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這已是裴明淮數日之內三進大牢了。牢中那股潮濕陰冷的黴味讓他覺得極不舒服,但再不舒服也是自己要求進來的。他已經認定,這座大牢裏,必定會有重大的線索。而那間放置骨灰罐的屋子,便是重中之重。

吳震一到了大牢便命齊林來驗屍,裴明淮道:“我想去那間屋子裏看看。”

吳震道:“也罷。”他順口便叫,“範……”突然一怔,道,“範祥跑到哪裏去了?好幾時沒看見了。”

裴明淮這才記起那範祥是出去追查江平的來曆了,忙道:“他是去辦事了,叫我告訴你一聲,我卻忘了。”

吳震也不著意,另找了個獄卒陪裴明淮過去。還好心地交代了一聲:“不要亂走,省得迷路。”

領路的獄卒便是上次那叫杜小光的,臉圓圓的小胖子,滿臉是笑。裴明淮笑道:“看你這模樣,在這地方當牢子不合適,倒是去當當跑堂的不錯。”

杜小光陪笑道:“裴公子,當跑堂的多辛苦,我們這裏,雖然晦氣點,油水可不少。”

裴明淮道:“這裏也有油水?”

杜小光笑道:“裴公子,我們這裏進來的,都是快死的人。誰不怕死呀?他們就寧可把所有的東西都交出來,隻求免死。雖然大頭是要充公的,可我們好歹能夠揩到些油水。您別說,如果遇上個江洋大盜什麽的,我們那一年都不愁了。”

裴明淮笑道:“比如那個柴大魁?或是那個水上飛?”

杜小光道:“柴大魁還是很有點油水的,而且怕死。水上飛那家夥,根本就是個鐵公雞,什麽都敲不出來。現在還莫名其妙失蹤了,我們這上上下下的都急得不得了!”他這話一說完,又趕忙道,“我這可是說錯了,他先是失蹤了,然後死了,現在屍首又抬回來了。這死人,跑出去也是個死鬼!”

一麵說,兩個人一麵便到了那間放骨灰罐的屋子。這屋子在大牢的最裏麵,就是長長的一間屋,除了木架子和一張供著香的長案,別的什麽都沒有。那日裏地上落的一地骨灰已經打掃幹淨,朱習的屍體也早已抬走,看起來就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杜小光躲在他身後往裏看,小聲地說:“裴公子,您幹嘛非要來這兒?我們都是能不來就不來的,這地兒陰氣重啊。”

裴明淮道:“陰氣重?”

杜小光道:“您老想想,這兒一年得死多少人啊!大多都是在牢裏處決的,連燒都是在牢裏燒的。一年少說也得幾十個,那怨氣可重的啊……”

裴明淮道:“怎麽個處決法?”

杜小光縮了一縮,朝四周偷偷看了幾眼,似乎是害怕有什麽藏在旁邊一樣。“尋常的呢,就是在對麵燒埋場給砍了,跟外麵砍頭一樣。如果碰上那種比較棘手的,就索性在牢房裏麵就……”

裴明淮點點頭。有些囚犯離了牢房難免生事,反正都是要死,不如省點力氣。杜小光又朝房中指了一指道:“燒了,就用個骨灰罐兒裝上,放到這裏來。有些什麽物事留下,也一起擱到這兒。”

裴明淮嗯了一聲,便走了進去。見杜小光還在門口探頭探腦,卻不敢進來,一笑道:“你去吧,我一個人在這裏就可以了。”

杜小光嚇了一跳,臉都白了。“裴公子,您真不怕啊?”

裴明淮笑道:“我又沒得罪這裏麵的人,有什麽可怕的?他們難道還要來找我不成?要找,也得找吳震吧。”

他這話一出口,杜小光臉更白了。“您可別說,裴公子,他們恐怕就是要來找吳大人的。裏麵的好多人,都是吳大人抓回來的。而且吳大人他從來不信這一套,我們要在這裏上柱香,都會捱他罵。”

裴明淮一看,果然旁邊還有一把沒有拆開的香,便取了三支,笑道:“那我也先給這裏的人上柱香,他們大概不會來找我這個外人出氣了。”

那香一點上,裴明淮便楞了一楞。香味清醇,決不是平日裏常見的冥香。他把撕開的那張紅紙展開一看,立時怔住。

紅紙上有“飄香齋”三個篆字,與他曾見過的“天羅”一模一樣。

他朝杜小光招了招手,杜小光隻得小心地挪了進來。裴明淮把那張紅紙遞給了他,道:“你知道這裏的香,都是誰帶來的麽?”

杜小光道:“自然知道。這裏的香都是曹老五買回來的。他呀,怕這些怕得不得了,燒的香比我們誰都多。”

裴明淮皺了皺眉。“那個曹老五在這裏嗎?”

杜小光道:“在呢,今天正好他當班。就在對麵。”

裴明淮道:“對麵不是火化之處麽?”

杜小光笑道:“這事兒就是歸他管的。”

裴明淮沉吟了片刻,道:“那你把他叫來,我有些話想問他。”

杜小光點頭哈腰地跑開了去,裴明淮找了張束腰凳想坐下來,一看也是灰塵滿布。他仰起頭往上看,一排排的骨灰罐也實在是沒有什麽好看的。那四壁的木架子已是到了頂,裴明淮心念一動,便站上了凳子,想看一看最上麵的那層架子。人之常情,如果是有想要隱瞞的東西,一定會盡量放到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

最高一層,也放著長長一排骨灰罐,放得亂糟糟的,有幾個罐子還倒了。但有好幾個骨灰罐,上麵卻並沒有像別的那樣貼著紙條,寫著名字。可以看出,這房間裏所有的骨灰罐上寫的字都是同一個人的筆跡。

裴明淮把那一排沒有貼紙條的骨灰罐拿了下來,一個個揭開看,但裏麵也隻有骨灰。裴明淮把這幾個骨灰罐一整列地排在案上,再看了一看自己的手,並沒有多少灰塵。看樣子,這些骨灰罐放在架子上的時間並不長。

裴明淮拂了拂凳子上的灰塵,坐了下來。他注視著木架上的骨灰罐,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隻聽到外麵有踢踢嗒嗒的腳步聲,杜小光領著一個一臉晦氣的男人走了過來。那男人長得也不算難看,隻是大約在這大牢裏呆久了,臉色發暗。

裴明淮笑道:“你便是曹老五了?”

他見這曹老五隻抬頭看了他一眼,便立即低下了頭去,目光閃爍不定。裴明淮是何等閱曆,一看便知這人心中有鬼。當下便取了那把香道:“這香可是你買來的?”

曹老五道:“正是。”

裴明淮道:“你是在哪家店買的?”

曹老五略微猶疑了一下,道:“這我也記不清楚了。我就是在集市上隨便買的。”

裴明淮揚起了手裏那張紅紙。“這上麵寫的字,你可認得?”

曹老五道:“小人隻粗淺識得幾個字,這上麵的篆字,如何識得?”

裴明淮微微一笑,道:“你不認得,我卻認得。我念給你聽,這紙上的三個篆字乃是:飄香齋。”

此話一出口,曹老五頓時變色。裴明淮笑了一聲,悠悠地道:“我不會刑訊逼供,但吳震可是個中好手。你們都是他的屬下,對這一點應該比我更清楚吧?杜小光——”

他拉長聲音喚杜小光,杜小光本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這時也回過了神,上前道:“裴公子,有什麽吩咐?”

