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光線迷離,空氣氤氳如霧,左手邊的恒隆廣場與右手邊的中信富泰廣場遙遙相望,我發現自己站在南京西路的十字路口中央,不同顏色的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緊接著,形色容態各異的人潮從人行道四麵八方地湧來湧去,有不停打著電話西裝革履的商務男士,有挎著精致包包麵容靚麗的時尚女郎……他們都神色匆匆。然後,以我的位置為中心,他們沿著斑馬線越走越快,逐漸與車流同速,於是,所有的色彩全都融匯在一起,成了難看的灰色。

我站在十字路口中央,驚恐地望著這圈灰色的牆壁感到惘然無措。

“笨蛋!”

突然,我聽到一個奇特的呼喊聲,粗粗的,按理說這聲呼喊肯定會像一滴雨水,淹沒在上千台汽車輪胎摩擦路麵聲與上萬人的喧囂聲的海洋中,可恰恰相反,這滴水仿佛蘊含了無限的魔力,滴入這片海洋後,整片海開始以令人訝異的速度冰封———這個都市的喧囂聲在迅速消失,像是在電視機前看電影被某人的遙控器一下子調成了靜音,隻剩下一個聲音在我耳邊回響,而且在不斷變大,最後變成了貫穿腦際的轟鳴……

“笨蛋!”

“笨蛋!”

……

灰色的牆壁瞬間分崩離析,在碎片飛落的空洞裏,光斑掠動,我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笨蛋,你醒了!你終於醒了!”許冉冉握住我的手,一見我睜眼就開始大聲驚叫,就像電視劇裏曆經數十載終於喚醒了植物人丈夫的妻子。

這不像她,我的記憶裏她喜歡用戲謔的笑調侃周圍的一切,我覺得她此刻更應該說的是,笨蛋,當英雄的感覺不錯吧?下次還想不想再試試?

“我去……我……還活著啊,我這生命力也太頑強了吧……啊!”我試著掙了一下想坐起來,然後就身體各處都開始痛,尤其是背後,於是我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笨蛋,瞎動什麽!”

許冉冉起身扶住我的肩,讓我輕輕地平躺下,然後一臉古怪的笑容:“是夠頑強的,頭被敲成了輕度腦震**,身上又被紮了5刀,尤其是後背那刀,差幾厘米就傷到了你的脊椎神經,你知道麽,如果真傷到了你的脊椎神經,你下輩子就要在輪椅上過了!”

“哎,不對啊,你一個人怎麽可能把我救回來呢?難不成你就憑防暴噴霧和電擊槍放到了那3個家夥?”

“我可沒那麽神勇了……”許冉冉目光掠過我,投向窗外,悠悠地說:“幫我們的其實是智商炸彈感染體……”

“哈?什麽意思?”

“其實也不算是幫啦,嗜血是肉食動物的本能,成千上萬的智商炸彈感染體在這座城市裏遊**,他們漸漸組成了一個新的族群,三年來食物的短缺加上之前清掃部隊的清掃,現在的感染體全都是饑腸轆轆的猛獸,我推測是你的血腥味被它們聞到了,它們開始大量朝我們的位置移動,在我利用噴霧和電擊槍和那群混蛋僵持的時間裏,它們就像群狼一樣包圍了我們……”

“我去.....”在我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幅畫麵,上千個衣衫襤褸,發須雜長的人半蹲在你的眼前,他們像動物一樣撒尿、睡覺和嚎叫,盡管他們其中有一些可能曾經是某個大明星或者身價千萬的富豪……他們聚在一起,以另一物種的名義來把你當做食物來捕食,細細想來,這個地球上人類應該已經不再是數量最多的靈長動物了吧。

“然……然後呢?”

