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楊柳依依

江湖客棧裏還是擁擠不堪又無趣地緊,每個人都似乎無所事事,可每個人的臉上卻都又心事重重。一個個相互陌生的麵孔變得彼此熟悉起來,但無論多麽熟悉,他們都不可能成為朋友,因為每個人還是隨時都可能成為另一個人的敵人。

在這些慢慢熟悉的臉龐裏,一向敏感的柳卿嵐突然感覺少了些什麽。少的是一張人臉,這幾日她無時無刻不再觀察著那些人的臉,也記住了每一張臉。

“可能又有人離開了。”柳卿嵐對楊長風道,“到現在都還沒有出現。”

“能記得是誰嗎?”

“一個極不起眼的人,淡眉細眼,嘴角留著八字胡,”柳卿嵐想了想說,“他總愛坐在那個角落,一個人默默地品茶。”

“會是飛天猴嗎?”

當他們推測到飛天猴就躲在客棧的時候,他們無時無刻不再尋找,他們看每個人都像,每個人又都不像。

“掌櫃的…”新來的夥計跑到佘美人身邊輕聲道。

“嗯?”佘美人一副生氣的樣子瞪著那個跑堂哼道。

“美人姐姐!”跑堂忙改了口。

“又什麽事?”

“酒剩下的不多了。”

“再多兌點水!”佘美人用扇子擋半遮住臉壓低聲音道。

跑堂的少年應了聲退下,佘美人立即換了臉色堆滿笑容去招呼她的客人們。當她走到柳卿嵐和楊長風桌邊的時候,隻聽得楊長風說道:從哪裏找來的這麽笨的夥計?都幾天了還是學不會如何稱呼佘美人!

“他還真不是找來的,”佘美人在楊長風身旁停下說道,“是他自己跑來的。”

“自己跑來的?”楊長風疑惑地問,“他的身世你一點都不清楚就敢用?”

“不就是一個跑堂的嘛,有什麽好挑的!再說這幾天生意特別的好,我正缺人手,所以就用了。”

“以前的跑堂真的是回家奔喪?”

“誰會拿這麽晦氣的借口當托詞嗎?”

“你不覺得以前的跑堂走得太巧,新來的跑堂又來得太巧了麽?”柳卿嵐抬頭看著佘美人道,“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

“姑娘這話是什麽意思?”

“巧合太多了就不是巧合了,”柳卿嵐道,“這是你的客棧,你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你是說新來的夥計身上有古怪?”

“不,我是說這裏的每一個人身上都有古怪,”柳卿嵐盯著佘美人道,“包括你!”

“我一個弱女子能有什麽古怪?”佘美人搖起了香扇說。

“能一招之內殺死花有情的女子,也是弱女子?”

“姑娘說笑了,花有情是被毒蛇咬死的!你們不都看到了嗎?”

“毒蛇可沒有手來捏碎他身上的骨頭!”

“就算他是被人殺死的,”佘美人道,“你又如何確定他一定就是我殺死的?這裏能殺他的人太多了。”

“能殺他的人的確不少,”楊長風說道,“但昨晚他隻進了你的房間。”

佘美人不再辯駁而選擇了沉默,很多時候沉默就是一種答案,一種不言而喻的答案。

佘美人離開了楊長風兩人的桌邊,又招呼了幾桌客人後走出客棧。柳卿嵐站起身跟了過去,她還有很多問題要從那位美人的身上得到答案。

“你和飛天猴是什麽關係?”柳卿嵐走到站在過廊裏的佘美人身邊問。

“什麽飛天猴飛天貓的,我不認得。”佘美人回道。

“不認得他會幫你把花有情的屍體搬回五號房?”

“搬屍體的是一個客人,和你們一樣的客人,我與他並無結識。”

“若無利可圖,飛天猴不會多管閑事。”

“也許是憐香惜玉,”佘美人笑望著柳卿嵐道,那笑容裏又帶著幾分妒忌,“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一個肯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時刻守護在身旁,風來遮風,雨來擋雨,開心時與之歡談,憂傷時與之傾訴。”

看著她的眼神,柳卿嵐突然有些同情起來,也許她真的是一個苦命的女人。可柳卿嵐很快又收回了她的同情,因為與大多數苦命的女人相比,佘美人又是幸運的,因為她有選擇的餘地,她有可以去爭取或者去反抗的能力,不僅靠她的容貌,還有她藏著的一身絕世的功夫。

“我一直有件事想不清楚,”柳卿嵐道,“你的功夫不輸於甚至遠勝過在坐的每一個人,為何偏偏遠離了江湖,在這麽一處偏僻的地方,開了一家平日裏沒有生意的客棧?”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要走,大多數人走的都不是相同的路,”佘美人回道,“因為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向往和追求,有人為了功名而征戰千裏,有人為了財富而爭渡百川也有人可以為了一株野草而跋山涉水,為了一個答案而踏破芒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執著,無論你的執著在外人看來多麽的匪夷所思和不可理喻,但隻要你一直跟著你的心走,哪怕到頭來是錯的也不會後悔。”

“你執著的是什麽?”