裴明淮道:“去將你們吳大人請到這裏來,就說我這裏發現了個可疑的人,要勞他來審上一審。”

杜小光偷眼看了看裴明淮,又看了看曹老五,正要出去,隻聽吳震的聲音響了起來。

“什麽事要讓我來審一審?”

裴明淮看了一眼曹老五,曹老五一聽到吳震的聲音,就像是老鼠見了貓,嚇得臉色發白。

裴明淮便把原委向吳震說了一遍,吳震聽得臉色越來越沉,曹老五已是連站都站不住了,腿肚子都在打顫。

吳震聽完了,冷笑一聲說:“曹老五,你是要我動刑呢,還是你老實交待?”

裴明淮忍不住笑道:“這話可是聽得太多了,都聽膩了。”

吳震又冷笑了一聲,道:“聽別人說他自然不怕,從我口中說出來的,自然又不同。”

他話還沒落音,曹老五腿一軟,已然跪倒在地。吳震臉色一沉,喝道:“說,究竟是誰買通你的?若是說了,看在你這些年還算老實的份上,我大概還能留你一條狗命!”

曹老五顫聲道:“我說,我說……求大人開恩……”

吳震喝道:“究竟是誰買通你的?”

曹老五道:“是……其實我也不認識那個人……他……”

吳震在凳子上坐了下來,道:“從頭說起!若有一字虛言,你自己知道後果!”

曹老五連聲音都在發抖,說道:“我……我喜歡賭,大人您知道。有一天晚上,我回家的時候……有個人攔住了我……他說,說,隻要我替他辦一件事,就給我十……十……十餅金!”

吳震哼了一聲,道:“十餅金,你不心動才奇怪了!這人長什麽樣?”

“小人確實未曾見過他相貌。”曹老五顫聲道,“他見我時,都戴了竹笠,聲音也刻意掩飾過。我隻知是個身材頗高的男子,實在不知相貌如何啊!”

吳震道:“說下去。”

曹老五低下頭,半日方道:“這人要我……要我幫忙……幫忙……”

吳震冷笑道:“要你幫忙把死囚給救出去?”

曹老五慌忙道:“不,不,不是。我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幹這等事啊!”

裴明淮與吳震相對愕然,吳震道:“什麽?不是叫你救人,那是幹什麽?”

曹老五哭喪著臉,道:“是叫我燒人!叫我把那天進來的六名犯人,還有同在一進的另外四個,都暗暗地燒了!”

裴明淮一怔之下,道:“甚麽?”

吳震也楞在那裏,就在此時,隻聽外麵一個聲音,冷笑道:“好啊,真是絕了,竟能想出這等主意?”

說話之人,竟是尉端。裴明淮見尉端麵色不善,兩眼直盯著吳震,心知不妙,忙迎上前道:“你怎麽到這地方來了?”

尉端冷笑,手裏一柄折扇指著吳震道:“監守自盜,這事你也敢幹!”

吳震麵色發青,道:“侯爺,此話從何說起?”

尉端嘿嘿冷笑,道:“你以為偷天換日,便能瞞得過人去?明淮,你還沒明白嗎?失蹤的十個死囚隻是幌子。有數名囚犯根本就不曾走出大牢,便在牢中被燒掉了!”

裴明淮道:“這般做,有何用意?”

“有何用意?當日送到,隻粗粗察看,還未細加審問,隻要相貌相似,便可蒙混過關。當夜便全燒掉,隻剩骨灰,又有誰會知道,送來的死囚,早在路上便被劫走了?”

尉端還未說完,裴明淮便回頭問吳震道:“是誰一路上押送的?”

吳震道:“都是安排的妥當之人……”

裴明淮搖了搖手,示意他不必說下去。“尉端,茲事體大,你也不能冤枉吳震。他又不是親自押送的,就算有人在路上換了囚犯,也未必是吳震的首尾。你斷定是他所為,未免太武斷了罷?”

尉端冷冷道:“我這般說,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可知道,這些時日,時常去飄香齋的人,是誰?”

話都說到這份上,裴明淮驚道:“難道是吳震?”

吳震聽到此處,麵色更是難看。尉端一拍案,案角都被他拍掉了,木屑連著灰塵一起亂飛。“吳震,究竟是誰買通你的?”

裴明淮望著吳震,隻聽吳震緩緩道:“侯爺,我是去過飄香齋,但與這件事,一些也不相關。我吳震決不是那等見利忘義之輩,這種事,我死也做不出來。侯爺若寬限我數日,我必當查清真相。”

尉端一笑,道:“你以為我不查清楚,會來興師問罪?我問你,令堂如今身體可否康健?”

他此話一出口,吳震是真的變了色。裴明淮知道吳震父親早不在人世,隻有一個寡母,情知尉端此言必有緣故,頓足道:“我早就說過,若你有難處,不妨對我說,能幫的一定會幫。你……”

吳震瞪了他一眼,道:“你以為什麽?沒錯,侯爺,我母親身患惡疾,最近更是病勢加重,所需的那些珍稀藥材,令我十分憂心。但我也是托了江湖朋友去設法,決不曾去幹那些不齒之事。對,飄香齋我去過數次,實對你說了罷,明淮,飄香齋是金萱的!”

裴明淮“啊”了一聲,道:“什麽?”

吳震道:“飄香齋早在年餘之前,便被金萱買了下來。這事十分秘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查出來。”

裴明淮道:“你查這個做什麽?”

“飄香齋看起來是家隻賣香的老店,實則什麽貴重物事都有,我心裏奇怪。”吳震道,“珠寶古董字畫,什麽都收,而且價格出得比當鋪高。自然,也賣,我便是托他們替我留心我要的藥材。若不信,飄香齋想必還有帳冊。”

裴明淮見吳震說得有理有據,眼望尉端。尉端麵色略顯尷尬,卻坦然道:“若真如你所言,那是我錯怪你了。但即便你說的是實,你也難逃失職之罪!”

裴明淮埋怨道:“這等事,為何不要我幫忙?”

“要你幫忙的事已經夠多了,這又不是什麽大事,我好歹也混了這麽些年,有些朋友肯幫忙,隻是費些力氣,還不至於弄不到。”吳震歎道,“何況,生死有命,我母親纏綿病榻多年,我也隻能盡人事罷了。”

他又望向尉端,道:“還請侯爺指點,是如何查到路上有人將那些囚犯掉了包的?”

尉端哼了一聲,道:“我叫人去傳當日那幾個押送左肅的人想要問話,卻有一個不見了。再一問,那人便是押送那日之後突然失蹤的,誰也不知到了何處。我再一想,這人又不是在大牢裏聽命的,按理說,人送到了,便與他不相關了,居然會失蹤,不跟這事相關倒怪了!”

裴明淮笑了一笑:道:“你好生敏捷,我們都不曾想到,你卻另辟蹊徑地查到了。”

“我本來也隻想查問一下,並不曾想到那麽多。”尉端眉宇間,頗有憂慮之色,“這個設計之人,心機真是極深。”

吳震道:“我們以為人是在牢裏麵失蹤的,結果卻是在外麵就被換了!這人居然反其道而行之,把我們的視線都引到大牢之中,當真了得。哼,被換進來冒名頂替的囚犯,居然到死都一言不發,這怕不是被買通的,是被買了命吧!背後謀劃那人,絕非常人!”

