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淩羽昏昏沉沉之中,隻覺什麽異香噴鼻的汁液灌入口中,頓時四肢百骸為之一舒,慢慢地熱氣自丹田上湧,竟是能夠運轉真氣了。也不知道耗了多少時間,終於睜開眼時,隻見一個華服老者站在一旁,滿臉焦灼地注視自己。再一動彈,隻覺渾身關節疼痛難禁,又連著運氣數次,方能慢慢起身。忽然“啊”了一聲,問那老者道:“爺爺,你可看見我隨身的劍了?”

華服老者一怔,道:“劍?”將一支紫玉短笛遞給他,道,“隻見著這個。”

淩羽接過紫玉短笛,喜道:“多謝爺爺。”他也沒留意那老者看他的目光,先是驚疑,慢慢卻是恍然,又道,“奇怪了,霄練跑哪去了?”

林金律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他心中隱隱有些明白,淩羽這一次實在是傷得太重,而且這傷怕是不止是身也是心,不想記起的,怕是一概都忘了。

淩羽一怔,走出去看時,隻見一片荒涼,遠處黃沙殘陽,哪裏還是記憶裏的山青水綠。又怔住了,喃喃道:“奇怪了,我是怎麽會跑到這裏來的?”

他摸到自己腕上那個七寶手串,低頭一看,奇道:“我怎麽會戴著這個?怪好看的。”

林金律望定淩羽,心中是思潮起伏,終於下定了決心,道:“孩子,這裏有人打仗,不太平的。你還是快些回家去吧。你還記得你家在何處麽?”

淩羽還在冥思苦想,隻點了點頭。見林金律要走,叫了一聲:“爺爺!”

林金律被他這一叫,站住了腳,回頭看他。淩羽笑道:“爺爺,你一個人要去哪?我看這裏荒涼,我送你一程吧,免得遇上歹人。”

林金律心中一酸,笑道:“我跟你非親非故的,你為什麽要送我呀?”

“……我不知道。”淩羽道,“就是覺得好像見過爺爺的,親近得很。”

林金律強笑道:“我有隨從在外麵,不必擔心。好孩子,聽爺爺的話,趕緊走吧,這裏不太平的。”

淩羽道:“我也不知道去哪,我連自己是怎麽來這裏的都不知道。”

林金律道:“你是從哪裏來的,就回哪裏去。再別出來了,這個世道啊,可不太平。”他說罷便走,心知若是自己再多留一刻,多看淩羽兩眼,怕就是真想要帶著他一同走了,可若是淩羽回文帝那處,實在不知結果如何。

帝王之心終歸難測,不如趁如今帝王尚未心如鐵石,隱匿山林,與泉石相伴的好。

林金律一直走到山坡下麵,回頭望去,隻見淩羽怔怔地站在那裏,一手抓著腕間那個七寶手串,神色茫然之極。林金律又是鼻中一酸,淚已掉下,再不敢看他一眼,喚侍衛牽了馬過來,上馬便走。林尹年道:“伯父,你怎的不帶阿羽弟弟一道啊?”

林金律道:“是陛下的吩咐。”文帝的話,尚在耳邊,林金律又何嚐不知,文帝說這話的時候,該是痛到十分。“林常侍,三日之內,朕會得將他要的東西送來。朕會率軍繼續西行,若他好了,你也不必帶他回來了,讓他走吧。他救過朕一命,朕還他一命,從此兩不相欠!若他不好,那也隻有罷了,恨也隻有讓他恨了,也隻能照應他一世,待朕死那日讓他陪葬,也沒法留他一個人在世間。”

林尹年道:“那我們是不是以後都見不到阿羽弟弟了?”見林金律不答,抹了抹眼淚,道,“伯父,你真是的,帶他回去又有何妨?”

