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每個人心底都會有一個“香草美人”吧!

她或者他,並不完美,卻在你的方寸之地占了大片位置,割舍不去。

像是,珍藏多年的佳釀,不願旁人觸及分毫。

又像是,一個隱秘的傷口,隱隱作痛、不為人知。

終於,這是最後一站了。

半年前,老板一如既往的笑得高深莫測,說:“你該出去走走,寫點東西了。”

老板與美人的前塵往事是我渴求已久的秘史。但當這神秘的美人緩緩揭開層層麵紗時,我竟有些受寵若驚,以致,驚慌失措。

算來,這位美人我真是一點也不陌生。

這是她的校園,我心心念念許久,卻從未涉足一分的地方。

春至未至,不遠處的白玉蘭立在湖邊,正亭亭的笑著。偶爾有些許成雙入對的男男女女路過,歡笑的,嗔怒的,麵無表情的……

湖邊有人在彈奏古琴,該是一曲《秋風詞》,此處才算應景: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

相親相見知何日?

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

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

何如當初莫相識。

似乎是那個身著白色連衣裙的姑娘,孤獨而清傲的背影從眼前一晃而過,又忽而回眸一顧,巧笑嫣然,驚訝卻不表於形。聲音仍像清晨的陽光和雨露般沁人心脾,“你在這裏做什麽?”於是,周身萬千風華隻淪為她的背景。

香薷是會古琴的。遇見她時,正值我年少輕狂。高考的陰影剛剛散去,填誌願的風波又來。任性如我,獨自離家,追尋個人定義的詩和遠方。

有些人,一遇見就覺得熟悉。

她說,我像極了幾年前的她。

缺了一場繁花盛開的相遇,好在,她還是收留了迷茫孤獨的我與她同行。雲南麗江多情的山山水水,於我,始終不及她的驚鴻一瞥。

曾想,養育她的該是如何溫柔又多情的一方土地。她挽救的,又何止是一個孤單無助的、涉世未深的女孩。這一路走來,魂牽夢繞的形形色色就如此呈現在眼前,卻恍若夢裏。香薷的虛影時常跟在身旁,若即若離,又漸漸清晰。

還有另一個虛影從遠方而來,帶著風,帶著雨,帶著花香和鳥鳴。

他眉眼彎彎,輕聲道:“好久不見。”

她微微一笑,嘴角上揚:“好久不見。”

扶桑,神話中的樹名,生長在湯穀之上。高大挺拔的樹立在溝壑縱橫的荒穀之中,傲然接受風雨洗禮,千百年來從未改變。

這,與那個時而惡作劇得逞後放聲大笑的頑劣男孩,時而抱著吉他低聲吟唱的桀驁少年,時而端詳著茶盞眼睛深邃得像透過茶盞望到千百年前的沉穩青年老板漸漸重合。我偶爾會懷疑,這個隻比自己長五歲的大男孩,是否如人名般,由千年古樹修煉成精幻化而成。而與自己同齡的香薷,亦如人名,由某種香草修煉而來。

可事實並非如此。人與人,顯然是不能用於比較的。

那時我剛剛大二,正與家裏賭氣,一怒之下決心要自己幹一番事業。我始終隻是一介一無所有的女流之輩。發過傳單,賣過零食,進過工廠,生活的艱難辛苦才逐漸展現在眼前。我與扶桑“巧遇”了不下十次。終於,他叫住了在一家家教機構呆得心灰意冷的我。

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滿不在意——又或者說——成竹在胸的樣子,淺淺一笑,“同學,我想聘請你做我的店長,你有興趣嗎?”上麵是白色江南水鄉風景圖的體恤衫,一個簡單的黑色旅行背包斜斜的挎在肩上,下麵是黑色休閑長褲和運動鞋。這是最初所見的扶桑,他張開手臂攔住我。