裴明淮看向麵無人色的曹老五,道:“此計實在頗妙。隻可惜,卻壞在了你手裏。”

曹老五“咕咚”一聲,栽倒在地,昏了過去。

幾人去了那燒埋之處,一間屋子空空****,牆邊還散著些柴炭。因為燒死人的時候煙霧嗆人,於是修建了一個不小的煙道。周圍住的百姓隻要一見到大牢那根煙道裏有濃煙冒出,便知道又有犯人被處決了。

杜小光一直跟在後麵,這時候喃喃道:“難怪這裏的柴炭都用光了,前幾日明明還堆得滿滿的。”

裴明淮道:“那是因為那天夜裏燒的人實在太多!”

吳震沉吟地道:“八月廿七那日早晨,我巡視過一次。直至那時,我還見著從煙道裏冒出來的濃煙,還有點詫異怎麽燒了一夜還沒燒完。”

裴明淮道:“你沒有追問?”

吳震道:“若這事我都要追問,我恐怕連睡覺的時間都沒了。火候不夠,柴炭不好,花的時間就長,你真是外行!”

他瞪著麵前的十個骨灰罐。“喬青鬆,郭飛的屍體已然找到,左肅還下落不明。其餘七個……都燒成灰了。”

裴明淮道:“正是。”

吳震道:“若換作是我,我肯定把那些骨灰隨便一扔便了事了,還如此費力地用一個個骨灰罐分別裝好,豈不是留下證據來讓我們發現?”

裴明淮道:“我第一次進那間放置骨灰的屋子,便看到點著香燭。”

吳震道:“這些獄卒們哪,都信鬼神之說,給死者燒點紙錢,燒點香燭,在牢裏是極常見的事。”

裴明淮道:“這就是了。曹老五也是個對此深信不疑之人,知道自己做這事虧心,生怕有鬼來找他,於是不敢將那些骨灰隨意處置,好好地收殮了起來。他將骨灰罐放到高處,本來這裏骨灰罐就有數百之多,他並不擔心會有人去刻意找尋。他雖識字,卻不會寫字,而且即使他會寫,也決不敢給骨灰罐上貼上人名。他還買了一把香,特意來燒。”

吳震道:“香倒未必是特意買的,應該是順手拿的。他不識篆字,人也缺些心眼,連寫著飄香齋店名的紅紙都沒有扔掉。所以,那飄香齋必定是曹老五常去的地方。曹老五決不是什麽主謀,但他平日裏定然在飄香齋內聽從指示。”

裴明淮道:“曹老五做這監守自盜之事,目的隻有一個,便是貪財。於他而言,燒幾具屍首,實是小事一樁。若要他幹別的,恐怕他也沒有膽量。但若是被旁人當場撞見了呢?恐怕也隻有殺人滅口了。”

吳震點頭道:“那主謀之人卻未曾想到這曹老五是個膽小迷信的主兒,又是把骨灰收起來,又是貪小便宜拿了飄香齋的香來燒,這就讓我們很容易找出了真相。”

裴明淮道:“這主謀本來便不該找曹老五!”

吳震卻道:“除了曹老五,他能找誰?燒埋之事就隻有曹老五一人做,再無別人可選。更何況,事後要殺曹老五滅口,豈非易如反掌?隻不過,若殺曹老五,反倒有點刻意了,反正曹老五也不認得主謀之人。”

裴明淮想想也是,吳震又道,“那暗器,想必也是曹老五見柴大魁已死,偷偷藏起來,以備不時之需,倒是派了用場。”

裴明淮道:“你還記得我說過,那一地砸碎的骨灰罐十分古怪嗎?”

吳震道:“記得。按理說,偷了東西,便應悄悄將東西找到偷走。就算被朱習當場發現,一針斃命,也決不會弄得遍地都是。”

裴明淮道:“所以我後來就想,那些骨灰應該是凶手為了掩飾什麽而有意弄得遍地都是的。”

吳震盯著他看了片刻,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指,朱習根本不是在那裏遇害的,而是在我們現在站的這個地方被殺的!”

裴明淮道:“正是如此。朱習當晚進來提人,實屬偶然,你也是當夜突然下令的!”

本章知識點

北魏有椅子和凳子(即所謂“高足家具”)嗎?

北魏比較主流的坐具仍然是榻(或者是榻同類),低足家具。帶屏風的挺常見。配套的家什,憑幾啊,隱囊啊,都是有時代特色的,不展開了,大同博物館有的是實物。

胡床在那時候很流行,這在大量壁畫都有反映,屬於已經深入到了生活中的家具。不要望文生義,胡床是一種便攜式的折疊凳,雖說大的可以坐雙人,但它仍然不是床!不是床!不是床!重要的話說三遍!

倒是有一種繩床(也有繩椅),僧人愛坐,供禪修的。這是比較具有真正意義的高足家具了,胡床還是在過渡期。

椅子,在北魏時期目前還沒有找到實物出土,隻見於北朝時期的壁畫中,都是出現在佛教場所。不過沒發現也不等於就沒有,反正壁畫上是有的,所以在《九宮夜譚》裏麵,還是有椅子的出現……但是一定要注意一點,椅子勉強可以有,但是北朝椅子是不能跟桌子配套的。也不能大家圍著一張桌子吃飯,這時候還是分食製,各坐各。椅子跟桌子配套了,才能圍坐合食。這一點雖然我心裏清楚,但寫的時候都還是會忘……

另外特別說一種凳子,叫“束腰凳”,屬於低足家具朝高足家具的過渡。敦煌莫高窟的北涼壁畫就已經見得到這種束腰凳了,但應用於生活中,目前出土的最早也在東魏北齊時代。九宮裏麵也出現了這種束腰凳,因為,雖然我明知道這時候不該有凳子,但是,在寫小說的時候,沒個凳子有時候不好搞啊,某個人物要爬個高怎麽辦……反正,沒出土,不等於那時候百分之百沒有,反正壁畫上是有的。

9

吳震歎道:“朱習武功不弱,若非有柴大魁的暗器,曹老五又怎能取了他性命?”

裴明淮道:“曹老五殺那些死囚,肯定是下毒。死了之後,再把人拖去燒掉。朱習進來,大約正好看到曹老五拖著人過去,那拖的人又並不是該死之人,所以過去查看,曹老五隻得殺人滅口!燒了那麽多具屍體,地上一定不會少了骨灰,朱習的鞋底上,衣服上,都沾上了骨灰,一時無法清理幹淨,曹老五決定把朱習的屍體搬進存放骨灰的房間,然後砸碎一堆骨灰罐,這樣的話,即使朱習身上有再多的骨灰,也決不會引起人注意了。如若不然,你在檢視他屍體後,第一便會想到骨灰來自於何處,也立刻能夠懷疑到曹老五!”

吳震哼了一聲,還沒說話,裴明淮又道:“不過,水上飛被害,這一點我實是想不通。清虛被殺,意料中事,他的用處已經沒有了。但水上飛逃出來很快就被殺了,費盡力氣把他救了出去,卻又馬上殺死他,這究竟是為了什麽?”

吳震道:“若金百萬之言可信的話,那麽水上飛必是在金府被殺,然後沉入蓮池之中。”

裴明淮道:“隻可惜那金四不見了,讓我們無從查起。”

吳震道:“救清虛和救水上飛,定然是跟金家父女之死有關。要作這麽一件事,實在不易。”

裴明淮道:“金百萬乃鄴城首富,為了那麽大筆錢財,換誰也舍得賭一賭。就算是為了金百萬密室裏失竊的珠寶,也該是夠了吧?”

