽了?”說完,他的視線轉到遠處的絲巾上麵。

佳儀沒有發現他在搜索一茹,回道:“沒怎麽,我看你有點不開心,所以問問。我已經好很多了,明天我倆換回來吧。”

辰良想到江贛操作別克時的場景,有些不忍心,說:“我真沒有不開心,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你的手確實很冰冷,關上窗戶好好休息,我過去看看。——我這還有最後一顆草莓味棒棒糖,給你。”

“謝謝,你別亂跑亂跳。”

“好,我走啦!”

佳儀把棒棒糖拿在手裏端詳了兩圈才剝開品嚐,她想著也許當一個女孩對一個男孩有不同於一般好感的好感時,心裏全是草莓棒棒糖的味道吧。

佳儀身體不舒服,辰良心裏也不好受,畢竟大家都是朋友,他是真希望她能完全好起來,跟著大夥活蹦亂跳。她的一句關心,讓他感受到了來自朋友的關愛,他全都記在心裏。對於高反,他再也無計可施,隻能寬慰她好好休息。

承宇從牛屁股後麵看到辰良走過來,趕緊站起來歡快地喊道:“你終於來了,快過來看呀!這頭牛的蛋蛋有點不一樣,很明顯一大一小。”

“你是個人才,沒事跑去看牛蛋蛋,我就納悶它怎麽還會樂意給你偷窺呢,而不是賞你一腿!”

“我確實是沒事幹,李叔在給她倆拍照,你家一茹說我拍得不好,我就自己去一邊玩了。”

“算你有自知之明!”辰良對承宇的表述既不否認也不承認,直接略過說道,“但你怎麽把佳儀單獨丟車上了,不知道去陪陪她嗎?”

“她不想跟我說話,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待在那豈不是很尷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膽小,不會找話題,無話可說。”

“這不一樣。”

“屁話!我對你才是無話可說!走,先去他們那看看。”

“等等,我目測從這到他們那裏大概有五十米,要不我倆一口氣跑過去?”

辰良也目測了一下距離,抖了抖手腳說道:“媽的,你也好意思說膽小!跑就跑,準備好,預備——跑!”

兩人像瘋子一般往中間奔去,嘴裏發出怪異的叫喊聲,三人回過頭來傻傻看著,目瞪口呆,佳儀在車上氣不過,跺著腳罵道:“說了別亂跑,你就是不聽”。

兩人一鼓作氣而來,感覺心肺可以隨時炸裂,雙手撐在膝蓋上,像幹完農活的老牛一樣大口喘氣,口幹舌燥。

“年輕人就是身體好,我不服不行。”李叔說。

“比以前差遠了,希望我明天還能下床!哎喲,累死啦,我得坐會!”說著,辰良席地而坐。

承宇躺在草上,腹部大起大落,一臉滿足的樣子望著天空,他什麽都沒想,隻覺得心裏快活,沒有一個成輪廓的念頭。辰良知道一茹肯定會過來,所以故意背對她坐著不動。

見他倆坐在不遠處,一茹披著彩色絲巾,逆著夕陽快步朝辰良走來,絲巾像一朵五彩雲輕快地飛舞著,她悄悄蹲下來拍了一下他右邊肩膀,辰良往左回過頭,沒人!

“哈哈,你好傻!兩天沒跟姐姐坐一塊了,有沒有很想我呀?”

“沒大沒小,誰會想你。”

“你就昧著良心說話吧!走,給我拍照去。——承宇,快起來,一起去那邊拍幾張嘛。”

“我拍的不好!”

“怎麽?聽這語氣,還在生我氣呀?”

“沒有。”

“就算有,也得忍著。我需要單獨拍的時候,會盡量找辰良。我要和他合影時,就找你!你到底拍不拍?”

“拍,為什麽不拍嘛。”

辰良裝聾,努力憋著笑意,一茹拉扯不動,隻好對著他的屁股踢了一腳,他立刻蹭地站起來,沒有一句怨言。

“知道疼了?有知覺了?”

“我求你以後手下和腳下都留點情好不好?”

一茹知道他有點生氣了,陪著笑臉道:“好,你別生氣嘛,隻要你不故意惹我生氣就行。我剛才和李叔說我們明天再來好好欣賞然烏湖,可惜我們運氣不好,湖水很渾濁。”

“為什麽會渾?”

