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公子無雙

江湖中見過玄冥教教主冥王的寥寥,而知道《地藏決》的卻眾多。《地藏決》是隻有曆代冥王才可以修煉的至高武決,它融合了奇異的內功心法和武術精奧,一旦修成則所向披靡。玄冥教之所以能夠在中原之外的野蠻之地曆十數代而不倒,正是因為有《地藏決》這門鎮教之寶的武學存在。傳說玄冥教的創教教主第一代冥王,就是憑著《地藏決》敗了六個狄人部族的聯合圍剿,一人一馬打退了一千鐵騎。那一千鐵騎裏,不乏在中原都赫赫有名的北狄梟雄,而他們竟撐不三五招便成了血泊中的一具死屍。

如今的玄冥教,勢力早已發展到中原各部,好在這太平盛世裏,江湖也是相對穩定的江湖,各門各派雖有紛爭但無大亂。

十數載的捕快生涯裏,鐵楓也曾與玄冥教的人交過手,但這次是他第一次與玄冥教裏如此神秘的人交手。麵對黑白無常,他沒有必勝的把握,甚至可以說,他盡自己最大的可能也隻是打個平手。

他能躲過白無常的神荼八熱斬,也能接下黑無常的鬱壘八寒斬,八寒八熱斬傷不了鐵楓,因為它隻是黑白無常最基本的看家本領。他們還未使出真正的殺招。

沒有人見過黑白無常真正的殺招,因為見過的人都已經進了棺材。

而鐵楓見到了,他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彼岸花!花開似火,魂留彼岸!

黑白無常的殺招叫做“彼岸花”。

“彼岸花”是由“地藏決”的前三決演化而來,需兩個心靈相通的人共同修煉。所以,能修煉“彼岸花”的人多為至親的兄弟或者兄妹,而雙生子最佳。

“彼岸花”隻能由曆代的黑白無常才有資格修煉,而且是自幼便開始。修煉此功的目的就是為了護教和殺人,殺那些背叛了教規和教義的人。

玄冥教在世間搜尋最有資質的雙生子,經過層層的篩選和曆練,活下來的雙生子才有資格修煉“彼岸花”,定為黑白無常的接班之人。

“彼岸花”雖由“地藏決”演化而生,卻比地藏決更為邪惡,修煉它的人壽命會變得很短,曆代的黑白無常從來沒有機會步入老年。

在鐵楓的眼裏,黑白無常似乎合體成了一個人,或者黑無常變成了白無常的影子。他真的像一個黑色的影子,一舉一動、一行一止,都像是白無常在鏡中的倒影。人和影子又在不停地轉換,讓鐵楓分不清哪個是人哪個是影。抑或兩個都隻是影子,死神的影子。

雁翎刀與勾魂彎刀鏗鏘一聲抵在一起,火星四射,鐵楓和黑白無常都定格在了出刀時的動作。活下來的士兵們看不出黑白無常的這一刀,與之前的無數刀有何區別。可鐵楓深知這一刀才是真正要命的一刀,因為擋下這一刀的人是他。他為了接下這一刀,已經耗盡了體內所有的真氣。

鐵楓的額頭開始冒汗,彎刀一點點向他這邊傾壓過來。

這才隻是開始,“彼岸花”不僅僅是內功心法,也和“地藏決”一樣揉和了武學奧義,所以絕對不是被鐵楓硬生生接下的這一刀如此簡單。

雁翎刀在顫抖!“七絕神捕”之一的鐵楓,握刀的手竟然在顫抖!他已經顯得力不從心,額頭的汗大顆大顆地滴落。黑白無常似乎不必再使出其它的招式就已經贏了。想不到鼎鼎大名的鐵楓也不過如此。

黑白無常不知道的是,鐵楓並非是招架不住了他們簡簡單單的一刀,而是因為他中了毒。

沒錯,他中的是唐不悔的毒,在一開始與黑白無常交手的時候,毒性就已經在體內隱隱發作。他能壓著毒氣與黑白無常交戰到現在,已經算是個奇跡。

鐵楓把最後的氣力集中在雙手,挑開了已經嵌入他皮肉的彎刀,向後趔趄了幾個大步,半跪下來開始大口吐血。

黑白無常變幻了出刀的手法,彎刀再次向沒有了招架之力的鐵楓劈砍而來。

那一刻,所有人都以為他要死了,除非有奇跡出現。

然而他們真的看到了奇跡!樹梢間的樹葉突然一片片飛向黑白無常,速度比飛矢還要快得多,卻也鋒利得多。當他們看清被黑白無常打落在地上的樹葉時才發現,那根本不是樹葉。

竹葉鏢!

