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畢夫人住的是一處水榭,極盡清幽。裴明淮走到水榭之外,遠遠便見到她倚在欄杆上,癡癡地望著腳下的流水。一旁石桌上,有一壺酒,兩個酒杯,還有幾色小菜。她一襲素衣,黑發隨意地在頭上挽了個髻,有幾縷散了下來,風情不可方物。一雙繡鞋,竟被她蹬掉隨意落在一旁,從裙底露出了雪白的腳尖。
她微一轉頭,見裴明淮正站在不遠處,便一笑道:“裴公子,請過來。”
裴明淮依言走近,畢夫人笑道:“公子請坐。”
裴明淮的目光落在那兩個酒杯上。“夫人可是在等人?如此的話,在下便不打擾了。”
畢夫人道:“妾身誰也沒等,隻是習慣放上兩個酒杯罷了。公子不必客氣,妾身也想找個人聊聊。”她歎了一口氣,幽幽道,“任誰見了白日裏那一幕慘象,恐怕夜裏都是睡不著的。”
她望向裴明淮,“公子可是金老爺那裏過來的?他……如今怎樣?”話語神情間,她的關切之情便流露了出來。
裴明淮道:“金爺看來無恙,隻是精神欠佳。”
畢夫人又幽幽一歎,道:“那是自然,他最疼女兒,怎料到會出這等事?那般美麗聰慧的一個女孩子……”
裴明淮趁勢問道:“夫人跟金姑娘極好?”
畢夫人淡淡一笑,道:“萱兒實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容貌出眾也罷了,還待人溫和,心地善良。唉,我以前便跟明珠是好姊妹,隻可惜明珠沒福,死得早……”
裴明淮道:“明珠?”
畢夫人道:“盧明珠,便是盧令的姑母。我夫家與盧家,也是世交。公子定然知道,那一年崔家出事,牽連盧氏、柳氏、郭氏……能逃的自然都逃了。明珠也流落江湖,不知哪去學了些武功,好好一個姑娘跟些渾人廝混……唉!直到嫁了人才消停。還好,萱兒一點都不像她的性子,沉靜溫柔,金老爺倒是把女兒教得好!”
說到此處,她留意到裴明淮手裏用紅紙包著的東西,道,“你帶的是什麽?可是送給我的?”
裴明淮笑道:“正是送給夫人的。”他將包在上麵的紅紙一層層打開,露出裏麵的錦盒,正是盧令從金萱房中拿出的那一盒“天羅”。
畢夫人怔了一怔,臉色微微有些變化。她的表情自然也逃不過裴明淮的眼睛,裴明淮笑道:“在下路過一家叫作‘飄香齋’的老店,偶然見到這種西域香料,覺著跟夫人很是相配,便買了一盒,鬥膽來送給夫人,還望夫人笑納。”
一麵說,一麵便把錦盒揭開,一股奇香便透了出來。畢夫人此時麵色也早已複原,將錦盒輕輕接了過來,笑道:“裴公子怎知我最喜此香?這可真是奇了。”
裴明淮道:“是麽?在下也隻是胡亂猜測罷了。”
畢夫人笑道:“那家飄香齋中香不下百種,公子居然能挑到我最喜的一種香,這實在是太過巧合了。”
裴明淮也笑。“那也許是因為在下跟夫人頗有緣份?”
畢夫人瞅了他一眼,眼波流動,媚態橫生,裴明淮的心也“砰”地猛跳了一下。她並不年輕了,應該也有三十餘歲,但風情猶勝少女。“今夜我一人在此飲酒,你卻在此時闖來……若說沒緣份,倒是假了。”她一麵說,一麵整個人就往裴明淮那邊靠了過去,裴明淮隻覺一股幽香入鼻,忙把畢夫人輕輕往外一推,笑道,“在下倒有幾句話想請教夫人。”
畢夫人微一撇嘴,坐直了道:“什麽話?”
裴明淮道:“這金百萬,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畢夫人一楞道:“此話何意?”
裴明淮道:“就是請教夫人,以你的了解,金百萬是何等樣人。”
畢夫人以袖掩口,格格嬌笑道:“這還用問?自然是貪財無比了,夜裏無事常常去守著他那些寶貝,一看就是一夜。”
裴明淮道:“夫人也去看過?”
畢夫人歎了口氣,道:“這人可小氣得很,除了萱兒,他誰也不讓進。他也曾對我說過,我要他的什麽都成,但那些珠寶不行。我有時候甚至疑惑,他說是留給萱兒,其實心裏是清楚萱兒不好珠寶,根本不會拿走。這樣的話,等於那些東西便還是他自己的。”
裴明淮失笑道:“這也未免太過造作了。”
畢夫人道:“可他就是這樣人。”
裴明淮道:“不過,他對夫人你並不吝嗇。”
畢夫人道:“我亡夫縱然不如金家豪富,但也是名門望族。”又幽幽一歎,道,“隻不過,女子都是喜歡珠寶首飾的。若是把一箱箱的金子放在我麵前,我都不會多看一眼。亡夫乃世家大族,妾身的眼界也未必那麽淺;隻是,如果給我看些極品的珠寶,我大概也會眼睛都花了。”她眼裏驟然放射出異彩,“萱兒的那對鐲子和鳳釵,我都羨慕得緊。”
裴明淮笑道:“那隻鐲子似乎被金姑娘送給了一個來唱戲的孩子,叫他賣掉去念書。”
畢夫人聽了卻似乎毫不驚奇,淡淡道:“她也未免太過糟蹋了。早知如此,不如給我,我拿錢給那孩子念書又有何難?”
裴明淮心裏突然動了一動。據金百萬所言,金萱應該有一對鳳釵和兩隻金鐲。在金萱碎屍之處,吳震手下的捕快細細搜索過,並沒有見到鐲子。而在金萱斷掉的雙腕上,也並沒有金鐲的蹤影。一隻金鐲送了小夏,這是裴明淮親眼所見;那另一隻金鐲難道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裴公子?”
畢夫人嬌膩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裴明淮如夢初醒,便笑了笑道:“那孩子如今還留在府中,夫人若要去換,也有的是機會。”
畢夫人居然還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說得是,多謝公子提醒。”
她替裴明淮斟了一杯酒,嬌笑道:“今夜月色甚好,若不多飲幾杯,豈不是辜負了這月色?”
酒香醉人,裴明淮還真是想“多飲幾杯”,隻是他對這畢夫人,實在是心裏有幾分戒意。便笑道:“夫人美意,本不該辭。隻是在下還約了人,隻得先告退了。改日再請夫人小酌,可否?”
畢夫人一臉失望之色,道:“不知是怎樣的美人,才能令裴公子連陪妾身喝兩杯都不願意?”
裴明淮笑道:“夫人也知道,今日不是時候。”
畢夫人道:“那倒也是,公子請自便。”
裴明淮離開之時,回了一次頭。畢夫人一雙繡鞋隨意地扔在一邊,借著月光,裴明淮依稀看到她的鞋底上粘有一些顏色紅豔的粘膩之物。
難道那顆“蟠桃”是被這畢夫人給踩碎的麽?是無意,亦或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