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文帝回到中天殿,轉到那蘭花屏風之後,隻見皇後躺在榻上,臉色蒼白,淚痕宛然。清都長公主坐在她身旁,臉上也眼淚未幹。文帝在榻沿坐下,握了皇後的手,道:“霂兒,你好些了麽?”
清都長公主低叫了一聲:“陛下……”
文帝回頭問道:“姊姊,到底怎麽了?”
清都長公主低頭歎氣,道:“她這一路上太過勞累,又摔進了河裏,她這孩子,是保不住了。還有……”
文帝道:“什麽?還有什麽?”
清都長公主不語,李諒壯著膽子道:“陛下,皇後她……以後怕是不能再有孩子了,否則,否則……性命難保……”
文帝大怒,道:“我要你們這些太醫作什麽?以前治不好太祖和太宗的病,現在連朕的皇後都治不好!”
皇後伸手拉他,道:“陛下,罷了。李太醫,你先下去吧。”
李諒退下後,皇後淒然一笑,道:“也好,從此再不必操心了。”
文帝道:“甚麽?”
皇後慘然道:“不必再為那子貴母死之製費盡心思了。曆朝曆代,哪個妃嬪不是盼著有皇子,隻有我們這一朝,最怕的就是有皇子。有了兒子,怕就是死期將至了。”
清都長公主柔聲道:“霂兒,你別想那麽多。有姊姊在,誰敢動你?如今比不得先前,常太後已經歿了,那甚麽子貴母死,陛下說了算。”
皇後搖頭道:“姊姊,常太後是不在了,但還有八姓勳貴,還有宗室諸王,他們一樣是容不得的。”
清都長公主冷笑起身,一拂袖道:“是麽?誰敢有異議,一個也是殺,十個也是殺。哪怕殺光宗室親貴,也不能碰你一根頭發。”
皇後道:“陛下,姊姊,我也不怕甚麽死不死的,你們答應我的事……”
文帝道:“不成。現在出了事,怎麽還能成?你安心養好身子便是。有沒有孩子,又有什麽?你就先撫養太子便是了。不管誰當太子,母親都跟李貴人一樣得賜死的,嫡母都隻能是你啊。”
清都長公主聽得皺眉,又見皇後流淚,忙朝文帝使眼色,叫他別說下去了。又拉了皇後手道:“霂兒,你別老想著這個。如今你身子這樣,還是先將養好了再說,一切從長計議。”又對文帝道,“對啦,陛下,奚武來了好一陣了,一直候著呢。”
文帝起身,道:“傳他到金華堂,朕在那裏見他。姊姊,你先陪著霂兒。”一進到金華堂,奚武立時進來見禮,文帝坐下問道:“還沒找到?”
奚武麵有慚色,低頭道:“是。”
文帝道:“還真有白鷺找不到的人。”
奚武跪下,道:“陛下恕罪,臣這就再找去,必定把人尋到。”
文帝搖頭不語,半日道:“你起來吧。先罷了,若是逼得太緊,反怕出事。”眼望殿外,此時風起,隻見木槿落得更密了。文帝喃喃地道:“想必是怕朕責罰,跑掉了。唉,傻孩子,哪怕你真謀反,朕也不會怎麽著你。更何況,你還拚命回來救我啊。”出神片刻,對奚武道,“你去吧,多盯著他府上。”
見文帝回來,一臉陰沉,清都長公主問道:“陛下,有什麽事麽?”
文帝不語,忽然一掌揮在旁邊幾上,隻見花瓶碎成片片,文帝的手也流出血來。清都長公主和皇後都吃了一驚,清都長公主忙去拉文帝的手,道:“你這是幹什麽?”
“……沒事,姊姊。”文帝道,“莫瓌也真是做得出來,竟還敢帶了淩羽的頭來向朕邀功。”
清都長公主問道:“他殺了淩羽?”
文帝道:“不錯。”
清都長公主笑道:“陛下信?不過是要給陛下一個場麵上的交代罷了,畢竟,那是他義弟。不推到淩羽身上,那還能怎麽辦?”
文帝道:“姊姊不必管了,且由得他去吧。”握了一下皇後的手,又道,“你好好歇著,什麽都不必想。姊姊說得是,若連你都護不住,朕還當什麽皇帝?”
裴霖正在中天殿外候著,見文帝出來,忙上前道:“陛下,我妹妹怎樣了?”
文帝澀然道:“是朕的錯,沒照顧好她。”
裴霖低頭道:“如何能怪陛下?禁軍倒戈,事出倉促,陛下自然得帶著霂兒一同離宮。路上……唉,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文帝低聲道:“驚了馬,掉進那麽冷的河裏,她向來嬌弱,哪裏禁得起?”