是唐門的暗器竹葉鏢!

一身華衣的唐不悔自樹梢間飛來,赤手空拳地與黑白無常廝打在一起。唐家拳果然名不虛傳,一招一式在那個少年的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唐不悔以一敵二,以雙拳應對詭譎變幻的彎刀,竟然絲毫不處下風。看來這一向傲慢的少年,真的有他可以傲慢的資本。

在少年與黑白無常交手的時候,眾人看到有十二個黑影一閃而過。那是唐不悔帶來的十二死士。

十二死士並沒有護向他們的少主,而且直奔豬肉王而去。

又是一閃而過,十二死士不見了,就像根本沒有來過一樣。與十二死士一同消失的還有豬肉王。

眾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十二個活人在他們眼前說不見就不見了,如同鬼魅一般。但鐵楓知道,那是唐門的奇門遁甲。豬肉王最終還是落在了唐不悔手裏。舉世無雙的公子,多麽可怕的少年!

少年並不戀戰,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

唐不悔一個縱身又飛到樹梢間,扔下兩瓶解藥後便消失了。鐵楓撿起身旁的藥瓶,服下一瓶。

黑白無常收起了彎刀,向唐不悔消失的方向追去。

鐵楓拖著受傷而疲憊的身子,領著僅剩的兩個捕快和數幾士兵也追了過去。他就是這麽一個執著的人,他要抓的人,無論付出怎麽的代價都要抓到。

轉眼間又是黃昏,他不必再擔心體內的毒,因為他已經服了解藥。可酒癲呢?他也中了毒,不知道此刻的他有沒有找到解毒的法子。

真的是說曹操曹操到,他剛念到酒癲的時候就遇到了酒癲。

確切地說,酒癲是從一棵樹上掉下來的,還險些砸到了幾個士兵。

他又睡著了,在一棵樹的樹枝上睡著了,是在翻身的時候掉下來的。

摔醒之後的酒癲伸了個懶腰,一點看不出中毒的跡象。

“我還以為你快要死了呢,”鐵楓笑了聲說,“想不到你卻有如此的心境躺在這裏睡覺。”

“本來是快要死了,”酒癲說,“我一定是喝到了假酒,五髒六腑突然痛得厲害,不過假酒也是酒,我喝完了酒睡上一覺就好了。”

唐門的毒竟被他說成是假酒!鐵楓掏出了藥瓶看了看說:“看來這解藥你是用不著了。”

“解酒的藥麽?我當然用不著。”

“解毒的藥!”

“我中了毒?”

“你中的是唐毒,不過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你好像真的怎麽都死不了。”

“我已經死了很多次了。”酒癲摸出腰間的酒葫蘆,又喝起酒來。

“既然已經死了,那此刻同我說話的人又是誰?”

“一個死了很多次的人。”

“你降服的妖呢?”鐵楓問。

“什麽妖?”醉酒未醒的酒癲反問道。

“那隻狐狸。”

酒癲這才想起了什麽。

“遭了,它一定是趁我睡著的時候跑了。”

“跑了?你為何沒有殺了它?”

“武當的人從不濫殺,哪怕是對於妖畜,我隻需要把它帶回武當關押起來便可。”酒癲說,“她一定是找她的心上人去了。”

“她的心上人被唐門的人抓走了。”

“那位闊綽的公子?”

“也是給你下毒的公子。”

“那麽他危險了,”酒癲說,“我雖然打傷過她的元氣,可她恢複得很快,比我想象的還要快,一定是她的那位膘肥體壯的心上人給她注入了內力。”

“你還找得到她嗎?”

“當然,沒有哪隻妖能躲過我的鼻子。”

既然血狐狸會找到豬肉王,那麽隻要找到了血狐狸也就找到了鐵楓要抓的人。酒癲說,他在後山找到血狐狸的時候,看到豬肉王正在給她療傷。他能如此輕鬆地捉住血狐狸,是因為她體內的元氣還沒有完全恢複。根本沒有經過幾番打鬥,血狐狸就被他製服了。隨後又來了兩個怪異的青年,酒癲以為是他喝醉了酒看花了眼,兩人竟然一模一樣。那兩個長相一樣的人帶走了豬肉王。

豬肉王自身本就受過重傷,如今他又把體內護命的真氣都輸給了血狐狸,那麽豬肉王的壽命已經不多了。難怪鐵楓看到的豬肉王像是一個死人,原來他真的要死了。

“闊綽的公子為何要給我下毒?”路上,酒癲問鐵楓道。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你的為人到底是有多差?連你的朋友都要受到牽連!”