吳震歎道:“至今我們仍無法窺破那筆珠寶是如何從密室裏被運走的。”

裴明淮道:“大牢的死囚憑空消失這個謎,如今已不是秘密。我相信,珠寶更不會憑空消失,它現在一定還在某處。”

吳震卻道:“說到這個,我讓金賢去查金家的帳,卻發現帳麵上的銀錢有九成都在數日之前被支走了,卻不知支向何處。”

裴明淮道:“有這等事?”

尉端一直在聽他們說話,這時見他們扯遠了,便冷冷地道:“這個清虛和水上飛,與左肅似乎從無來往。那兩個人的屍體如今是找回來了,左肅呢?”

其實何必他說,裴明淮又何嚐不知事情嚴重。吳震也找不出話來,尉端一拂袖,道:“還是那句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再找不出來,瞞不下去,我們誰都不好交待!”

尉端說罷便走,吳震送了出去,回來道:“我也真是疏忽了,早知道就自己去押送了。那幕後之人,也真是想得妙,竟想出這麽一招來。”

裴明淮緩緩搖頭,道:“照我看來,這件事,就算你跟著,也一樣的難以避免。”

這時,又有一個獄卒奔過來道:“大人,範頭兒回來了。”

吳震道:“回來便回來,還要我去給他接風麽?”

那獄卒道:“範頭兒他受傷了,左肩被人傷了。”

吳震臉色一變,道:“帶我去看。”

那範祥左肩的傷口已包紮過,但流血甚多,臉色蒼白。但他倒是個硬氣的漢子,連哼都未曾哼一聲,見吳震過來,還想起身見禮。

吳震道:“你且坐下。是誰傷你的?”

範祥望了一眼裴明淮,道:“我昨日出去,想查出那江平的來曆。我問了不少人,都說不知。那時天已漸晚,我正走到鶯鶯樓後……”

吳震道:“鶯鶯樓?你說鶯鶯樓?”

範祥低聲道:“正是。”

吳震道:“你說下去。”

範祥道:“忽然,有人在背後叫我,我一回頭,便見著一個書生打扮的青衣男子站在不遠處。我便問他是何人?那人道:你不正是在找我麽?”

裴明淮道:“他可是瞎子?”

範祥道:“決然不是,他兩眼黑白分明,十分靈動,樣貌倒是平常得很。”

裴明淮道:“他便傷了你?他用的什麽兵器?”

範祥臉色更白,道:“是一管簫,簫上有利刃伸出。我拔劍想抵擋,但……”他垂下頭,道,“我根本看不清他出手,隻覺左肩一痛,肩頭已被刺穿。”

裴明淮問道:“他與你說了什麽?可有要你轉告我的話?”

範祥臉現驚奇之色,道:“有。”

裴明淮道:“你說。”

範祥想了想,緩緩道:“他說,若非看你的麵子,今日至少也要卸下我一條胳臂。他讓我回來告訴你,你沒認錯人。”

裴明淮嘿了一聲道:“他還說了什麽?”

“他說……他說教你別多管閑事,小心惹火上身。”範祥低聲說道。

裴明淮轉向吳震道:“當日黃錢縣,你是見過他的。看來,這事兒真是與九宮會有關。”他朝範祥拱了拱手,道,“範捕頭,這次實是對不住了。”

範祥苦笑一聲,道:“一點小傷,有什麽礙事的?裴公子言重了。”

吳震道:“你先下去歇息,別的事不必操心。”

幾名獄卒送了範祥下去,吳震道:“我二人居然都未曾認出他來?”

裴明淮道:“他是易過容的,我隻覺眼熟,卻未認出來。”

吳震哼了一聲,道:“你現在總能告訴我,你為何出現在鶯鶯樓了吧?”

裴明淮苦笑道:“實不相瞞,我從上次與九宮會交手之後,就一直在追查他們。我不久前得到線索,說曾見九宮會中人在鶯鶯樓出現,我便去查探,隻是無巧不巧,那日鶯鶯樓又死了兩個人。”

他說到此處,怔了一怔,喃喃道:“無巧不巧?……”

吳震突似想起什麽,從懷裏取了一個絹包,攤開在麵前。“這是清虛臨死前抓住的那朵珠花,我叫人用古玉所浸的冰泉水細細擦過,現在已無毒了。你且收著,我看了半日,也不曾看出什麽名堂。”

裴明淮盯了那珠花笑道:“不就一朵黃色的梅花,卻弄得我們兩人都……”說到此處,裴明淮手裏的茶杯,一下子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他半張著嘴,眼睛直瞪瞪地望著前麵,像是突然之間想到了極其恐懼極其不可思議的事一般。

吳震奇怪地盯著他看,道:“你怎麽了?可是想到了什麽?”

裴明淮搖了搖頭。“沒……沒什麽。”他怔怔地凝視著眼前的珠花,臉色變幻不定,終於發出了一聲長長歎息。

次日正午,金賢按裴明淮的吩咐,在那蓮池旁邊擺了酒菜。盧令臉色憔悴,仿佛是一夜未睡的樣子。畢夫人也姍姍而來,臉色仍甚蒼白,倒更顯得楚楚動人了。這一日,就連成伯成仁似乎都沒有動一下筷子的心情。

六人各自坐下,金賢垂手侍立在一旁。盧令淡淡地說:“明淮,你有什麽要說的?”

裴明淮道:“金姑娘死的那天,我們便是坐在這裏,看那清虛表演戲法的。”

盧令頓時變色。“你還要舊事重提?”

裴明淮道:“不能不提。”

畢夫人道:“若非那個妖道作法,萱兒又怎會出事?”

裴明淮笑了一笑,道:“他既非妖道,也不會作法。”

成伯忍不住道:“那究竟是怎麽回事?”

裴明淮道:“那便得從頭說起了。”他便將大牢之事約略講述了一遍,隻略過了左肅一人。又道,“不管隱藏在曹老五身後之人是誰,他的目的便是要把喬青鬆——也就是清虛救出來。”

吳震道:“救出喬青鬆,化身清虛,便能施展那傳說中的緣繩上天的戲法,由此謀害金萱。”

裴明淮道:“正是如此。”

成伯問道:“那喬青鬆難道真是個變戲法的?”

吳震道:“喬青鬆早年是個跑江湖賣藝的,武功也不錯,後來有一次與人發生衝突,殺了對方好幾個人,才被關入死牢。”

成伯道:“也就是說,會有人知道喬青鬆有這本事毫不為奇。”

裴明淮道:“正是。所以那日,清虛在我們麵前變了一出極絕妙的戲法。”

成伯道:“那戲法我早已聽說,但卻始終想不透其中關鍵所在。”

裴明淮笑道:“其實那個戲法雖然自古皆有,但也需天時地利。若沒了四麵高樓,或是時辰不在正午,戲法都施展不了。上不了天,更盜不了蟠桃!”

眾人都瞪著他看,裴明淮又道:“有一夜我經過此處,見到樓頂鑲的大片大片的琉璃瓦閃閃發光。當日我未曾注意,後來我才記起當日清虛提出演這個戲法的時候,正當午時,且紅日當空。”

成伯道:“那便是說,當日變戲法之時,四座高樓互相反光極是強烈。”

裴明淮道:“現在也是午時,大家抬頭一看便知。”

吳震一抬頭,隻覺得白光耀眼,片刻間雙目便無法忍受,隻得重又低下了頭。隻聽裴明淮繼續道:“當日那小道童拋了一根長索,然後緣繩上天。他向上爬得極快,且一麵向上爬,一麵不斷地有白煙裹住他的身形,加之四周高樓反光不斷,我根本無法長時間向上看,是以究竟上麵發生了什麽,我們在下麵的人是看不清楚的。哪怕是旁邊幾座樓上有人偶然望出去,也看不清楚,因為白煙是越來越濃的。”

畢夫人道:“公子說得有理。”

裴明淮望了金賢道:“金管家,你以為呢?”

