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芥川南宥

芥川南宥隻身一人闖入風平寨,絕對不隻是為了同郭讓聊上幾句話。

他是來下戰書的,他要挑戰的人正是郭讓。

“你接下了?”唐不悔問。

“是的,就在明日辰時。”郭讓回道。

郭讓收到過很多的戰書,有很多他都不屑一顧,可這封戰書他不得不接,因為這一戰不僅是他與芥川南宥的之間的決戰,也是東瀛武術與中州武學的對決。

而且,從芥川南宥的眼神裏他看得出來,無論接還是不接,這一戰都不可避免。

好在剛剛死裏逃生的郭讓,體內的毒已經在梁丘老伯的妙手之下,解得差不多了。郭讓同芥川交過手,自然知道芥川的厲害,他不能輕心,也不敢輕心,輸了半招就等於輸掉了整個生命。眾人走後,郭讓盤坐在床沿,回憶著芥川出手的每一招每一式,試圖找到破解歸海流派的法門。

歸海流派的刀法詭譎多變,哪是他一時半刻就能悟出破解之法的,況且,他領教過的隻是歸海流的一部分。芥川南宥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勁敵。

時間在等待中變得漫長,可時間仿佛又在等待中被縮短,郭讓一夜無眠,隻是打了個盹便已是次日的辰時。他想著,同樣一夜未眠的不可能就他一個人,還有向他下了戰書的人。

決戰是在山下,等他們下山的時候,芥川南宥已經在山下等候多時,也許他一直就未曾離開過。

鏢車也被推到了山下,郭讓已經囑咐過,無論是輸是贏,也無論他是生是死,鏢隊都要繼續趕路。

誰都不願錯過這場決鬥,自然也包括風平寨的人,鴨嘴山還從未有過如此熱鬧的場麵。與其說是熱鬧,倒不如說是壯觀。朱老七帶著所有寨裏的人前來觀摩,而他的心卻是矛盾的,他恨郭讓,可此刻他倒希望郭讓不要輸。

在這圍觀的人群裏,卻沒有看到酒癲和唐不悔,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隻是有人看到剛一入夜酒癲便離開了風平寨,天亮的時候,唐不悔卻也不在房間。

辰時的風是涼的,像郭讓手裏的劍,也像芥川手中的刀。那是奪命的劍,那是殺人的刀。

刀劍出鞘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刀與劍本與他們無關,可每一刀每一劍卻又牽動著每一個人的心。

歸海流——鷹飛式!

鷹飛式和雀起都是歸海流起刀的步法,其形若鷹飛雀起,出手迅猛而簡潔,有時可一刀斃命。可這樣的一刀絕對要不了郭讓的命,於是芥川的出刀被擋下之後,迅速又變幻了刀法。

歸海流——惡鬼斬!

“惡鬼斬”是郭讓領教過的斬法,所斬的部位是腰部,被那一刀斬下的人會生生被橫劈成兩截。

歸海流派的刀法並沒有一個完整和係統的套路,這也是它的可怕之處,因為每一種斬法之間,隨時可以相互穿插和變幻其它的斬法,芥川總是會尋著對方出手時的罅隙和破綻而趁機使出最適宜的斬法。

但郭讓的劍法幾乎看不到破綻,芥川不得不使出更多的斬法去試探和尋找他的破綻。

歸海流——風聲鶴唳!

這是試探和布疑的刀法,也稱“假刀”。假刀並非是虛假的刀,歸海流的刀法裏每一刀都是真刀,稍一疏忽,假刀才是最要人命的真刀。假刀看似直取要害,而當你護住要害的時候,才正是假刀化作真刀的時候,刀鋒一轉,結局已定。很多人都是在這一“假刀”裏被削去了手臂,然後葬送了生命。好在郭讓及時看出了芥川真正的意圖,但肩部還是被劃出了一道傷口。

轉眼的功夫兩人已經大戰了數個回合,朱老七看得傻了,他還從未見過如此快而詭變的刀法,他的天罡刀在這樣的刀法裏,恐怕連三招都接不下。

郭讓一一化解著芥川的刀,他感覺得出來,此次決戰,芥川刀裏的殺氣比前日劫鏢時更重了,可他的心卻並不像當日那般平靜。

他有心事,而且是擾亂了他心法的心事!