我沿著唾沫緊張地問道,就像個睡前聽媽媽講鬼故事的小孩兒。

“然後,然後那幾個敗類就躲回便利店裏了唄,我就趁機把你拖回車上,然後一路飆回來了啊……”

許冉冉輕描淡寫的口氣讓我失落不少,當時的情形肯定是萬分險惡才會讓那些喪心病狂的混蛋趕緊丟下我們躲回便利店裏。恐怕那些茹毛飲血的感染體應該已經離我很近了吧,近到縱身一躍就能撲上來把我們撕成碎肉。

我偷偷瞄了一眼許冉冉,並想像了一下當時這個女孩的麵對成百上千隻“野獸”時的表情,想像她奮力把我拖拽到車上時的表情……可是我從她現在的臉上總也想像不出來。

“笨蛋,好好休息吧!”許冉冉起身,輕怕了一下我的臉。

“喂!”我在她推開病房門的一瞬間下意識地喊住了她。

“怎麽了?”

許冉冉側身,右手還握在門把手上沒鬆開。

“……沒事……”我在這一瞬想到了很多事情想問她,當然最想問的是那一吻怎麽樣,不過這問題我覺得有些流氓,而且自己當時的做法多少有些乘人之危,所有我訥訥地選擇了沉默。

“喂笨蛋!”許冉冉走出房間,但在帶上門的前一刻她停住了,她側過臉喊了我一聲,然後整個人轉過身來,笑容出奇的認真而寧靜:“謝謝……謝謝你救了我……”

纏滿各種白紗布插滿各種針管的我愣了一下,然後苦笑……我想我和許冉冉的關係就是從現在開始變得微妙起來的吧。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雖然各國政府口號喊得依舊響亮,但智商炸彈特效藥和疫苗的研發仍然遙遙無期。

我每天隔著窗戶,往醫院樓下眺望,駐紮在醫院周圍的駐軍數量正在悄然減少,我好幾次趴在窗戶邊上,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發病的士兵被周圍其他穿防化服的士兵拖走,即使是穿著防化服似乎也無法阻止被智商炸彈感染。

雖然感染比例很少,但不得不承認,即使是CDC和醫院裏的醫生們也在不斷被感染,智商炸彈就像個無孔不入的惡魔。

有一次我正要做腰穿,可是許冉冉卻告訴我手術可能要推遲一會兒,因為之前那個一直給我取腦脊液的中年男人被感染了,發現他的時候,他正仰著頭喝飲料似得在喝生物安全櫃裏存放的腦脊液樣品,空試管被扔的遍地都是。

不過即使是這樣,大家的臉上也鮮少出現驚恐的表情,隻是麻木。沒有驚恐可能是因為智商炸彈本身並不會帶來什麽可怕的病痛與病變吧,隻是單純地把人變成猴子猩猩,從另一種角度來講,這種病毒還是有它仁慈一麵的。

我躺在我大號的雙人**,無聊地翻來覆去,最終還是用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如果許冉冉不來看我的話,會非常無聊。雖然在這個大號的房間裏,娛樂設備應有盡有,電腦那是不用多說的,包括PSP、360、VR……但我並不是個愛玩遊戲的人,因為我腦子比正常人要笨的多,玩遊戲很難通關,我斯坦福—比奈智商測試的結果是91,在現21世紀的當下,這個數據絕對可以被叫做“笨蛋”了,這也是為什麽許冉冉經常開玩笑說我不會被“智商炸彈”感染,因為我本來就是個笨蛋,沒有智商可供這些病毒“轟炸”。

電視節目越來越少,可供選擇的頻道也越來越少,到現在為止,就剩下了一個CCTV1還堅持每天晚上7:00準時播報,雖然主持人換了又換,播報時間縮了又縮,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個節目就是咱中國老百姓的一個定心丸,它能正常播出就意味著我們的國家還沒有徹底陷入混亂,就證明我們還沒有被智商炸彈徹底摧毀,就代表著希望還是存在的,雖然它已經渺小到了微觀世界裏。

我記得在智商炸彈爆發的第一年裏,新聞聯播裏播報了一件不怎麽嚴肅的新聞,不禁不怎麽嚴肅,甚至還有些讓人忍俊不禁。

報道中稱,門薩和世界智聯裏的一些人基於“智商炸彈優先感染智商較高的人”的這個現象發表了一個論斷,說這是低智商者的迫害,他們想要利用病毒消滅高智商者。可緊接著就有所謂的低智商者站出來,在網絡媒體上諷刺說,憑他們這麽低的智商,怎麽可能是製造出這麽厲害的病毒,指不定就是你們這些高智商人群想搞智商歧視、搞人種優劣屠殺,想造病毒滅掉所有低智商者,結果玩火自焚,是罪有應得……