“差到就快沒有朋友了。”鐵楓回答。

“為何非要抓那殺豬的胖子?”

“他不但殺豬,他還殺了人。”

“你是說孟郢的那個秀才?”

“還有唐家的一位公主。”

“人不是他殺的。”酒癲喝了口酒說道。

“不是他?”鐵楓驚訝地問,“你怎麽知道?”

“血狐狸告訴我的。”

“妖言你也信?”

“她沒有必要騙我,再說了,以那個胖子的身手,何必大費周章地去殺一個手不能擔肩不能提的秀才?”

“這我也想過,”鐵楓道,“可癩頭老八的確是他殺的,秀才和癩頭老八死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就連屍體處理的方式都一模一樣,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那他為何要殺掉秀才和唐家的公主呢?”酒癲問。

“障眼法。”

“障誰的眼?”

“所有人的眼,”鐵楓還是相信他最初的推論,說,“他要人相信他殺的隻是個秀才而不是癩頭老八,也要讓人相信他隻是個屠戶而非玄冥教的宋帝王。”

“人都已經殺了,那胖子是屠戶還是玄冥教又有什麽關係呢?”酒癲說,“玄冥教的人既然能通過癩頭老八找到他,也同樣能通過其他的人找到他。再說了,胖子殺死了癩頭老八,可玄冥教的人還是來了,這就說明,當癩頭老八來到淝城走進孟郢的那一刻,胖子的身份就已經敗露。他身為玄冥教的人,不會不知道玄冥教的辦事風格,癩頭老八的一舉一動一直掌控在玄冥教人的手裏。所以,胖子根本不需要什麽障眼法,在他看到癩頭老八的時候,就已經明白,玄冥教的人也已經找到了他。”

這是個天衣無縫的推論,鐵楓也相信了這個推論。如果殺害孟秀才和唐玉雪的另有其人,那他會是誰呢?他又為何試圖幫豬肉王把癩頭老八的屍體藏了起來,而把自己殺的人讓人發現呢?鐵楓在腦海裏一條條整理著案子,並推算著每一個細節,以及凶手的企圖。

嫁禍!是嫁禍!

鐵楓突然想明白了,凶手是要嫁禍豬肉王!凶手把豬肉王殺的人藏了起來,而把自己殺的人嫁禍給了豬肉王。但他對豬肉王的了解並不多,在他的眼裏,豬肉王隻是一個性格孤僻的屠戶,他絕對不會想到,一樁凶殺案會牽扯到半個江湖。

“真凶會是誰呢?”鐵楓緊鎖著眉頭,單手捏著下巴思索著。

“和案子有關的所有人裏,”酒癲提示說,“除了胖子還有誰不見了?那個消失了的人,必定就是凶手。”

聽了酒癲的一席話後,如醍醐灌頂的鐵楓突然一怔,雙目射出囧囧的光。

他想到了,他猜到真正的凶手。

於是,鐵楓立刻吩咐僅剩的兩個捕快速速去捉拿那個凶手。

“既然已經知道了真凶,為何還要隨我去趟這趟渾水?”酒癲問鐵楓道。

“為了那個給你我下毒的少年。”鐵楓回道,“他將來會是一個很有作為的人,我不忍他為了一己之恨而誤入歧途。”

“他的確是個很有希望的少年,不像我,”酒癲搖頭笑了笑,“我在他這麽大的時候,就已經是個酒鬼。”

“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喝酒的?”

“從我沒有了睡眠的時候。”

“看來你有一個不幸的少年時代。”

“也許是吧,”酒癲說,“但我不記得了,十六歲之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他的確不記得了,他隻記得十六歲那年他似乎睡了一個很長的覺,醒來的時候他身在武當,身旁閉目盤坐著一位滿頭銀發的老人,老得看不出年歲。

那是武當的道尊,他一身的武藝也是老人親自傳授的,甚至他體內的真氣都是老人給他的。老人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了他,什麽都沒有給自己留下。

如今老人早已羽化,武當也早就有了新的掌門。

他的身世一直是個謎,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無論受了怎樣的傷,中了怎樣的毒,隻要睡上一覺,醒來之後便會安然無恙。可他是一個沒有睡眠的人,從十六歲開始就沒有,所以他要借助酒的麻醉來入眠。

“快看!”鐵楓指著前方大聲叫道。

醉醺醺的酒癲順著鐵楓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看到的是一堆屍體。

屍體一共有十二具,鐵楓認得那十二具屍體。

那是唐不悔的十二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