比武最忌諱的就是心有雜念,更何況還是在同威震天下的郭讓比武。

郭讓自然不知道芥川的心事,但他知道的是,能讓一個男人滋生心事的往往是一個女人。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芥川也不例外。芥川的心事的確是因一位女子而起,那位女子正是他的摯愛——小島流芳。為了她,他寧可不要什麽天書。

愛是什麽?愛是千裏之遙的征夫內心最深切的牽念,也是小窗屋簷下日夜祈禱的發妻心中唯一的掛懷;是浪子一騎絕塵之後卻總愛佇立凝望的方向,也是羊腸小路的盡頭時常徘徊的一雙繡鞋。愛很多時候都很渺小,渺小到一顰一笑;愛有些時候卻無比偉大,偉大到一生一死。

紅塵永遠不是一個人的紅塵,紅塵是所有人的紅塵。芥川自然也擺脫不了這樣的紅塵,所以也擺脫不了他對小島流芳的愛。那是可以讓他放棄一切的愛。

而此刻他所愛的那個人,已經淪為九環塢的人質。“笑麵財神”孫季通,或者說九環塢中原分舵的舵主肖乾坤,以小島流芳來脅迫芥川南宥去殺死郭讓。於是,芥川南宥才向郭讓下了戰書,他不僅要殺死郭讓,而且要堂堂正正地將他殺死。

在芥川的眼裏,歸海流的刀才是天下最鋒利的兵器,沒有它破不開的石頭,也沒有它殺不了的人。並不是芥川不把郭讓放在眼裏,他與郭讓交過手,自然知道郭讓是萬萬不容小覷的。而自芥川南宥練就歸海流派的刀法之後,無論遇到傳言如何強大的對手,他都未曾輸過,所以他相信,這一次他一樣不會輸。

他也不能輸,因為他的妻子還在危難之中等待著他回去,他們的愛情還像櫻花般在最美好的時節盛開著。

歸海流——千佛斬!

歸海流——鯨吞!

歸海流——三千鴉殺!

歸海流——夜鶯淺唱!

他的刀越來越快,刀式的變幻也越來越緊。他太想贏,因為他太想結束這場戰鬥。

郭讓業已顯出了疲憊之意,不得不承認,他已經老了。歲月從不會眷顧任何人,無論曾經的你是落魄的乞丐,還是蓋世的英雄。

如果再年輕二十年,哪怕是十年,這次的決戰也不會令郭讓如此倍感吃力。劍在他的手裏可擋千軍,卻永遠也斬不斷歲月。

生死之戰裏沒有憐憫,每一刀每一劍都是非生即死,芥川不會留給郭讓喘息的機會,以“歸海流——虎撲式”展開了新一番的較量。

刀與劍一聲聲相觸的聲音,掩蓋了鴨嘴山所有的聲響,成了整座山裏驚心動魄的絕唱。

衝兒緊緊貼在梁丘老伯的背後,大人的世界他看不明白,也不敢看太多。

歸海流——盤龍斬!

歸海流——惡鬼斬!

歸海流——芒刺!

歸海流——六像挽歌!

從來沒有人能夠擋住無數變幻之後的“六像挽歌”,可郭讓擋住了,而且還是兩次。

於是,芥川不得不使出了歸海流的終極殺招——死!

歸海流——死!

多麽直白的名字!而它的招式就和它的名字一樣直白,確切的說是根本就沒有招式,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把刀刺向對方的要害。而這個過程中,無論對方使出什麽樣的招式,也無論他的兵器指向你身體的任何部位,都不去擋也不去躲。

這是殺敵自損的招術,甚至到頭來有可能同歸於盡。但這也是考驗雙方心理的招術,誰比誰貪生,誰就比誰先敗。

有人不貪生,但沒人不怕死。郭讓也是人,會流血也會受傷的人,所以他也怕死。

但郭讓並沒有去躲,而是用胸口接下了那一刀!