突然,我房間的門被人打開了,許冉冉站在門口,一臉平靜地說:“跟我來。”

今天,她竟沒有笑。

許冉冉走在我前麵一言不發,我雙手插兜跟著她也沉默不語。她今天比往常都高挑,我目光往下掃了一眼,發現她今天竟然穿了一雙高跟鞋,黑色的,高跟上還有漂亮的鑲鑽裝飾,要是走在陽光下,偷看她小腿的男人肯定會被晃花了眼吧……

我其實是在等著她先開口,我倆一直都是這樣的,她總是話題的發起者,我被動應答。

走到電梯,進電梯,下到11層,一直到走到院長室門前,她依舊沒有和我說一句話,就在她要打開那扇門之前,我終於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摁住她放在門把上想要轉動的手,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啊,笨蛋,你是不是神經過敏了啊?”許冉冉朝我笑了一下,推開我的手,然後轉動了門把手。

門打開,房間裏站了兩個人,一個是穿白大褂的老頭子,一個是穿軍裝的年輕女孩。

穿白大褂的老頭子我比較熟,是CDC的負責人,對我蠻好的,但穿軍裝的這個女孩子我卻沒見過,她戴著無框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透過來,冷冰冰的。

“小高啊,給你介紹一下,北京軍區司令部參謀長,劉心婷少將。”老頭子拍了拍我的肩。

開玩笑吧,這麽年輕就是少將?還是軍區總參?難道北京軍區那邊的高級將領都感染了智商炸彈了麽?

驚訝之餘,我還是不得不伸出手和這個女少將握在一起。

“小高啊,北京那邊有一個大的實驗項目,需要大量‘智商炸彈’免疫體,而且時間比較緊迫,劉心婷少將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之一,任務是將長三角這一帶的所有免疫體全部接到北京,上海共13個免疫體已經陸續登機,你……”

“配合你們做完實驗還會送我回來麽?”我打斷了老頭子的話,盯著這個女少將的眼睛,問出我最關心的問題。

女少將剛要說什麽,許冉冉在我後麵挖苦我道:“笨蛋,實驗完過後還留你幹嘛,北京那邊大人物那麽多,留你在那兒浪費口糧?”

女少將目光冷峻地看了我兩眼,點了點頭。

“實驗要進行多久?如果時間太長我就不去了……”我聳聳肩。

“你要清楚,這是命令,由不得你。”劉心婷冷冷道:“如果是因為少了一個實驗體而導致實驗失敗,你將是人類曆史上最大的罪人!”

這個女少將說話的氣場和她的年齡完全不符,肅殺的眼神中透出的意思好像是:你要是不去,我完全可以當場斃掉你……最終我妥協了。

複旦大學附屬上海華山醫院樓頂。

螺旋槳高速旋轉,這架塗滿綠色迷彩的直升機正在呼嘯著騰空而起,,我透過舷窗,看到許冉冉和老頭子的身影在慢慢變小,一同變小的還有醫院樓下稀稀拉拉的駐軍,各種高樓大廈,最後變小的是整個上海……

“那是你女朋友?”坐在我身邊,一直冷冰冰的劉心婷突然很八卦地問了我一句。

我愣了好一會兒,說:“不是啊……”

“哦……”劉心婷沒再繼續八卦下去,但突然遞過來一份文件:“簽個字吧。”

我漫不經心地結接過來,然後打開,看到文件眉頭上寫著火紅的四個大字“種子計劃”。

“這是什麽鬼?”我皺著眉頭嘟囔著,然後一頁頁翻閱起來,可越翻我越感覺到不對。

“無罪者是什麽?!”當我看到“政府與軍隊將由‘無罪者’全權接手”的那行字後,我意識到我似乎上了條賊船:“你們到底是誰?”

劉心婷笑了笑:“人類的新希望。”

“少扯淡!”我高聲厲喝。

劉心婷很平靜,她別過頭看著窗外,問了我一個很詭異的問題:“你真的認為有所謂的智商炸彈病毒嗎?”