林金律行了片刻,卻又忍不住轉頭去看,隻是黃沙被風一吹,連淩羽的身影都看不清楚了。

本章知識點

為什麽後宮裏麵一直沒出現過X妃,X妃,就見到昭儀、夫人和嬪?後宮都沒人了嗎?——北魏後宮嬪妃品秩簡述

北魏後宮嬪妃品秩這個實在是沒得多少能說的。仍然以孝文改製為分界線。

道武帝建國,以皇後為尊,其下不論多少均稱夫人。

到太武帝時代多了左右昭儀,居於皇後下。考證結果是左昭儀比右昭儀高。還有個等級比較低的叫“椒房”。

太子妃稱左右孺子。有個特例是太武帝的兒子景穆太子沒登基就死了,後來他的妃嬪大多封椒房,有一位封斛律昭儀但不見於史,考證下來這斛律昭儀可能是景穆太子的正妻,但因為景穆太子之子文成帝生母鬱久閭氏追封恭皇後,所以斛律氏頂多隻能追封昭儀。這個情況比較奇怪,可能涉及高車斛律氏的一些曆史遺留問題,會一直延展到九宮第二部。

到文成帝時代還是差不多,皇後——左右昭儀——夫人——貴人——嬪。有三位留下了墓誌但均不見於史,於仙姬(於闐公主),耿嬪1號(不知道名字),耿嬪2號(耿壽姬)。

獻文帝時代有個“第一品嬪”,仍然是從墓誌上看到的,侯骨氏(侯氏)。還有位成嬪也僅見於墓誌。

《魏書》實在籠統,大量事和人不見錄,隻能靠極少量出土碑銘和墓誌補闕。常常一出土就會發現:啊,《魏書》裏麵根本沒這個人或者沒這回事。

銳意武功一統北方的太武帝後宮裏遍布敵國公主為後為妃。大夏北涼北燕柔然全齊了。敬他是條漢子。最後死在寵信的宦官宗愛手裏,無法評說。

另外,北魏沒聽過“本宮”的說法,皇帝也不會隨時把“朕”掛在嘴上。而且在北魏前期,禮製是相當粗疏的,這一點是超過一般的認知的,大家就好好說話,你我你我就行了,不用本宮來奴婢去的了。北魏一直到孝文帝改革的時候,其鮮卑化的程度都是非常高的,遠超我們普遍的想象,在《九宮夜譚》裏麵對人物衣飾描寫非常謹慎,就是不想去碰這個大坑。反複描寫的如慶雲、皇後、景風的風帽,才是具有北魏風格的典型代表,可以看一看這種鮮卑風帽的式樣,或者瞧一瞧大同博物館司馬金龍或者是宋紹祖墓的陶俑。前者下葬時間是太和八年,後者是太和元年,最接近《九宮夜譚》的年代,究竟鮮卑化到什麽程度可以看一看,幾乎看不到一點漢化的影子。《九宮夜譚》第一卷出版的時候附了人物概念圖,即服裝設計稿,把時間線往後延了大約十年,還經過大量改良,視覺上才能接受。所以,真不要用別的朝代後宮情況去想像北魏,沒有什麽可比性,光是一個子貴母死製就能徹底打亂後宮爭寵的基本格局,宮鬥那是想把自己鬥死麽?

尾聲

欲遠集而無所止兮

林尹年坐在車中,忽遠遠見著人群中站了一個白衣少年。那少年腰間插了支紫玉短笛,臉上頗有茫然之色。膚色白皙,額間一點朱砂痣,甚是顯眼。

他旁邊人來人往,隻他站在那裏不動。林尹年失聲叫道:“阿羽!”趕緊揮手讓車停了下來,也顧不得什麽,下車便奔了過去,一麵叫道,“阿羽弟弟!”

少年回過頭來,林尹年道:“果然……果然是你。”一言未畢,淚已流下,伸袖拭了拭淚,道,“你去哪裏了,阿羽,這麽多年?伯父臨終的時候,還一直念著你,怕你過得不好。你怎麽就不來看看他?”

少年茫然道:“你說甚麽?你是誰?我認得你麽?”

林尹年也怔住,又想到大約這十年間自己相貌變得太多,忙取下官帽,強笑道:“我是尹年啊,唉,我比不得你,你相貌從沒變過,我可變多了。皇上顧念伯父,讓我當了定州的刺史。”

淩羽喃喃道:“皇上?……”

見淩羽還是一臉茫然,林尹年也心知不對了,道:“阿羽弟弟,你想不起來了?你再好好想想……”突然見到淩羽腕上那個七寶手串,靈機一動,忙道,“你看看你那個手串,那是陛下給你的,上麵有顆珠子被你生氣的時候摔壞了,連宮裏都找不到一樣的來換,還是我四處去尋來替你鑲好的。”

淩羽抬腕去看,果見著一顆水晶有鑲過的痕跡。又抬起頭來看林尹年,這一回,眼神是漸漸有些變化了。“你是……林大哥?”