“一個你永遠無法理解的夢,像前世,像輪回,又像是昨天才做的夢。”

“夢裏的東西都是假的。”

“夢外的東西又有多少是真的呢?”佘美人說,“別人以為的舉案齊眉,也許隻是彼此之間一場心照不宣的演戲;外人看來的富貴榮華,其實隻是孤獨惆悵的人披上的一件用以偽裝的衣裳。”

“怪不得花有情死在了你的手裏。”

“怎麽說?”

“你真的是一個讓人琢磨不透的女人,”柳卿嵐道,“自以為是的花有情把你看得簡單了,所以他該死。”

“可我也的確就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女人。”

柳卿嵐正要續話的時候,一隻黑色的鳥突然落在了十幾步遠處一棵大樹的枝頭,當她看清那隻黑鳥的時候突然驚住。

它是“魅影”!

很少有人見過“魅影”,但隻要見過“魅影”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它就是“魅影”!

柳卿嵐還沒有回過神來,突然聽到屋裏有人大喊了一聲:玉璽找到了!

緊接著,客棧裏傳來一陣吵雜之聲。二人飛奔進客棧,客棧裏已經亂作一團,所有人的身子都擠向後院,擠不進去的在相互推搡,甚至動起了手。

“住手!”佘美人一聲大嗬,所有人果然停了手,轉身看向佘美人。

柳卿嵐走到楊長風身邊問發生了什麽,楊長風說,有人發現了傳國玉璽,就在後院。

不再擁亂的人群一個個走進後院,佘美人推開眾人走到最前麵,然後看到了她客棧裏新來的那個跑堂。他已經被眾人層層堵住,身邊還躺著幾個重傷掙紮著的人,而跑堂的手裏捧著的正是傳國玉璽!

“玉璽就在他手裏!”跑堂不遠處的一個人喊道,“不能讓他逃了!”

柳卿嵐聽得出那個聲音,正是她在外麵聽到的第一個人的聲音,於是跳到了高處看了看那人。淡眉小眼,嘴角留著八字胡。是他!正是一大早一直沒有出現的那個人,也是被他們懷疑是飛天猴的人。

“到底怎麽回事?”佘美人問跑堂的道,“玉璽怎麽會在你的手裏?”

“我隻是來打水的,”跑堂回道,“在水池邊發現了一個包裹,打開之後……”

“一個跑堂的能一招半式之內連打傷三人?”八字胡的男子喊道,“你們能嗎?”

“聽他把話說完!”佘美人道,“丟失了數日的玉璽不可能平白無故地在這裏出現,其中一定有詐!”

“他們是一夥的!”八字胡指著佘美人對眾人喊道,“你們都被她的外表蒙蔽了,是她殺了花有情!我親眼所見!”

“花有情是被毒蛇咬死的,”佘美人道,“屍體還是你背回去的,你也是我們一夥的了?”

“血口噴人!”八字胡一臉怒氣的樣子。

他果然就是飛天猴,柳卿嵐意識到,看來這其中真的有詐!

在眾人猜不透始末,猶豫著要不要去搶玉璽的時候,“魅影”突然在跑堂的頭頂盤旋了一陣,然後飛落在了院子裏的樹上。

“‘渡鴉’!”八字胡看了看“魅影”說,“他是‘渡鴉’!”

眾人們不由得後退了幾步,雖然蠢蠢欲動,可沒有人再敢往前邁上半步。佘美人也下意識地拉開了與跑堂的距離。

“我們先殺了‘渡鴉’!”八字胡鼓動著眾人。

跑堂的用包裹再次把玉璽裹住纏在腰間,撿起了地上被他打傷之人的一把長劍。無論他是不是“渡鴉”,在這種情況下辯解已經毫無意義,因為每個人為的都是玉璽,既然玉璽在他的手裏,那麽他就是所有人的敵人。

僵持了片刻之後,果然有人忍不住出手,第一批人倒下之後,很快第二批人又堵了上來。跑堂的縱然不是“渡鴉”,他的功夫也是高得驚人。

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殺氣填滿了整個客棧,數日都相安無事的一群人,頓時變成了嗜血的野獸,彼此撕咬著。

玉璽從跑堂手裏落到另一個人的手裏,又從另一個人手裏落到其他人手裏,它像一團被施了魔咒的繡球,繡球拋到誰的手裏誰立刻就成了眾人刀下的屍體。人們相互殘殺著,相互爭搶著,從後院到客棧,再從客棧到過廊,一直到林間。血染紅了水池,染紅了客棧,也染紅了整個林子。