金賢點頭道:“裴公子此言在理。我當日也極之好奇,想一睹為快,但頭頂光芒強烈耀眼,全然無法長久注視。”

吳震道:“那白煙想必也是清虛或是那道童所放?嗯,白煙既是不斷上升的,應該是道童所為。”

盧令道:“那道童攀繩而上又如何?我表妹人在北樓……”

裴明淮道:“你還忘了一件事。”

盧令一楞道:“什麽事?”

裴明淮道:“那繩子是如何上天的?”

眾人皆一楞,吳震忽然拍掌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一切奧妙都在四周那四座樓上。”

裴明淮笑道:“不愧是吳大神捕,當日雖不曾到場,卻已然想到。”

吳震見眾人皆目注於他,便笑道:“說來不值一哂,我猜那繩子定然混以百煉鋼,堅韌無比。且那繩子上有一搭鉤,一扔上去便可以鉤住天上的鋼索。”他又解釋道,“當日定然每座樓頂都拉了一條極細極韌的鋼索,匯聚至四樓中心互相鉤緊。”

盧令道:“那道童便是沿著那鋼索爬至北樓,殺了表妹,再……”他說到此處便已說不下去,道童身形小巧,想來又會輕功,爬這鋼索尚可,但若是要去殺了金萱將她分屍,再爬回來把碎屍扔下,也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了。何況那道童“上天”不過片刻,若是他在眾人頭頂上爬來爬去,就算日光強烈,白煙彌漫,也不可能全然看不到。

裴明淮笑道:“我們且不說金萱。上天盜桃這戲法,如今已可解了。隻需那小孩爬上,扔下一顆大桃即可。”

盧令厲聲道:“我表妹之事,怎可不說?”

裴明淮道:“盧兄你且莫急,聽我慢慢道來。”

盧令冷笑道:“你當我這時還有心聽你慢慢道來?”

裴明淮也不著惱,隻道:“金萱之死,我既然想不通,便先擱下。我又再想金百萬之死,眾位都知呂譙之能,但我們發現金百萬屍體的時候,門窗都從外麵鎖上了。”

他歎了口氣,道:“我那日曾站在密室的鐵門之前,我在想,若我是那個凶手,有可能將金百萬騙至窗前,一刀割斷他的咽喉。可是就算如此,我該怎麽才能把那些珠寶取出來呢?總不成金百萬自己把珠寶遞給我吧?而且就算他肯,那麽多箱,從那個小窗裏一把把塞出來,得花多久時間?”

吳震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

裴明淮歎道:“正是如此。我怎麽都想不通,還是隻能不想了。”

盧令怒道:“你這也想不通,哪也想不通,那今天把我們聚到這裏來幹什麽?”

裴明淮笑道:“把所有想不通的放在一起,也許就能想通了。”他又道,“我又去想那水上飛。清虛——喬青鬆是這套戲法裏必不可少之人,但水上飛有何用處呢?又為什麽被沉屍蓮池呢?他又為何以金家家丁的身份出現呢?”

他眼望金賢,道:“以前金家的家丁,可都歸你管?”

金賢道:“正是,可最近歸了金四管。”

裴明淮道:“是誰的意思?”

金賢遲疑了一下,道:“應該是老爺的意思。”

他沉默了片刻,道:“在這案子裏,很明顯,清虛,水上飛,他們是被滅口的。金百萬和金萱的死才是重頭戲,再加上珠寶失蹤,凶手的目的定然是謀財。可是,好處是誰得了呢?金家偌大的財產,該歸誰?”

吳震搖頭道:“金家雖然人丁稀少,但族裏總是有人的。那些人,照我看,沒一個能辦下這等事。”

裴明淮歎道:“金萱死了,畢夫人和盧令,也落了空。盧令想娶金萱人所共知,金百萬本來也樂見其成,如今是鏡花水月了。夫人你嘛……雖說金百萬從無續弦之念,但也在搜羅珍寶給你,他死了,你還是沒好處。”

畢夫人笑道:“正是如此,公子也不必懷疑我了。”

裴明淮道:“無論如何,‘天羅’是你買的,在飄香齋買的。丹桂告訴了我一件事,那便是金萱這半年以來,常常去那飄香齋,風雨無阻。吳震又說一年前金萱暗自買了飄香齋,我想,金萱也許是在外麵有了情郎,飄香齋便是相會之地。”

畢夫人輕輕一笑,媚態畢現。“去那裏買香,難道也不行?”

裴明淮笑道:“不是不行,隻是讓整件事顯得更加撲朔迷離。盧令說,白煙裏有‘天羅’的香味。我此後在弈棋之時也問過了成氏兄弟,他們雖不知是何種香,卻也說在清虛施放白煙的時候,聞到了一種香氣。但從道童攀繩上天之時,白煙便已不斷了,那時我卻未曾聞到任何香氣。”

他目注畢夫人道:“所以定是夫人你捏碎了天羅的香丸,還踩碎了地上的桃子,讓我們無處可追查。”

畢夫人的眼睛睜得更大。“我為何要這麽做?”

裴明淮笑道:“自然是讓我們懷疑你。飄香齋的夥計特意說出你去買天羅,也是你有意所為。”

畢夫人驚訝道:“妾身會做這等傻事,把嫌疑都攬到自己身上?”

裴明淮道:“我們懷疑歸懷疑,可當時都坐在一起,再疑你也無濟於事。你這般做,更是把線索攪得亂七八糟,讓我們昏頭轉向。”

畢夫人輕歎一聲,道:“公子所說的,都是猜測罷了。”

裴明淮笑了笑,道:“並非猜測,我知道幕後真凶是誰。”他摸出了那朵珠花,托在掌心,“清虛臨死之前,我問他凶手是誰,他拚盡全力抓住了這朵珠花。我原本一直不得要領,但吳震昨夜把這珠花拿出來的一瞬間,我突然一片清明。”

畢夫人道:“這是朵虎魄製的珠花,雕工精細,但也沒有什麽出奇之處。”

畢夫人道:“雕作梅花之形,也許,凶手名字裏有個梅字,或者是跟梅花有關?”

裴明淮笑了笑道:“虎魄是黃色。”

畢夫人和盧令齊齊變色。吳震也站了起來,隻有成伯成仁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以然。

裴明淮淡淡地道:“清虛臨死之前,看到麵前的珠寶裏有一朵黃色的珠花,便抓住了。他想告訴我們的,便是黃色的花——黃花。”

盧令雙手發顫,叫道:“不……不,你胡說!”

裴明淮抬起眼睛,注視著他。“你已經想到了,盧令。萱草還有一個俗名,便是黃花。在這件事裏麵,確實有一個人的名字與此相關,她就是——金百萬的女兒,金萱。”

隻聽“砰砰”幾聲,盧令的手已抖得不聽使喚,將麵前碗筷酒杯都掀在了地上。裴明淮隻作未見,道:“我再想之前想不通的那些事情,便很容易想得通了。是誰在變戲法之前,借故走開,上了北樓?是金萱自己。飄香齋根本就是一個碰頭的地方,誰這半年最常去飄香齋?金萱。誰能得到最大的好處?仍然是金萱。聽金管家說,金家能支的錢已經有大半被支空了,不是她幹的,又是誰?”