林尹年大喜,道:“是,我是。阿羽,你不記得你林爺爺了?他從前是最疼你的,待你比誰都好。”

淩羽慢慢地道:“林爺爺……對啦,我想起來了。他……”突然頓住,半日方道,“林爺爺,他在哪裏?可還好嗎?”

林尹年陡然心酸至極,雖然如今已不是當年二十出頭的少年人,仍然兩道眼淚直流下來。“他已經過世了,你走後他便離宮回家了。不到一年,便去世了。”

淩羽茫然,道:“林爺爺……他不在了?”

林尹年強笑道:“阿羽,你可要去看看他的墓?就在這不遠。皇上恩旨,該有的恩典一點兒都沒少。”

淩羽點了點頭,道:“林大哥,你帶我去吧。”

林尹年拉著淩羽上了車,問道:“阿羽,你這十年,去了哪裏?我們都再沒見過你,你究竟在哪啊?”

“我在山裏麵,閉關修煉。”淩羽道,“那時候隻覺真氣亂竄,壓都壓不下去,知道不妙,也顧不得什麽了,隻求尋個幽靜之處,無人叨擾。我也不知道那山叫什麽名字,直到前幾日,我才出來,一直走到這處才見著大的市集。”

林尹年叫道:“你閉關了十年?!”

淩羽點了點頭。“我出來的時候,見外麵的人穿著打扮都跟從前有些不同了,便去問一位寫字的先生,這時候是哪一年?他告訴了我,我就覺得好生奇怪,好像有那麽些年,我不記得了一樣。”

林尹年問道:“那你現在記起來了嗎?”

淩羽不答。這時車已行至城外,林尹年一指,道:“我們林家的墓地便在此處。”

淩羽走至林金律墓前,跪了下來,哽咽道:“林爺爺,阿羽來看你了。都怪我,什麽都不記得了,就這麽糊裏糊塗過了十年……也不知世事如何……人人都不一樣了,隻有我……隻有我……”

林尹年在旁聽著,隻覺似真似幻,恍恍惚惚地既覺著喜,又覺著悲。禁不住道:“神仙境界不就是這樣麽?再無年歲……”

淩羽側頭看他,道:“林大哥,這樣的神仙境界,你願意要麽?”對著林金律的墓磕了三個頭,道,“林爺爺,你對阿羽好,阿羽是沒機會回報了。是我不好,你走的時候,我都沒來看你。”又怔怔半日,方才站起,道,“林大哥,我走啦。”

林尹年問道:“阿羽,你不回去看看皇上?”

淩羽剛要走,又站住了,半日,問道:“陛下可還好?”

“都好。”林尹年道,“隻是有些變啦,以前你在的時候,陛下大不一樣的。你回宮見見他吧。”

淩羽默然半晌,摘了腕上那七寶手串,放在林尹年手裏,道:“林大哥,你替我還給皇上吧。告訴他,阿羽回家了,叫他不用擔心我。”

林尹年隻覺眼前一花,再抬頭望去,哪裏還有淩羽的人影。林尹年大叫道:“阿羽弟弟,你可知道,是皇上救了你的?輕騎至悅般,取你要的仙草續你經脈,三日的路一日一夜便趕到,那真是傾國之力來救你。隻因為伯父對他說,若你不好,你一生都不會再對他笑。”

哪裏有人答他,林尹年再環視四周,隻見墳墓座座,哪怕是香燭生煙,紙錢飄飛,一樣的也是淒涼冷淡至極。

——前傳《禦寇訣》終

(淩羽、莫瓌、文帝、“禦寇訣”等故事,在《九宮夜譚》中續有敘述)

序章

太延五年,

繼滅大夏、大燕、仇池之後,

魏太武帝滅大涼,一統北方。

為向南朝示威,太武帝南渡淮河至瓜步,

鐵蹄到處,六州摧掃,山淵殘破,

以至千裏白地,人相食之,雞鳴犬吠亦不聞。

正平年間,

景穆太子與太武帝相繼暴斃,

皇孫文帝即位,施德政以撫民,叛亂日少。

然亂世未平,風起雲湧,

群雄觀釁伺隙,

隻待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