“你……你什麽意思?”這陰謀感十足的反問,我顫抖道:“沒有病毒,怎麽會有那麽多人智力退化成白癡?”。

“你知道禁果麽?”

“不就是亞當夏娃偷吃的那個麽!真當我是笨蛋麽!”

劉心婷終於回過頭來看著我,一字一頓道:“聖經創世紀中提到,禁果,即智慧果,吃了能辨善惡、知羞恥……亞當夏娃就是因為偷吃了禁果才被上帝趕出了伊甸園,來到人間繁衍出了人類,於是,人類便有了原罪……根據達爾文進化論,人類應該是由古猿進化而來的,但進化論也隻是一種假說而已,物種的基因是穩定的,一個物種哪怕出現了某個個體的變異,也不可能整體向一個方向進化,最終變成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物種……所以,古猿進化到人類,必然存在一個外部因素的幹預,這種幹預使古猿的大腦迅速進化,在大腦皮層的初級區、次級區之上,進化出了聯合區!這個幹預,就相當於《聖經》中的禁果!”

“可……可這和人類智商退化有什麽關係?”

“如果把禁果類比於一種可以令智力快速進化的‘藥’,那麽,要是這種藥有藥效呢?”劉心婷瞳仁閃爍。

“你……你的意思是……”

“根本就沒有‘智商炸彈’病毒,各大國早就確認了這次智力大衰退不是由外部影響的,而是源於人類遺傳物質的內部,它們就像一顆無法拆除的定時炸彈,蟄伏了幾千年,現在終於爆炸了。”

“可……可為什麽要說……”

“為什麽不直接公布這個真相是麽?”劉心婷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她語氣悠然道:“因為人們需要希望啊,比起命中注定的智力大倒退,病毒‘智商炸彈’是不是更能讓人們有一線希望呢?因為大家起碼能不斷祈禱著特效藥和疫苗會在某一天忽然被研製出來……”

“維穩?”我嗤笑一聲,難怪即使是在生物安全等級那麽高的實驗室裏,也會有醫生被“感染”。

劉心婷點點頭,也不否認。

“不對!”我突然道:“如果說不存在病毒,為什麽要進行腰穿腦脊液檢測呢?大腦皮層聯合區神經元細胞突觸平滑化,靠腰穿檢測腦脊液應該檢測不出來吧?”

“想不你連突觸平滑化都懂……”劉心婷有些驚訝,隨即道:“你以為突觸平滑化是樹突和軸突消失了麽?不,它們隻是被神經元細胞‘拋棄’了而已,進而變成了一個個遊離的小蛋白質個體,透過腦膜,進入了腦脊液的循環,所以判斷是否退化的依據就是,做腰穿取腦脊液,看其中是否存在突觸蛋白質個體。”

“原來……原來如此,這麽說,像你我這樣智力沒有發生退化的就被稱為‘無罪者’?”我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笑:“那‘種子計劃’到底是什麽?”。

“‘無罪者’是為了區別於偷吃了‘禁果’的‘原罪者’,這個稱謂最開始是由梵蒂岡教宗提出的,然後被各大國普遍采用……當然,我們這些‘無罪者’應該也隻是某個基因或某段DNA發生了變異,而幸免於難吧……”劉心婷笑了笑,繼續說道:“‘種子計劃’是各大國高層為了延續人類文明而決定啟動的一項絕密計劃,秘密尋找‘無罪者’,再對這些‘無罪者’進行秘密培養,以便於‘無罪者’日後能夠接手龐大繁雜的人類文明……但這個計劃首先是要將所有‘無罪者’安置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慢著慢著,絕對安全是什麽意思?”我詫異地反問:“你的意思是華山醫院不安全?”

“不是華山醫院不安全。”劉心婷看著我:“而是整個上海都不安全!”

“你什麽意思?”

劉心婷繼續道:“你好好想想,一個有著7000多萬隻猴子猩猩的城市會安全麽?”

“他們又不是老虎獅子!”

“誰告訴你猴子猩猩就不吃肉呢?你沒聽過一個成語叫做‘會饑不擇食’麽?”劉心婷麵目有些猙獰:“像人這種理性生物都會饑不擇食,更何況是那些智商已經完全退化成猿猴的低等動物呢?”