如果有人能夠冷靜下來他一定會發現,這場混亂開始不久便少了幾個人,八字胡的人,佘美人,以及峨眉的一對戀人。

八字胡的人的確就是飛天猴,讓這裏的人自相殘殺正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所以他在混亂的一開始便離開了。他去了樹林的深處,去做無名教的人給他下達的另外一個命令。

柳卿嵐是清醒的人,楊長風應該慶幸他有這麽一位思維敏捷的愛人。他們沒有卷入那場混亂,而是悄悄地跟在了佘美人的身後。柳卿嵐的直覺告訴她,佘美人的背後一定隱藏著更多的秘密。

當佘美人走進自己的房間,從床底的隔層裏取出一個匣子的時候,他們知道了真相。

玉璽一直在佘美人手裏!

“你們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佘美人問推門而入的楊長風和柳卿嵐。

“在你殺死花有情的時候,”柳卿嵐道,“就算花有情對你有猥褻之意,你大可教訓他一番便是,沒有必要殺人。你殺他一定是因為他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秘密,而在這裏,能讓人殺人滅口的秘密,就隻有你手裏的玉璽了。”

“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女人!什麽都逃不過你的眼睛。”佘美人站起身笑了笑道,“那你又怎麽知道我一定會來查看玉璽。”

“因為你也不能確定外麵那群人正在爭搶的,是不是真的玉璽。”柳卿嵐道,“所以你必須要看看玉璽是不是還在你的手上。”

“如果外麵的人都像你這般聰明,玉璽早就不在我的手上了。”

“你到底是誰的人?”楊長風問,“為什麽要搶走玉璽?”

“你們呢?”

“我們自始至終都是峨眉的人,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峨眉的聲譽。”

“聲譽真的那麽重要嗎?”

“在你看來也許不重要,但與我們而言,它比我們的命還要重要。”

“你又可知,”佘美人冷冷地道,“我隨時都可以要了你們的命!”

“峨眉的人,不是你說殺就能殺的了的。”楊長風橫起了銀色的長槍指著佘美人道。

“就為了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誠王?”

“當然不是!”柳卿嵐道,“我們搶走玉璽是為了獻給當今的皇上。”

“可他們都說你們是誠王的人。”

“這就是我們私自下山趕到這是非之地想要挽回的名譽,”楊長風道,“誠王曾多次拉攏峨眉,但都被掌門嚴詞拒絕了,我們並不想與那誠王有任何的瓜葛,可我們峨眉還是遭到了天下人的詬病!我們要把玉璽獻給天子,就是讓天下人知道,峨眉是峨眉,誠王是誠王。”

“看來果真是世人誤解了峨眉!”

門外突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佘美人和柳卿嵐都聽得出那個聲音,是新來的跑堂!

但此刻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他不是個跑堂。

他的確不是跑堂,而是一個捕快,六扇門裏的捕快!

“你到底是何人?”楊長風問道。

“六扇門葉知秋!”

葉知秋!他是捕快之中乃至整個江湖裏的後起之秀,雖為少年卻屢破奇案。雁翎出鞘、天下盡寒,一葉而知世間秋!

當楊長風和柳卿嵐聽到“葉知秋”這個名字的時候,就不再困惑為何區區一個少年竟會有如此身手。

葉知秋雖不是“七絕神捕”之一,但六扇門裏所有的捕快都稱他為“第八絕”!他的功夫也決不在“七絕”之下。

“想不到客棧裏一直就有六扇門的眼線!”楊長風看著葉知秋道。

“既然我們都是為陛下辦事,”葉知秋道,“此刻便不分敵我了吧?”

“我們為的可不是天子,”柳卿嵐道,“我們隻是為了峨眉。”

“殊途同歸罷了。”葉知秋笑了笑。

“可我們怎麽知道你就是葉知秋?”柳卿嵐又道,“這裏每一個人的身份都有可能是假的。”

葉知秋亮出了他的捕快腰牌,那是六扇門特製的腰牌,牌子上刻著他的名字。可他的身份並不是僅憑一個腰牌就變得不容置疑,傳國玉璽都有可能是假的,更何況是一個腰牌。

雖有疑慮,但聰明的柳卿嵐還是選擇了與葉知秋站在同一方陣營,因為手握玉璽的人,眼下才是他們真正的敵人。

三個在整個江湖都排的上號的高手,打一個在江湖之外開了十幾年客棧的女人,結果似乎是注定了的。

但造化往往弄人,很多看似注定了的東西,結局總是出人意料。他們以為唾手可得的玉璽,旋踵之間又變得遙不可及了。

他們不得不要付出超過預想百倍努力,去從那個女人手裏搶走玉璽,因為他們在麵對的美人,根本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