“不知道,我剛剛走過去看了。”

“這麽看過去挺幹淨的啊。”

“走近就不是了,很髒。管他呢,後麵還有更好看的地方。”

“確實,比如魯朗,拉薩和珠峰大本營。”

“你對然烏似乎沒什麽好感,語氣很不耐煩哦。”

“有嗎?你都說了不好看,我還能說什麽,我聽你的嘛,隻能寄希望於後麵的風景了。”

“臭不要臉,不過我也期待著。”

草地很寬闊,東邊是然烏湖,南邊是一塊被鐵絲網圍著土地,裏麵有青稞和牧草。

“就這吧,承宇,來吧。”

一茹拉著辰良站在鐵絲網前,左手攬住他的脖子,抬起右腳跟伸進鐵絲網格裏,右手扶著墨鏡,酷氣十足。辰良的右手搭在一茹的肩膀上,左手放在肚子上,左腳底頂住鐵絲網,身體微微往右傾,鴨舌帽擋住了他雙眼。

“OK,已經連拍了,很完美!再換個動作。”

辰良不太喜歡被特意拍照,他的兩隻手顯得很多餘。一茹展開絲巾,兩人躲在絲巾後,隻露出眼睛。這一次,兩人的臉靠得更近了,他的右臉能清晰感受到一茹的呼吸,瘙癢難耐,他壯起膽子把右手輕輕放在一茹的腰上,但隻揪住了她的一丁點衣服,兩腿繃得筆直。

“拍好了,辰良看起來好傻!”

“你才傻,是你拍得不好!”

一茹笑了笑,沒有搭話。她對照片很滿意,誇讚承宇有進步,但他並沒有因此變得很開心。

“如果這是我們的農場,該有多好啊。”一茹說。

一茹說話的時候,辰良沒有抬頭,他在想‘我們?’,多麽暖人的一個詞啊,心裏莫名產生了一絲悸動。

“如果海拔再低些就更好了。”

一茹不語,一會看看雲,一會看看他的臉,笑容很甜,算是給他的回答。

“咱們回去吧,差不多到飯點了。”李叔喊道。

“好!”一茹說。

“我倆走回去,你們坐車回去吧,車裏坐不下那麽多人。”承宇說。

“行,你們慢慢走,我去照顧佳儀了。”

夕陽下的草地,越發金黃。一茹身披絲巾和暖陽,散發無限光芒,她低著頭踩著歡快的步子,好像每走一步,腳下就能開出一朵花來。

“你倆很般配。”

“別瞎說,管好你的佳儀吧,回去!”

“又裝!”

承宇沒有細體會那個‘管’字的深層意義,以為是辰良讓他要多關心佳儀。

晚飯後,承宇把自己完全投入遊戲中,他一會罵別人是傻逼,一會拍腿歎息,總之,全天下他是最厲害的人。辰良打開電視,製造些聲音,然而草地上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情不斷在他腦海裏回放,從他與佳儀的對話開始,他和每個人說過的每一句話,他們的每一種表情,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努力猜想這些話語和表情背後所蘊藏的深層含義:佳儀是不是對自己有意思?承宇是不是因為喜歡一茹而吃醋了?佳儀和一茹的友誼會不會走向決裂?自己和承宇會不會走向陌生?他幾次被嚇得從幻想中回過神來理清事實,定位自己,以便想好對策避免不幸的發生。比如,強迫自己遠離佳儀,少一些對她不必要的關心;提醒承宇對佳儀不能放鬆,要抓住機會等等,一頓亂想。自康定以來,他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每當夜深人靜時,腦子裏格外清晰,他白天也很少瞌睡,像一個不知疲倦的鬥士。然烏映像的住宿條件比以往住的任何一家酒店都要優越,他以為這晚可以舒舒服服睡上一覺,看來他又要失望了。

三俊男無話可聊,各自玩著手機,假裝很忙的樣子。頭幾天,宋大哥每晚都給媳婦匯報行程,今天不知他從哪裏來的硬氣,果斷不再匯報了,心說作為一個大男人,都他媽一點自由也沒有,像什麽話,老子偏不匯報,看你能把我咋滴。小東在和對象打口水仗,說上次給他發微信說‘我想你了’的那個女孩真的隻是他的一個好朋友,下次可以介紹給她認識,而小東的對象有次在外麵和一個男生挽手逛街被小東知道了,她說是她表哥,倆人爭論不休,談話不歡而散。江贛的臉蛋其實也有泛紅的時候,因為他太黑,所以不明顯,他正和那個女孩說著情話呢,女孩對他拍的照片指指點點,他對其中所有貶義的觀點都逐一反駁。

一茹洗漱完,看到佳儀背對著她躺在**,以為她高反嚴重了,關切地問道:

“你是不是又嚴重了?”

“沒有,我吸了點氧,沒事了,現在有點困。”

“因為你這幾天來,沒睡好,現在恢複得差不多了,當然想把覺補回來啦。這家條件還真不錯,不睡白不睡,花錢了呢,真希望我能睡到明天中午再起來。”

“我要有你的身子骨就好了。”

“那我倆換吧。”

“才不要。”

“哼,有人要就行,哈哈。”

房間裏一下子靜下來,一茹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稍後又說:“你早點睡,我還得加班把剛才下載的幾集電視看完。”

“好的,你別熬太晚。”

她原以為佳儀會追問到底,看來不問也挺好。

佳儀不知道一茹說的‘有人’到底指的是誰,也不想追問,也許是一茹是在開玩笑,可她心頭總有一絲揮之不去的不悅。她已經提醒過一茹,不想再說第二遍,同時,她也明白,即使又說一次,也於事無補。隻希望這是一茹的一時貪玩,不會給任何人帶來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