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深人靜,那中宮正殿自然也是沒人的,值守的都在外麵。淩羽自殿頂上躍了下來,走了進去。
他在殿裏轉了一圈,喃喃地道:“好像走錯地方了?不是這裏麽?……”正要離開,忽見著殿上香花之中,還擱著一尊小小的金人,看起來卻不是什麽佛像,心裏好奇,便走近了去拿了下來,左看右看,喃喃道:“這是什麽?”看了半日不得要領,便把那金人放了回去,回身便要走,卻沒把那金人放好,滾了兩滾,便“砰”地一聲掉在了地上,撞得凹下了好大一塊。
淩羽也嚇了一跳,忙把那金人撿了起來放過原處,聽到外麵侍衛已經趕過來了,一閃身便溜了。
回了自己房裏,淩羽忽聽外麵人聲嘈雜,門一響,林金律進來了,急道:“阿羽,你方才不會去皇後宮裏了吧?”
淩羽又嚇了一跳,自然是不想承認的。林金律一看,便知是他,跺足道:“唉,阿羽,你這回闖了禍了!”
一路帶了淩羽到永安殿,林金律囑咐道:“一會陛下說什麽,你便聽著,知道麽?別跟他回嘴。”
淩羽道:“究竟那小金人是什麽啊?”
“大魏有製,凡立後必得由後妃手鑄金人,若是鑄成方可為後。”林金律道,“那便是皇後殿下鑄的金人,被你給摔壞了!”
淩羽這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事兒,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想到會挨罵,站住了腳,道,“林爺爺,我還是不去見陛下了吧。我……我還是跑吧。”
這時候已經走到殿前,文帝已經聽到了,喝道:“跑什麽跑?往哪裏跑?進來!”
淩羽隻得進去,挪到文帝前麵,道:“陛下,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先告訴朕,你大半夜的,跑中宮做什麽?”文帝道,“我都跟你說過了,宮裏別的地方都可以玩,後妃宮裏不要去,你就把朕的話當耳旁風麽?”
淩羽扁了嘴道:“我走錯路了嘛。”
“胡說八道!”文帝怒道,“你在宮裏呆了這麽久,還會走錯路?你怎麽能跑皇後宮裏去?這傳出去,有多難聽你知道麽?”
“我都說了我是走錯路了啊,個個宮的屋頂都差不多,我怎麽認得!”淩羽道,“陛下,我都承認了是我摔壞的,你還要怎麽著啊?要打還是要殺啊?”
文帝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林金律見勢不好,忙道:“阿羽,別亂說話。還不快給陛下賠罪!”
“我偏不!”淩羽跺著腳道,“我都說了我不是有心的,我就是不小心碰到了!是啦,是摔壞了,那陛下你也把我拿去摔吧!你愛怎麽著怎麽著,要打還是要殺,陛下下旨吧,是我的錯,我認就是!”
“行了,別說了,倒成了朕的錯了!”文帝一手按著額頭,道,“已經夠事多了,別折騰了。林常侍,趕緊讓人把那金人重新鑄過。淩羽,你也聽話,以後再別亂跑了,成不成?你不懂宮裏的規矩,那沒什麽,朕也沒要你學。可你總該懂男女有別,跑後宮不像話的,你說,對不對?”
聽文帝這麽說,淩羽也無話了,點了點頭。文帝笑道:“好了,過來,幫朕磨墨吧,今兒朕還有一堆東西要看。你來磨墨,就當是罰你了。”
淩羽坐到他身邊去,文帝道:“林常侍,別的你就自去辦罷,不用回朕了。”
林金律應了一聲,正要下去,淩羽忽道:“陛下,你還要林爺爺去辦什麽?”
文帝道:“沒什麽,你磨你的墨。”
淩羽看他,又看看林金律,道:“陛下,你們是不是還有什麽瞞著我?你們不說,我就跟著去看。”
林金律歎了口氣,文帝道:“阿羽,朕說了,你不用問那麽多。”
淩羽站起了身,道:“陛下,你告訴我!”
“……好吧,你非要知道,何苦來。”文帝道,“今夜值宿中天殿的人,都得死,林常侍就是去辦這事的。”
淩羽大驚,顫聲道:“為什麽?!為什麽都得死?”
“為什麽?”文帝道,“剛才不都已經告訴你了,你弄壞了立後的金人,那是死罪。我既不願殺你,那就隻能把這事掩下去,今晚在的人,自然隻能死。”
淩羽臉色發白,叫道:“明明是我的錯,為什麽要殺別的人?你要殺,就殺我吧!”
“我都不願意告訴你,又怎會殺你。”文帝道,“你別跟我鬧了行不行?你還要我怎麽樣?我早就告訴了你,不該去的地方就別去。你想做什麽,或者你想要什麽,告訴朕,朕叫人找出來,雙手給你捧著過來,你偷偷摸摸在宮裏找什麽找!”
淩羽道:“陛下何意?”
“我的意思你心裏清楚。”文帝道,“要不是為了找什麽東西,你會乖乖留在宮裏?我不點穿,你也別把我當傻子!”
淩羽盯著他,道:“原來陛下心裏是這麽想的。”
“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怎麽哄得平原王帶你進宮的,他是不情願你來的。”文帝道,“朕與你一見如故,別的也不想多問。你闖禍我也不在意,小事自然也罷了,但今日之事不小,我隻要你以後別亂跑了,你要什麽隻管說,有什麽好偷偷摸摸的!”
淩羽仍然盯著他,道:“原來陛下是這麽看我的?”
“你別鬧了,成不成?”文帝道,“我說了不介意的,你愛什麽都給你。摔壞金人都沒跟你計較,這些事我還跟你計較不成?”