他望了盧令,道:“盧兄,我曾聽那玩皮影戲的江明說過,他們是你請來的。你是否能告訴我,為什麽你會想著去請他們?”

盧令道:“我……我不記得了。”

吳震笑道:“你不是不記得,你是不想說吧?是不是金萱對你說,在城裏的什麽地方,有幾個玩皮影的人,她曾見過,很是喜歡,叫你替她請回來。於是你便去了,也見到了,給了錢請回來了——可是如此?”

盧令臉色發白,道:“就算如此,那又怎樣?”

裴明淮又道:“當日清虛言道可讓蓮花盛開,你便說你表妹不樂府中蓮花凋謝,叫那清虛入府。金萱當然知道你對她的一切言語都是記在心上的,定然會出此言,清虛便可順利進府了。再說,清虛為何正好那時到了金百萬喝酒之處?當然還是金萱設計好的。”

盧令大叫:“不,決不會!”

裴明淮淡淡道:“我仔細想來,很多事都隻有金萱能辦到。要回這莊園住,修這四座小樓和密室,根本便是金萱自己的主意。她至少在大半年前,便已處心積慮在謀劃了。那金四也定是聽了金萱之言,讓水上飛進來做‘家丁’。——除了金百萬,金四隻會聽金大小姐的。”

成伯疑慮地道:“那金萱不是已死了麽?你們不是看到了她的碎屍麽?”

裴明淮歎了口氣,道:“那並不是金萱。記得我們看到她的頭顱之時,她的臉便像是罩上了一層蠟殼,十分生硬怪異。沒過片刻,她的臉又被蝕掉,這更讓我們無法追查。碎屍早已準備好,背在道童身上那個箱子裏。那道童沿繩而上後,隻需把碎屍取出拋下,再沿著鋼索爬到北樓上即可。我們那時看到第一塊碎屍時便心神大亂,在下麵很是忙亂了一陣,那道童早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遁走了。”

裴明淮微微一笑,道:“若要最省力的法子,你以為會爬到幾樓?”

畢夫人道:“當然是頂樓。”

裴明淮道:“對了,正是金萱當日去的那一樓,七樓。看皮影戲的那一層。”

盧令叫道:“可是那道童呢?”

裴明淮笑道:“你可記得那個小夏,畫了個花臉,穿著戲服,哪裏認得出本來麵目?那小道童跟金萱一樣,換了衣服,抹了戲妝,悄然離去。東西南北四樓眾人進進出出,熱鬧不堪,我們又怎會注意到?”

吳震道:“頂樓上的那幾個玩皮影戲的,都是幫凶。”

裴明淮道:“那是無疑的。凶手極之謹慎,把所有的戲子都給殺了。因為這些人難保一抬頭看到了些什麽,泄露秘密。那個玩傀儡戲的老班主,當時對我欲言又止,說不定他就看到了眼生的金萱或者小道童。隻是小夏收了金萱的鐲子,他不想多事罷了。”

吳震恨聲道:“若是我們不把他們留下來……”

裴明淮截道:“就算我們不留他們下來,他們也未必能活。我懷疑,金萱與別人有什麽交易,並非她一個人能做得了主的。”

吳震叫道:“九宮會?!”

盧令聽他此言,臉色一變,畢夫人也變了麵色。

吳震冷笑道:“金百萬可是做正當生意的,還當過官,可比不得那些江湖舐血的人,跟九宮會有何幹係?金百萬如此疼愛她,她卻暗害自己父親,這與禽獸何異?”

裴明淮道:“好了,如今我們就去找金萱,聽她自己怎麽說罷。”他望了一眼畢夫人,又看了一眼金賢,“你們兩位,必都知曉她藏身之處吧?還是要吳大人把這金家翻個底朝天?”

吳震哼了一聲,道:“帶我們去。”又對成伯成仁道,“二位與此事無關,便不必去了。”

成伯成仁卻似也無多少好奇心,並不堅持,道:“我們可以走了?”

吳震道:“二位請便。”

10

金萱的臥室之下,果然有個密室。裴明淮隻歎那機關消息精巧之極,心知也是呂譙的手筆。見金賢在那裏抖著手開門,忍不住問道:“呂譙是什麽時候來金家修這個密室的?”

金賢想了一想,道:“今年年初。”

裴明淮一直對呂譙之死存有疑問,這時心裏泛起一個極可怕的念頭——難道竟是金萱毒死他的?但即便吳震眼光無誤,毒藥是那桃花姬姚碧的,可姚碧銷聲匿跡多年,又哪裏尋去?她的毒藥,又如何會落在金萱手中?

他的問題,看來金萱是沒法子回答了。

這密室的華麗程度,不亞於金萱的閨房。妝台上放了不少胭脂水粉,一頂繡滿牡丹的帳子,精致無比。

金萱就死在榻上,嘴角流出黑血,看來是中毒而死。

吳震上前看了半日,回頭瞪著金賢與畢夫人道:“你們兩個人,都脫不了幹係!”

金賢本來就麵色死灰,簌簌發抖,這時候“砰”地一聲,跪下了。“吳大人!真的不是我!我怎會殺姑娘?我最後一次給她送飯的時候,她還活得好好的!”

吳震怒視他:“你最後一次送飯是什麽時候?”

金賢想也不想,道:“前日午夜!我怕人發現,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送了飯來。”

幾上確實有四菜一湯,幾碟精致點心。菜都動過,筷子擱在邊上。裴明淮道:“看起來,不應該是金賢。金賢怕人看見,送了飯必定會馬上離開,金萱這麽斯文的姑娘,把飯菜吃了這麽多,也得好一陣。”

畢夫人已哭得梨花帶雨,完全視吳震一臉的懷疑於無物。“萱兒!萱兒!怎麽會這樣?這……怎麽會這樣?……”

吳震又是惱怒,又是不耐煩,一聲大喝,道:“你們再不把事情和盤托出,一個都跑不掉!”

金賢跪在地上,哭著道:“吳大人,我是真不知道姑娘想幹什麽。她要那位呂先生替她建造密室,我按她說的,瞞著別人,但……但我真不知道她想幹什麽!我家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曾經誤殺過人,若非姑娘周全,早就死了!如此大恩大德,她要我幹什麽,我決不能說個不字!”

吳震冷笑道:“隻怕是金萱給你許了偌大的好處吧?金百萬想必吝嗇得很,金萱卻隨隨便便就把金鐲子賞人,你恐怕寧可這位姑娘當家作主吧?”

金賢低頭不語,吳震左右一望,狐疑道:“修這密室,能瞞人?”

“能,能。”金賢忙道,“本來那時候這莊園就沒人住,請的工匠也都是外地的,最後都遣散了,除了呂先生,沒人知道!”

裴明淮不自覺地一陣發寒,追問道:“呂譙是什麽時候走的?”

吳震瞪了他一眼,說:“呂譙的事,容後再問!你放心,我不會忘的!”說罷又瞪著金賢,道,“繼續說!”

金賢幾乎要哭出來了,顫聲道:“我真的不知道呀,吳大人……姑娘要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她的心思,我是一點都摸不透啊……”

裴明淮問道:“金管家,那班主,是不是對你說過什麽話,你又告訴了金萱?”

金賢一楞,道:“裴公子,你怎麽知道?那班主對我說,他雖然年紀大了,眼睛卻並不花。姑娘聽說吳大人把戲班子留在府中,就問我那些人有沒有說什麽,我,我就把班主的話告訴她了……”

裴明淮跌足道:“你真是糊塗,你知不知道,就是你把他們害死的?”