裴霖問道:“她如今……”
文帝道:“等她好些,你自去見她罷。你們兄妹,有什麽避忌的了?那些甚麽禮,就省了罷,我向來不在意的。姊姊想必近日都會陪著霂兒,不會回你府上,你且好好照顧淮兒。你放心,我自當疼她寵她一世,我是虧欠你們裴氏太多了。”
裴霖含淚道:“臣和妹妹,受不起陛下虧欠二字。妹妹自有公主照料,陛下還是以朝務為重吧。”
文帝沉默片刻,問道:“樂平王府上的人,都死了?”
裴霖回道:“是,莫瓌下手太快,和將軍趕到的時候,已經沒一個活人。隨他謀反的禁軍,也都自盡了,沒一個怕死的。”
文帝冷笑一聲,道:“那也難怪了,畢竟是他們昔年的主公血脈。哼,武威長公主膽子可真大,謊說兒子死了,卻暗地裏把孩子送走了,還瞞了這麽多年!”
裴霖聽他口氣,亦覺惴惴,道:“武威長公主已經病故了,陛下……”
文帝打斷他,道:“裴尚書還有什麽事要說麽?”
裴霖道:“是,並州和定州的丁零同時起兵,意圖謀反,還有好幾處塢壁也……”
文帝冷冷地道:“倒是會挑時間!這些塢主成天不是這個謀反就是那個起兵,總是不得安寧!高車諸部,更是沒消停過。”
裴霖道:“宗主督護,非一時能變,連先帝都無可奈何,陛下且耐心些。”
文帝想了一想,道:“依你看,派誰去的好?”
裴霖對此事是早已想好,本便是來討文帝旨意的,立時道:“臣看來,讓慕容將軍去的好。”
文帝哼了一聲,道:“平定丁零叛亂,還不須勞動慕容白曜。並州和定州的刺史還不得去搶這個功勞?”
裴霖有些遲疑,道:“慕容將軍若留在京城,也是不妥,不如先讓他去平叛的好。”
文帝怒道:“這是給朕自己一個台階下麽?”一拂袖,轉身便要走,這時清都長公主也從殿裏走了出來,叫了一聲:“陛下。”
文帝看了清都長公主一眼,笑道:“怎麽,姊姊還打算替他說話?慕容白曜手握重兵,卻依附莫瓌和樂平王,不發一言,朕難不成就不該處置他了?”
清都長公主笑道:“要不是他,怕姊姊等不到你回來。”
文帝也笑,道:“姊姊如此說,那我不但不該罰他,還該賞他。裴尚書,傳朕的旨意,征南大將軍慕容白曜,護駕有功,晉……嗯,就濟南王,姊姊覺得如何?哈哈,一場謀反,朕倒是加封了一個異姓王,又賜婚了一個公主,也真是難得!”
見文帝走了,裴霖與清都長公主一時無言,隻聞微雨陣陣,潤物無聲。一行女官拎著燈走過,看起來倒是一派祥和氣象。裴霖歎了口氣,道:“陛下是真惱了。”
清都長公主搖了搖頭,道:“陛下還年輕,終歸覺得心裏憋屈。”笑了一笑,又道,“過得些年,漸漸地便會學得無喜無嗔了。”
裴霖笑道:“公主巾幗,非常人能及也。”
清都長公主也笑,道:“罷了,你我夫妻,那來這麽多恭維話,叫別人聽了笑話。淮兒呢?”
裴霖道:“你放心,淮兒有他兩個兄長照應。”
“等霂兒好些,帶淮兒來見她,讓她開開心。”清都長公主又幽幽地歎了口氣,道,“陛下不殺莫瓌,是決不會罷休的。”
裴霖淡淡地道:“莫瓌謀逆,本來該死。”
清都長公主歎道:“可我答應過武威長公主……”
“公主別老想著這事。”裴霖道,“莫瓌絕不會就此收手,陛下也絕不會放過。我知道武威長公主於你有大恩,你是想回報的,但公主,那件事,你且忘掉的好。我說句話,公主莫要生氣,皇上已經是大人了,什麽事讓他自己拿主意便是。你替陛下作主,雖是好意,但讓陛下心裏生了芥蒂,那就沒意思了。”
清都長公主道:“什麽大人!你是沒聽見方才他對霂兒說的那話,什麽誰當太子都一樣,你都是嫡母,這是在寬慰人嗎?”
裴霖苦笑,道:“這哪裏是一回事呢,公主。”
二人一時都沉默下來,隻見雨漸漸下大了,木槿花落了一地。清都長公主歎了口氣,道:“他不會真把淩羽殺了吧?孩子不懂事,若是為此死了,那還真是可憐得很。”
“不會。”裴霖道,“莫瓌不會殺他。”
清都長公主奇道:“你怎麽知道?”
“公主,皇上想必有事瞞著你,在淩羽的事情上麵。”裴霖道。清都長公主又是一怔,道:“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