我嚇得麵紅耳赤,望向他淺笑卻不容置疑的眼睛,裏麵一塵不染,像位故人。鬼使神差,入了他的歸來居。他選中的是我們學校門口一家生意寡淡瀕臨倒閉的店麵,定址、裝潢、營業、步入正軌,徐徐而行。簡陋的舊屋被他裝扮成古韻十足的茶房,咖啡、奶茶、糕點也一應俱有。店內均是帶著曆史氣息的古舊瓷器,挖空的樹幹裏種著些許簡簡單單的當地植物,掩藏得極好的音響時常放著輕輕緩緩中國傳統樂器曲。他花了將近一個月時間為我講授茶道,並教笨手笨腳的我做些簡單的糕點、磨咖啡、泡奶茶。

他說,店裏沒有價值連城的古董,我不必有壓力。我享有自由整修店麵的權力,亦享有選擇店員的權力。我與歸來居同在,薪資隨收入而定。對他,我由最初將信將疑變成佩服得五體投地。

後來調笑時,他問,“當時不怕我是壞人嗎?”

“怕呀,當然怕。”我答得毫不猶豫,“但你的眼睛,很像一位故人。那你呢?為什麽選我,不怕我趁你雲遊四海,把你的店賣了?”

他提起玲瓏小巧的朱砂茶壺,沏茶、斟茶,語氣是一貫的隨意,“哦?你會嗎?”隨而自顧自的低笑著,“看你有眼緣罷了。”

明明是有光明前程的中醫學高材生,他卻四處遊**,靠著所謂的“眼緣”為歸來居尋落腳地。在機緣巧合下他與某個中醫學大教授相識,並成為他手把手教學的關門弟子。

我有些嫉妒他的自在,賭氣道:“你四處鬼混,你導師不介意?”

他微微皺眉,糾正:“我師父不介意。再者,這叫從‘根源探索傳統中醫的辛秘’。”轉瞬恢複賴皮特性,嬉笑道,“小屁孩懂什麽!”

這個老板總有本事三言兩語叫人生氣卻又無話可說。不得不承認,他雖四處“鬼混”,做的正事卻一分不差。

我曾問他,為何把旅館叫做“歸來居”,是在等什麽人嗎。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神秘一笑,眉梢之間仿佛又夾雜著絲絲不可言語的憂鬱,“等人歸來,等人離去,故作‘歸去來兮’之意。”

再多的問題,他便是一幅不可說的神秘模樣。

扶桑總是一幅淡漠如水的樣子麵對店的盈虧,卻極其熱衷我兩年前的見聞。我本以為隻是這個神秘男子一時興起的癖好,如此想來,當初偶然相遇便是他蓄謀已久的必然結局。

而當初抓耳撓腮日日思索卻始終不得解的困惑,如今就如此**裸的呈現在麵前了。

他所在意的,始終是那個與我形影不離一載有餘的白裙女子。

回到客棧,他還是坐在木製鏤空窗邊,目光望向窗外來來往往的人,輕輕揚著嘴角:“回來了?”

我氣急,把背包丟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抬起桌上的茶就喝。入口是前所未有的苦澀,連忙放下茶杯,瞪著他。

“上好的苦丁茶可不是你這樣喝的。”他這才緩緩轉過來,苦笑一聲,像極了方才那口茶水。

“你愛她?”明明是質疑,卻帶著全然的堅定。那個始終微笑的女子近來總是出現在眼前,我不免為她憤懣,如此偷偷摸摸行徑實在不像我所熟知的那個雷厲風行的扶桑。

他又苦笑一聲,抬起茶杯,細細淺酌,“茶是好茶,卻,隻是好茶。”他拿起椅子背後的外套,轉身朝外走去。

我知道,他剛從上海他導師處趕來見我,隻為聽我親口說關於她的事。那邊還有重要的項目等著他。此番,他的航班將至。

又是裝模作樣的神秘。我氣極,一腳踢在椅子上,疼得眼淚直轉。

這才見他腳步在門口頓住:“你這樣,她會生氣。”帶著深深的無可奈何,又繼續向外走。“我已經,快一年沒有她的消息了。”若有若無的語句像從虛空傳來。

喑啞的嗓音再也無法掩飾主人的疲憊,這棵神話中的樹,似乎搖搖欲墜。風雨欲來,他正低頭焦躁不安的尋找那顆不知何時脫離目光的香草。

古木村中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