金賢怔住,吳震道:“你是說,是金萱毒死那些人的?可是,金萱也死了!”

吳震濃眉一掀,走到金萱身邊,朝她又看了看。“照我看來,金萱跟金百萬死的時間相差不久……”

裴明淮打斷了他,說:“你別忘了,金萱是中毒而死。”

吳震微一轉念,已然明白,當即轉頭問金賢道:“你好好想一想,你替你家姑娘送食盒過來的時候,有沒有遇上什麽人?”

金賢知道事關重大,見人人都盯在他臉上,雖嚇得麵青唇白,也隻得凝神去想。“我……我是讓紅菱把食盒送到我房間的,隻說是我要吃夜宵。我把姑娘不愛吃的全揀了出來,隻揀她愛吃的送了過去。路上……路上……我真是一個人都不曾見到啊!原本我便是趁夜深人靜時去的,又怎會遇上人?”

吳震追問道:“你把她愛吃的給她送去了,那不愛吃的呢?”

金賢苦笑道:“我回去覺得餓,就全吃了。”

吳震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你感覺如何?”

金賢攤開手,道:“我這不好好的?”

裴明淮在旁邊道:“若金賢在路上一個人都不曾遇到,那就是紅菱那丫頭把食盒從廚房送到金賢那裏的時候,或者甚至是就在廚房裏麵,就出了問題。金賢,你趕緊把紅菱喚來,問上一問!”

紅菱是金府裏麵有頭有臉的大丫頭,裴明淮和吳震都見她一直侍候金百萬,打扮也比別的丫頭華麗許多,一雙鳳眼煞是精明。聽了吳震的問話,紅菱隻怔怔地道:“因為姑娘生日,東西都準備得多,剩的也多,都分給下人吃了,也沒見著誰不對啊?若說是我送過去的時候……倒真是遇上了一個人……”

聽她這麽一說,眾人都緊張起來,眼睛都死死地盯住紅菱不放。吳震一疊連聲地問:“誰?是誰?你說啊!”

紅菱偷眼朝畢夫人望了一眼,低聲道:“我遇上了畢夫人。”

畢夫人眼淚頓時止住了,她本來就膚色極白,這時更白得嚇人了。“什麽?你這丫頭,胡說些什麽?我夜裏一直在自己屋中,哪裏也不曾去!”

“就是因為夫人不讓我說,我……我才一直不敢說。”紅菱低聲道,“她叫我不要對人說,她出來過……”

畢夫人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倒平添了幾份治豔。“這死丫頭,實在是一派胡言!吳大人,你可不要信這丫頭的胡話啊!”

吳震極之懷疑地盯著她,道:“難不成紅菱是編的?”

畢夫人急得珠淚盈盈,睫毛微微顫動,那模樣實在是楚楚動人至極。隻可惜吳震此刻一心都在命案上,哪裏有絲毫的憐香惜玉之心,隻虎著臉,冷冷地道:“畢夫人,我勸你最好實話實說,否則進了大牢,老鼠會咬你腳趾頭的。”

雖是在這種情形之下,裴明淮也忍不住想笑。吳震又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明淮,要不,你把大牢裏麵的情形,好好說一說給這位夫人聽?”

畢夫人跺腳道:“哪裏是我!你們這些人,真是一個個蠢笨之極!我……我……我……”她一連說了三個我字,卻接不下去了。裴明淮接道:“夫人,你倒是說說,你那天晚上,到底去哪裏了?”

畢夫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事已至此,實對你們說罷,我是去了西院!”

一聽她如此說,吳震和裴明淮對視一眼,都有些緊張。吳震問道:“你去西院做什麽?”

“唉,還是裴公子提醒了我。我想拿錢換小夏那個金鐲,萱兒舍得,我可不舍得。”畢夫人說道,“隻是怕人說我貪,我便趁夜裏去,想找著那個班主,換了便是。沒想到……沒想到……”

她麵色又變得蒼白,顫聲道:“我卻隻見著一院子的死人!那個班子的人……都死了!我再蠢,也知道是為什麽。他們便是萱兒白日間上樓見著她的那些人。想必是……他們看到了什麽,都被……被殺人滅口了!”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又尖又細,顫抖得都快聽不明白了。畢夫人定了定神,又道,“我站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那殺人凶手發現我……但是等了半日,也沒見動靜,我想那人……一定是走了……”

吳震冷笑道:“夫人,你膽子可真是大,還敢進去找金鐲?”

畢夫人垂下了眼瞼,幽幽地道:“不瞞吳大人說,妾身這輩子,不好金銀,就愛珠寶,那些珠寶,就像能勾了我的魂似的!”

吳震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裴明淮道:“那金鐲如今在夫人手裏?”

畢夫人歎了口氣,摸出了一隻金鐲,可不是金萱那隻?吳震接了過來,道:“這鐲子,我得拿走。”

裴明淮見畢夫人一臉不舍,淡淡一笑,道:“這對金鐲,照我看來,是不祥之物,夫人不要也罷。”

畢夫人卻道:“稀世珍寶,從來便是不祥之物。又有誰怕了?”

裴明淮一怔,這話卻無從駁起。吳震仍盯著她,道:“畢夫人,你在西院,是不是還看到了什麽?”

畢夫人垂下了眉頭,不開口了。吳震見她眼光略飄了一飄,卻是在看盧令。盧令自來了這密室後,沒說過一個字,隻是一直望著金萱的屍體,跟泥塑木雕似的。吳震嘿嘿一笑,大步走到盧令麵前,喝道:“你那晚去西院做什麽?”

盧令仍舊一言不發,吳震也不耐煩了,冷笑道:“好,你不說?那我們就衙門去說!”

裴明淮伸手一攔,道:“你別逼他了。”

吳震怒道:“他不肯開口,你要我怎麽辦?”

裴明淮道:“你又不是猜不到,盧令不說,肯定是為了金萱。盧令,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是金萱殺了西院的人?你去了西院,畢夫人看到了你,但她既不願承認自己晚上去過那裏,所以自然也不會說出你去過?”

盧令連退幾步,撞到了牆上,退無可退。

吳震冷笑道:“你懷疑你表妹未死,也懷疑是她殺了西院裏麵的人,但你卻不肯說,不敢說。現在,她人已經死了,你還不說?”

裴明淮勸道:“你表妹已死,你還有什麽可隱瞞的?是她殺了金百萬,對麽?”

“我不……我不知道……”盧令顫聲道,“但是,她……她有鑰匙……呂譙給她另外留了一套,還在密室下麵另修了機關,可以開啟通道……你們鑿牆毫無用處,那機關是在密室的下麵,十分巧妙……我心中疑惑,終於找到了一個當日的工匠,多少知道了些……為了不讓呂譙泄露這件事,她……她……她……”

他一咬牙,又道,“她在呂譙臨走之時,送他一包親手調配的補藥,叮囑他天天服用。現在想來,毒藥就摻在其中一枚藥丸裏麵。呂譙得她如此關心,自是開心,又怎會不服用?沒過多久就毒發身亡,世上便再無人得知,萱妹手裏也有一套鑰匙!”

裴明淮聽他如此說,隻覺得從頭一直冷到了腳底,道:“可是……呂譙中的毒,金萱怎麽可能有?桃花姬姚碧的獨門毒藥,已經隨著她隱退江湖而失傳啊!”