在刀刃刺來的時候,他將胸膛向左移了半寸,他也隻有移動半寸的時間。這半寸已經足夠了,芥川的刀未能刺入郭讓的心髒,而郭讓的劍卻抵在了芥川的脖子。

那一劍足以要了芥川的命,可劍尖卻隻是刺傷了他的一點皮肉。

並不是因為芥川有著銅皮鐵骨,而是當劍刺到芥川的脖子時,郭讓收了力。

芥川敗了,郭讓卻選擇了讓他活。可郭讓卻忘了一件事,東瀛人在決戰之後,隻有勝的一方才有資格活著,敗的那一方就算還活著,最終也會選擇自裁,他們會用最殘忍卻最有尊嚴的方式來結果自己——切腹!

戰敗的芥川南宥向郭讓鞠了個躬,雙手接回郭讓遞過來的刀。

但接下來的事,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芥川南宥一個縱身衝向了梁丘老伯,所有人來不及去阻攔,也沒有人能夠攔得住,重傷了的郭讓更不能。

當他衝到梁丘老伯身旁時,眾人才明白,他的目標並不是梁丘,而是衝兒。

芥川抓走了衝兒!

“不好!”郭讓大聲喊了句,可芥川已經消失在樹林深處。

郭讓不顧身體的傷追了過去,一同追過去的還有梁丘老伯和朱老七。

一頭霧水的朱老七看不明白,始終很有禮貌的芥川南宥為何會在戰敗後掠走一個孩童,他同樣不明白的是,郭讓似乎很在乎那個孩子,甚至連他的鏢都不顧了,隻留下那四個跟鏢的人看管著。那可是唐門的鏢!而且還是相傳藏著一本天書的鏢!

他們在山林裏找了很久,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因失血過多的郭讓臉色蒼白,傷口疼得厲害,好在途中妙手梁丘為他止住了血,這才讓他有力氣繼續尋找。

“你為何要跟來?”郭讓問朱老七道。

“你是我要殺的人,我可不想看著你死在這荒山野地裏。”朱老七道。

“放心,這樣的傷口還要不了我的命。”

“那個孩子到底是什麽人?”朱老七問,“你為何如此在意?”

“他隻是一個無辜的人,”郭讓回道,“無辜的生命我當然在意。”

“那個東瀛人為何會無緣無故地搶走一個孩子?”

“等找到了他,你可以親口去問。”

他們沒有找到芥川,但他們卻找到了衝兒。

他就站在樹林裏,嬌弱的背影一動不動,而手中卻握著一把與他的身形極不相稱的刀。

那是芥川南宥的刀。

梁丘老伯失聲喊了句衝兒,衝兒轉過身叫了句爺爺,然後梁丘快步跑過去將衝兒抱在懷裏。

“他沒把你怎麽樣吧?”梁丘關切地問。

衝兒搖了搖頭。

“他的刀為何會在你的手裏?”郭讓看著那把刀問,他發現刀刃上又添了新的血跡。

“他把刀送給了我。”衝兒回道。

“他都說了些什麽?”郭讓疑惑地問。

“什麽都沒有說,”衝兒回答,“隻是把他所有的刀法在我麵前耍了十遍。”

“然後呢?”朱老七好奇地問。

“然後他用這把刀挑斷了自己左手的筋脈,他說他的那雙手再也配不上這把刀,但他留下了自己的右手,他說他還有些事情未了,他需要那隻可以握刀的手。”

芥川並沒有告訴衝兒他那些未了的事究竟是些什麽事,就算告訴了他,他也不會明白。

他要做的事情其實隻有兩件,一件是回到那家客棧找到孫季通,無論是求還是殺,他都要去把他的妻子救出來。

而他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死,他敗了,所以他不得不死。

但他不甘心歸海流就這麽斷送在他的手裏,他需要後繼者,所以他選擇了衝兒。

他把畢生所學毫無保留地在衝兒麵前演練了十遍,能悟出多少,就要看那個孩子的造化了。

他把刀送給了衝兒,自此,衝兒便是歸海流第六代傳人。

郭讓猜到了芥川的用意,搖頭歎了聲息。世間再無芥川南宥!

衝兒找到了,所有的事情似乎告一段落,鏢隊需要繼續前行。郭讓已經在鴨嘴山耽擱了太久,雖然有傷在身,他也需要以更快的速度趕往八台山。四海鏢局的鏢是不容延期的更何況他要送的還是一件壽禮,既然是壽禮,自然要在壽辰之前送到。

然而,當四人回到鴨嘴山腳下的時候,又發生了意外。

鏢隊的四個跟鏢,以及風平寨所有的人,全都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