這一刻我忽然想到了何夢瑤,如果一直不給她吃的,她有一天是不是也會撲上來把我當成食物呢?

劉心婷指了指舷窗外:“瞧瞧下麵吧,7000多萬隻野獸正在嘶吼,上海這座城市中能吃的東西,很快就會被它們橫掃一空……”

“喂!”我急道:“那上海CDC他們什麽時候撤離啊?”

“誰告訴你他們要撤離了?他們又不是‘無罪者’。”劉心婷笑容古怪:“況且,他們從一開始就有了犧牲的覺悟……”

“你什麽意思!”我一把揪住這個女少將的衣領吼道。

“他們是‘園丁計劃’的執行者……”劉心婷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我的憤怒,語氣竟出奇的淡然。

“‘園丁計劃’又是什麽狗屁玩意兒!”

“‘園丁計劃’是‘種子計劃’中的第一階段,研究阻止智力退化的方法隻是他們其中一項小任務,他們主要的任務是不惜一切代價尋找‘無罪者’……其實他們根本就不是上海CDC的人,他們都是軍醫,在到達上海前他們都是簽了保密協議書的,而且他們都是自願的……”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我鬆開手,頹然跌坐回座位上:“可如果他們不是‘無罪者’,為什麽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沒有智商退化呢?”

“神經幹細胞NSC移植……”劉心婷整了整衣領,然後說:“他們在退化浪潮開始之前就開始定期局部注射NSC了。”

這就是為什麽每個月總有幾天見不到許冉冉的原因麽?許冉冉……她從一開始知道沒有什麽智商炸彈病毒麽?從一開始她就知道她也會智商倒退回猿猴的水平麽?可她為什麽還能笑得出來啊!她為什麽每天還能笑著罵我笨蛋,就像什麽事兒都沒有一樣啊!

一幅幅畫麵在我腦海中以F1的速度來回穿梭,在每一幅畫麵裏,那個女孩都在笑著對我說:“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我他媽真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啊!

我緊緊捏住拳頭,幾乎要捏出血來。

“能不能……回去……帶上她吧!”我埋首,低低地哀求道。

劉心婷搖頭道:“就算帶上她又能怎樣呢,她撐不了多長時間了,大腦皮層聯合區神經元細胞突觸平滑化的速率是遞增的,定期注射NSC隻是是揚湯止沸,無法從根本上避免智商的退化,撐到現在已經是他們的極限了……你應該也能察覺到她最近的異樣了吧?”

是啊,最近的她似乎總是在躲著我,即使是做腰穿也很少和我說話.....應該是不想讓我發覺她語言中樞的神經元細胞已經開始大規模平滑化了吧……

“我不在乎……”

“對不起,我不能幫你,機艙座位有限,她如果上來的話,就意味著一個‘無罪者’無法登機……”

“那他媽的就把我也放下去!行麽?!”我貼著這個女少將的臉歇斯底裏地吼道。

我開始佩服我自己,我這輩子好像從來沒有用這麽大的嗓門兒對一個漂亮女生這樣說話,而且爆了粗口。

劉心婷被我吼得愣在那裏,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側過腦袋訥訥道:“你確定?”

“笨蛋。”我耳邊似乎響起了那個女孩的聲音,於是我引用了《武林外傳》裏那段經典的回答:“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當直升機還離醫院樓頂三四米的時候,我便要迫不及待地往下跳。

就在我要跳下去的前一秒,劉心婷拽住了我的胳膊:“看得出她喜歡你,否則當時在你沒來之前也不會囑咐我幫她撒那個“實驗”的謊……她是個好女孩,如果可以的話,你該給她一個婚禮的……”

我看著這個颯爽與文靜並存的女少將,認真地說一句:“謝謝。”,然後敬了個軍禮,便縱身一躍。

我發現我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強烈的渴望能夠立刻見到那個束著高馬尾的女孩兒。

我腳一粘地,就撒丫子往樓下狂奔。我穿過一條條走廊,穿過一間間實驗室,逢人便問:“許冉冉在哪兒?許冉冉在哪兒?”

大家全都用迷惑不解的目光看著我,在他們的想象中,我這個“無罪者”應該已經隨著那架直升機去往一個全新的世界了,可為什麽會再度出現在這個即將成為地獄的地方呢?