盧令茫然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從不知道萱妹跟那什麽桃花姬姚碧有什麽關係,我聽都沒聽過這名字。”

吳震奇道:“那你怎麽知道藥的事?”

“我,我看到的……萱妹……她前些時候,總是跟呂譙在一起,我親眼見著,她給呂譙親手配藥,當時我還十分不快……沒想到,沒想到那是催命的毒藥啊!”盧令聲音顫抖得更厲害,“我曾經偷聽到她跟呂譙說話,說密室機關什麽的,我隻當他們在商量如何改建罷了,並未十分在意。直到那時候……我……我才明白……萱妹她處心積慮……”

裴明淮本來覺著金萱文雅知禮,對她頗有好感,這時候隻覺得自己是瞎了眼,恨恨地往牆上砸了一拳,道:“呂譙死得可真是不明不白,居然斷送在這個金萱手裏!”

吳震拍了拍裴明淮肩頭,道:“如今元凶已死,也算是天網恢恢。這金萱機關算盡,沒料到,卻還是被人殺了。”說著瞟了一眼盧令,道,“究竟金萱為何要殺她爹?金百萬對她這般疼愛……”

盧令麵上神情苦澀之極,緩緩道:“你們可知,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個女盜,本來姓盧的?”

吳震一怔,道:“難不成那盧明珠便是……”

“她是我姑媽。”盧令苦笑,“她在外麵惹了不少亂子,有一回出了事,丟了一根手指。”

盧令搖頭苦笑,道:“那幾年……還有什麽大族不大族的!”

吳震聽了這話居然也接不下去,半日,問道:“金萱必定長得像她母親吧?”

盧令點頭道:“與我姑媽像極了。”

吳震又道:“那怎會嫁給金百萬?盧家是大族,可看不上錢!”

盧令歎息一聲,道:“誰知道?我姑父從她十多歲時便戀慕她,她卻從來不當回事。她突然回來,答應跟我姑父成婚,我姑父簡直是樂得要發瘋了。可是,萱妹才幾歲,她就拋下姑父走了。聽說,是跟她以前江湖上的情郎一同跑了。姑父氣得大病一場,後來就告訴萱妹她娘病故了。我們盧家自知是醜事,自然更不會對萱妹提。”

吳震皺眉道:“這個盧明珠,做事可真不怎麽地道。”

裴明淮忽道:“你知不知道她那個情人叫什麽名字?”

盧令眼神呆滯,想了半日方道:“叫什麽……飛……姓什麽?哦對,那個人也是個大盜,名字叫郭飛!”

吳震冷冷道:“你可知道這郭飛外號叫什麽?他外號便是‘水上飛’!”

盧令渾身劇震,說不出話來。

紅菱更是臉色古怪,裴明淮瞅了她一眼,笑道:“金家父女已死,紅菱,你若是有什麽話沒說,不如說了吧?”

紅菱朝眾人看了一眼,低聲道:“夫人……就是盧明珠……並沒有跟那個什麽飛的走。她……”她又咬了一下下唇,才道:“她死了!是老爺殺的!”

這兩句話可謂是石破天驚,震得眾人都呆若木雞。吳震一拍案,大聲道:“我明白了!這就是原因,金萱殺父的原因!她不是金百萬的女兒,是水上飛的女兒!當年盧明珠與水上飛本來是一對戀人,不知道為何分開,盧明珠又有了身孕,無奈之下,嫁了金百萬,金家本來跟盧家相熟,金百萬對她是向來鍾情。但後來水上飛又來找她,她想跟舊情人走,金百萬殺了她,對不對?”

裴明淮接道:“金萱自從得知此事後,便開始設計殺金百萬,還費了偌大力氣救自己親爹出天牢。可那水上飛,一出來便中毒身亡了……”他想了一想,道,“金百萬必定對水上飛印象極深,發現他竟然藏在自己府中當家丁,還能怎麽做?自然是派金四借送飯之機下了砒霜,但水上飛多年用毒,比一般人要能扛些,強撐了一口氣要逃,卻還是沒逃出金府,跌進了蓮池裏!隻是金百萬開始並不知道水上飛死在蓮池之中,但他已然下定決心,金萱既然知道她親生父親的事,那麽這個女兒,也留不得了……若是留下她,自己殺盧明珠的事情,總有一日會被人發現……”

裴明淮遲疑道:“想必水上飛在獄中跟他相熟,知道他這偷天神技,金萱想要利用?巧就巧在,這三個要劫的人正好是同一批押送到你這大牢裏麵來。被買通的恐怕不止曹老五一人,否則又怎會把這些人都安置在同一進?”

吳震一頓足道:“想必被買通的,便是朱習自己!他卻不知道,會送了自己的命!”

“若真是朱習,他大概也覺得些許小事,並無大礙。”裴明淮道,“金萱心狠手辣,從沒打算過讓清虛活下來。在許給清虛的珠寶上下毒,是個好法子。若非我正好趕到,清虛還來得及對我指出凶手,當真是天衣無縫。隻可惜,天網恢恢,金萱自己也被人毒殺了。”

金賢驚道:“真的是……真的是老爺殺了姑娘?”

裴明淮朝紅菱一指,道:“你看,她都嚇成什麽樣了?能把毒下到金萱愛吃的點心裏麵,自然是十分明白金萱喜好的人。”

紅菱跪了下來,哭道:“老爺告訴我,見著金管家,若是他的食盒裏麵有菱角糕這味點心,就放進去。我哪知道是對姑娘下毒,我以為姑娘死了……我以為老爺是要殺金管家啊!”

吳震恍然道:“若非如此,你又怎會半夜在外麵走?”

金賢大叫道:“紅菱,你居然害我?”

“我以為,老爺是因為你偷偷支錢,所以……”紅菱哭道,“哪裏知道,老爺是想害姑娘……我……”

裴明淮注視著她,道:“紅菱,你大概還不知道,你運氣有多好。若非金百萬死在金萱手裏,你現在大概也是個死人了。你知道盧明珠的死因,又親手給金萱下了毒,下一個死的人不是你,還會是誰?你以為,金四現在還活著麽?”

紅菱煞白著臉,喃喃道:“金四?”

裴明淮轉頭,問金賢道:“這莊園改建,是金四監工的,對不對?”

金賢點頭道:“正是。”

裴明淮道:“那就是了。那蓮花池,我一眼看到就覺得十分別扭,哪裏有在那裏開穴的!為了不使蓮池顯得過於突兀,才把整個花園都修得不倫不類。若我猜想無錯……”

吳震道:“你懷疑,盧明珠的屍身便在蓮花池下?難怪,我們來賞蓮的時候,金百萬就顯得極不情願了,雖說恐怕要挖遍蓮池才能發現,但他總歸是怕的!”

裴明淮點頭,道:“不錯。金百萬想必已察覺到,這件事恐怕是掩不住了。那日他說派金四出門辦事,金四卻一去不返,恐怕金四已被他下了毒,不知死在何處了。他也不打算放過金萱,這兩父女,雖無血脈關係,但所作所為,真真是像極了。不愧是金百萬一手教出來的女兒,錙銖必數的生意人。一旦對自己有了威脅,必得除之後快,哪有什麽情義可言……金百萬表麵上一團和氣,金萱溫雅知禮,骨子裏卻都是狠毒如豺狼。不知金百萬最後被藏在密室裏的金萱一刀斷喉,從她手上抓下那隻金鐲時,心裏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道金萱最後,是不是想明白了誰毒死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