這時聽到腳步聲響,卻是清都長公主到了。文帝一怔,忙起身道:“姊姊怎麽來了?”
清都長公主笑道:“宮裏鬧騰成這樣,我能不來嗎?”見著淩羽,道,“噯喲,怎麽了,怎麽一臉生氣的樣子?”拉了淩羽在身邊坐下,道,“告訴我,怎麽了?”
淩羽扁了扁嘴,道:“陛下要治我的罪。”
文帝道:“誰要治你罪了!姊姊,他把皇後的金人摔壞了,朕還一個字都沒說,他就在這裏鬧開了。”
“那還不趕緊去鑄好,吵什麽呢。”清都長公主道。淩羽道:“可是,陛下他要把晚上守在中天殿的人都殺啦。”
清都長公主朝淩羽看了一眼,微笑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難不成你要陛下把你給殺了?”見淩羽一臉要哭的樣子,道,“好了好了,陛下,我做主,這事就算了。霂兒那邊我說去,別鬧了。”
淩羽喜道:“真的?公主不騙我?”
“不騙你。”清都長公主笑道,“你去吧,我跟陛下有話要說。我保證不騙你就是了。”
見淩羽走了,文帝道:“姊姊當真的?”
“霂兒還懷著孩子呢,別讓見這麽多血了。”清都長公主道,“反正現在也不在意了,手鑄金人這製,我看以後也不必遵了,白添些事兒!”
“這都是小事。”文帝卻低聲道,“我憂心的卻是,這一回,又該怎麽著的好?子貴母死,子貴母死,我就盼著霂兒她生個女兒,也少些麻煩。朕一登基,就得親自下旨賜死恭皇後,這究竟是甚麽規矩!隻恨那時候我年紀小,樣樣事都做不得主,被逼得沒法子。”
清都長公主一笑,神色卻十分恍惚。隻聽她低低地道:“就算換到今日,你也做不了主。自開國烈祖起便定下的規矩,誰還敢不遵的了?皇位啊,總歸重過一個女子,哪怕是要殺生母也沒法子。”
“可是,以前都是凡立儲便賜死太子生母,並沒過一例皇子登基後再賜死生母的例。”文帝道,“姊姊想呢?”
清都長公主聽了此話,卻也一怔,道:“你不這麽說,我還真沒這麽想過。”
“罷啦,人都死了多少年了,說又有什麽用。就是姊姊說的,縱然是現在,怕也未必由得我。”文帝強笑道。清都長公主側頭望著殿外打著轉兒盤旋的落葉,幽幽地說了一句:“今年這秋啊,好像來得特別早。”
文帝也朝著殿外看了看,木槿的綠葉略有些黃了,風裏也有幾絲涼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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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這個林金律林常侍明明是個宦官,在那麽重要的場合還跟像裴霖(男主裴明淮他爹,當時是尚書)這樣的重臣坐一起呢?平時太監不都應該站旁邊侍候皇上麽?——北魏內朝機構簡述
北魏與眾不同,宦官是可以正正當當參政的,也能帶兵打仗或者當封疆大吏,封到公這樣爵位的一抓一把。按林金律的曆史原型林金閭,是位至尚書令的,封平涼公,跟當時的裴霖屬於一樣的官位,而且同時期這類型對朝廷局勢有相當大的幹預度的宦官為數不少。所以在《禦寇訣》裏麵文帝特別有提一句,就是林金律這樣的是根本不必在宮裏跟著皇帝侍候的,跟一般的重臣沒區別。當然願意多跟皇帝接近點兒在宮裏侍候也沒什麽不可以……
北魏有個製度,凡遇到什麽比較大的罪,十四歲以上男子處死,十四歲以下腐刑。早中期打仗的時候掠來的俘虜也一般都這麽處理。這個製度直到孝文時代都還持續,比較突出的一例就是太和年間沙門法秀謀反,本來參與的都要處死,孝文帝下詔說免死,全部處腐刑,大家都誇皇帝好仁慈。
我看還不如直接死刑省事。我一直覺得這事兒可操作性很低,以北魏前期征戰掠奪的頻繁程度,得產生多少宦官?殺太武帝的宦官宗愛,一般觀點要麽就是蓋吳之亂受牽連的,要麽就是平大夏的時候入宮的,看宗愛的封爵“秦郡公”,後者可能性大些。反正北魏皇帝心是太大。
馮太後寵信大批閹官的時期,跟現在討論的這個時期性質已經不同了,已經趨於比較“普遍”的情況了。
簡單講一講孝文改製前北魏內朝機構的情況。北魏宮中內侍這樣的職位不是宦官,基本都是出身好的鮮卑子弟,以武職較多,比如內侍長韓陵忳(麒麟官之首),性質類似禁衛武官。內行的情況較複雜,有宦官,但很少,內行分曹治事,主管皇帝各種事務,有禦食曹羽獵曹等,《菩提心》裏麵出現過一個羅內行長,就既管禦食也管羽獵,兼數曹是北魏常見的現象。
都由宦官擔任的是中曹,侍禦曹的話可以是宦官也可以不是。
所以北魏在太和改製前,內侍內行是絕對不能跟宦官等同的。
還有一點需要特別說明,北魏前期雖然原則上是承襲魏晉官職名稱的,但是卻有個現象是“一職多員”“員無定數”。打個比方,如果原本南部尚書隻能有一位,可能這一朝就有兩位。比如左衛將軍和右衛將軍按理說應該是一樣一位,但實際上可能各有好幾個,沒有定例,看皇帝高興。
所以對於北魏的官職情況,在《九宮夜譚》裏麵也是簡化了的,有些無法考證的就隻能憑推斷了。即便有文成帝《南巡碑》出土,我們仍然無法確定到底文成帝時代有多少部尚書,每部尚書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