“沒看到她啊……”

“好像在3號實驗室那兒吧……”

“不對吧,好像看她朝隔離室那邊去了……”

……

我從1樓一直找到20樓,從實驗室找到到隔離室,可許冉冉好像憑空消失了似得,要不是我從她的辦公桌裏翻出了一張她的照片,我恐怕真的會生出一種“這個女孩其實隻是一個美好的幻象”的錯覺。

我蹲在20層通往21層的樓梯口處,低著頭,大汗淋漓的喘著粗氣。

這時,我的視線裏忽然出現了一雙亮藍色的阿迪達斯慢跑鞋。

我猛然抬頭,目光與許冉冉的撞在了一起,她眼眶紅紅的,眼神中滿是不可思議。

“笨蛋,你……你怎麽……”

但是她的話並沒能說完,因為她的嘴被我用我的嘴徹底地堵上了,然後我將她緊緊摟在懷裏。

她一開始還“嗚嗚”地掙紮著,但後來似乎是認命了吧,她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我卯足了勁兒,一把將她整個人橫抱在懷裏,然後往樓下走去。她推搡著我喊道:“笨蛋,你……你想幹嘛啊!”

“我們去結婚!”

“什……什麽啊?”

……

我環顧四周,我原來的房間被改成了新房,也不知道CDC那群家夥從哪個超市找來了嶄新的大紅色被褥,不過別說,給他們這一捯飭,還真有些喜慶的感覺,但我還是笑不出來。

我記得當初許冉冉把我領到這個房間門口,在推開門的那一瞬間酷酷地拽了一句英文:“Welcome to your new home!”

然後我絲毫沒有被她的熱情所影響,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掃視了一眼這個超大的房間,覺得無比冷清。

我當時問了一句:“我一個人住這麽大的房間?”

“要不我來陪你住啊?”許冉冉的笑容突然像狐狸一樣狡黠甜膩。

意識到危險的我“嗬嗬”了一聲,愣是沒接她的話。現在想來,當年還真是被她一語成讖。

“笨蛋弟弟,開……開心點兒啊!好歹今……今天是我們的新……新婚之夜啊!”許冉冉躺在我的懷裏,像以前一樣搓了搓我的頭笑道,她精神萎靡,說話也不再連續,就像劉心婷說的,她已經快到極限了吧……

“對了……我唱歌給你聽吧……我唱不出來的時候……就代表……”許冉冉朝我嫵媚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你開心就好……”我撫摸她的臉頰,拚命地擠出笑。

於是,許冉冉真的開始唱了。她坐在我的懷裏,我左手抱住她的腿,右手攬住她的腰,聽她輕輕地唱一首《越簡單越幸福》……

她的嗓音比一般女孩子要粗一些,唱起來別有一番韻味,唱完這首之後她又開始唱《何以簫笙默》的主題曲《默》,然後是阿悄的《你怎麽能夠》,董貞的《夢太晚》……

她一首接著一首地唱著,不知疲倦。一開始還很流暢,她還能伸出手,不時地摩挲我的臉頰,微笑著和我對視。

然而,漸漸的,她唱斷的次數越來越多,雖然她的調子還在,但她眼神遊離,已經開始咬字不清了.....

她的語言中樞正在崩壞,可我看得出來,她拚命地想要集中精神,拚命地想要維持住音調……

“別唱了……”聽著她逐漸唱啞的嗓音,看著她逐漸渙散的眼神,我的眼淚最終抑製不住,奪眶而出,我顫抖著緊緊擁抱住她,仰麵大喊道:“求你別唱了啊!”

可她似乎聽不到我的話,仍在低聲哼唱,斷斷續續的,聲音越來越低,一如夢囈……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再也聽不到冉冉的歌聲了,甚至連低微的夢囈聲也沒有了。我停止了顫抖,心仿佛突然被浸入冰冷的深淵。

我緩緩地將滿是淚痕的臉從她的秀發中移開,望向她的臉……

她的眼神不再渙散,而是純淨地像一汪清泉,她歪著腦袋,朝我微笑,笑容一如從前,隻是從未有過的陌生……